第041章 第 41 章

    1月23日, 许小华领到了自己的第一笔工资,因为上一个月没有满30天,所以只有15块钱。

    她留了8块钱当生活费, 然后托心怡帮忙去西四商场,给奶奶买了一盒1块5毛钱的百雀羚雪花膏,给荞荞买了一把4毛5分钱的红色塑料梳子。

    她记得荞荞的梳子已经坏了很久, 先前都是借她和孟芫的梳子用。

    至于妈妈的礼物, 她准备到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再买。

    这样她这个月就可以存下五块钱。

    周三晚上, 雪花膏递到沈凤仪手上的时候,沈凤仪的眼眶微微发酸, “奶奶的小花花, 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奶奶都没舍得用这么贵的雪花膏呢!”

    她上了年纪,对这些东西不是很看重,平时也就抹点蛤蜊油。以前倒是在曹云霞的桌子上看过, 心里还觉得, 曹云霞真是舍得,1块5呢,就这么小小的一瓶。

    现在看到孙女也给自己买,沈凤仪心里五味杂陈的。

    “你拿去用,奶奶年纪大了,用不上这些!”

    许小华坚持道:“奶奶, 你留着用, 等我以后工资多点, 还要给你买布做衣裳呢!”

    沈凤仪含泪微微笑着, “好!”这样好的孩子,是她的孙女儿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 沈凤仪望着梳妆台上的雪花膏,想起来许呦呦刚工作的时候,一个月三十多块钱的工资,曹云霞说她刚上班没有积蓄,还要应酬同事之间的人情往来,每个月多少都要贴补点。

    就是她这个继奶奶,私下里也补贴过两回。

    这么一对比,沈凤仪又觉得委屈了自个孙女。套了衣服起来,找了一个存折出来,准备把手头的钱再存一点,然后一起交给孙女。

    许小华完全没想到,一盒雪花膏,会让奶奶的触动那么大。

    拿了工资以后,许小华学技术的劲头就更足了。

    一连几天,许小华下班后都跟着钱小山在车间里学技术,从铁皮封罐机的调节,到罐头密封时卷边对应机器的要求,以及密封常见的问题及应对措施等。

    先前看书时的很多理论知识,在这时候才与机器对应上,越发让她整个人都处于吸收知识的亢奋状态。

    就连下班后,也会在家里仔细整理笔记,有什么新问题,第二天一早就去问钱小山。

    钱小山是第一回当师傅,见许小华脑子转得快,态度又很认真,也很有成就感,俩个人不觉就从每天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延伸到两个小时来。

    冬天的六点半,天已经完全黑了,钱小山有次看到她奶奶来接她,就说他回家路过白云胡同,每天晚上就顺带送许小华一截,也省得老人家跑一趟。

    一来二去的,厂里看到的人多了,还以为钱小山和许小华在处对象。

    周六早班的时候,在休息室里,姚梅香就问起黎琼来,“还是隔壁空罐车间的人和我说的,有这么一回事没?我记得小华年纪还小吧?”

    黎琼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不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那都是瞎传的。”

    把钱小山教许小华修理机器的事,大概说了两句。许小华是她的徒弟,平时相处的时候,对她这个师傅又敬重又孝敬,前两天发了工资,还悄悄送了她四两的大白兔奶糖。

    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有时候产线上不忙的时候,黎琼就让小华找钱小山学习去。

    她冷眼看了几天,发现这姑娘,满心里都是学习和机器,压根想不到什么处对象、情啊爱啊的这些东西。

    忍不住和姚梅香道:“小华啊,对处对象的事,像是还没开窍一样。”

    这话,姚梅香是不怎么信的,她总觉得现在的姑娘,都精着呢,她自个徒弟杨柳新一进车间,就瞄准了钱小山,死劲地往人家跟前凑。

    但是也没有当面反驳黎琼。

    旁边的汪美林也帮着小华解释道:“前些天,小钱不是请了一天假,去相亲吗?那天刚好我的那台机器就出了问题,偏那么不巧,技术科姚主任的腿就是那天摔断的,技术科都找不到人,我都愁死了,还好是小华说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姚梅香微微皱眉,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修好了吗?”

    汪美林点头,“修好了,后来小钱知道小华想学修理机器,干脆就教她了,说以后他有个什么事,小华能帮着看一点。”

    姚梅香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原来是这么回事,”顿了一下又道:“小钱能有什么事啊?把这吃饭的本事还往外教?”

    汪美林又说了小钱上次相亲很成功的事,“你看这约会、订婚、结婚的,哪样不费时间?小山现在急着呢!”

    杨柳新和李春桃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最后一句,俩人都怔在了那里,以为是说许小华和钱小山的事。

    杨柳新的眼眶立即就红了。

    李春桃把她拉到了一边,递了一块手绢给她,出主意道:“就你心眼实在,先前我就和你说了,她找小山哥教机器,咱俩也能开口,小山哥教一个是教,教三个不也是教?你看现在,给人家捷足先登了吧?”

    杨柳新面上有些为难地道:“我真不行,我读书的时候成绩就不好,小山说的那些东西,我一点都听不懂。”

    李春桃心里有些鄙夷,“我们不懂,难道她许小华就懂了?她不也初中刚毕业,要是成绩好,还会进工厂?肯定是去读高中了啊!”

    缓了一下,又道:“真是看不出来,她年龄不大,手段倒多,这么几天,就把小山哥勾到手了,她瘦得跟个平板一样,我看脱了也没什么看头,也不知道……”

    杨柳新听她说的有些不堪,忍不住替许小华说了一句道:“她确实听得懂小山哥说的东西,而且还能提问题。”

    李春桃默默地看了一眼杨柳新,提醒她道:“你可得想清楚,要是再这么下去,你和小山哥,可一点戏都没有了?就是按先来后到来说,也没她许小华什么事儿啊!”

    杨柳新一听这话,又红了眼眶,半晌才有些怅惘地道:“能有什么办法,我吃的送了,手套也送了,他看不见我,我有什么法子呢?”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是她这层纱就是厚的跟堵墙一样,她有什么办法?

    李春桃见她这表情,心里一咯噔,“你就这样认命了?”

    杨柳新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下,“这怎么叫认命?这最多只能说明我和小山没有缘分?”她虽然对小山有些好感,但是妈妈和她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她家里兄妹三个,她是最小的一个,哥哥和姐姐都很护着她,早说了,以后她的嫁妆能陪嫁一个缝纫机,她自己又有一份罐头厂的工作,完全不用愁找不到好人家。

    李春桃有些无语,只觉得杨柳新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就听对面的杨柳新忽然开口问道:“春桃,你是不是还对许小华有意见啊?她前些天不才帮了你吗?她人不坏的。”

    李春桃见她一脸诚恳的样子,心里一噎,半晌才道:“没有,你想多了,我是为你不值。”

    提到钱小山,杨柳新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

    俩人正聊着,就见许小华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有些破旧的硬壳笔记本,那个本子,杨柳新一眼就看出来是钱小山的。

    想到刚才李春桃的话,杨柳新心里不觉还是有些吃味。准备打招呼的话,立即又咽了下去。

    许小华经过俩人的时候,眼神略微扫了一眼,就见俩人一个鄙夷、一个复杂地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一样。

    许小华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径直略过俩人和后面的孙大姐打招呼。

    孙大姐笑问道:“小华,你今天来的有点迟啊!”

    “我刚在外面遇到了钱哥,让我帮忙把他的车间日志送到技术科去,我等了半天,那边也没开门,我就先回来了。”

    一旁的杨柳新忍不住问道:“小山哥今天又请假吗?”

    许小华随口回道:“是,说是和他对象去西四长街那边看电影呢!”她是知道杨柳新喜欢钱小山的,估摸着这人是以为她和钱哥怎么了,干脆就甩了个炸`弹过去。

    杨柳新的眼神立即黯淡了点,低着头,轻声嗫嚅道:“哦,这样啊!”

    许小华见她这样失落,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小心眼,但是想到杨柳新对自己的猜忌,也就没有自作多情地上前安慰一句,略点了点头,就先去工位上了。

    李春桃望着她的背影,目光不由沉了一沉。

    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许小华正盯着转速带上的玻璃罐,黎琼忽然通知她出去一趟,说是梁安文来找。

    许小华心里还猜测着什么事儿,就听梁安文和她道:“2月2号,那天是周末,厂里办员工表彰大会,你记得早点过来,到礼堂里找我。”

    许小华愣了下,“啊,一定要去吗?”周末,她还得去京大上外语课,上次迟到,袁老师就有些不高兴,这要是再旷课一天?

    她能去京大上课,还是庆元哥给她帮忙的,虽然庆元哥一直没提,但是看袁老师那天的表情,想来庆元哥也是花了很多心思才办成的。

    梁安文见她还不愿意,有些无奈地道:“你忘了,今年厂里的‘年度好人好事’有你一个名额,临时工里,就你一个呢,你可得来。”

    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厂里准备给你转正,我这俩天把转正的申请表拿给你,你填一下。”

    听到给自己转正,许小华微微惊讶了一下,就听梁安文笑着道:“转正以后,你就拿见习工资,一个月27.5块钱,等第二年就可以定级,一个月至少有32.5块钱呢!”

    见小华惊讶的,眼睛都瞪得圆圆的,看着可爱得很,忍不住逗她道:“2月2号,你能来吧?不然这转正的事,咱们可得再商量商量。”

    许小华立即道:“能!”

    梁安文忍不住笑了一下,提醒她道:“你家里人要是有空,也可以让他们一起过来看看。你到时候提前到我这里来拿入场券。”

    “好,谢谢梁姐姐。”

    等回到工位上,黎琼问她什么事儿,许小华就把转正的事说了,黎琼笑道:“我早猜到了,没想到这么快!”

    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许小华就要转正了,杨柳新有些羡慕地和李春桃道:“我要是许小华,别说找对象了,肯定是除了工作,什么额外的心思都没有。”

    李春桃没吱声,默默地吃着午饭。

    **

    晚上回家,许小华就把转正和表彰大会的事,和奶奶提了一下。

    沈凤仪正给孙女盛着饺子,听到这话,颇有些意外,笑道:“奶奶先前就说,我孙女聪明着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转正了。”她确实没有想到,小花花会这么快转正,这个年代,工厂转正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这时候才真的相信,这孩子不读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等坐了下来,叹道:“曹云霞到底算干了件好事,她当时给你介绍工作,大概是想看你笑话的,没想到我家小花花这么能干,这么快就转正了,还能参加表彰大会,那天奶奶得去看看。”

    听到奶奶提曹云霞,许小华才想起来,这人家里被偷了,气得住院去了。

    咬了一口白嫩的饺子,一边问奶奶道:“奶奶,曹云霞那边没派人再过来了吧?”

    沈凤仪摇摇头道:“没有。”见孙女吃得香,笑呵呵地道:“不急,慢慢吃,你要是喜欢,明天小林回来,我和她再擀点饺子皮。”

    这些天,她见孙女每天忙得像个小陀螺一样,就默默地给她准备好吃的和用的,烦心的事儿,一点也没和孙女提。

    现在听孙女提起来,忍不住和她略提了两句,“倒是让人去找你大伯了,那天叶有谦去你大伯单位,问出书的事儿,就刚好碰到那边的人缠着门卫,说什么许怀安欠她医药费。”

    沈凤仪说起这事来,都觉得曹云霞脸皮够厚,都和怀安离婚了,还好意思唆使人来闹。

    许小华听了也觉得有些吃惊,“大伯理她没?”

    “有谦说是没理,说你大伯那天没出去,让他的助理小徐去处理的,就说已经离婚,把人打发走了。”

    许小华有些奇怪地道:“大伯这次态度怎么这么坚决?”按理说,以大伯的性子,就算看在许呦呦的份上,也会出面帮忙才是。

    沈凤仪一双略有些沧桑的眼睛,望了下孙女儿,提醒她道:“你以为你大伯为什么会离婚?难道是因为你和我吗?”

    说着,鼻子里还哼了一声。

    也不等孙女回答,就自顾自地道:“肯定是曹云霞做出了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儿,夫妻之间,你说能有什么?”

    大伯先前愿意跟着曹云霞一块搬出去,自然是因为感情,现在这样子,肯定是没什么感情了,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在短短的时间内,由爱到恨,甚至于无动于衷了?

    许小华浑身一激灵,“出轨?”

    见奶奶没有否认,许小华不由捂住了嘴巴,“天呐,奶奶,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大伯对她算一心一意了。”

    早在儿子说,没有付曹云霞赡养费的时候,老太太就怀疑这中间有事儿,不然以怀安那敦厚、老实的性子,不会不付的。

    现在听叶有谦说,曹云霞生病住院,没钱付住院费,怀安都没管,她心里的猜测就更明显了些。

    沈凤仪淡淡地道:“她会有报应的。”

    说到这里,沈凤仪心里微微叹口气,起身去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小华道:“庆元爸爸寄来的,说是想在年底的时候,让庆元姑姑来拜访下。”

    说到这里,望着孙女欲言又止了下,到底开口道:“你和庆元订婚的事,先前是说好的,这次来,大概也是为着这事。我本来想再拖拖,但是看徐家的样子,怕是有些等不及。”

    为什么等不及,大概就是徐佑川自己也终于意识到,危险来了。

    许小华点点头,“这是先前就说好的,奶奶,我没有意见。徐叔叔救过曾祖母,庆元哥又救过我,人家现在有难,我们拉一把也是正常的。”

    沈凤仪有些唏嘘地道:“你妈妈肯定是能赶得回来的,就是你爸爸那边,怕是还有点难。”坏人的报应她还没看到,怎么徐佑川和庆元这样的人家,反倒要遭难呢?

    “没事,奶奶,这本来也就是走个过场,没什么关系的。”许小华觉得,许是因为小时候徐庆元救过她的原因,她私心里其实是很信任这个人的,甚至于这份信任,是和妈妈并列的。所以,对于这门口头上的婚约,她并不排斥。

    话是这样说,沈凤仪心里到底觉得有些不好受,觉得亏待了这个孩子。

    许小华吃完晚饭,还要去厂里上进修班,沈凤仪看着天都黑了,有些不放心,送孙女到了胡同口,看到谢心怡在等着小华,叮嘱了俩个姑娘几句,又和谢心怡道:“你晚上要是下班太晚,就来我家住一晚,小姑娘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谢心怡忙和老人家道谢,等老太太转身走了,谢心怡和小华道:“你奶奶真心疼你,这么冷的天,还出来送你。”

    许小华笑道:“是。”奶奶确实对她挺好的,是除她妈妈以外,对她最好的人。至于爸爸,她还不清楚。

    俩人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不想,斜刺里,忽然跑出来一个人,心怡的左边胳膊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那人立即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忙着赶路,有没有撞疼你?”

    谢心怡有些不高兴地道:“这不还有路灯吗?怎么走路的啊?赶着去投胎吗?把人魂都吓掉了。”

    “真是对不起,我妈妈在住院,我心里着急,就跑得快了点,没想到你们会从那边转过来。”

    “这不是路口吗?就准你从前头过来,不准别人从对面过来?”谢心怡被撞得眼冒金星,火气很大。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对面的人,说着,忽然就停了下来。

    许小华本来在给心怡揉肩膀,觉得有些奇怪,抬头就发现是许呦呦。

    她可能有些重感冒,说话的时候带着很重的鼻音,许小华一时都没听出她的声音来。

    昏黄的路灯下,许小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皱巴巴的大衣,和皮鞋上厚厚的一层干掉的泥巴,像是下基层才回来的样子。

    整个人有些狼狈。

    许呦呦也看到了许小华,四目相对,俩人都没有说话,匆匆地朝谢心怡又道了歉,就慌慌忙忙地走了。

    心怡嘀咕了一句:“这人怎么这么冒失,这么晚跑什么跑,把我吓一跳。”

    许小华轻声道:“那是我大伯的继女,以前我们还住一块儿呢!”没想到,曹云霞竟然住在旁边的友谊医院里。

    谢心怡“啊?”了一声,“那你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许小华冷哼了一声道:“我俩可不算姐妹,算仇人还差不多。”许小华觉得,按照原书剧情,她俩可不仅仅是一点小矛盾,说一句“血海深仇”都不为过。

    心怡很少见她用这样的口吻去说一个人,忍不住问道:“你很讨厌她?”

    许小华愣了一下,缓了缓,还是点头道:“讨厌!除了她妈妈,我最讨厌的就是她,”又补充道:“可能比讨厌她妈妈还讨厌她。”

    她想还是讨厌的。曹云霞的罪过,是很明晰的,就是曹云霞自己都无法否认。

    可是许呦呦呢,作为她妈妈犯错的既得利益者,却搞得自己像个受害者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时候,许小华才隐约意识到,她是厌恶这个人的,说是迁怒也好,说是小心眼也好,她是厌恶许呦呦的。

    在她心里,真的和她有感情的姐妹,还是在许家村和劳动大学分校同甘共苦的李荞荞。幼年相识,在她父母相继离世后,一直帮助她、开导她,陪她熬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这份情谊,不是一份突然而至的亲缘关系可以抵得过的。

    晚上临睡前,许小华给荞荞写了一封信,简单说了下自己最近的生活状态,又问她过年是否会回许家村?

    “荞荞,如果你过年回去的话,要是家里住不了,就去我家住,钥匙你知道在哪里的。我哥这次休假会来京市,家里的东西你尽管用。”

    想了一下,又问了宿舍同学们的情况,“我走了以后,大家相处的还好吗?方小萍和崔敏她们有没有欺负你?你的脸和手有没有冻伤?山上的毛竹砍完了吗?……”

    她本来只准备写一封简短的信,但是写着写着,就又想起先前在学校里,开山造梯田的事儿,麻绳套在脖子上的痛感和毛躁的黏腻感,让她至今想起都觉得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

    如果那一回摔下山崖,不是运气好的话,她的父母和奶奶怕是永远也见不到她。

    因为这封信的缘故,晚上许小华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顺利从中专学校里毕业,被分派到工厂里当技术员,因为表现很好,被厂里评为劳模,后来一次来京市参加劳模大会,被介绍给了一个离异带娃的空军团长……

    梦到这里的时候,许小华忽然就惊醒了过来,寒冬腊月的夜里,她发现自己额头都出了汗。

    外面一片黑寂寂的,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在做梦,还是在观看另一个平行时空里,没有归家的许小华的生活。

    过了好一会儿,隐约听见胡同里有自行车碾过和开门的声音,心口才微微平静了下来。她想相比较于在劳动大学上岭山分校砍伐毛竹的日子,嫁给离异带娃的空军、给人当后妈的日子,才是真的让人不寒而栗。

    一时也不敢再入睡,干脆就套了衣服起来看书。翻到徐庆元给他整理的罐头微生物的笔记,怔怔地看了很久。

    在原书的剧情里,徐家来提亲,许呦呦没有答应,这门亲事就算了。全书快结尾的时候,似乎在哪一页的边边角角里,以许呦呦的视角,略提过一两句,说幸好当年她没答应徐家的提亲,不然自己怕是连风暴的十年都没命熬过来。

    这说明,庆元哥家里,这段时间是确实出了事的,估计牵连也不小。

    许小华有些自嘲地想,她和庆元哥这两个原书里的炮灰配角,竟然在十一年前就认识了,命运又冥冥之中让他们在十一年后,再次牵扯在一块。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俩人还会不会这么倒霉?

    **

    此时,许呦呦一到友谊医院里,就被房东婶子给抓住了胳膊,“呦呦,你可算回来了,你妈妈住院这么些天,医药、三餐和护理费,你总得付的,我这都在医院里守了好几天了,我也不收你利息,但是这些钱,你可得一分不少地给我……”

    许呦呦耐着性子道:“好,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给你,我现在身上没带钱。”

    房东婶子立即掏出了一张单子给许呦呦,“到今天为止,一共28块6毛钱,我都记在这里了,你看看。”

    许呦呦抿着唇,收了下来,应了一个“好!”她知道房东婶子这回是狮子大开口,但是没有办法,妈妈现在一个人住在浅水胡同里,身体又不好,平时还要拜托人家多帮忙照看一下。

    这个钱,她就是不出都不行。

    房东婶子见她应得干脆,这才放了心,捶了捶肩膀道:“这医院的陪护床,真不是人睡的,呦呦你回来了,我就先回家了。”

    等人走了,许呦呦才问病床上的母亲道:“妈,怎么回事啊?”她傍晚刚到单位里,就听门卫说她妈妈让人来找了她好几次。

    她立即坐车回了家,又听刘爷说,她家被偷了,妈妈气得晕了过去,还在医院住院呢!

    她一口水都没喝,又赶到了医院来。

    曹云霞听女儿问她,立即眼泪汪汪地道:“呦呦,家里被偷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许呦呦低声道:“妈,存折上的钱,人家总偷不走的。”

    曹云霞摇摇头,“不是这个,是妈妈攒的首饰,还有家里收藏的小摆件,一件都没有了。”小偷把她的首饰匣子都带跑了,那里面可是她嫁给许怀安以后,攒了十一二年的东西。存折上的钱,只是小头。

    大头全在她的首饰匣里了,光是欧米伽的手表,都有两条,一条都得200多块钱呢!还不要说里头的的一些金银首饰、宝石和玉镯。大家都以为她平时是去逛商场了,更多的时候,她是在黑市里淘换东西。

    回来的时候,买一两盒糕点,装装样子而已。

    可是她收集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一夜之间,全没了。存折上的五百块钱,也就只能抵价两块手表而已。

    曹云霞一想起来,胸口就一阵气闷,抚着胸口,和女儿道:“呦呦,你明天帮我去公安局问问,到底有没有查出来?这可是我的养老钱了。”

    许呦呦这时候也有些隐约转过味来,“妈,你不会把家里的存款都拿去置换首饰了吧?”

    曹云霞眼睛闪了一下,点了点头。

    许呦呦倒吸一口凉气,“妈,你真是疯了,早些年破四旧,多少人把那些东西扔出来,偏你还去置换!”

    曹云霞嗫嚅道:“这不是风头过了吗?我想着,这些东西值钱了几千年了,总不会以后就不值钱了,”说到这里,胸口又一阵阵的发闷,“呦呦,现在全没了,全没了。”

    已然隐约有哭腔。

    “妈,你现在还有多少现钱?”

    曹云霞伸了一只手出来。

    许呦呦立时也觉得有些胸闷,她本来以为妈妈手头上千把块钱是有的,这些钱妈妈撑个三五年没问题,几年以后,她的工资肯定也会高很多。

    没想到只有五百!按照妈妈现在的花销,五百能撑多久?

    轻声和妈妈道:“妈,你这次的住院费加上护理费,房东婶子要跟我收28块6毛钱。”

    曹云霞不以为意地道:“这是没法子的事,你奶奶和爸爸那边都不理我,你又不在家,我只能任由她狮子大张口,咱们还住在人家的屋檐下……”

    道理许呦呦都懂,可是妈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让许呦呦瞬间气闷不已,28块6毛钱,就是对于以前的她们,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挣钱。

    忍不住提醒妈妈道:“妈,咱们的房租,一个月12块钱,一年就得144块钱,加上生活费……”

    她还没算完,曹云霞就揉着额头,打断她道:“呦呦,你别和我算这些,我现在头疼得慌。”顿了一下,又问道:“你和小吴怎么样了?”这些日子,她躺在病床上,一边听房东家婆娘嘀咕什么医药费、护理费的,一边心疼自己丢的那匣子首饰。

    盘算来盘算去,如果再不做出点改变,她和呦呦就真的要过苦日子了。

    许呦呦瞬间就明白母亲的意思,微微转了头。

    曹云霞苦口婆心地和女儿道:“呦呦,你听妈妈这一回,妈妈不会害你的,不说小吴的家庭背景,就是小吴自身,也是前途无量的,对你又上心,呦呦,你忘记你小的时候,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吗?你有勇气再过一次……”

    “我们会结婚!”

    曹云霞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立时愣住了,很快脸上就带了点喜悦的表情,“呦呦你说真的?”

    许呦呦点头,心里有些苦涩,“对,他说的。”

    她想,她最后还是没经得住钱和权的诱惑,违背了和爸爸的诺言。

    第042章 第 42 章

    周末早上, 许小华想到今天要去和庆元哥见面,还有些期待。谁能想到,她俩在原书里是俩个倒霉蛋呢?

    出门的时候, 奶奶喊了她一声,“小华,你今天记得和庆元说下, 让他1月31日有空的话, 过来吃个午饭。”

    那天是周五, 许小华心里有些奇怪,“奶奶, 那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沈凤仪笑笑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和庆元说一声就行。”

    “哎,好的。”

    等孙女出门了,沈凤仪和林姐道:“小林,你今天陪我去趟西四商场, 我想给小华买辆自行车。”

    林姐正在洗碗, 有些疑惑地问道:“沈姨,你不等小华一起吗?”

    沈凤仪摇摇头,叹道:“这孩子节省着呢,我提了几次了,她都说没时间,我想着, 给她买辆自行车, 去哪里也方便一些。”

    小花花发了工资, 花了1块5毛钱给她买百雀羚雪花膏, 可是她给小花花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小花花的梳妆台上, 放着的还是蛤蜊油和一瓶普通的雪花膏,那瓶七八毛钱的雪花膏才浅浅地用了一层。

    她当时心里就有些不好受。

    林姐闻言也道:“小花花这孩子,确实是过了些苦日子的,手脚勤快不说,还体谅人,那天看到我一个人在抬水,立即就跑过来帮忙。”她在许家这么多年,也就沈姨看到她吃力,会过来帮忙,曹云霞和许呦呦几乎都没搭过手。

    这也是曹云霞问她几次,她也不愿意去那边做活的原因。

    沈凤仪笑道:“这孩子是的,谁对她真心,她对别人也真心。”沈凤仪没说,她觉得这个孙女是有些爱憎分明的,特别是对怀安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为,怀安和曹云霞离婚了,小花花会愿意重新接纳这个伯伯,但是没有想到,小花花很坚决地说出了,“他是许呦呦的爸爸”这句话来。

    想到长子和九思一家的关系,沈凤仪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是也知道儿大不由娘,她当初没法阻止怀安跟曹云霞母女走,现在也同样没法阻止九思一家疏远怀安。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沈凤仪才和林姐道:“其实过几天就是小花花的生日,这是她回家的第一个生日,我想送她一件像样的礼物。”自行车、手表、好看的衣服,她都要一件一件给孙女购置上。

    林姐忙道:“哪天啊?我可得好好准备一桌饭菜。”

    “1月31日。”

    **

    许小华到教室的时候,袁老师已经来了,许小华立即上前,和她说了2月2日要请假一天的事。

    她刚开口,袁利华就皱了眉,见她一脸忐忑的样子,到底没有张口叱责,忍着性子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老师,那天是我们单位的年底表彰大会,我今年入选了单位里的‘十佳好人好事’,人事部的同事说,我是作为临时工唯一入选的,让我一定要去。”

    听是正事,袁利华点了点头,“那行,你找个同学说下,让他们给你记下笔记,回头你自己补上,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见袁老师同意,许小华立即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小梨涡又现了出来,“哎,好,谢谢老师。”

    袁利华见她表情这样生动,心里有些好笑,忍不住问道:“你很怕我?”

    许小华几乎本能地点头,很快反应过来,描补道:“不是,袁老师您是个很好的老师,我总怕自己做得不好,让您失望。”

    顿了一下,又试探着道:“还有,我知道我能来上课,是徐庆元花了很多心力促成的,不想浪费了他的一番心意。”

    袁利华听了这话,面上有些欣慰地道:“你说的很对,徐庆元确实花了很多功夫,”见这姑娘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索性提醒她道:“他答应帮我校对一本二十万字的翻译稿,这个可得费不少时间呢,所以老师对你管得严,也是希望你学有所成。”

    许小华忙再次道谢。

    等到了座位上,心里还怔怔的,想不到徐庆元私下里,为了她还要费这么多的时间去做这么枯燥无味的事儿。

    他在她跟前,竟是一句也没提。

    中午下课的时候,许小华没看到徐庆元,心里竟觉得有些失落,她还想着第一时间感谢他呢!

    正想着,忽听到有人喊她:“小华妹妹!”一抬头,就发现是刘鸿宇站在走廊下面,朝她挥手。

    “刘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刘鸿宇笑道:“我上周也来了好吗?元哥把我赶走了,我今天又来看看,半天没瞥见元哥,才朝你招手的。”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带肢体动作,看着就是个很活泼有趣的人,许小华笑问道:“他干嘛赶你走?”

    刘鸿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他总担心我把你带坏了。”

    许小华觉得这说法,有些匪夷所思,“怎么会?”

    刘鸿宇面上似有几分伤感地道:“唉,在他们眼里,我一个理工学生,却爱好文学,是有些不务正业的。”说到这里,很快又打起精神来道:“嘿,小华妹妹,你要是觉得,你刘哥还算靠谱,咱俩就先去食堂吃饭,可以不?我还有点事想和你聊聊呢!”

    许小华笑道:“当然可以,刘哥靠谱得很,上回还是你和我说空罐车间的药剂有问题,不然我可吃大亏了。”简单地把舒雯雯给她调岗的事说了下。

    刘鸿宇皱眉道:“真是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罐头车间里,也能这么钩心斗角的?”

    许小华对这点,早就深有感悟,叹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只要出了家门,面对的都是一个个小型社会。”又说了她先前在学校里被污蔑偷香皂的事儿,“刘哥,你想,一块香皂才几毛钱,可是一旦我被污蔑成功,我要付出的代价,就不是钱能衡量的。”

    这件事最直观的负面影响,就是她刚回家的时候,曹云霞张口闭口地,当着家里人的面,质疑她的人品。

    刘鸿宇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一个染上道德污点的人,在这个社会是没有任何前途的。

    皱着眉,抿了抿唇道:“后来没事吧?”

    “没事,侥幸逃脱了,也就是我运气好,还保留了我哥两年多前寄给我的信,上面可以证明,我确实有这么一块香皂。”

    刘鸿宇沉默半晌,才开口道:“我现在觉得那篇提到你的文章,《善恶之念——白毛女和杨思筝》,真的很切题。对了,你小时候还走丢过?”

    许小华点头道:“是的,给带到人贩窝里去了,是庆元哥救我出来的。”

    前面一句还好,后面一句让刘鸿宇彻底懵了,“这咋还有元哥的事?”

    许小华微微垂眸,笑着问道:“他没和你说吗?那他怎么和你介绍的我?”她突然有些好奇起来,向来面冷心热、不善言辞的徐庆元,在同学面前,是怎么提她的?

    “亲戚家的妹妹。”

    许小华微微撇嘴,“嘁,这还真是个中规中矩的称呼,我们俩家确实是故旧,可论不上亲戚。”

    刘鸿宇有些好笑地道:“你觉得以元哥的性格,还能怎么介绍?”

    许小华看他这副嘲笑的样子,有些不服气地道:“刘哥,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庆元哥爷爷亲自指定的……”

    “嗯?什么?”

    许小华脸上微微一红,“孙媳妇”三个字,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掩饰道:“刘哥,我和你瞎侃呢,这忽然诌都诌不出来了。”

    刘鸿宇笑道:“小华,我觉得我俩这性子还挺搭,你有时候也有点嘴贫,你可不像是元哥的妹妹,倒像是我妹妹。”

    又有些不解地问道:“既然你小时候被元哥救了,怎么还丢了十一年呢?我看那报纸上是这么说的。”

    “因为他把我救出来后,自己反而又被逮回去了,我当年太小了,不认识回家的路,后来被养父领养走了。不久前,我妈才把我找回来呢!”

    刘鸿宇若有所思地嘀咕道:“怪不得元哥这么照顾你,我就觉得不是妹妹这么简单,原来还有这么一段缘分,时隔多年再见,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小说素材……”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许小华微微皱眉,“刘哥,你在说什么素材?”

    刘鸿宇忽然缓过神来,“哦,我正瞎编呢,”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前面穿着黑色呢大衣的身影,有些眼熟,问小华道:“前面那个,我怎么瞅着像元哥呢!”

    “哪个啊?”

    “就是那棵樟树下面,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绿色棉袄的女同志一块儿的。嘿,这可是稀罕事儿,元哥平时可是独来独往的,我还头一回见他旁边有女同学呢!”说着,就往前跑了两步,戳了那位徐庆元一下。

    徐庆元回头,见是刘鸿宇,皱着的眉头,稍缓了一下。

    刘鸿宇瞥了一眼他身旁的女同学,笑问道:“元哥,我以为你还在实验室测数据呢,这是要去哪啊?”又像是才发现他旁边有女同学一样,有些夸张地道:“哎呦,这位同学是?”

    女同学笑道:“你好,我叫沈凝,庆元正陪我去你们学校食堂呢!我这是第一次来,劳烦他帮忙带个路。”

    “给女同志带路,怎么能说是麻烦呢!对不对,元哥?”

    徐庆元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你今天怎么没去出版社?”他知道,期末考试结束以后,刘鸿宇就在出版社找了份兼职,平时都很少在学校。

    “我这是特地来见小华妹妹的。”说着,立即朝后面的许小华招了招手。

    徐庆元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就见穿着一身蓝色袄子、灰色裤子的小花花正朝这边来,她的围巾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额头和眼睛在外头。

    许小华小跑着过来,笑着喊了一声:“庆元哥,”和他身旁站着的女同学点点头。

    沈凝笑着问徐庆元道:“庆元,这个妹妹不是你们同学吧?看着比咱们小不少。”

    许小华发现,这是一个挺好看的姑娘,菱形脸、柳叶眉、高挺的鼻梁,唇形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就是不笑的时候,都让人觉得很亲切。

    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袄子和黑色的裤子,梳着一对黑溜溜的麻花辫,发梢上有米色的丝绒蝴蝶结。

    整个人看起来,很有书香气。

    徐庆元给沈凝介绍道:“这是许小华。”

    又朝许小华道:“小华,这是沈凝,我中学的同学,今天过来有点事儿。”

    沈凝笑着朝许小华伸手,“小华,你好!”心里却不由轻轻打量了下这姑娘,她和徐庆元同学多年,对他的性格,算是有些了解的。

    这个人,可能是家学渊源,也可能是天性使然,平时一心钻研在书本上,对书本以外的东西,似乎都没有兴趣,她中学的时候,明里暗里地示好过很多次,他好像都看不见一样。

    但是刚刚,她明显地感觉到,他对俩人的介绍,很不一样。她就被规规矩矩地放在“中学同学”的位置上,甚至还介绍了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点明她只是临时过来一次而已。

    对于许小华,却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

    有时候不明说,是因为不需赘言,而有的时候,不明说,却是因为不便明说。她忽然就想起来,室友最近和她提到的一句话:男女之间,最怕的就是说不清、道不明。

    想到这里,沈凝到底没忍住,开口问道:“庆元,小华是这边的学生,还是来玩儿的啊?”

    徐庆元还没出声,许小华就答道:“沈姐姐,你想多了,我可够不到京大的门槛,只是周末来上进修课。”

    沈凝点点头,笑道:“看着你年龄是比我们小些,我还想着是不是跳级了呢!”

    许小华摇头道:“哪能?”

    徐庆元皱了一下眉头,和许小华道:“你下午下课的时候,稍微等我下,我送你回去。”

    许小华忙道:“没事,庆……元哥,你要是忙的话,我自己回去就行。”她忽然觉得“庆元”“庆元哥”似乎都是比较亲昵的称呼,干脆就和刘鸿宇一样,称呼他“元哥。”

    她以为这点小细节,没人会注意到,却不想,她刚改口,徐庆元就淡淡地朝她看了一眼。

    许小华瞬间有些不自在,微微低了头。接着又想,她为什么要觉得心虚?把头抬了起来,问沈凝道:“沈姐姐来这边,是有什么事儿吗?”

    沈凝笑道:“我在外国语大学念大四,目前在外文出版社做兼职编辑,刚好手头负责的一本书,是你们学校的老师,那位老师让我和她的学生对接,没想到会是庆元。”

    许小华立即就猜出,应该就是袁老师今天和她提到的书。

    刘鸿宇笑道:“那还真是有缘分,你们现在也是要去食堂吧?咱们一起?”

    沈凝微微笑着,看了一眼徐庆元,“庆元,我没有问题。”

    刘鸿宇本来就能侃,不一会儿就和沈凝熟悉了起来,兴致勃勃地聊起外国文学来,等进了食堂,徐庆元问许小华,“你吃什么?”

    “我要一碗阳春面,元哥,我自己去买就行。”说着,自己就去卖面的窗口排队。

    沈凝跟着道:“那我和小华妹妹要一样的,麻烦庆元了。”她说话的语调透着点熟稔,任谁听了,都知道俩人是已经认识很久的了。

    很快面条就好了,许小华一直埋头吃,等吃完了,就起身道:“我下午还得上课,先走了哈!”

    刘鸿宇忙道:“小华,我送你一程,我还想再问问你,那篇文章是怎么回事呢!”说着,就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徐庆元望着刘鸿宇的背影,不由皱了眉头。

    沈凝笑着和徐庆元道:“你这室友还挺好玩的,小华上的是什么课啊?”

    “袁老师的外语课。”

    沈凝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笑问道:“是你给她搞到的名额吧?我听说袁老师的课可是一座难求。”

    见他没有否认,像是有些讶异地道:“我就说,你搞材料工程的,怎么好端端地给袁老师搞起了译本校对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你和小华妹妹家,是亲戚还是故旧啊?”

    徐庆元淡淡地道:“故交,我爷爷的丧事是小华的奶奶帮忙操持的。”

    沈凝点点头,“那确实是很亲近的关系了。”心里一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样的关系,说是一句“通家之好”,也并不为过的。

    一个外语课的进修名额,也是能帮忙的。

    她正想着,就听对面的徐庆元和她道:“沈凝,一会吃完,我们接着交接吧?我下午四点还有事。”

    “好的。”又问他道:“那你家里现在怎么样了啊?”

    “还好。”

    沈凝本来还想多关心两句,但是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就没有多闲聊,吃完饭就去和他接着对接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四点的时候彻底对接完,沈凝把需要的材料,都打包整理好,才和徐庆元笑道:“可算没有耽误你的事儿,那我们下回再见?你应该不会嫌弃我的打扰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略微歪了一下头,显得和俏皮可爱。事实上,她今天的衣着打扮,也是经过精心搭配的。

    徐庆元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见她把材料都已经收拾好,忙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四点零五分,匆匆道了一句:“再见!”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然而,等他到教室的时候,里面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又忙往校门口跑去。

    恰好遇到从外头回来的刘鸿宇,“哎,元哥,这么急匆匆的去哪?”

    “看到小华没?”

    “小华啊?已经上公交车走了,今天袁老师提前二十分钟下课了。”刘鸿宇说着,拍了一下后脑勺道:“对了,小华妹妹让我和你说声,她奶奶说,你1月31号要是有空的话,就去她家吃个午饭。元哥,沈凝走了没?”

    “不清楚。”

    刘鸿宇有些讶异地道:“元哥,你咋回事啊?这可是你老同学,你怎么也该送人一截吧?”他刚才还和小华聊,这沈凝和元哥大概有点儿情况,他俩还猜着,这事有几分能成?

    刘鸿宇想到这里,忍不住和徐庆元分享道:“我觉得小华妹妹,真的和我特别聊得来,我就没在咱们学校,遇到这么合拍的女同志。”

    徐庆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问道:“小华什么时候上的车?”

    “大概五分钟前,我把她送上公交车才回来的。元哥,你不用担心,今天放学早,她到家天还没有黑呢!”边说,边揽着徐庆元的肩膀,准备和他一起回宿舍去,见他不走,刘鸿宇心里微微一动,轻声问道:“元哥,你不会想着去追咱妹吧?”

    他这个“追”字,一语双关。

    徐庆元望着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和小华有婚约。”

    刘鸿宇:……他不过是故意调侃下,没想到会碰到一颗炸`弹。

    半晌,刘鸿宇才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元哥,这事,小华妹妹知道吗?”

    徐庆元点头,她不仅知道,还是她点的头,这件事才定下来的。

    刘鸿宇顿觉今天自己好像干了啥错事,干巴巴地道:“元哥,今天我和咱妹还讨论,你和沈凝有几分能成呢?”

    徐庆元顿时死死地盯着刘鸿宇,后者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慌忙忙地道:“元哥,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刘鸿宇一溜烟跑到宿舍去,发现今天大家都在,一边拍着胸脯,一边道:“幸好我跑得快,你们没看到,元哥刚才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

    方以安有些好笑地道:“你咋地他了?还是又去招惹咱妹了?”

    刘鸿宇瞥了他一下,一只脚架到四方凳子上去,撇嘴道:“呸,什么咱妹,明明是咱嫂子!”

    他这话一出来,寝室里顿时雅雀无声,大家都觉得他在发癫。

    刘鸿宇见大家都不信他,放话道:“你们不信,就等着被打脸吧!”他现在还不乐意和人分享这事儿呢,等回头吃到元哥和小华妹妹的喜糖了,他倒要看看,这群人会不会惊掉下巴!

    ***

    这边许小华下公交的时候,还不到五点钟,一个人走在路上,心里觉得哪里有些不得劲,又说不上来。

    路上遇到了叶恒,和她打招呼,许小华也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放学了啊?”

    后面叶恒说什么,她好像也没听见。

    沈凤仪见孙女回来,笑着问道:“小花花,你今天和庆元打招呼没?让他1月31号来吃饭。”

    “说了,奶奶,托他同学转告他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无精打采的,沈凤仪只以为孩子上了一天的课,有些累了,笑道:“说了就行!”

    晚饭后,许小华温习今天的功课时,才忽然想起来,她今天本来是准备好好地和庆元哥道个谢的,吃了午饭后,不知怎么地,竟然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仔细琢磨了半晌,许小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是因为沈凝的出现。

    这个姑娘,真的是有些光彩照人,让人无法忽略掉。她一个女同志都有这种感觉,何况是男同志呢?

    她原先还觉得,和徐庆元订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过个几年,等徐家和徐庆元的工作稳定了些,这门婚事自然就可以作废了,大家各自婚恋嫁娶。

    今天看到沈凝的时候,她潜意识里忽然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原先以为,自己是将徐庆元当哥哥看待的,但是今天才意识到,不是这样。

    如果她哥可能有对象了,她会非常高兴,一定会祝贺和叮嘱她哥,让她哥给她寄照片来看看,可是今天,她却有些不高兴。

    意识到这个问题,许小华顿时觉得,书也看不下去了,干脆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此时的江城火车站里,秦羽已经在候车了。站台上的寒风,吹得人忍不住直打寒噤。

    可是秦羽却觉得,心口暖融融的

    旁边围着好些来送她的同事,纷纷和她道:“等明年暑假的时候,要是有空,就把孩子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是的,这回回去,照片也要给我们寄几张过来。”

    “我们给小花花的礼物,可得告诉她,是谁送的哈,不准你一句就给带过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叮嘱了好些,眼看着还有十几分钟,火车就要开了,年轻的小陈老师忍不住有些哽咽地道:“秦老师,你这一走,我们下回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是想到你找到了女儿,我们大家都为你高兴。”

    “是啊,小羽,真好,你找到了孩子,一切都圆满了。”

    “是啊,以后就在京市里好好陪女儿,再也不用四处奔波和流浪了,小羽,祝贺你的生活迈向了新的篇章。”

    秦羽也很舍不得这些同事,她在江城这边待的最久,有三年的时间,没想到女儿会在旁边的杭城。

    想到这些年来的奔波和辛酸,秦羽眼眶也不由微微发红,“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这三年来对我的宽慰和帮助,等以后有机会,一定带小花花来见见你们。”她这一路走来,遇到过居心叵测的人,也遇到了很好的人。

    帮她打探消息、比对信息,有时候绝望崩溃和痛哭流涕的时候,是她们在鼓励和安慰她,给她信心和勇气。

    站台上开始喊着前往京市的快上车,秦羽依依不舍地和大家挥手作别。

    火车“呜呜”地开走的时候,小陈老师有些感慨地道:“秦姐这一路走来,真是不容易,还好孩子找回来了,不然她这一辈子,可能都在找孩子的路上,这真是一条泣血的路。”

    年长些的张老师道:“可不是嘛,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小羽这回回来,和我漏了点口风,她家女儿走丢,其实并不是意外,而是家里妯娌蓄意为之的。”

    “天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人,这人胆子也太大了,秦老师的孩子,走失的时候才五岁吧?”

    张老师道:“所以她要回去护着这孩子,她调岗的手续,还是我帮着一起跑的,小羽这些年,真是太不容易了。”

    小陈老师忽然问道:“那秦姐这回回去,会不会报仇啊?十一年呢,这不是等于日夜拿刀剜着一个母亲的心吗?”

    张老师微微垂眸,笑笑道:“你觉得呢?”

    小陈老师想,如果是她,她肯定会报仇的。不报仇都对不起她自个和她的娃。

    第043章 第 43 章

    秦羽到家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人的身上,街边樟树的叶子上,都像镀着一层薄薄的金边一样。

    一到胡同里, 叶黄氏就看到了她,见她背着大包小包的,忙过去给搭了把手, 笑问道:“小秦, 这回回来, 就不走了吧?”

    “婶子,不走了。”

    “好, 好, 到底是安稳下来了。”

    沈凤仪正在家里晒着萝卜干,看到儿媳回来,忙道:“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回来,我好和小林去接你。”

    “妈, 我听说最近这边下大雪, 怕雪没化,路滑得很,可不敢让你出门。”

    沈凤仪嗔怪道:“你这孩子,真是的。”说着,忙让林姐去厨房里下面条,自己则帮着秦羽收拾行李, “东西都带回来了吧?不用再过去了吧?”

    “都带了妈, 不用去了。”递了一个小包给婆婆, 笑道:“这里都是我同事给小花花的礼物, 咦,小花花上班去了吧?”

    “嗯, 去上班了,这孩子最近干劲足得很,你都想不到,还不到两个月呢,这就要转正了,你这回回来的刚好,2月2号她们单位开表彰大会,小花花也有个名额呢,那天咱俩一起去看看……”

    老太太说起小孙女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

    秦羽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小花花这么快就能转正,和婆婆道:“我还怕她不适应,想着这回回来再好好给她找一份工作呢!”

    林姐刚好端了面条过来,笑道:“小羽,那你可就小看小花花了,这孩子能干着呢,沈姨,你是不是还没和小羽说,小花花上报纸的事儿啊?”

    “哎呦,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说着,就起身去拿报纸。

    秦羽接过面条,有些疑惑地问道:“咋还上报纸了?什么事啊?”她想,总不会是曹云霞弄丢她女儿的事,不然婆婆怕是没这么高兴,毕竟曹云霞和许怀安还是夫妻呢!

    低声问林姐道:“那边,最近没来闹事吧?”

    林姐一听就知道说的是大房那边,望了一眼门外,压低了声音道:“没有,都离婚了,一会沈姨肯定和你说。”

    秦羽闻言,挑面条的筷子顿了下,有些诧异地抬了头,见林姐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怎么说离就离了?”

    许怀安对曹云霞可谓是死心塌地了,老娘、兄弟都可以不要,先是弄丢小花花,后是奶粉里放安眠药,许怀安都没和曹云霞怎么样,现在说离婚就离婚了?

    林姐摇摇头,她也不是很清楚。

    秦羽也就没有多问,左右真离婚了,她也不用再顾及着怕影响到了许家和九思,而束手束脚的。

    这么会儿,沈凤仪已经拿了报纸过来,递给儿媳道:“你看看,前头我想着你就快回来了,就没在电话里多说。这孩子真是胆大心细。”顿了一下,慨叹道:“哎,小羽,我还真想不到,这孩子长大后,会是这么个性子。”

    善良、勇敢不说,还细心、上进又节省,据她观察,这孩子还有点爱记仇。

    秦羽认真地把报纸看了一遍,吴奶奶家的侄女杨思筝的事儿,早些年,她也听过一耳朵,没想到小花花会这么有正义感,带着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去报案,还去找记者。

    这件事也刷新了秦羽对女儿的认识,她原先还担心小华在农村长大,对城市里的生活、规则等会不习惯,但是现在发现,小华真的很聪明,在没有人的指导下,也完全知道,如何在逆境中寻找对自己有利的外援,如何将自己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就杨思筝的事来说,她甚至考虑的比大人还周全一些。

    秦羽再次认识到,这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但是在对待曹云霞的事情上,女儿从头到尾,都没有表达自己的态度,而是听她这个母亲的安排。

    可自己呢?因为顾及许怀安和婆婆,顾及事情闹大了影响九思和女儿的前途,对曹云霞一再轻拿轻放,没有保护好她的女儿。

    等林姐去厨房忙的时候,秦羽开口问婆婆道:“妈,我听说大哥和曹云霞离婚了?是真的吗?”

    沈凤仪正看着秦羽同事们送给小花花的礼物,听到儿媳问,微微叹了口气道:“就是前些天的事儿,怀安回来和我说了几句。”

    “为什么啊?大哥一向对她很好,对呦呦也是视如己出。”秦羽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虽然许怀安也很疼小花花,但毕竟只是侄女儿,是比不得许呦呦在他心里的位置的。

    沈凤仪犹疑了一下,道:“我猜测,应该是曹云霞行为不端,怀安才提出的离婚。”又说了最近曹云霞家里被偷,在友谊医院住院的事儿。

    秦羽听完,点点头道:“那她最近倒是有点撞霉运。”又是离婚,又是被偷。

    婆媳俩都沉默了会儿,沈凤仪才开口道:“周五就是小花花的生日了,我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在我房里藏着呢……”

    沈凤仪的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听秦羽道:“妈,我想去见见曹云霞!”

    沈凤仪愣了一下,低头理着儿媳带回来的衣服,微微叹道:“你想去就去,就是注意些,别给她赖上就行。”顿了一下又道:“缓几天吧,她现在住院,咱别去沾那份晦气。”

    秦羽点头应了下来,想着以曹云霞的性格,要是自己冲动之下动了手,她怕是真能借着身体虚什么的,讹上自己。

    **

    许小华下班后,又跟着钱小山学了会儿机器,今天已经学到了真空自动封罐机,只听钱小山道:“这款GP4B10型真空异型封罐机,咱们这边用的最多,这是单机头、四辊轮全自动封罐的,主要由进罐、封罐和真空稳定装置三大部分组成……”

    这个机器并不复杂,不过一个半小时,许小华就摸清了原理。又在钱小山的指导下,调节组装了一些零件。

    等学完后,钱小山挠挠头道:“怎么办,小华,我感觉没啥能教你的了。”

    许小华笑道:“怎么会,我不过是刚过了一遍而已,实际操作起来,肯定还有很多问题,就怕后面麻烦多了你,你都嫌我烦。”

    钱小山摇头道:“那不会,我巴不得有人和我讨论机器,就是大家都没什么兴趣而已。”

    许小华又问他,和相亲对象处得怎么样了?

    钱小山一听有人提他相亲对象,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说下个月底,就挑个日子先把婚定下来,那天我肯定得请假,小华,到时候你可得给我盯着点这些家伙什。”

    “好的,没问题,那我最近再仔细琢磨一下,看还有没有哪里疏漏不会的,免得到时候出了状况,给钱哥你添麻烦。”

    钱小山忙道:“肯定不会,你脑子聪明,一点就会。等回头,我给你带喜糖。”

    许小华见钱小山一提到订婚,就喜滋滋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道:“钱哥,你很喜欢这个对象哈?”

    “那是,你不知道,我打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心口‘砰砰’直跳,我对象笑起来可好看了,让人心都化了,唉,我也不知道咋形容,就是觉得,想每天都看到她……”

    钱小山聊得起劲,许小华听得也若有所思,李春桃和杨柳新经过的时候,都不由驻足了一会儿。

    李春桃目光沉沉地望着俩人,轻声道:“要说他俩没点关系,我是不信的,你看小山哥笑的都合不拢嘴了。”

    杨柳新叹了口气道:“我哥和我说,优秀的人,总是不缺人喜欢的,人家喜欢许小华,不喜欢咱们,咱们也没办法。”

    李春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柳新,你真是一点志气都没有,明明是你先认识小山哥的。”

    杨柳新摇摇头道:“算了,许小华没来之前,小山哥也没喜欢上我。哎,春桃,我哥让我这周末去相亲呢,他说给我介绍一个钢铁厂的技术员,比我大三岁,是京市本地的,厂里给分了个十来平的房子,我觉得还不错,准备去看看。”

    李春桃心里有些烦躁,冷着脸道:“行,那你去看吧,我先下班了。”

    杨柳新觉得有些奇怪,小山哥喜欢许小华,她都无所谓了,怎么春桃还一副要气死的样子?搞得她都有些怀疑,先前喜欢小山哥的人,到底是她,还是春桃?

    又看了一眼钱小山,低着头理了理围巾,走了。

    许小华倒是看到了她,意有所指地问钱小山道:“钱哥,那是杨柳新吧,我看她好像经常关注你?”

    钱小山挠挠头,有些为难地道:“哎,柳新人也挺好的,就是找对象嘛,还是得找个自己喜欢的,不能将就着过日子,不然这日子过起来,就像没放盐的面条一样,没滋没味儿的。”

    他这个比喻很形象,许小华笑道:“看来钱哥你心里明白着呢!”

    钱小山点点头,“那可不,我一看到我对象,就觉得心里敞亮,像是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一样。”

    这时候厂里的大钟敲了六下,钱小山忽然想起来道:“哎呦,今天说好,去我对象家吃饭的,差点搞忘记了。”

    许小华忙道:“钱哥,那你赶紧去,不用送我,我自己走快点,一会儿就到家了。”

    钱小山也觉得现在才六点,天还没有全黑,就骑着车先走了。

    许小华一出车间,就发现寒风直往人脖子里钻,耳朵都像被冰刀刮了一样,立即用围巾把自己的脖子、脸、耳朵都裹严实了,才慢慢地往家走。

    路上,脑子里不觉就想起来,今天钱小山和她说的,找对象不能将就的话来,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上一辈子都在想着怎么攒钱好继续读书,光是生存问题,就已经压得她透不过来气。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她一回头,就看有个女同志径直朝她这边冲过来,慌张地喊道:“快让让,快让让。”她赶忙避让,那车却像是不受控一样,还是朝她撞过来。

    而她后面是一堵墙,已然无法再躲避。

    许小华吓得脑子都有些发木,死死地盯着这自行车,千钧一刻的时候,那车忽然停了,车上的女同志猛地往地下一栽,“啊啊啊,好痛!”

    许小华惊得一头冷汗,这时候才发现,是有人从后座把自行车拉住了,正想着是谁,就听那人喊了一声:“小华!”

    是妈妈!许小华忍不住喊了一声:“妈!”声音里,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秦羽见女儿没事,才松了手,瞥了一眼地上“哎呦哎呦”叫着的女同志,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推。过去把女儿看了看,“小华,没碰到你吧?”

    许小华摇摇头,“妈,没有!”

    “啊,血,血!救命啊!”地上的女同志摸了一下额头,发现手上都是血,立即就吓得哭了起来。

    晕黄的路灯下,许小华一眼就认出,这人是李春桃,像是摔的不轻,额头和手都磕破了皮,殷红的血汩汩地往外冒。

    这时候有路过的人,忙过来要扶李春桃,李春桃一个劲地嚷着疼,别人也不敢碰她,怕她伤到了骨头,乱搬动的话,可能会弄巧成拙。

    秦羽冷眼看着,问女儿道:“是你们单位的吗?”

    许小华点头,“是我们车间的同事,”准备蹲下来问她身上哪里疼,忽然被妈妈拦住道:“小华,你别管,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她就是冲着你去的。”

    她这话一出来,地上还叫唤着疼的李春桃,不由瑟缩了一下。

    秦羽说着,去试了一下李春桃自行车的刹,半晌,目光复杂地望着地上的李春桃。

    “妈,怎么样?”

    秦羽低声道:“车刹确实是坏的,”她心里一时也搞不清楚是这姑娘心思缜密,还是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今天五点半的时候,她看天开始黑了,就到罐头厂门口来接女儿,她站在左边门口这里,小华从右边出来的,中间还隔着好些人,她喊了几声,可是小华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压根没听见。

    她正准备追上来,就忽然看到有辆自行车一边按着车铃,一边直直地朝女儿撞过去,心里吓了一大跳,立即把自行车后座拉住了。

    这时候,已经有罐头厂的人认出了李春桃,忙跑去喊门卫师傅,请他帮忙找保卫科的人弄个担架过来,把人送到医院去。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道:“这怎么骑个自行车,也能摔成这样?”

    “这地上雪还没化干净呢,地面太滑了吧?”

    “哎呀,看这血流的,还怪吓人的呢!八成是要留疤了……”

    本来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嚎着的李春桃,听说要留疤,立即吓得眼泪都停了,忙道:“麻烦大家快送我去医院,求求你们了,我不能留疤,我还没对象呢……”

    曲彰书下班的时候,看到很多人围在门口,保卫科的人还抬着担架过来,围观的群众都指着许小华道:“她知道,她知道。”

    许小华立即就把事情说了一遍,“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走到这个路口的时候,李春桃忽然就按着车铃冲了过来,我妈妈拉了一下她的车,可能因为惯性,她就从车上摔下来了。”

    听是一场意外,曲彰书立即吩咐保卫科的人道:“这李同志看着伤得不轻,快把人送到医院去。”

    躺在地上的李春桃,哭哭啼啼地道:“麻烦送我去友谊医院,我不能留疤!”友谊医院是这附近最大最好的医院,刚才听到说会留疤,她心里就有些惶恐,已然顾不得这友谊医院的医药费会不会高昂一些了。

    撞到了这事,曲彰书作为厂里领导,也不好就这么走开,准备跟着一起去医院看看。又想着他们这边没有女同事,怕一会到了医院,照顾病人有些不方便,问许小华能不能过去帮个忙?

    许小华看了眼妈妈,秦羽忙应了下来,“自然可以,都是同事,互帮互助是应该的。”秦羽总觉得,这姑娘刚才是故意往她女儿身上撞的,想着去看看也好。

    等到了医院里,李春桃立即就被送去了急诊,曲彰书拿了钱票出来,麻烦秦羽和许小华去食堂给大家买些馒头填肚子,他自己则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等着消息。

    正等得有些焦急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彰书!”

    回头一看,竟发现是曹云霞,见她穿着一身病号服,忙关切地问道:“云霞,你怎么在这?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曹云霞微微垂了眼,叹道:“最近流年不利,家里被偷了,我一时气狠了,就晕了过去,医生说我身体虚的厉害,让我在医院调理一段时间。这会儿出来,等我女儿给送饭呢!”她吃不惯医院的饭菜,中午糊弄几口,晚饭都是女儿从国营饭店里买了,送过来。

    在这里碰到曲彰书,曹云霞也有些意外,想起来,许小华的工作,还是她给介绍的呢!她本来是想给秦羽添个堵,让秦羽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去车间里当学徒去,一辈子一眼就望到头了!

    但是,那天看报上那篇文章的意思,这姑娘在罐头厂还混得挺好的样子?

    笑着问对方道:“彰书,你怎么在这,是自己还是家里人……”

    曲彰书摇头,“不是,厂里有个员工出了点事,我刚好撞见了,就跟着保卫科一起来看看。”

    曹云霞点点头,“彰书,你还是以前的脾性,责任感重,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才放心。哦,对了,我先前介绍过去的许小华,在你们单位怎么样啊?”

    曲彰书笑道:“挺好的,是你侄女对吧?”

    正准备和曹云霞说,许小华要转正的事儿,就听曹云霞摇头叹道:“以前是,现在可不是了,这孩子的大伯刚和我闹了离婚,我现在可攀不上他们家。”

    “哦,怎么回事啊?”

    曹云霞的眼眶立即就红了起来,有些怅惘地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小华这孩子小时候走丢过,一回家就觉得,当年她的走失和我有关系,在家里三天大闹,两天小闹的,闹得她大伯和我离了心,还有其他的事,最后就到了离婚这一步。”

    曲彰书皱眉道:“怎么会呢?你不还给她介绍工作吗?”

    曹云霞摇摇头,语带哽咽地道:“谁知道呢,这孩子可能对我误会太深了,我和怀安又没个亲生的孩子,怀安对这个孩子一向是视如己出的……”

    她正说得起劲儿,忽然觉得背后阴冷冷的,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秦羽和许小华就站在她的身后,立时吓得心口一缩。

    秦羽冷笑道:“曹云霞,你还真有脸,这时候还编排我女儿,咱们俩家的事,可是闹到公安局去过的,人证、物证都有,你给我写过什么,你这么快就忘记了?怎么,现在还要在小华领导跟前上眼药吗?”

    曹云霞忙支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秦羽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羽恨不得上前给她一巴掌,但是想着,这人现在还在医院里,自己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八成是会被讹上的。想着心里的计划,努力地劝自己消气,不急于这一时,她一定会给曹云霞一个惊喜。

    曲彰书看到两边这么针锋相对,自己老同学又明显一副理亏的样子,心里的天平不觉就倾向了许小华母女这边。

    本来他和曹云霞,就只是一起在川省化工学院同过一段学而已,而且曹云霞大二的时候就休学回去结婚生娃了,所以论交情,俩人其实是没有的。

    就是当时曹云霞带着许小华来,说安排一个临时工的岗位,他觉得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就应了下来。事后,压根就把许小华这个人给忘了。

    还是杨思筝的事儿,让他想起来,这是曹云霞推荐来的。也是因为杨思筝的事儿,刚才听曹云霞说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许小华不是这种故意找茬的人。

    此时的曹云霞哭得凄凄噎噎的,见昔日的妯娌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而曲彰书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顿时如坐针毡,自己找台阶下道:“不好意思,彰书,我最近情绪容易失控,说话也没个把门的,让你看了笑话。”

    曲彰书有些尴尬地摇头道:“没事,乍逢变故……”就这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后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曹云霞羞愧的面色通红,也不敢抬头看秦羽,有些惴惴不安地站起来道:“彰书,你忙着,我先走了。”

    却不妨听到秦羽冷声道:“曹云霞,刚才的诽谤,你难道不需要和我女儿道歉吗?”

    曹云霞面上立即火烧火燎起来,想不说,又怕秦羽一冲动,把她的忏悔书扔了出来,那她以后不光在曲彰书面前,就是所有的大学同学面前,怕是也一点脸面都没有了,犹疑了半晌,还是嗫嚅了一句:“真是对不起,小华,先前的事,是我不对。”

    许小华神色也淡淡的,“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让你一再这样欺负人,但是凡事有一有二,不可有三,你觉得自己没工作没前途的,无所谓,就随意地欺负别人的女儿,难道忘了你自个也有女儿吗?她的前途难道就那么地坚不可摧?”

    曹云霞听到她拿呦呦来威胁自己,心里一咯噔,“对不起,小华,伯母以后再也不会了!”边说眼泪就掉了下来.

    秦羽懒得看她装模作样,“你走吧,咱们的事,下回再算。”

    曹云霞像得了赦令一样,立即快步走开了。

    秦羽望着她的背影,冷冷地想着,她要的可不是曹云霞的一句道歉这么简单。

    这时候,保卫科的人也过来了,说李春桃伤到了脊椎,可能要动手术,额头上也要缝针,但是大体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秦羽默默听着,不说脊椎的伤,就是额头上缝针,留疤是必然的,不管这个姑娘是不是故意的,这次也是给了她一个教训。

    这事是在厂外发生的,单位出面,已然是做到了人文关怀,曲彰书听说没有大问题,就起身准备回去,问道:“你们派人去通知她家里人没有?”

    “已经通知了,应该快来了。”

    曲彰书点点头,转身和许小华、秦羽母女俩道谢。

    秦羽笑道:“都是同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顿了一下又道:“我家孩子先前是托的曹云霞同志介绍到贵单位去的,如您所见,我们两家目前闹得不是很愉快,如果您这边有什么意见的话,我们也是能接受的。”

    曲彰书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家事是家事,小华既然来了我们单位,我们只按照员工的标准来要求她,不掺和其他,这点,我以一个党员的身份向秦同志保证,请秦同志放心。”

    秦羽点头:“谢谢曲厂长!感谢贵单位对我女儿的照顾和栽培。”

    “应该的,小华同志也很上进、优秀。”这点,曲彰书确实是有感而发,光是杨思筝那件事,他就觉察出来,这孩子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好好培养,以后的前途怕是要超过他的。

    回家的路上,秦羽叮嘱女儿道:“那个李春桃,你还是小心些,妈妈总觉得她今天像是故意的。”

    许小华也觉得,李春桃就是直接冲着她来的,点了点头,和妈妈道:“妈,你放心,我心里明白。”就是不知道,她到底触到了李春桃哪根敏感的神经,以至于众目睽睽之下的,就要往她身上撞?

    秦羽又道:“她这回住院,估计没个个把月是出不了门的,等她出院再看看。”左右她现在在京市,女儿有什么事,她都能第一时间照应到。

    “嗯,好!”

    寒寂的冬夜里,秦羽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声道:“走吧,奶奶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心里默念道:妈妈回来了,这次妈妈会保护你!

    **

    转眼就到了周五,徐庆元一早就起床,对面床上还睡得迷糊的刘鸿宇出声提醒他道:“元哥,别忘了啊,今天得去咱妹家吃饭呢!”

    徐庆元轻轻“嗯”了一声。

    等洗漱好后,就把抽屉里的钱票都理了出来,准备去副食品店买些糕点和糖果,带到许家去。

    关上抽屉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今天已经是月末最后一天了。

    平时家里在月中就会寄钱票来,这个月却一直没有动静。

    一旁的乔远志见他在走神,忍不住问道:“元哥,是钱票不凑手吗?我这里还有半斤的糖票。”说着,就要递给徐庆元。

    徐庆元摇了摇头道:“不是,谢谢!”

    方以安也道:“元哥,有困难和我们开口哈,我们三个都是单身汉,花钱的地方不多呢!”本来方以安还是不信刘鸿宇的话的,但是今天看到元哥似乎收拾的格外精神,心里也有点怀疑。

    徐庆元这才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方以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元哥,鸿宇最近发癫,说什么小华妹妹不是咱妹,是咱嫂子,你看他这人,是不是欠揍,嘴上一点把门的都没有……”

    徐庆元打断他道:“是,我和小华有婚约。”

    方以安:……

    乔远志:……

    寝室里一时静寂得可怕,躺在被窝里的刘鸿宇忽然没憋住,坐起来嘲笑道:“哈哈哈……怎么样,你们这些傻子,这下信了吧!”

    乔远志合上了书本,轻轻地看了眼徐庆元,“元哥,这姑娘可比咱们小四五岁。”

    方以安微微咳了一声,也开口道:“元哥,咱们做人可不能不厚道。”

    徐庆元的脸上忽然就红了起来,佯装无事地道:“知道了!”说着,就转身出门。

    等门一关上,刘鸿宇立即掀了被子,站在宿舍中间,嘚瑟地道:“怎么样,怎么样,要你们不信我,还说我发癫,发癫的可不是我,是元哥!”

    方以安忽然道:“我看元哥刚才的表情,不像是被迫的。”

    乔远志点头,“他自来行事有主张,这种事,谁都不能强迫他。”

    刘鸿宇听着他们的话音,觉得有些不对味,立即就不乐意道:“咋了,你们还看不上小华妹妹不成,长得可爱,性格又好,人善良又上进,还配不上元哥不成?”

    俩人都淡淡地朝他看着,刘鸿宇冷哼道:“我就觉得,元哥配我们小华妹妹,还是元哥高攀呢,你们不知道找一个有趣的伴侣,是多么大的福分!”

    乔远志提醒他道:“志趣相投,是婚姻稳定的必要因素,小华才16岁,她没有读过大学,你觉得她能懂元哥的想法吗?”

    刘鸿宇坚定地道:“那是你们没有接触过小华妹妹,你们这是狗眼看人低!”

    乔远志摇头道:“我们的意见不重要,我们只是元哥的朋友,关键是元哥家人的看法。”

    这下,刘鸿宇也沉默了。世俗的偏见,往往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愣了半晌才道:“应该不至于,元哥说是家里给定下来的婚约,显然两家是通过气的。”

    这边,徐庆元出了学校后,就按计划去副食店,买了一盒糕点和一斤糖果,再坐公交车去白云胡同。

    沈凤仪一看他来,就立即笑道:“庆元,我刚还和你婶子说,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空过来呢!”

    看到他手上拎着的糕点和糖果,有些不赞同地道:“家里不缺这些,一会你带回去和同学们分一分。”

    徐庆元温声笑道:“奶奶,这是给小华妹妹带的,她是不是还没下班?”

    “是,还没呢,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沈凤仪说到这里,笑着道:“其实今天是这孩子的生日,她自己估计都不知道。”

    一旁正在洗白菜的秦羽笑道:“妈妈说,这是她回家的第一个生日,想给她热闹下,就喊你过来一起吃个饭,没耽误你的事儿吧?”本来还喊了她侄子,但是晓东今天要考试,来不了。

    “没有,我最近期末考试已经结束,没什么事儿。”徐庆元默默算了下,今天,小花花就是17岁了。

    许小华是十二点十分到家的,一进院门,就见徐庆元坐在她家院子里,和奶奶一起剥着核桃。

    阳光洒了一半在他的脸上,还有一半在阴影里,许小华忽然发现他的眼睛长得很好看,狭长偏小,内姿尖锐,看着很有攻击性,但是搭配双眼皮和浅浅的卧蚕,一笑的时候,好像很容易戳到人的心窝上来。

    许小华这时候又想起沈凝来,忽然心里觉得有几分惆怅。

    秦羽端着洗菜盆出来,看到女儿站在门口,笑问道:“小花花,怎么回来了也不吱声,庆元一早就来了。”

    “哦,妈,我一时没认出来,还想着是谁呢?”

    徐庆元侧头,见她的脸被风吹得红通通的,像月季花盛开时候的颜色,只是她才17岁。

    许小华朝他笑了笑,喊了声:“元哥。”似乎和以往的见面,并无任何不同,但是徐庆元意识到,好像从上周末开始,这姑娘就忽然和刘鸿宇他们一样称呼他了。

    午饭准备的很丰盛,有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腊肉蒜苔、青椒炒小米虾、砂锅白肉、凉拌云丝、清炒白菜和一海碗的紫菜蛋花汤。

    许小华一看就知道,这桌饭,奶奶和妈妈是费了心的,有些奇怪地道:“奶奶,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搞的这么隆重的样子。”

    沈凤仪和秦羽笑着对望了一眼,才和她道:“是你的生日啊,今天你就17岁了。”

    说到这里,沈凤仪递了一个红布包给她,“这是奶奶送你的礼物。”

    许小华要打开,沈凤仪按住了她手道:“晚上睡觉前再看。”这里面是一份存折,虽然说庆元的人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秦羽也递了一个红纸包给她,“愿妈妈的小花花,新的一年里诸事如愿,平安快乐。”这样很平常的一句祝福语,秦羽说完,眼里却涌了泪出来。

    女儿没有走丢的时候,每一年女儿的生日,她都会抱着女儿,说一句来年的祝福语。看着她的女儿健康快乐地又长大了一岁,是她作为母亲,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这十一年里,每每到小花花的生日,她的绝望和无助好像比以往都要深一点。

    许小华察觉到妈妈的情绪,抱了一下她道:“谢谢妈妈!”

    秦羽摸了摸女儿的脸,有些哽咽着道:“真好,小花花又长大一岁了。”

    沈凤仪眼里也不觉含了泪,劝道:“赶快坐下来吃饭,不要让庆元看笑话。”

    秦羽却忽然有些感触地道:“今天也要正式地谢谢庆元,是你把小花花从人贩窝里救出来的。婶子希望未来的三年里,你也能够像小时候一样,照顾和保护小花花。”

    先前在徐家的时候,两边是说好的,小华和徐庆元的婚约,在三年之后,任何一方都可以反悔。即便这个婚约只是形式上的,但是秦羽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难堪和委屈。

    许小华觉得这话不对,轻声道:“妈,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好麻烦……”

    徐庆元却忽然出声,郑重地应了下来,“好,婶子,我一定做到。”

    许小华怔怔地看着他,想问他怎么回事儿,这事怎么好随意答应,她妈刚才的意思,明明是……嘱咐女婿的意思。

    沈凤仪笑道:“好了,好了,可得快点吃饭,一会小花花还得去上班呢!”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乐,就是许小华心里一直存着事儿,等吃完饭,她要去上班的时候,望着正和奶奶聊得很融洽的徐庆元,轻声道:“元哥,你送我一程呗!”

    “好!”

    等出了家门,许小华才皱眉道:“元哥,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妈可能是一时感触,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徐庆元摇头道:“婶子说得很对,我既然应了下来,就会尽我所能去做到。”

    许小华一时有些无语,嘀咕道:“难道这三年里,你不恋爱,不谈对象吗?”沈凝怎么办呢?她和刘鸿宇都看出来,这姑娘是对元哥有几分想法的,俩人年龄、学识又相当,光是站在一起,都像一对璧人一样。

    徐庆元淡淡地道:“我马上就会有未婚妻,不会一脚踏两船。”

    许小华红着脸,低声道:“元哥,我们俩知道这只是个形式而已,你不必这样。”

    徐庆元望着她的侧脸,怎么会是形式呢?这未必不是他的机会?又怕吓退了这姑娘,只是道了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话听在许小华耳朵里,倒像是因为道义,不得已而为之,一时心里又有些气闷。很快就到了罐头厂门口,匆匆道了一声:“今天真是麻烦元哥了,我先走了!”

    徐庆元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地算着,17岁,18岁,19岁,三年之约结束,她刚好二十岁。

    第044章 第 44 章

    许小华刚到车间, 黎琼就来和她道:“小华,你去一趟人事部,梁安文说要找你呢!”

    “哦, 好,谢谢师傅。”

    许小华以为是转正申请的事儿,心里还有些激动, 没想到, 等到了人事部, 一盆冷水,兜头就朝她浇了过来。

    “小华, 李春桃家属那边来反应, 说是周一晚上,是你和妈妈故意把她拉下的自行车?”梁安文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像是有些为难。

    许小华好气又好笑地道:“梁姐,那天晚上虽然天黑了, 但是还有路灯呢, 咱们厂可是有不少人都看见的,是她径直朝我冲过来,我避让了,她的车还朝我的方向冲来。”

    缓了一口气,又接着道:“按她的意思,我没给她撞成重伤, 是我的问题了?”

    旁边的赵思棠也站起来道:“安文, 这事我听说了, 确实怪不了小华, 是李春桃自己冒冒失失的,怎么还好意思怪人呢?”

    梁安文站起来, 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地和许小华沟通道:“小华,现在情况是这样的,李春桃的脊椎受伤,然后一侧的肩胛骨粉碎性骨折,额头缝了19针,这笔医药费,对她家来说,是笔不菲的开销,她家属的意思是,想让你家帮衬点。”

    许小华立即摇头道:“绝不可能,难不成她弱她就有理了?如果她觉得是我的责任,那就请她去公安局报警,去法院起诉,我都会配合人家调查。”

    又有些气不过地道:“梁姐,如果她家属再找来,麻烦你转告一声,当时是不是她们女儿故意撞上来的,不仅李春桃心里有数,路过的同事也看得清清楚楚。”

    梁安文提醒她道:“小华,你现在正在转正的关键期,有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能避免的话,我们想……”她见过许小华填的社会关系一栏,知道这姑娘的家庭条件还可以,几十块钱,对她家来说,并不会很为难。

    却不想,许小华坚决地摇头道:“梁姐,是我的责任,我绝对不会逃避,不是我的责任,谁也别想往我身上推。”

    梁安文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有多说。

    “好,我们知道了,你先回去工作吧!”

    等许小华走了,赵思棠忍不住问梁安文道:“安文,你刚才怎么回事啊?干嘛还让小华出医药费?”

    梁安文叹道:“李春桃家闹到厂里来,影响很是不好,我也怕这中间真有小华什么事儿,故意试试她的态度,她这样子,我心里就有数了,回头李春桃爸妈再来的时候,我这边也好应对一点。”

    赵思棠拍着胸口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为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许小华背了这个锅呢!”

    梁安文笑笑,“怎么可能?”接着又叹道:“就是李春桃爸妈也太能闹了,昨天中午干脆就跪在了单位大门门口,唐书记看到了,说尽量给安排一下,免得影响了咱们单位的名声。”

    赵思棠有些鄙夷地道:“她家也太没脸没皮了些。”

    办公室里的郭大姐道:“你们还是没经过事儿,这就是奔着讹人来的,要脸皮的人,压根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你们等着吧,这事还有的烦呢!”

    因为李春桃的事儿,许小华一下午心里都憋着气,下班的时候,和钱小山打了下招呼,说想先回去。

    钱小山表示理解,皱着眉道:“真是没看出来,李春桃竟然是这种人,平时看着乖乖巧巧,还有些胆怯的样子,没想到私下里会是这种人,小华你也是倒霉。”

    许小华闷闷不乐地道:“是啊,谁能想到,她怎么就盯上我了呢?”本来这两天,因为徐庆元那边的事,她气就有些不顺,又忽然多了个李春桃来触霉头。

    她现在都想找人打一架。

    钱小山劝她道:“也不要着急,咱们有理的,不怕没理的。”

    许小华点点头,刚出车间门,就见心怡急慌慌地过来,忙问道:“心怡,怎么了?”

    谢心怡在她耳边轻声道:“李春桃的额头缝了19针,医生说大概率是要留疤的,她现在就在医院里哭哭啼啼地说,是你妈妈害得她破相。”

    “你听谁说的?”

    “保卫科的小邢啊,知道我俩关系好,特地让我叮嘱你一下,预防李家来讹你。”

    许小华握着心怡的手道:“谢谢心怡,下午,梁姐已经为这事找过我了。”

    谢心怡忙问道:“小华,那你准备咋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她家要是真有脸闹到我跟前来,看我告不告她故意伤人不成,反而敲诈勒索。”

    俩人出单位大门的时候,看到有一对夫妇俩在门口跪着,正奇怪着,就听旁边的人说,这是李春桃的父母,要厂里给李春桃一个公道。

    许小华一听是李家的人,眼神就冷了下来。

    径直过去问道:“两位同志,李春桃是自己骑车不小心出的事故,怎么要厂里给公道?她又不是在单位里面摔倒的。”

    李全友瞥了一眼许小华,见这姑娘年轻,以为只是好奇春桃的事儿,叹了口气道:“天杀的,我们春桃不是自己摔下来的,是你们单位里一个叫许小华的姑娘,把她拉下自行车的,这是你们单位的人,单位当然得管。”

    许小华淡淡地问道:“哦,那你们准备让单位怎么管?”

    李全友嗫嚅道:“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们就要这姑娘付春桃的医药费、误工费和营养费,多的一分钱不要,不过分吧?”

    说着,紧紧地盯着许小华看,希望得到许小华的认同。

    许小华还没出声,一旁的谢心怡气不过道:“这怎么叫不过分,那么多人看着,是她自己要撞许小华,有人拉了一下自行车,她摔倒是她自己的问题,这也能往许小华身上扯,也太强词夺理了吧?”

    李春桃的妈妈王桢道:“我们春桃是她妈妈拉下来的,怎么不是她家的责任,可怜我家春桃又要缝针,又要动手术的,我们家六个孩子呢,大的才小学,哪有这么多钱给女儿看病啊?”

    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许小华道:“既然你们觉得是许小华的责任,许小华又觉得她没有责任,那就报警好了,让公安同志来看看,是许小华蓄意害人,还是你们家故意敲诈勒索?”

    李全友眼神瑟缩了下,强硬地道:“这位同志,这是我们和许小华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许小华冷笑道:“因为我就是许小华啊!”

    一听她就是许小华,李全友立即站起来,“好啊,你就是许小华,这事你得给我们春桃一个交代……”说着,就要来拉许小华的胳膊。

    谢心怡吓一跳,忙拿着包就要打李全友的手。

    但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力气完全没有李全友的大,就是包往李全友脸上砸,李全友也不避让一下,他是铁了心要抓许小华的。

    许小华也忙上前帮忙,王桢看老头子打不过来,也要上前抓许小华。

    场面正混乱着,许小华忽然被人拉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李全友的胳膊被反了过来,按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就是嘴上叫嚣着:“你们罐头厂欺负人,欺负人啊!”

    是徐庆元。

    王桢见老头子被人按在了地上,急得大叫,“还有没有天理啊?我们女儿伤成这样,难道还不准我们讨个公道吗?”

    徐庆元淡淡地道:“我不是罐头厂的人,我只是看不惯你们欺负女同志。”徐庆元望了一眼一旁的小华,见她没事儿,心口才定了一些,还好他今天中午没有直接走,不然小花花今天非吃亏不可。

    谢心怡见李全友被制住了,立即就精神抖擞起来,朝着王桢扬了扬下巴,恶狠狠地道:“你们恶人还有恶人的理不成?”忙过来问小华道:“小华,没事吧?”

    许小华摇头,“没事,你有没有被抓伤?”

    “没有,我力气大着呢!”

    许小华不想和李家的人费时间,站出来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们要是再动手,我就报警,你们说李春桃是我害的,有证据吗?”

    被按着胳膊的李全友犟声道:“我女儿身上的伤就是证据。”都说伤筋动骨要一百天,春桃不过是罐头厂的临时工,三四个月不来上班,这单位肯定就不要她了。

    他们家六个孩子,春桃是老大,本来有份工作,刚好可以帮家里减轻一点负担,这班还没上几个月,就出了这种事儿。

    现在不仅仅是六个孩子张口等着吃饭,还要管春桃的医疗费用,周一才交了十五块钱,今天就说用完了,要住院的话,还要再交钱。

    他回去和老伴商量了半天,咬着牙又交了十块钱过去,准备这十块钱花完,就带女儿回家。

    说是这么说,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李全友也怕没给女儿治好,后头有什么后遗症。这才拉着婆娘来罐头厂闹,想逼迫许小华或者厂里,把女儿的医药费给付了。

    早有人去找保卫科了,不一会儿,就看到保卫科科长李大牛带着人过来,看到又是李家的人,立即皱眉道:“你们咋回事啊?这事我们领导都说了,和我们单位没关系,你们怎么老是来跪呢?”

    李全友哭丧着一张脸道:“同志,你体谅体谅我们做父母的心,我女儿现在毁容不说,肩膀还要动手术,以后要是残废了怎么办?我们家哪有钱给她治啊?单位怎么还能包庇坏人呢?”

    旁边的王桢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嚷着:“太欺负人了,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可怜的女儿啊……”

    她哭得声泪俱下,好像真是有谁欺负了她女儿,让她女儿又毁容又残废一样。

    围观的人群中,有不明就里的,就道:“不管谁对谁错,人家女儿都毁容了,又可能会残废,也太可怜了些。”

    “是啊,才二十不到呢!这以后父母的负担重了哦!”

    “做人不能太心狠了……”

    谢心怡听得火冒三丈,大声朝围观的人道:“他家女儿因为嫉妒,就想着害人,没想到害了自己,你们谁能这么大度,还给想害你的人付医药费?有的话,你们得尽早报给厂里,今年的‘十佳好人好事’还能少得了你的名额吗?”

    场面一时就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不敢吱声了。许小华看得有些心累,和李大牛道:“李科长,麻烦你派人帮我去跑一趟公安局吧,我要报案,有人敲诈勒索。”

    李大牛愣了一下,他在保卫科干了很多年,知道厂里领导,是不想将这种事闹大的,免得影响了单位的名声。

    正犹豫着,就见杨思筝急匆匆地从后面挤了过来,和他道:“李科长,你就去报警,那天我都看到了,是李春桃追着许小华撞的,许小华立即避让了一下,她还移了车头,径直朝人撞过去,”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看到的可不止我一个,我们大家都可以给许小华作证。”

    李全友听了这话,忙狡辩道:“同志,你可不要包庇许小华,明明是她把我们女儿拽下自行车的,害得我女儿伤那么重。”

    杨思筝望着他道:“你又没看见,你说没有用,你有人证吗?许小华可是有很多人证的。”

    李全友想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前天有个春桃的同事来看过春桃,叫杨什么来着?

    旁边的王桢提醒他道:“杨柳新!”她听女儿提过,杨柳新喜欢的技术员,被许小华抢走了,这姑娘肯定对许小华恨得很。

    不妨,她刚把名字说出来,杨柳新就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叔叔、阿姨,这件事我不知道,我那天走得早,压根没看见。”

    王桢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道:“姑娘,现在只有你能给我家春桃作证了,”

    杨柳新摇头道:“我确实没有看见。”她哥一早就和她说了,让她不要掺和进这事里头,还说李春桃先前大概是自己看上了钱小山,然后一直怂恿她冲在前面。

    她那天去医院,本来是想问春桃的,但是李家人一直在边上,她也没好问出口。心里却觉得,八`九成就是她哥说的这情况。

    不然,小山哥和许小华聊得来,她都不生气,春桃气个什么劲?厘清了原委,杨柳新心里不由一阵阵后怕,觉得春桃的心思也太深了一些。还好小山哥没喜欢上自己,不然春桃要撞的就是她了!

    现在她心里只有同情许小华的,压根不会给李春桃做伪证。

    李全友又朝围观的人问,大家都表示没看见,只看见李春桃朝许小华撞过去了。

    李全友和王桢一时傻了眼,嘟囔着,“你们罐头厂这是欺负临时工,临时工就不是人了吗?”

    一直没出声的徐庆元,提醒他道:“你要是觉得有必要,咱们就去一趟公安局,请公安同志看看,到底是谁的责任?”

    听到真要去公安局,李全友心里一时慌了慌,他知道这事儿,是他女儿没理,本来就想撒泼闹一闹,博一笔赔偿回来,现在看到许小华这么硬气,知道算盘打不下去,气急败坏地拉着婆娘走了。

    等人走了,许小华和杨思筝、心怡几人道谢,杨思筝拍拍她的胳膊道:“别怕,有事儿喊我一声。”临走之前,看了一眼徐庆元,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许小华又要谢谢心怡。

    谢心怡忙道:“不要谢我,咱俩什么关系,”说着,悄悄拉了一下许小华,指着徐庆元,低声问道:“这人你认识吧?”刚才这人一来,她就发现小华的表情不对,本来还硬声硬气的人,忽然眼睛和鼻子就红了。

    像是受欺负的小孩子,见到了家长一样。

    许小华低头,“认识,是……”

    谢心怡见她吞吞吐吐的,心里立即就转过了弯来,笑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先回去了,咱们明天再聊。”

    许小华张嘴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徐庆元。

    谢心怡走的时候,还朝徐庆元挥了挥手,“同志,下回再见!”

    “好,下回再见!”

    只剩下俩人的时候,徐庆元开口道:“小华,我们也回去吧?”

    许小华点了点头,“元哥,你下午怎么没回去?”

    徐庆元没说话,从包里拿了一支黑色的钢笔出来,递给她道:“下午去商场买的。”

    许小华愣了一下,“给我吗?”

    徐庆元微微笑着点头,“嗯,给小花花的生辰贺礼。”

    “小花花”这个称呼,只有家里人会喊,猛然从徐庆元的嘴里听到,许小华脸上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烫。

    是英雄牌100型号的钢笔,看着就很贵的样子,许小华猜测价格应该不菲,忙道:“元哥,你太客气了,我不要。”

    徐庆元知道她担心什么,温声道:“不用担心我生活费不够,我一直有帮老师做项目,会有一些额外的补助。”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以后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小花花,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可以,他希望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

    对上他深邃、温和的琥珀色眼眸,许小华心里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想摇头,但是很奇怪地,却点了点头。

    “拿着!”徐庆元说着,塞到了小华的手上。

    指尖碰触的刹那,许小华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都僵硬起来了一样。

    低声道:“谢谢元哥!”

    徐庆元抬了抬手,想揉下她的头发,到底觉得有些唐突,又缩了回去,有些无奈地和她道:“小花花,你以后还是喊我庆元哥,可以吗?”

    许小华故作不懂地道:“为什么?”

    徐庆元见她眼睛一闪一闪的,知道这姑娘心里明白着,心里有些好笑,又不敢戳破她,温声回道:“因为那是朋友和兄弟之间的称呼,小花花,我们以后会是家人。”

    最后一句,他说的很轻,像是羽毛轻轻拂过人的耳廓一样。

    “哦,好!”

    徐庆元又问了今天李春桃一家的事儿,等听她说完,叮嘱她道:“这事,你没有错,你不要怕。就是这些天,你晚上下班,最好和同事一起,或者喊婶婶来接你。”他怕李家的人穷途末路,出什么险招来。

    “庆元哥,我知道的。”

    俩人缓步走着,直到了白云胡同,徐庆元和她招手道:“小花花,我就不去叨扰奶奶和婶婶了,下周你中午下课的时候,稍微等我一下,一起去吃饭。”

    许小华红着脸,点了点头,快步地走了。

    一直到开了院门,才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竟然还站在那里,朝她挥手,慌得立即就钻进了门去。

    沈凤仪正在院里织着毛衣,看着孙女脸红扑扑的,笑问道:“小花花,怎么了?”

    “哦,奶奶,我跑回来的,跑得热了点。”说这话的时候,她仍觉得,心口好像在“砰砰”直跳。

    钱小山说的,找对象要挑自己喜欢的,不然就没滋没味的话,不由就浮现在她脑海中。

    许小华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要是找个这样,天天心脏一蹦老高的,那也受不了啊!

    **

    第二天上午,许小华又被喊去了人事部,这回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一到就问梁安文道:“梁姐,还是李春桃的事儿吗?”

    梁安文笑道:“是,也不是。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唐书记和曲厂长商量了下,觉得李春桃的事,确实和你没有关系,但是李春桃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厂里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帮李春桃付了这次的医药费。今天一早就和李春桃商量好了,以后他们不会再来缠你。”

    “谢谢领导!”

    梁安文又道:“第二件事,是关于你转正申请的事儿,厂里已经批了下来,从下个月开始,你就拿正式工的见习工资,一个月27.5元,粮票一个月三十斤。”

    听到批下来了,许小华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她本来都担心,因为李春桃这事闹得,厂里会提出什么再考察考察她的话来。

    忙道:“谢谢梁姐帮忙。”这一句感谢,比先前的那一句,明显要真心多了。

    梁安文笑道:“还是要继续努力,你现在是正式工了,还要在不同的车间轮岗吗?还是说,想去工会试试看?”

    许小华摇头道:“谢谢梁姐,我还是想去不同的车间轮岗,我对技术比较感兴趣。”如果去了工会,工作是轻松点,但是这个年代,随便写点什么东西,都容易被揪住抓辫子,许小华觉得,还是和机器打交道比较好。

    而且,她是打定主意,在1966年之前,离开京市的,还是有一技之长傍身,比较安心。

    “行,那你在包装车间再干一段时间,我给你安排到实罐车间去,”又补充道:“那边可是真忙得很!”

    “好,谢谢梁姐,我没问题。”

    梁安文点点头,“那行,哦,记得明天的表彰大会,可得来啊!”

    许小华忙给奶奶和妈妈要了两张入场券。

    2月2日上午,许小华准备出门的时候,秦羽喊道:“小花花,你等一下,”很快给她拿了一对蓝色丝绒蝴蝶结出来,“你这身上也太素了点,戴这个吧?”

    这对丝绒蝴蝶结是妈妈的同事送给自己的礼物,先前因为见沈凝戴过差不多的,许小华看了一眼,就放到了抽屉里。

    秦羽笑道:“妈妈觉得这个好看,你戴上试试?”

    “妈,会不会有点夸张?”

    “怎么会,你看多好看。”说着,拉女儿到镜子前照了一下。

    许是回京市以后,伙食上了好几个台阶,也没再像上岭山那样风吹日晒过,许小华觉得自己不仅脸圆了不少,就是皮肤也逐渐白皙了起来,此时穿着妈妈给她买的蓝色对襟袄子和黑色的裤子,咖色的圆头皮鞋,显得人很精神。

    她的头发是亚麻色,戴上浅蓝色的丝绒蝴蝶结,确实很好看。

    但是心里一直想到沈凝的那对米色丝绒蝴蝶结来,有些微不自在,伸手取了下来,和妈妈道:“妈,我好像不适合这种打扮。”

    秦羽轻轻地睇了一眼女儿,不赞同地道:“怎么会,你这个年纪,戴什么都好看。”顿了一下又道:“今天不戴就不戴吧,等过年的时候再戴。”她想着,现在单位都讲究朴实的作风,女儿在单位里打扮得朴素一点也好,免得招了人的眼。

    又问小华道:“那天那个李春桃,现在怎么样了啊?”

    “说是她的肩胛骨粉碎性骨折,要动手术,额头已经缝了19针,那天她摔下来,恰好磕到一块石头的边缘了。”

    秦羽皱了皱眉道:“她家里来没来闹你啊?”

    许小华想了一下,还是和妈妈说了李全友和王桢来厂里闹的事儿,末了道:“那天是庆元哥和小筝姐、心怡他们帮的忙,把人赶走了,昨天厂里人事和我说,这事厂里已经和李家协商好了,由厂里出于人道主义的角度,给报销医药费。”

    秦羽听到徐庆元也在,有些讶异地道:“那天庆元不是中午就和你一起走了吗?”

    许小华摇头道:“没有,他去给我买了一支钢笔,说是生辰礼物。”说着,从包里把钢笔拿给妈妈看。

    秦羽看了一眼,就笑道:“这笔可不便宜,西四商场里,要18块钱一支呢!”

    许小华惊得嘴巴微张,“那可抵得上我一个月的工资了。”她知道这笔不便宜,但是不知道会这么贵!

    秦羽点头,“庆元这回确实是破费了些,下回我和他说下,你们年纪还小呢,不必这样。”考虑到徐家如今的处境,秦羽也担心徐庆元手头会拮据,但这到底是徐庆元对女儿的一片心意,笑道:“既然是送的生辰礼,你就安心收着吧!”

    想着,等回头徐晓岚来了,她私下和徐晓岚商量下,以后要不要由他们出面,帮扶一下徐庆元大学最后半年的生活费?

    理了理女儿的头发道:“小花花,等庆元姑姑来了,你也和庆元去拍个合照吧?”从女儿拿出那支钢笔来,秦羽就觉得,有些事情,或许已然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了变化。

    她对这变化,倒并不排斥。

    许小华脸上微红,她知道,这个年代的新人,都会去照相馆照一两张相,有些犹豫地道:“妈,我和庆元哥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秦羽看着女儿低垂的头颈,面上不动声色地道:“拍个照而已,你这个年纪,就该多照几张,以后也是回忆。”万一以后真成了,那她女儿连一张订婚照片都没有,她可不乐意。

    就是不成,这照片撕了就是,左右就是一两块钱的事儿。

    **

    此时的徐庆元压根不知道,秦羽已然盘算着,撕他和小华的照片,他正在邮局里,准备给爸爸的单位打电话,从窗口递了一个号码给话务员,“你好,麻烦帮忙打下这个电话。”

    十几分钟后,那边才接通,是他爸爸接的,“同志,你好,我是徐佑川。”声音有些疲惫,像是好些天没睡好觉一样。

    “爸,是我,家里最近还好吧?”

    听是儿子,徐佑川立即精神了一些,“还好,庆元,你姑姑下周会去一趟京市,商量你和小华的婚事,这事是你爷爷的遗愿,还是早些定下来为好。”

    徐庆元却从这急迫的安排里,敏锐地听出一点不对来,握着话筒的手,稍微紧了一些,“爸,我学校的课程已经结束了,我过些天回去一趟,家里有人吗?”他和小华的订婚,本来是安排在正月里的。

    那边的徐佑川忙道:“不用,不用,你妈要来霍县这边,家里没人呢,你在京市好好待着吧!”顿了一下又问道:“你身上钱够不够用?”

    “够了,爸,你不用担心,生活费没有问题。”

    徐佑川应了两声:“那就好,那就好,有事儿的话,给家里……给你姑姑单位打电话,我最近要下基层,怕是接不到你的电话,你妈向来又是个爱着急的性子,遇到点事儿就急慌慌的,你找你姑去!”

    徐庆元握着电话的手,不由紧了紧,还是忍住没问,应了一个:“好!”

    徐佑川像是有些迟疑地道了声:“庆元,再见!”

    “爸,再见!爸……”

    电话那头的徐佑川笑着问道:“哎,庆元,怎么了?”

    “爸,你多注意点身体,不要太累了!”

    “哎,好!”

    等挂了电话,徐庆元终于确定,家里确实是出事儿了。

    第045章 第 45 章

    许小华带奶奶和妈妈到单位礼堂的时候, 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正找着座位,梁安文过来和她道:“小华, 你去第二排坐,一会还得上台呢!”

    沈凤仪笑道:“你去,我和你妈坐后面就行。”

    秦羽握着梁安文的手道:“感谢梁同志对小华的关照, 一直听小华提起你。”

    梁安文仔细看了一下秦羽, 忽然笑着问道:“您是秦老师吧?”

    秦羽愣了一下, 她印象里并没带过这个学生,就听她道:“您不记得我了吧?我是梁汉文的姐姐, 我弟弟那时候可调皮捣蛋了, 您还来过我家家访呢!”

    秦羽对梁汉文这个名字倒有印象,她带过一年,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脑瓜子很聪明, 但是因为妈妈早逝的原因, 性格有点孤僻和叛逆,她那时候确实为这孩子费了不少脑筋。

    忙问道:“汉文现在还好吗?”

    梁安文点头,“好着呢,前两年大学毕业后,进了农科院搞农作物培育,还要感谢您当年的耐心指导。”又看了眼小华道:“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小华看着亲切, 没想到是秦老师您的女儿。”

    弟弟大学毕业后, 还回过京市六中, 想去感谢下秦老师, 却听那边老师说,秦老师调到外省的基层去了, 他们还奇怪着,怎么好好地跑到外省去了?

    联想到报上说的许小华的身世,梁安文立即就明白,大概是找女儿去了,微微叹道:“您这些年,也是不容易。”

    秦羽望着小华,一脸柔和地笑道:“都过去了。”

    两边简单寒暄了两句,秦羽就让梁安文先去忙,不用管她们。

    半小时后,大会正式开始,领导总结讲话后,就开始进入表彰环节,奖项很多,有“五四青年能手”“十佳劳动模范”“十佳好人好事”等等。

    许小华上台领奖的时候,唐书记还特地点名道:“这次的十佳好人好事,是我们党委和团委一致评选出来的结果,这十位同志都很有社会责任感,为我们树立了很好的模范作用。特别是许小华同志,年龄最小,刚进厂不久,但是她身上的善良、勇敢、同理心,都很让我们这些老同志叹服,希望在未来的一年里,我们罐头厂的员工能为单位员工、为社会大众做出更好的表率,做出更多有益、有利的事情。”

    台下“哗哗”鼓起了掌,秦羽微微笑着,和婆婆道:“妈,有这样的一个孩子,我这辈子都很知足了。”

    没有高学历,没有体面的工作,都没有关系,只要她的女儿是一个善良、勇敢的好孩子,秦羽觉得,已然很好了。

    沈凤仪也有些感慨地道:“她爷爷要是在,也会为有这样的一个孙女而自豪。”

    许小华下台后,梁安文和她道:“厂里工会给这次获表彰的员工,准备了奖励,有缝纫机票、自行车票、手表票、收音机票,还有毛毯、丝绒被、布料、皮鞋、钢笔等东西,你想想要什么。”

    许小华忙道:“我要床毛毯。”她昨天去妈妈的房间,发现妈妈的被褥还是结婚时候的龙凤呈祥团面,已经打了好几块补丁,棉絮摸着也不软和。

    她想,妈妈这些年在外面奔波,对自己的衣食住行怕是都没有好好地上心过。

    这年头做床棉被可不容易,要布票和棉花票,光是一家人来攒,怕是也要攒个一两年。一床毛毯的价格也贵的离谱,她在西四商场里看过,得七八十块钱。

    梁安文笑道:“行,一会散会你来我办公室拿。”

    一个半小时,大会就结束了,曲彰书看到秦羽也在,带着唐书记过来道:“唐书记,这是许小华的妈妈,这位是奶奶?”

    沈凤仪点头,“是,是!”

    唐书记立即朝老太太伸手道:“老人家好!感谢你们给我们单位培养了这么优秀的员工。”

    “您客气了,是罐头厂的领导们领导有方,给孩子发展、成长的机会。”

    曲彰书笑道:“也谢谢你们家属帮忙,唐书记,我还没和你说呢,上次李春桃同志意外摔伤,还是许小华和她妈妈陪着我们一起去医院的……”

    两边寒暄了好一会儿,唐书记才叮嘱梁安文道:“安文,你送送许小华的家属,和她们说,要是有什么困难和建议,都欢迎和我们提。”

    沈凤仪忙道:“没有,没有,只要孩子好好的,我们没什么困难,谢谢唐书记,谢谢曲厂长。”

    等出了礼堂,许小华让奶奶和妈妈在门口等她,她去一趟人事部拿奖励。

    等她走了,沈凤仪和秦羽道:“我今天看罐头厂领导们的态度,心里才放下心来,这个工作到底是曹云霞介绍的。”她心里,一直怕曹云霞暗地里使绊子,又见小华对这工作上心的很,所以一直也没提让她换工作的事儿。

    秦羽想了想,还是和她道:“妈,其实我没和你说,我那天陪小华去医院送同事的时候,遇到了曹云霞,正在给曲厂长说小华害得她离婚的事儿呢,我当场就戳穿了她,曲厂长也表示,以一个党员的身份向我保证,不会因此而对小华有什么意见。”

    老太太恨恨地道:“我就知道,这个女人,真是一点人事不干。”缓了一下又道:“我明天去找下怀安,他要是敢和这个女人复婚,我这辈子就是死,都不瞑目。”

    老太太说到最后,紧紧咬着后糟牙,显然是恨狠了。

    秦羽忙宽慰道:“妈,这些事你别操心,我现在回来了,我来管就行,你有空的话,就给小花花搞些好吃的,多织两件毛衣。”婆婆有这个态度就行,秦羽也怕老人家担心很了,回头血压不好。

    沈凤仪拍着儿媳的手道:“我知道,你不用劝我,唉,这么一条毒蛇,竟然在我们家好吃好喝地待了十二年,我们还给她养女儿。”

    办公楼这边,许小华一个人哼哧哼哧地一手拎着羊毛毯,一手拿着一个暖水壶从二楼下来,等到了大门口,已然微微喘气。

    没想到羊毛毯还挺重,她一个人拎着都有些费劲,歇了一会,刚准备再拎着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回头一看,见是杨柳新,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不管先前杨柳新是怎么想的,但是至少周五那天,当着李春桃父母的命,她没有作伪证。

    杨柳新走过来道:“小华,我帮你一起提着吧!”

    “好的,谢谢!”

    俩人各拎着毛毯的一边,杨柳新有些犹疑地开口道:“小华,我觉得我应该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先前我对你有些偏见,所以有时候……”

    许小华打断她道:“没事,你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就是不喜欢我而已。”

    杨柳新低头道:“我那次下雪天摔倒,还是你扶的我,可我却……”

    许小华确实没当回事,笑问道:“是不是因为钱哥啊?”

    杨柳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个“嗯!”想了一下又道:“其实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心里别扭,我比你来得还早,小山哥也没看上我。”

    许小华笑道:“那你真是误会大了,钱哥这马上都要订婚了,他教我技术,完全是想着让我给他代班,他好出去和对象约会。”

    杨柳新嘀咕道:“可我听春桃说,钱哥那个对象没成啊。”

    许小华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会?钱哥可喜欢了,说是一见到他对象,心里就敞亮,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一样……”

    她说着,就见杨柳新眼眶泛红,一时就收了话头,转而宽慰她道:“东边不亮西边亮,你往外面多看看。”

    杨柳新点头,“嗯,我已经开始在相亲了,”顿了一下,又和她道:“其实春桃撞你,大概也是为了小山哥,我先前也没看出来,直到她骑车故意撞你,我才琢磨出味来。”

    许小华觉得,自己这回还真是无妄之灾。

    又试探着问道:“小华,周五那天帮忙的,是你哥哥还是?”那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她心里就有些好奇。

    许小华摇头道:“不是,可能会是我对象。”

    杨柳新“啊?”了一声,“原来你有对象啊?”

    “嗯,快订婚了!”

    杨柳新心里顿时觉得,还好自己没有犯傻,没听李春桃的和许小华较劲,这完全是犯不着啊!就是春桃这回,又是额头缝针,又是肩膀动手术的,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很快到了大门口,秦羽和沈凤仪忙过来帮忙,等秦羽知道,这是给她的,笑道:“妈妈用不上,你晚上看书晚,身上冷,被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暖和,你自己留着用。”

    许小华急道:“妈,你留着,我就是给你拿的,我的被褥什么的都是新的。”她的被套、床单都是新的,棉絮也是小时候的被,掺了新棉花的。

    沈凤仪也劝道:“小羽,你就听小花花的,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呢!”边说边摸着羊毛毯,笑呵呵地道:“这一床怕是不便宜呢!”

    秦羽见女儿着急,也就没有再推,笑道:“等你爸回来盖上,肯定得感叹,小花花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沈凤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孙女道:“小花花,奶奶给你的红布包,你打开看了没有?”

    许小华一拍脑袋,“奶奶,我给搞忘了,我那天中午急匆匆的去上班,把你和妈妈给我的红布包塞到抽屉里了。”下班后又是李春桃爸妈来闹事,她都忘记这一茬了。

    秦羽笑道:“没事,反正在家呢,我给你的是个红包,你奶奶应该也是。”

    沈凤仪笑着摇头道:“我的可不是,我的啊,是一张存折。”沈凤仪拉了下孙女的胳膊,悄声道:“奶奶把一半的存款,都交给小花花了。”

    许小华一惊,“奶奶!”

    沈凤仪笑道:“奶奶是看你太节俭了些,心里有些过不去,你手头宽裕一点,以后想买什么,也不用瞻前顾后的,你小时候最爱吃个零嘴了,听奶奶的,想吃就去买,不要舍不得花,好不好?”

    许小华还是觉得,这份存折太贵重了些,是老人家大半辈子一半的积蓄呢!

    秦羽笑道:“你奶奶给的,你就接着,左右咱家就你一个孩子。”

    沈凤仪点头道:“是,你妈说的没错。”

    许小华轻声道:“谢谢奶奶。”

    沈凤仪笑道:“走,回家给你妈妈把羊毛毯铺上,我喊你叶奶奶、吴奶奶她们来看看,还没有谁家舍得买这么贵的羊毛毯呢!”话语里已然带着一点炫耀的意味。

    秦羽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她还是有些私心的,许家正经的孙辈虽然就小花花一个,但是亲生儿子可有两个,现在曹云霞家里被偷了,怕是手头拮据得很,要是再去找许怀安借钱,许怀安那个糊涂蛋,说不准还会心软。

    到头来,又把主意打到了老太太这里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钱到了小花花手里,不论是曹云霞,还是许怀安都别想扣走一分一厘。

    一家人喜气洋洋地拎着羊毛毯和暖水瓶回家,快到胡同口的时候,许小华无意中发现对面公交车站上,有个穿着空军衣服的男同志,仔细一看,还真是吴庆军,手上拎着大盆小盆和一个包袱,旁边还站着曹云霞和许呦呦。

    应该是接曹云霞出院。

    秦羽也看到了,问婆婆道:“妈,那个男同志是谁?我好像没见过。”她记得曹云霞的哥哥一家在杭城,有个姐姐在东北那边。

    这个男青年,应该不是曹家的亲戚。

    沈凤仪就把许呦呦处对象的事说了,“先前说是正月订婚呢,呦呦打着这个幌子来找我,说想要在出嫁前,在我膝前尽孝。我知道这姑娘的想法,就是想从咱们家出嫁,我估摸那边的门楣怕是不低。”

    沈凤仪现在想起来这茬,还觉得气闷,曹云霞恨不得对她的小花花赶尽杀绝,她怎么可能会心疼一条毒蛇的女儿?

    就连提到“许呦呦”这个名字,沈凤仪都有些不得劲,和儿媳道:“呦呦这个名字还是小花花爷爷在世的时候,给孙辈想好的,现在曹云霞都和怀安离婚了,许呦呦不知道会不会改名?就是不改名,改个姓也好。”

    秦羽道:“怕是不会,改名很麻烦,她的档案资料什么的,写的都是‘许呦呦’。”

    这时候,公交站这边的吴庆军正道:“呦呦,这个点回家做饭也不方便了,我们去国营饭店吃吧?”

    许呦呦摇头道:“算了,还是省点吧,我买了菜在家里,蒸个米饭,炒俩个菜也很快的。”家里遭了贼,妈妈说只剩下存折上的五百块,她现在也不敢大手大脚地花钱。

    她和吴庆军订婚、结婚的,也不好都由庆军一个人出,这笔钱还是得精打细算着用才行。

    吴庆军只当对象是会过日子的人,笑道:“那我去打包一个肉菜,呦呦你再炒个素菜,咱们简单吃点就成。”

    曹云霞笑道:“就听小吴的吧,他一早上就陪着你过来,怕是早饿了……”正说着,眼角余光瞥见了对面马路上的沈凤仪和秦羽拎着一个崭新的羊毛毯,她一眼就认出,这是澳羊毛毯,一床要85块钱。

    她先前也准备买一床,但是这次家里遭窃,她手头上就剩了五百块钱,85块钱一床的澳羊毛毯,已然超出了她的购买能力。

    许呦呦见妈妈脸上的笑意忽然消了下去,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许小华一脸兴高采烈地和婶婶、奶奶说着什么。

    轻声道:“婶婶也回来了,大概她的工作调到京市来了。”

    吴庆军没听清楚,忙问道:“呦呦,你说什么,什么工作?”

    许呦呦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奶奶,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还会不会原谅我。”爸爸和妈妈离婚的事,许呦呦还没和吴庆军说,因为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吴庆军安慰她道:“没事,等回头我再陪你上门去拜访一下,老人家嘛,对儿子能狠的下心,对孙子孙女却未必。”

    许呦呦的眼睛闪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想着,爸妈离婚的事,还是得尽早和庆军通个气。

    等到了浅水胡同,吴庆军先帮着把东西送到家,然后才拿了一个大搪瓷缸,去国营饭店买肉菜。

    许呦呦动作娴熟地用钳子夹了几块蜂窝煤来,生炉子烧水,曹云霞坐在一旁看着女儿忙前忙后的,似有些歉意地和女儿道:“呦呦,妈妈现在身体不好,多少都有些拖累你,你一个人实在太辛苦了些。”

    许呦呦倒没什么感觉,“妈,没事,你说什么呢!”

    曹云霞微微叹了一声,才问道:“你和庆军的婚事,定好了日子没有?你俩结婚是迟早的事儿,妈妈想着,早些定下来,也有人给你搭把手。”

    许呦呦舀米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淡淡地道:“妈,没那么快呢,这事他还要和他家里商量一下,他妈那边,怕是没那么容易松口。”

    曹云霞也想到了,有些责怪地道:“早知道你和庆军要办婚宴的话,我怎么都该拖到你结婚后,再离婚。”

    许呦呦微微垂眼道:“妈,那对我爸不公平,他可从来不亏欠我俩。咱们这样做,太不厚道了些。”

    曹云霞见女儿不高兴,也不敢再提,只和她道:“真到办婚宴的时候,你还是和你爸说一声,让他出个面,那天我不出面都行,他在,你面上也好看点。”

    许呦呦淡淡地道:“再说吧!”

    **

    周三下午,徐庆元正在实验室里测数据,看到刘鸿宇来喊他,忙问:“是我姑姑来了吗?”

    刘鸿宇有些意外地道:“元哥,你怎么知道的?你姑姑正在楼下等你呢!”

    徐庆元立即脱了手套和白大褂出来。从上周末和爸爸打过电话后,他就一直在等着姑姑过来。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太阳的热度像是渐渐消隐了,冬日的朔风一吹起来,连徐庆元都觉得耳朵被刮得疼。

    徐晓岚裹着厚厚的一层围巾,站在门口,望着从实验楼里出来的侄子,眼眶不觉就泛了泪。

    等庆元过来,先开口道:“走吧,陪姑姑在学校里转一转,来了几次了,也没转过呢!”

    “姑,外面冷,去我宿舍坐会吧!”

    徐晓岚点头。

    宿舍里没人,徐庆元给姑姑倒了一杯热水,才问道:“姑,我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瞒我。”

    徐晓岚握着水杯,轻声道:“我不瞒你,我知道瞒不住你,我要是再不和你说,你怕得跑回家了吧?”她了解这个侄子,知道他一直在等着她来。

    喝了一口水,好像身上暖和了一些,才和他道:“先前,霍县的水利局,有一名老工程师在57年被划成了右`派,文件上写着的劳动教养三年,但是三年又三年,那边一直没把人放回来,家属找到了你爸,你爸了解情况后,就和单位反应了。”

    徐晓岚说到这里,轻轻吁了口气,才道:“单位让你爸就此事写份思想汇报,交上去他们研究看看,现在这份思想汇报,就是你爸的罪证。”

    “怎么判的?”

    “下放边疆750农场,十天后就出发。”

    徐庆元忍不住握了握拳头,又很快松了开来,“我妈呢?”

    “你妈还不知道呢,最近她出差去了,单位临时派她去的,去之前还和你爸嚷嚷了几回。”徐晓岚抬手抹了下眼睛,才接着道:“我这次来,是为你和小华的婚事。庆元,这事,是我们欠许家的,但是这门婚事,你爸说了,你不准退缩。”

    从随身带的包里,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侄子道:“这事你爸给你写的材料,如果以后你们学校或者单位,让你和你爸划清界线,你就按着这个来。”

    徐庆元不吱声,也不接。

    徐晓岚也不劝他,垂了头,隔了好一会才吸了一下鼻子道:“我回去之后,也会和你爸断绝关系了,庆元,这是你爷爷在的时候,就说好的。你爸不要你陪他熬,这不是3年、5年的事,57年到现在,已经7年了,后面就是10年、20年也说不准……”

    想到哥哥可能面临的苦难,徐晓岚到底没忍住情绪,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一边拿着手绢捂着眼睛,一边道:“你还年轻,正是施展手脚的好时候,你要是不同意,你爸怕是连活着的想法都没有了。”

    徐庆元接过了姑姑手里的信封,又拿了一块干净的手绢,递给姑姑道:“姑,我知道,我听我爸的。”

    徐晓岚这时候才破涕为笑,“嗯,你要想着,要是连你也没有前途了,以后谁给你爸寄钱去?谁给你爸生存下去的希望?”

    徐庆元起身道:“姑,我去给你打点水洗个脸。”

    徐晓岚点点头。

    庆元这一去,却有十来分钟,徐晓岚心里清楚,这孩子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又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一个人去消化了。

    等侄子端了洗脸盆回来,徐晓岚也缓了情绪,和他道:“我今天晚上住在彦华家里,这次大概要住几天的,我明天让彦华陪我去买些东西,周五你过来一趟,我俩一起去趟许家,把订婚的日期先定下来。”

    “好,”又问道:“姑,你身上钱够不够,我这里还有点。”

    徐晓岚忙道:“你不用管,我来之前,你爸给我了,”又补充道:“你爸这次去,就带六十块钱,那边住的是大通铺,人多眼杂的,你爸也不敢多带去,都放我这了。我以后让人按月给你爸寄十块钱去。”

    徐庆元点点头,“麻烦姑姑了。”

    徐晓岚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孩子,你和我客气什么?”

    徐庆元一直把姑姑送到白云胡同,才住了脚。

    徐晓岚问道:“要不要去你堂姑家坐坐?”

    徐庆元摇头道:“姑,我不去了,周五再来吧!”

    徐晓岚也知道侄子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微微叹气道:“别想那么多,回去早点休息,你还有姑姑呢!”

    “嗯,好!”

    等看着姑姑走了,徐庆元漫无目的地走到了罐头厂,看了眼手表,刚好四点半,平时这个点,小华大概会下班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却没看到人影。

    五点的时候,天已经麻麻黑,厂门口的路灯开始亮了起来,徐庆元抬头望着灯,隐隐约约地想着,就像他爸需要一盏灯一样,他好像也在给自己找一盏灯。

    未来的路这样黑,这样窄,如果没有一盏灯,要怎么才能走得过去呢?

    杨柳新骑着自行车下班的时候,就发现门口有位男同志,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不觉多看两眼,一下子就认出来是许小华的对象。

    过去道:“同志,你是许小华对象吧?我们上周五见过的,等小华吗?她今天要上夜大进修班,估计就不回去吃晚饭了,要不要我进去喊她出来?”

    徐庆元客气地道:“谢谢,不用了。”

    “哎,好!那我先走了!”

    徐庆元点点头。

    晚上,许小华和心怡一起出单位大门的时候,厂里的时钟刚好敲了九下,一出来就看到妈妈等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手电筒,忙跑了过去。

    秦羽从怀里拿了一个热水袋递给女儿,又和谢心怡道:“心怡,今晚冷得很呢,你这骑车回去,还有一截路,去我家住吧?”她知道女儿和这姑娘关系最好。

    谢心怡忙道:“不用,不用,婶子,我哥也来接我呢!”说着,左右看了下,就见她哥正骑着车过来。

    和哥哥挥了挥手,才和秦羽道:“先前李春桃的事,把我妈吓到了,担心我一个人走夜路,让我哥每天也过来接我呢!”

    秦羽笑道:“那就好!”等谢心怡哥哥过来了,才和小华一起回家。

    路上,秦羽和女儿道:“小华,今天下午庆元的姑姑来了,是为了你和庆元订婚的事,本来是想着等你爸爸回来的,但是你爸爸那边,到底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准呢!”

    “妈,那庆元姑姑的意思是?”许小华对这事早有心理准备,现在听到,这事终于提上了日程,反而有种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他姑姑倒没说什么,是你奶奶怕他家为难,就主动提了,这个周五一起吃个饭,选个日子,你看可以吗?”

    许小华点头道:“妈,你和奶奶看着办就成,我没什么意见。”

    第046章 第 46 章

    周五一早, 许小华刚到单位门口,钱小山也刚好骑着自行车过来,远远地就按着自行车铃声, 和她打招呼道:“小华!小华!”

    他的声音又欢快又热烈,路过的同事,都不由看了俩人一眼。

    等他到近前来, 许小华有些无奈地道:“钱哥, 你这样, 人家还以为我是你对象呢!”李春桃的事,算是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

    钱小山挠挠头道, 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 我就是太高兴了,一时没忍住,我下回注意点。”

    许小华这才问道:“钱哥,啥事啊?”

    “嘿, 这周六我就订婚了, 那天我请假一天,小华,你得帮我照看点车间,也检验检验你的学习成果,哈哈。”

    许小华笑道:“怪不得你这么高兴,钱哥, 记得给我带份喜糖。”

    “没问题, 没问题。”

    钱小山就骑着自行车先进厂里去了, 许小华正准备走, 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回头一看,是杨柳新。

    许小华有些无奈地道:“柳新, 你可别误会哈,刚才钱哥是和我说,他要订婚了。”

    杨柳新从自行车上下来,苦笑道:“小华,我刚才都听到了。”小山哥说订婚的时候,声音大的,她在五米外都听到了。

    这么一打岔,她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忙道:“哦,我是问你,前天晚上,你看到你对象没?我下班的时候,见他在单位门口等你呢!”

    “我对象?”

    杨柳新点头,“对啊,就是上周五晚上的那个男同志啊,穿着一身黑呢子大衣,高高瘦瘦的那个,眼睛还挺好看的。”

    许小华知道,她描述的是庆元哥,但是庆元哥怎么忽然来找她,还不让人喊她呢?也没听奶奶说,庆元哥过来啊?

    问杨柳新道:“他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我说帮他去喊你,他说不用,我就先走了。”

    许小华忙道了声谢。

    杨柳新见她脸上怔怔的,试探着问道:“小华,你对象是干嘛的啊?看着好像和我们不一样?”

    许小华闻言,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不一样?”

    “嗯,我也说不上来,看着就像是很有文化的样子……”家里条件估计也不差,衣服虽然不是很新,但是都很合身干净,也没见到补丁。

    许小华点头道:“嗯,他确实是搞研究的,在实验室里待得多。”她想,杨柳新看庆元哥,大概就像她第一次看到沈凝一样。

    总是有那么一些人,站在人群里,都很耀眼,许呦呦是这样的,沈凝也是。但是对于庆元哥,她好像没什么感觉。

    许小华忽然觉得,或许是她从许呦呦、沈凝身上,看到了自身的不足,所以心底里会有艳羡,但是对于庆元哥,可能是小时候一起待过人贩窝的原因,总觉得俩人知根知底的,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甚至于,早先,她一直是将他当哥哥看待的。

    杨柳新听她说,对象是搞研究的,懵了一下,侧头望着她道:“这么说,你对象是大学生?”

    许小华想解释这还不是她对象,上次只是自己胡诌的,但是又觉得,这话还不如不说,就让杨柳新这么误会算了,省得把她和钱小山扯上关系。

    杨柳新忍不住嘀咕了声:“天呐,你竟然找了一个大学生当对象,我们还说你搭上小山哥了……”小山哥好是好,但也是相对于他们这些工厂女工来说的,和大学生完全是没法比的,而且,小华的对象长得还很好看。

    她都不敢想象,要是春桃知道了这事,会是什么表情?

    许小华见她一副惊讶不已的样子,后知后觉地问道:“我找个大学生当对象,会不会是件很奇怪的事?”

    杨柳新点了点头,很快又摇头道:“也不是,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脑子都笨笨的,也没啥学习的想法,小华,你一来,我们就觉得你不一样,你比我们有前途。”不然,春桃也不会这么冲动。

    像她这种笨蛋,春桃不仅不害她,还给她出主意,怎么引起小山哥的注意。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小华和她们不一样,春桃才会那么紧张,进而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做了这种事。

    她说得很诚恳,许小华也很真挚地向她道了谢。

    杨柳新摇摇头,“我说的是真话,我现在都有些好奇,你以后到底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十六岁进工厂的女工,她会走到多远?能走到多远?

    有些感性地和小华道:“小华,过个二十年,你给我写封信,告诉我你的生活状态好不好?我真的很好奇。”

    许小华有些莞尔,“好啊,哪天我要是离开了罐头厂,就问你要一个地址。”

    杨柳新点点头。

    因为杨柳新提到徐庆元来找她的事,许小华上午琢磨了好一会儿,庆元哥来找她,会不会是有什么事儿?

    中午下班的时候,许小华都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心怡还笑道:“咋地了,这么急慌慌的?今天你奶奶给你烧什么好吃的不成?”

    许小华忙点头,就听心怡又道:“你可是连鸡腿都能让给我吃的人,肯定不是鸡腿了,那什么能比鸡腿还好吃?小华,说出来让我馋一馋!”

    许小华面色微红道:“不是吃的,是今天家里来客人了。”

    谢心怡和她处了两三个月了,对她的脾气也算有些了解,见她忽然就红了脸,立即凑近了小声道:“是徐庆元吧?”

    见小华的脸更红了,立即打趣道:“行了,行了,你快去,下午还得来上班呢!”

    小华是一路小跑着回家的,到了白云胡同的时候,已然有些气喘吁吁,缓了一会儿,才抬脚慢慢地往家里走。

    远远地就听到她家院子里,有嘈杂的人声,院门是开着的,里头站着好些人,有吴奶奶、叶奶奶、徐彦华、徐晓岚。

    徐庆元也在,正陪着她妈妈收拾客厅桌上的糕点、糖果和酒。

    只听叶奶奶正和奶奶道:“我看了日历,腊月26、除夕和初一都是好日子,剩下的就是正月的了,你们看挑哪天办合适?”

    沈凤仪道:“总不好把晓岚留在这边过年的,不然就腊月26吧。”上午晓岚已经和她说了佑川的事,她想着,俩个孩子的事,还是早些办好,佑川就是动身去边疆的时候,心里也放心一些。

    徐彦华笑道:“那就是后天,这日子是不是赶了一点?”

    沈凤仪摇头道:“没事,也就是两家人,再加上你们这些老邻居,一起吃个便饭而已。”说到这里,又问徐庆元道:“庆元,你同学要不要喊几个过来,热闹一下?”

    徐庆元忙道:“好的,奶奶,麻烦您这边多安排三个位子。”

    沈凤仪算了一下,可能两桌也就够了,在家里办就成。正算着,忽然看见孙女站在院门口,忙招手道:“小花花回来了,快过来!”

    客厅里正忙着拆分糖果和糕饼的徐庆元,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下,就见这个姑娘双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这些天以来的焦虑和紧张,忽然就消隐了下去,徐庆元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他这个人其实是向来什么都闷在心里的,但是可能是俩人小时候的缘分,他好像不排斥和小花花说心里的话。

    甚至于,看到她,好像心里就不觉安静了一点。

    许小华也不敢看客厅的方向,硬着头皮朝奶奶走去,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吴奶奶好,叶奶奶好,婶子好,姑姑好!”

    徐晓岚把人拉到跟前来,微微笑道:“一个多月没见,我总觉得小华像是长高了一点一样,脸上也有肉了,越来越好看。”她这话不算完全是客套话,这姑娘比上次看到的时候,气色好了很多,肤色也白皙了一点。

    她想,再在家里调理个一年半载的,这姑娘怕是会出落得更好看些。容貌、性格、家世,徐晓岚都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就是庆元自己找,也未必能找到这么合她眼缘的。

    而且小华能在16岁的时候,就这么有担当和责任感,更是让她高看一眼。

    就是年纪上,到底小了几岁,她就担心这姑娘和庆元,以后能不能聊到一块儿去?虽然说,有个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俩家若是反悔,随时可以解除婚约。

    但是她想,许家应该和她一个想法,既然订婚了,还是希望这俩个孩子能有缘分,真的走到一块儿去。

    沈凤仪笑道:“晓岚,你不知道,我这孙女可长进了,前些日子工作也转正了,还获了厂里的表彰,给她妈妈领了一块羊毛毯回来,等一会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

    徐晓岚笑着应道:“好,婶子,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小华这孩子有出息着呢!别看她年龄小,她自己心里有主意得很。”

    这话,沈凤仪是认同的,转身和孙女道:“小花花,我们正在和你徐姑姑聊呢,日子选在哪一天合适,最近的是腊月26,你看呢?”

    许小华轻声道:“奶奶,我没有意见,这事你和徐姑姑商量就好。”

    沈凤仪摸了摸孙女的头,“好,”又和大家道:“那我们先吃饭,吃完饭让小花花先去上班,我们再算下请哪些人合适?”

    这餐饭,除了林姐做的几个清炒白菜、腊肉蒜苔、炒肝尖等家常菜,徐彦华还特地从国营饭店里定了一份水煮鱼片、一份扒烧全鸡、一份烤鸭和一份砂锅白肉来,很快一张四方桌子就摆的满当当的。

    沈凤仪和秦羽,轮流给小华夹菜,许小华的碗很快就堆得冒尖,等看到又一个鸡腿朝她碗这边过来的时候,有些无奈地道:“奶奶、妈,我真吃不下了!”

    不妨,话一出口,才抬头看到是徐庆元夹给她的。

    许小华微微皱眉道:“庆元哥,你可比我胖不了多少,你自己吃!”说着,还把自己碗里的一对鸡翅也扒拉给他了。

    徐彦华笑道:“庆元,小华让你吃,你就吃!从今以后,可得听小华的。”顾虑小华年纪还小,到底没敢多打趣。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除了许家和徐家,大家并不知道,这桩婚事,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许小华脸红红地,匆匆扒完碗里的饭,就说要上班。站起来的时候,朝徐庆元看了一眼。

    徐庆元立即会意,站起来和大家打了招呼,说去送送小华。

    徐晓岚知道,侄子这是还要问问小华的意见,心里微微叹气,面上笑道:“庆元,你去吧,俩个人也好好聊一聊。”

    等出了家门,许小华立即开口问道:“庆元哥,你前天晚上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徐庆元顿了一下,回道:“送我姑姑过来,想着去你单位接你下班。”

    许小华觉得,这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脱口而出道:“我家这么近,天又没黑,你干嘛来接我?”

    徐庆元见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气鼓鼓的,知道这姑娘,是想听他说真话的,心里有些莞尔,点头道:“嗯,就是想来看看你!”

    这话一出来,许小华的气焰就灭了下去,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的眼睛很明亮,在冬日淡淡的日光下,显得格外的清澈和真诚,徐庆元哑声道:“小花花,上周末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发觉到有些不对,就一直等着姑姑来京市,姑姑告诉我,我爸要被下放到边疆,所以,订婚的事才会这么急。”

    许小华对这事早有心理准备,轻声道:“以后你多给叔叔寄点钱去,保证他的生活,再难的日子,总有熬过去的时候。”想了想,又道:“庆元哥,你不用担心会影响我什么的,你小时候救我,不也没想我会不会拖累你?”

    说到这里,想起了杨柳新的话,忽然笑道:“说起来,订婚的事,还是我占便宜,今天我同事知道你是大学生,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这话未免没有试探,他介不介意她学历的意思。

    徐庆元却没想到这一层,而是望着她的侧脸,出声问道:“那你呢?”

    “嗯?什么?”

    “你愿意吗?”

    许小华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吗?”

    徐庆元点头,“对,小华,你不要管别人的看法,你自己想过吗?你愿意吗?”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不由微微握紧了一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姑娘看。

    她自己吗?许小华想了一下,好像从她点头的时候,她就是愿意的。为什么呢?因为不忍心他为难,不忍心看着他因父亲的事,而断了前途。

    还有吗?

    许小华想,其实大概还是有的,想到这里,脸上微微发红,低声回道:“我愿意的。”

    冬日的日光,即便是午后,也是温和和浅淡的,但是徐庆元忽然觉得这亮光有些灼人的眼,忍不住微微闭了一下,温声道:“谢谢,小花花,我很庆幸小时候的自己那样勇敢,也很庆幸救出了你,希望在往后的生活里,我们能够甘苦与共,互相扶持。”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缓缓的,语调沉沉的,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一段誓言。

    许小华心口微微直跳,眼看着就到了单位门口,胡乱地点了点头,仰起脸和他道:“好的,庆元哥,那周日再见!”明亮的阳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像是有小星星在闪耀。

    “好的,周日再见!” 又喊住她道:“小花花,袁老师那边,我明天给你请假,你不用担心。”

    “好的,谢谢庆元哥!”

    一直到车间里,许小华仍觉得头有些眩晕,天呐,她竟然说了一句:“我愿意的!”

    **

    周六上午,兰城的火车站上,许九思和来送他的同事挥手作别后,转身上了前往京市的火车。

    等一坐下来,就忍不住从口袋里拿出了女儿寄给他的信,信封已经有些破旧,显然是常拿出来翻看的原因。

    “爸爸,我是小花花,我已经到家了。妈妈和奶奶给我准备了很软和的被褥,奶奶还给我做了新衣服和新鞋。你放心,我在家里一切都挺好的。

    这十一年来,我一直生活在杭城曲水县的许家村,我爸妈对我很好,我爸爸是村里的会计,家里条件在村里算好的,所以我小时候并没吃过什么苦,前两年,我的养父母相继去世。

    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报告,希望得到您的支持和谅解。在回家之前,我在杭城劳动大学上岭山分校读书,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准备不继续学业,进工厂工作。妈妈说,您从M国拿到了博士学位,我想,您对于子女的教育情况,肯定是极为重视的,爸爸,很抱歉,我想进厂劳动。

    我对您的印象,是瘦瘦高高的,戴一个金丝眼镜,悄悄和你说,在回家之前,您和妈妈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妈妈找来,我看到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才知道我梦见的,原来是我的爸爸和妈妈。

    听说您工作很忙,有时候一两年才能回来一次。虽然期待和您的见面,但是也知道不能误了您的工作,希望有机会的话,我能尽早些看到您。

    祝您一切安好!”

    落款是,“期待和爸爸早日见面的小花花”。

    饶是已然看过很多遍,每一次看的时候,许九思还是忍不住泪湿眼眶,微微深呼吸着,一边把眼镜摘下来擦拭上面的水渍。

    旁边的一位老哥问道:“老弟,什么事儿啊?”

    许九思微微笑道:“是我女儿的信,说想和我早点见面。”

    对面的老哥点点头道:“难怪,都说儿女念父母是假的,父母念儿女才是真的,这回是回去见女儿了吧?”

    许九思轻轻点头,“嗯,十一年没见了。”这话一出来,眼泪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外翻涌。

    对面的老哥也愣住了,感叹道:“我滴乖乖,十一年啊?”

    “嗯,十一年了。”他的女儿从五岁到十六岁,到了这个月,已经是17周岁了。

    老哥以为他是早些年被下放下来的,叹道:“都过去了,过去了,能回家就好!你这女儿还念着你呢,你这一辈子不亏了。”

    许九思含泪笑着道:“嗯,不亏。”再过十来个小时,他就能见到他的女儿了。

    京市这边,秦羽想到女儿明天就要订婚的事儿,晚上还有些睡不着,心里五味杂陈的,一会觉得女儿太小,一会又觉得徐庆元救过女儿,也确实算是个好对象,翻过来覆过去的,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隐约有了点睡意。

    忽然听到有人敲院门,立即套了衣服起来,扬声问道:“谁啊?”

    “小羽,是我,九思!”

    秦羽立即套了棉鞋,就往外跑,等看到戴着毡绒帽,一身蓝袄黑裤子的丈夫真的站在门口,秦羽的眼泪“唰唰”地就往下掉,忙拉着他进来,触手摸到的寒气,让她都不觉打了个寒颤。

    沈凤仪听到动静,也急急地就披了衣服出来,看到真是次子回来了,一下子扑过来,把儿子紧紧抱住,“九思,真是九思啊!妈妈不是做梦吧,你可两年都没回来了,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给家里发个电报?”

    秦羽擦了眼泪,轻声道:“妈,先带九思去我屋里暖和一下,我去烧点热水给他洗洗,他都快冻僵了。”

    许九思望着妻子,又望着母亲,心口也有些哽咽,低声问道:“小花花在家吧?睡了吧?”

    沈凤仪忙道:“在家在家,你先进屋来。”

    这么会儿,林姐也起来了,一边利落地烧水擀面条,一边和秦羽道:“小羽,你去陪九思去,他这次回来还不知道能待几天呢,这边我来,煮点肉丝面好不好?”因为明天要办订婚宴,家里肉是已经买好的。

    秦羽道了一声:“麻烦林姐了。”

    林姐拍了拍她肩膀,“去吧!”都是女人,她能理解秦羽这些年来的不容易,女儿丢了,丈夫也常年不在这边,这日子,也不知道小羽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凤仪见儿媳端着脸盆和暖水瓶来,也想着让小夫妻俩多聊一会,起身道:“小羽,明天还有得忙,我先去睡了,你和九思也早点睡。”

    “哎,好的,妈!”

    秦羽给丈夫倒了点洗脸水,又拿了条毛巾给他,叹道:“先洗把脸,暖和一下,林姐在煮面了。”又问道:“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电报?”

    许九思笑道:“没有办法,临上火车的时候,才知道要回来了。小羽,妈刚才说,罐头厂还给小花花发了一床羊毛毯?这孩子这么厉害吗?”

    秦羽点头道:“嗯,孩子是再好不过的孩子,就是这些年来,受了不少苦,又是人贩子窝,又是右`派的狗崽子,考了县里前三名,也没能上高中。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在中专学校里开荒造梯田呢,你不知道,那些毛竹,我看着都怕得慌,一根得有七八十斤,这孩子一次得拖四根回来,脖子上勒得都是血印子……”

    缓了一下,又道:“我找到她的时候,脸上都是刮伤,腿也是瘸的,说是险些掉下了山崖去,给杂树枝挡住了,九思,我有时候都想,我们还能见到女儿,真是老天对我们的怜悯。”

    因为怕丈夫担心,先前在信里,秦羽并没告诉他这些,只挑了些不轻不重的事儿,说了一点。那次曹云霞干的事儿,实在太让她寒心了,才和丈夫打了个电话。

    许九思端着水杯的手,微微发颤,轻声问道:“孩子身体还好吗?那次的药有影响吗?”

    “挺好的,我问了友谊医院的章琳琳,说确实是安眠药的成分,服用的不多,没什么影响。”秦羽顿了一下又道:“九思,你大哥和曹云霞已经离婚了,但是在我这里,我们已经是陌生人。”

    许九思沉默了良久,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道:“小羽,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这些年,辛苦你了。”而这份苦难,却是他哥哥取的妻子带过来的,许九思没有脸劝妻子大度。

    甚至于,私心里,他也无法说一句,对自己的哥哥毫无芥蒂。

    毕竟,在事情刚闹出来的时候,他的哥哥选择了自己的小家,如果他说毫不在意,那么对他的妻女来说,又是多么的残忍和不公平。

    这时候,林姐端了面条过来,见夫妻俩眼眶都红红的,劝了一句道:“你俩可得早些睡觉,明天可是个好日子呢,你们做爸妈的,怎么都得给小花花撑撑场面。”

    秦羽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等林姐走了,才和丈夫道:“徐晓岚过来,说徐佑川要被下放到边疆农场去,我们俩家商议了下,26号先给俩个孩子把订婚的事办了,徐佑川就是去边疆,心里也放心点。”

    许九思和徐佑川很熟,已经在蓉城的时候,他们寒暑假常在一块儿讨论时事,偶尔也会一起研究下吃食,他知道这是个很富有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的人,乍然听到老朋友要下放,许九思怔怔地道:“怎么他也会被要求改造呢?”

    “晓岚的意思,是他过于仗义执言了些,平白惹了事儿。”

    许九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妻子道:“小花花的意思呢?她愿意吗?”

    “嗯,她愿意,她小时候掉到人贩窝里,是庆元救的,九思,我和你说句实话,我心里隐隐觉得,这份缘分是注定的。”

    许九思握着妻子的手道:“小花花愿意就成,不然我总觉得亏欠了这孩子。”

    夫妻俩聊了很久,天微明的时候,许九思才睡下,秦羽则起身和婆婆一起准备订婚宴的菜式。

    **

    许小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了,一出门来,就听她妈妈和她道:“小花花,你爸爸回来了!”

    许小华愣了一下,“昨晚回来的吗?”

    “嗯,一回来就要看你,我说你睡着呢,他才没吱声,和我聊到五点多才睡下。”

    沈凤仪一边洗着白菜,一边笑道:“没想到,你爸爸还能赶上你和庆元的订婚宴,我本来还担心着,他回头要埋怨我,也不等他回来办!”

    秦羽笑道:“你先洗漱,一会妈妈给你好好地梳个头发,咱们下午去照相馆拍张全家福。”

    因为考虑到徐家现在的处境,不想他们破费,所以沈凤仪和秦羽都以小华刚做了新衣裳为由,拒绝了徐晓岚给小华添置新衣的举动。

    虽然拒绝了徐家那边,婆媳俩私底下,还是给小华置办了一件米色的新毛衣、一双黑色的小羊皮皮鞋,外套则是先前的蓝色袄子和黑色的裤子。

    那一对丝绒蝴蝶结,还是戴在了许小华的发梢上。

    等打扮好,秦羽在镜子跟前,把女儿打量了好一会儿,微微笑道:“比妈妈年轻的时候好看。”

    母女俩正聊着,就听到隔壁的房门开了,许九思出来问道:“妈,是小花花起来了吗?”

    “嗯,和她妈妈在屋里呢!”

    秦羽忙带了女儿出来,许小华就看到一个瘦瘦高高、戴着金边眼镜的人站在院子里,和她梦里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合。

    ——“小花花,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啊?”

    ——“我要和爸爸一样,当个研究员。”

    许小华轻轻喊了声:“爸!”

    许九思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来,重重地应了一声:“哎!”

    秦羽走过去,拍着丈夫的背道:“别叫孩子笑话了,你看看小花花,是不是还有点小时候的影子?”

    许九思点头:“嗯,很像,还是圆圆的脸,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就有一对小梨涡……”说着,说着,又有些泣不成声,忙摘了眼镜。

    沈凤仪叹道:“可不准再这样,我的眼泪也就这个月才止住了,你可别一回来就勾的你妈心里发酸。”心里却在想着,九思是回来了,可怀安哪有脸来见这个弟弟呢?

    第047章 第 47 章

    林姐见大家都起来了, 招呼大家吃早饭。

    早饭备的是小米粥、萝卜条和鸡蛋煎饼,饭桌上,沈凤仪问儿子道:“你这两年胃怎么样?还经常疼吗?”

    许九思提筷子的手, 微微顿了一下,很快笑道:“好多了,妈, 你不用担心。”

    沈凤仪给儿子夹了一块鸡蛋煎饼, 叹道:“记得按时吃饭, 少熬夜,你现在就是不为自己想想, 也要为小羽和小花花想想, 别回头她们俩都追在你后头操心。”

    许九思笑着点头道:“好,妈,我一定多注意。”望着面前和妻子年轻时候很像的女儿,许九思忽然有些感慨地道:“一晃, 小花花都长这么大了, 你小时候每次吃萝卜条,都要在嘴里嚼好一会儿,我们问你干嘛,你仰着小脸说:‘有味啊!’”

    至今想起来,许九思还是觉得心里软乎乎的,他女儿小时候真的很可爱。这些年, 每当夜晚离开实验室, 一个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的时候, 他都在想, 如果他的孩子没丢,现在该多大了, 该和他这个爸爸聊什么了?

    是和同学之间的小烦恼,还是学业上的好成绩,还是告诉他,又吃到了什么有味儿的东西。

    许九思心里有些怅惘地想着,没想到,他们父女俩再见面的时候,他的女儿已然要订婚了。

    缓了一会儿,和女儿道:“小花花,我听你妈妈说,你还在自学,有什么不懂的,爸爸给你看看好不好?”

    许小华本来想说没有,她自学能力很强。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点了点头道:“是有一点,我最近在看一本口译过来的书,有些名词感觉不是很对,让庆元哥给我找了原版来看,爸爸,你有空帮我看看吗?”

    许九思忙道:“好,你一会拿给我,我给你看看。”

    “哎,好,谢谢爸爸!”本来她是准备翻字典自己查的,但是对上爸爸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她忽然反应过来,那个曾经握着她手,教她写字的爸爸,可能遗憾没能参与进她的成长。

    吃完早饭后,叶奶奶、吴奶奶和她儿媳张慧珍都过来帮忙,吴奶奶还带了六罐橘子罐头过来,和小华道:“是思筝让我带来的,说是添个甜品。”

    沈凤仪忙问道:“小筝今天在吗?一起喊过来吃饭呀!”

    吴奶奶有些为难地道:“你知道她的情况,刚刚离婚,这大喜的日子……”

    许小华一听,就知道思筝姐是怕她们忌讳,忙道:“吴奶奶,小筝姐真是想多了,我去喊她,巧薇也在吧?”

    吴奶奶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小华,真不用……”

    话还没说完,小华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吴奶奶有些过意不去地和沈凤仪道:“老姐姐,你看这?小华这孩子是不懂呢,今天是她的好日子。”

    沈凤仪接过她手里提着的一网兜罐头,递给了儿媳,笑道:“思筝离婚,也是大喜的事,咱们不都拍手称快吗?老妹妹,你别多想,我和小华是一个意思。”

    吴奶奶轻轻应了两声,“哎,谢谢老姐姐。”

    一旁的秦羽笑道:“婶子,我们这边正好缺人干活,小筝手脚利落得很,刚好过来给咱们帮帮忙。”

    见秦羽也没意见,吴奶奶才真的心里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正好,小筝自小就能干得很。”

    许小华到吴家的时候,就见巧薇正在帮忙刨着胡萝卜丝,忙拉了她道:“走,一会回来再干,你妈呢?”

    杨思筝正在厨房里腌萝卜干,身上还系着围裙,看到小华,忙笑道:“小华,你怎么过来,我大姨和表嫂刚刚去你家了吧?”

    许小华上前把她身上的围裙解掉,“我听吴奶奶说,你和巧薇在,喊你们来我家帮忙去。”

    杨思筝有些为难地道:“小华,你年纪小,还不懂,我是不方便过去的。”

    小华只觉得头皮发麻,“杨姐,你真是想多了,这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学鲁迅小说里《祥林嫂》那一套吗?那真是旧社会的陋俗了,你和巧薇都去,我邀请你们去,我奶奶让我来的。”

    许小华见杨姐还为难着,又加了一把柴火道:“杨姐,你难道希望,以后巧薇和你一个想法?觉得女孩子离婚是很不好的事吗?杨姐,咱们得给巧薇做个榜样,这都新社会了,离婚还有什么丢人的说法不成?”

    杨思筝望了眼懵懂的女儿,咬了咬唇,和女儿道:“巧薇,我们今天也去小华家凑凑热闹去。”

    巧薇本来就想去,她和小华关系好,一到白云胡同,就想往许家跑,现在听到妈妈同意带她去,眼角眉梢都舒缓开来了,忙点头应了下来。

    杨思筝看得,心里不由微微一叹。

    去许家的路上,杨思筝见女儿挽着小华的胳膊,一口一个“小华姐”,忽然笑道:“小华,你以后可别喊我杨姐,得喊姨,我和你爸妈一个辈分呢!”

    许小华这时候才意识到,巧薇也喊她姐,忙改口道:“好的,杨姨!”

    三人路过叶家门口的时候,叶恒刚好从里面开门出来,杨思筝立即打招呼道:“叶恒,你们现在也放寒假了吧?”她上次出事,是叶家父子俩陪着表哥去救的她,杨思筝每次看到这个孩子,都会打声招呼。

    叶恒应道:“是的,杨阿姨,您今天过来了啊!”话没说完,就注意到了旁边的小华,穿着一身很齐整的衣服,脸上像是还抹了一点脂粉,微微笑着道:“小华,听说你今天订婚,祝贺!”

    许小华客气地笑道:“叶恒,谢谢你!”说着,就和杨思筝、巧薇一起往家门口走。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叶恒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总觉得,今天的小华看着比平时要好看些,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想,大概对于徐庆元,小华自己心里也是满意的。

    当年她丢失的时候才五岁,再回来,就应下了这门婚约。中间匆匆的十来年岁月,好像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隐了一样,她也长成了一个让他感觉到陌生、有距离感的姑娘。

    这种陌生和距离感,好像是自从上次他俩在胡同口敞开心扉聊过一次以后,才越发明显的。

    明明先前,借着送她课本的由头,俩人见面还能稍微聊几句,现在好像又回归到了普通邻居的状态。

    叶恒正想着,忽然听到他爸喊他,“叶恒,你阿姨说,今天许家人多,你和妹妹们就不要过去凑热闹了,你带妹妹们去国营饭店吃饭,你都叔叔最近调回京市了,我去他家坐坐。”

    再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叶恒心口忽然闷得喘不过来气,低声问道:“爸,他找你有什么事吗?”

    叶有谦听到儿子问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儿子,他们父子俩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的状态。

    见儿子表情郁郁的,看得心里都有些烦躁,皱眉道:“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子掺和什么劲?”

    说着,就推了自行车出来,准备出门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儿子冷笑道:“侃大山,下棋,喝酒?”

    叶有谦刚皱眉,就听儿子又道:“爸,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以前一个天天上门逼你写检讨的人,为什么忽然和你成为了朋友?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觉得奇怪吗?你难道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是你叶有谦人品好,感动了这位宣传口的史主任吗?”

    说到后面,叶恒的话音里,已然有些冷嘲热讽。

    时隔多年,他忽然为自己和妈妈觉得不值得。姓都的,给他们母子俩带来的心理噩梦,是他这一生也无法淡忘和遗忘的。

    他的妈妈更是因这个人而不堪重负,抑郁而终。

    他也因为怯弱和糊涂,多年来对小花花走失的真正原因,闭口不谈,以致于今时今日,想起当年的事情,仍觉得心里愧疚难安。

    而他的父亲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地生活着,甚至还找仇人聚会喝酒,叶恒忽然就有些怀疑,妈妈的付出、他的缄默,到底有什么意义和价值?

    这么会儿,叶有谦已然从儿子的话里,察觉出了不对来,看着面前一脸痛苦地望着他的儿子,难得心平气和地问道:“叶恒,出了什么事吗?”

    叶恒张了张口,望着父亲有些紧张的脸,忽然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微微闭了闭眼睛,哑声道:“爸,你不要去,你陪我和妹妹去饭店吃饭,可以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试图抓住一根稻草一样,叶有谦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这个儿子闯祸打架的时候,他能狠得下心来踹,可是忽然这样脆弱、痛苦,他心里就有些不得劲起来。

    点点头道:“好,我陪你们去饭店吃饭,你今天想吃什么?爸爸给你点。”

    叶恒有些恍惚地道:“我想吃小鸡炖蘑菇。”

    叶有谦忽然想起来,家里很久没有做过这道菜了,这是小恒的妈妈最拿手的一道菜,心里猜测,孩子这是忽然想妈妈了。

    想到早逝的妻子,叶有些心里也有些惆怅,和儿子道:“你先回屋做一会作业,我去给你们买点核桃酥回来,等到十一点的时候,我带你和妹妹们去饭店吃饭。”

    叶恒点点头,转身回了屋里。

    叶有谦见儿子今天这样配合,心里有些诧异,但是也只以为孩子长大了,懂事了些,不会事事都和他这个老子犟了。

    丝毫没有意识到,今天的叶恒走在了崩溃的边缘。

    等儿子回屋了叶有谦就骑车去东四街的副食品店里,买了一包核桃酥、一包栗子糕、三瓶橘子味的汽水,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碰到了许怀安,忙喊了一声。

    “怀安,今天回来吃侄女的喜酒吗?”

    许怀安怔了一下,“什么喜酒?小花花怎么了?”

    “嗨,你这个大伯当的,小华和庆元订婚,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知道吗?”叶有谦最近也隐约从妻子那里知道,曹云霞和秦羽俩因为小华,闹了些矛盾,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样子。

    忍不住劝许怀安道:“怀安,你和九思到底是兄弟啊,侄女这么大的事,你不出面,不像回事儿。”

    许怀安苦笑着点点头,“是不像回事儿!”

    叶有谦急着赶回去,也没和许怀安多聊,临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又回头道:“怀安,九思昨晚回来了!”

    本来还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去的许怀安,听到弟弟回来了,立即就打定了主意,回一趟家里。

    就是赔罪,他也该去一趟。

    **

    上午九点钟,徐庆元带着刘鸿宇、方以安和乔远志三个,也从京大赶了过来。

    一下公交车,徐庆元在前面带路,稍微落后一两步的刘鸿宇,压低了声音和方以安和乔远志道:“我就说吧,元哥和小华妹妹有戏,你们非不信,哼,我可是在几百部小说里浸染过的人,最会抓蛛丝马迹了。”

    方以安有些好笑地道:“是,你厉害,不知道刘同志什么时候,能把这几百部小说的精华,运用到自己身上来,也早些找个对象呢?”

    刘鸿宇摸摸后脑勺道:“我嘛,不急,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找个对象,我可就没这么自由了。”

    乔远志看了下周边道:“这里的房子,建国前怕是也不便宜。”他看到好些人家都是独门独院的,也很少有与人合居的。

    刘鸿宇立即道:“这边都是高知分子住的地方,你信不信,随便拦下一个,都有可能是什么出版社的主编、大学里的教授?民国的时候,知识分子喜欢搞沙龙、聚会嘛,一个团体的,常常会把房子买在一块儿,像什么东吉胡同,就是现代评论派那一帮人住着的……”

    方以安打断他道:“那小华妹妹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刘鸿宇笑道:“这个我还真知道,她爸是研究员,她妈妈是中学教师。”

    方以安道:“怪不得这么好学,原来还有家学渊源的。”他原先还想着,许小华和元哥俩个,学历、社会关系差那么多,以后会不会有共同话题,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很快到了胡同口,徐庆元见他们三个明显落后了几步,稍微驻足了一下,等他们过来。

    刘鸿宇忙小跑了两步,打趣道:“元哥,怎么样,这都到小华妹妹家门口了,有没有点紧张?要不要兄弟们给你打个气?”

    徐庆元瞥了他一眼,“不用,今天有老人家在,你收着点。”

    刘鸿宇忙拍着胸脯保证,“元哥,你放心,我们今天绝不给你掉链子。”

    徐庆元没理他,兀自朝前带着路。

    等到了许家门口,发现院子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徐晓岚看到侄子过来,忙招呼他道:“庆元,你快来,你许叔叔回来了,你过来见一见!”

    许九思正在客厅里陪女儿说着,《罐头食品加工概要 讲授记录稿》这本书里出现的一些生物名词,忽然听到徐晓岚的声音,朝门外一看,见来了四位男青年,不由笑着和女儿道:“小花花,和爸爸说下,哪个是庆元?”

    “爸,穿黑呢子的那个就是。”

    这时候徐庆元已经跟着姑姑到了客厅来,朝许九思鞠躬道:“许叔叔好!”

    许九思站起来,和女儿道:“小华,你带着庆元同学先去坐一坐,我和庆元聊一会儿。”

    许小华猜,爸爸肯定是有话要和庆元哥说,点点头,起身去招呼刘鸿宇他们了。

    小华一走,许九思就朝徐庆元伸手道:“庆元,好些年不见,你已经长这般大了,比你爸爸还要高些。”

    徐庆元回握住他的手,微微笑道:“许叔叔,您变化倒不大,我还记得在蓉城的时候,您扛着我在肩膀上摘人家门头上的喜字。”

    听他说起往事,许九思拍了拍他的背,有些感触地道:“难为你还记得,你当年不过才三四岁吧?”缓了一下又道:“听小华妈妈说,小华掉到人贩窝里,是你救出来的,庆元,谢谢!”

    “许叔叔,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您不用放在心上。”

    许九思摇摇头道:“话不能这样说,庆元,你许叔叔就这么一个女儿,丢了十一年,才刚回来,本来我是舍不得给她订婚约的,但是是你,许叔叔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以后可得和小华好好处!”

    “许叔叔,我都知道的。”

    许九思又问起他的学业和毕业后的打算来。

    小华这边,正拿了糖果给刘鸿宇他们,方以安和乔远志都微微笑着道谢,只有刘鸿宇忍不住左右打量了下院子,和许小华道:“小华妹妹,你家里真够宽敞的。”

    一旁的沈凤仪笑道:“那是因为家里人少,所以显得宽敞,你们都坐,不要客气,我听小华说,她去京大,还赖你们照顾。”

    刘鸿宇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主要是元哥照顾,我们没帮上什么忙。”

    沈凤仪正要再说,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妈!”转身朝院门口看去,就见怀安提着许多东西,站在门口。

    沈凤仪心里微微一叹,没有想到儿子今天会回来。

    院子里正和张慧珍她们忙着洗菜、切菜的秦羽,抬头看了一下许怀安,便又像没事人一样,接着低头干活。

    沈凤仪起身,走过去道:“怀安,今天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许怀安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妈,我听有谦说,九思回来了?”

    沈凤仪点点头,也没提小华今天订婚的事儿,她心里清楚,今天这两桌席面,可以添张凳子加任何人,唯独怀安不行。

    只是朝屋子里喊了一声,“九思,你哥找你呢!”她想,兄弟俩的事,还是他们兄弟俩自己解决吧,她这把老骨头,就不掺和了。

    许九思带着徐庆元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大哥,转头叮嘱徐庆元道:“庆元,家里你先招待下,我出去一趟。”

    “好的,许叔叔!”

    许怀安听见这话,知道今天九思是不准备留他在家吃饭的,心头微微发苦,面上倒仍是勉强笑道:“妈,我想着年底了,给家里置办了一些年货,您回头看看,家里还缺什么东西,再和我说声。”

    沈凤仪轻声道:“有九思和小羽在,我这边倒不缺什么东西,你自己也好好过个年吧!”倒也没拒绝儿子提回来的年货,伸手接了过来。

    许怀安见母亲收下,心里到底稍稍安了一点。

    许九思走过来道:“妈,我和大哥出去走一走,开席之前就回来!”

    “好,你俩去吧!”沈凤仪望着兄弟俩,想叮嘱两句,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无奈地提着一只羊腿和瓶瓶罐罐的奶粉、罐头这些,往厨房去了。

    兄弟俩走出了白云胡同,许九思径直把哥哥带到了附近的国营饭店去,点了一份红烧肉和一份青菜,又要了一瓶白酒。

    等菜一上来,就给哥哥和自己倒了一杯,兄弟俩一句话都没说,连喝了三四杯,许怀安才开口道:“九思,你胃不好,少喝一点,是哥哥对不住你!”

    许九思听了这话,到嘴边的酒杯,到底是放了下去,“哥,你知道的,这些年,小羽找小花花找得有多苦,你知道的,我是多恨自己不能一起去帮忙,让她一个人承担这些。”

    许怀安低头,颤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在此之前,他和弟弟一直关系很好,连曹云霞以前都嘲笑他,说他一提到弟弟,就像老父亲提到儿子一样。

    许九思怔怔地望着跟前的酒杯,哑声道:“哥,你选择了小家,我也选择了我的小家,我们兄弟俩,一起走了这么多年,也终于是到了岔路口,我敬你一杯!”

    许怀安按住了他拿酒杯的手,“你不要喝,我喝!”

    许怀安一连喝了两杯。

    许九思站起来道:“哥,今天家里有事,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许怀安站起来喊了一声:“九思!”

    许九思没有回头,许怀安呆怔半晌,忽然明白过来,这一顿是他们兄弟的散伙饭,桌上的酒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送。

    很快就有些不省人事。

    服务员找了经理来,“经理这怎么办呢?饭钱是提前付了的,就是这人总不好就瘫在这儿吧?”

    年底来饭店的人,本来就比往常多很多,今天又是周末,很多小对象都来饭店里吃饭,这么杵着一个醉汉,确实有碍观瞻。

    经理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叶有谦刚好带着儿女过来吃饭,见许怀安一个人在这儿,忙问怎么回事?

    服务员道:“好像是和他弟弟一块儿吃饭,兄弟俩发生了口角,他弟先走了,他一个人就在这喝闷酒,喝趴下了。”

    叶有谦想不到,这兄弟俩的隔阂闹得这样大,想了一下道:“给他女儿打电话吧!”说着,把许呦呦的单位报给了经理。

    年底,许呦呦刚好在单位加班,听到保卫部那边来说,有找她的电话,还以为是妈妈那边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却听到爸爸在家附近的国营饭店里喝醉了。

    忙和领导请了假,跑过去接人了。

    第048章 第 48 章

    许呦呦一到, 饭店经理就立即带她到了许怀安跟前,和她道:“好像是和你叔叔一起来吃饭,你叔叔先走了, 你爸爸一个人喝醉了,我们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位同志和我们说, 您在《中央党报》工作。”

    许呦呦望着醉的不省人事的爸爸, 忽然反应过来, 刚才经理说了什么,有些惊讶地问道:“我叔叔?”她立即就想到了远在西北的许九思, 可是二叔不是已经快两年没回来了吗?

    有些不太相信地问经理道:“谁说那是我叔叔?”

    经理指了指靠窗的一张桌子, “那张桌子上的一位同志。”

    许呦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见叶有谦正带着叶恒、叶容和叶安在这边吃饭,八岁的叶容还正兴高采烈地朝她挥手,喊着:“呦呦姐姐。”

    许呦呦忙走过去, 喊了声:“叶叔叔好, 小容、小安妹妹。”见叶恒没抬头,也就没有喊他,在叶家借住那一次,她就发现叶恒不喜欢她。

    叶有谦笑道:“我来的时候,你爸就醉倒了,我不知道你们现在住在哪里, 所以只好让经理给你打了电话去。”

    许呦呦忙道谢, 又道:“叶叔叔, 我爸醉成这个样子, 我一个人也挪不动,想……”

    叶有谦三两下扒完了碗里的米饭, 放下筷子道:“我帮你送回去,你们现在住哪?”

    许呦呦轻声道:“我爸现在在前面的东门口那边租了一间房子,麻烦叶叔叔您帮忙了。”

    叶有谦一听就知道离这不远,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我送他回去。”也就今天把怀安扔下来的人是九思,不然他肯定一早就把怀安送回许家去了,压根用不着许呦呦跑这一趟。回头叮嘱儿子道:“叶恒,一会吃完饭,你带妹妹们先回去。”

    叶恒“嗯”了一声,却是头都没抬一下。

    叶容和叶安俩姐妹,忙和许呦呦挥手再见。

    许呦呦笑着应了,又看了一眼稳当当地吃着饭的叶恒,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叶恒对她意见那么大,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

    这时候,饭店经理又过来问许呦呦道:“同志,桌上的饭菜是否要打包?饭钱已经由您叔叔付过了。”

    许呦呦看了一眼,一份红烧肉,一份青菜,像是都没有动筷子一样,一瓶白云边倒是点滴都不剩了,想来也知道,她爸和二叔聊得不是很愉快,怪不得爸爸会醉酒,点头道:“麻烦帮忙打包下。”

    经理应了下来。

    等出了饭店大门,叶有谦帮着许呦呦把人扶到了自行车后座上去,然后他推着车,许呦呦扶着人,走了二十来分钟,许呦呦就按照爸爸先前和她说过的住址,找到了福来胡同134号16室。

    许呦呦从门口堆着的一些杂物底下,摸出了钥匙,这是她爸爸一贯的习惯。

    开门的时候,叶有谦还有些奇怪地问道:“呦呦,你妈妈不在家吗?”

    许呦呦低声道:“我爸和我妈离婚了,现在就我爸一个人住。”

    叶有谦愣了一下,又问道:“那你爸怎么不回家住呢?”他知道曹云霞和秦羽有矛盾,所以许怀安带着妻女搬了出来,现在都离婚了,怎么还不回家住呢?

    许呦呦轻声道:“我爸不愿意吧!”她想,可能奶奶那边也不愿意。她先前终究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些,以为爸爸再怎么样不对,奶奶也是心疼他的,不可能不认这个儿子。

    她一度还想着,能从白云胡同里出嫁。完全没想到,奶奶能这般狠心,连亲儿子都不要了。想到庆军和她说的,订婚的时候,请奶奶他们过去,心里一时又有些犯难起来。

    叶有谦见她神色不好,也没好多问,叹了一声道:“呦呦,你好好照顾你爸,我先回去了!”

    “哎,好,麻烦叶叔叔了。”

    叶有谦摆摆手道:“没事!”他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忽然听身后的许呦呦问道:“叶叔叔,我二叔回来了吗?我爸今天是和我二叔吃饭吗?”

    叶有谦点头,“对,九思昨晚回来的,”顿了一下,又道:“刚赶上今天小华的订婚宴。”

    许呦呦懵了一下,“小华订婚?和谁?”

    叶有谦见她连这都不知道,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徐庆元啊!我听说,这是两家早就定下的婚约啊。”

    一直到叶有谦走了,许呦呦也没缓过神来,她没想到,许小华真的会应下这门婚事。

    她想,如果换成她在许小华的位置上,是许家亲生的孩子,她会应下来吗?她想,大概率还是不会的。

    一个一眼就知道有无数弊端的婚约,她不会就这么闭着眼跳下去。

    怔怔地想了很久,许呦呦才打量了下爸爸住的地方,十来平大小,一张床靠着墙壁,另一面墙靠着一个书柜,入门的墙角下摆放着炉子、蜂窝煤和一张小四方桌,并一把旧椅子。看起来算洁净整齐,但是寒碜、家徒四壁也是真的。

    这个比他们先前在浅水胡同租的房子还不如。

    也就这时候,她才意识到爸爸手头的拮据、窘迫来,他和妈妈离婚后,手上一点余钱都没有,短时间内要租房子,又要置办必备的家具,这件件桩桩都需要用钱,能囫囵安个家,已然是很好了。

    许呦呦默默地生了炉子,烧了点热水,等装热水的时候,才发现没有暖水壶。

    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爸爸本来有家,有房子,有慈爱的母亲和敬重他的兄弟,衣食上都有人照料着。如今落魄成这样,全是她和妈妈造成的。

    **

    许家这边,沈凤仪见九思带着一些酒气回来,心里就跟明镜一样,当着宾客的面,她也没有问,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和他道:“九思,马上就开席了,你和庆元、小华带着大伙先坐吧!”

    许小华也注意到爸爸刚进来的时候,眼睛有些失神,神色也不是很好,明显是有心事的样子,猜测大概是和大伯聊得不是很愉快。

    喊了一声:“妈!”

    秦羽看了眼丈夫,就转过了眼来,轻声和女儿道:“没事,你别管外头那些人,今天是你和庆元订婚的日子,咱们就要高高兴兴的。”想了想又道:“在爸妈心里,你永远排第一。”

    没道理,许怀安将个养女都放在弟弟前面,他们这一家子,反而为了许怀安,来委屈自己的女儿。

    许小华点点头,刚才乍然看到大伯,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觉得他整个人像是颓唐了很多,不复以前的精气神。想来,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对大伯的打击也很大。

    爸爸今天要是再说一些断绝关系的话,对大伯来说,怕是也难受得紧。

    但是这些,不是她当下应该操心的。

    今天,她要在家人和邻居、朋友的见证下,和徐庆元正式订婚了,即便她知道,这场仪式的初衷,只是一个形式,但是想到庆元哥前天的那句“甘苦与共、共同扶持”和她的“我愿意的”,她觉得这场原本只是形式的订婚仪式,已然发生了质的改变。

    未来,或许正朝着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走。

    想到这里,许小华抬头看了一下徐庆元,徐庆元立马捕捉到她的眼神,大声问道:“小花花,怎么了?”

    他这一喊,大家都朝着他俩看过来,刘鸿宇还朝许小华笑着问道:“小华妹妹,这是你的小名?怎么没听你说过啊?还挺可爱的。”

    许小华瞥了一眼庆元哥,心里隐隐觉得,这人有时候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淡、稳重,似乎也有一些搞怪和幼稚,比如这声“小花花”,她总觉得,他是故意的,像是当着大家的面,宣誓什么一样?

    心里有些复杂地瞪了一眼徐庆元,面上笑道:“没事,庆元哥,就是想说,你好好招待下刘哥他们。”

    徐庆元望了一眼三人的身影,点头应道:“我知道,你放心。”

    这时候,沈凤仪走过来,笑吟吟地道:“大家快坐,快坐,马上开饭了哈!”

    仅有两桌,除了徐庆元、徐晓岚和刘鸿宇几人,剩下的都是白云胡同里的老邻居。

    等菜上齐,沈凤仪站起来笑道:“感谢大家抽空前来,今天既是小华和庆元的订婚宴,也是小华的归家宴,许家就这么一个孙女儿,不管小华以后是出嫁还是不出嫁,我老婆子说了,这里永远是她的家,感谢亲友故邻们,这些年来对我们一家的照顾,也希望大家以后能多多看护一下我家这个孙女儿。”

    这话既是为小华在徐家人跟前撑腰,也向邻居们表示,许家自此以后,只有许小华这一个孩子,有那不明就里的,当时忍住没问,等吃完饭,出了许家门,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许怀安和曹云霞已经离婚了。

    许家从今往后,确实只有许小华一个孙女儿。

    此时,徐晓岚也站起来道:“我在这里代我哥嫂感谢沈婶子,感谢秦姐和许二哥,以后庆元,还麻烦您家多照顾了。”说到最后一句,想到哥哥的情况,徐晓岚立时鼻子就有些发酸,没有多说,仰头喝了杯里的酒。

    许九思忙道:“我们俩家都是二十多年的情分了,小华和庆元走到这一步,也是缘分。”若是别人,他大概是不愿意这么早就给女儿订下婚约的,但是徐庆元又不同,他爸临终前,都叮嘱他和哥哥要履约。

    而且对于徐佑川和徐庆元的人品,他是百分百信任的。

    徐晓岚原本来的途中,还担心这次又会出什么事故,直到吃到侄子的订婚酒来,心里才真得松缓了一点,十分感激许家的宽厚,在明知徐家落难的情况下,仍旧接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眼里含泪地点了点头,“哎,许二哥你说的对,是缘分!”

    她想,如果以后庆元对小华不好,她第一个不能饶过他,转身和侄子道:“庆元,今天当着小华奶奶和爸妈的面,姑姑对你说一句,从今以后,小华在我心里,就是和其容是一样的,希望你能好好爱护她。”

    徐庆元望了一眼身旁的小华,郑重地点头道:“好的,姑姑,我明白。”

    许小华微微低头,脸上却是烫得让她自己都心慌。时隔很多年后,许小华再想起今天的场景,始明白,当时的姑姑和庆元哥,是很郑重地给了她一个承诺。

    一个代表庆元哥,也代表徐家的承诺。

    开席后,刘鸿宇向许九思敬酒,问道:“我们是头趟上门来,不得不冒昧地问下,叔叔您怎么称呼?”

    许九思起身笑道:“好说,许九思!”

    他一说出来,别人还没怎么觉得,正平静地坐着吃饭的乔远志忽然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您在科学院数理部工作过,后来调到了……”后面的话,乔远志忽然意识到,这是不能说的。

    许九思微微诧异了一下,“小兄弟,你认识我?”

    许小华也有些奇怪。

    乔远志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听我们专业老师提过您,说您和他在M国是同学。”

    “你老师是?”

    “陈栋梁。”

    许九思笑道:“哦,原来是陈栋梁啊,我们住过一间宿舍的,他现在怎么样?他那副黑色厚玻璃镜片换了没?磨得还能看得清吗?”

    乔远志笑道:“换了,三年前就换了,说是喂猫的时候,给猫儿挠了一爪子,掉到了地上去,碎了。”说完,有些激动地站起来也朝许九思敬了一杯酒,“真是太荣幸了,能见到您本人,我们先前还说小华妹妹这么爱学习、这么有进取精神,会不会是家学渊源,没想到她是您的女儿,难怪!”

    联想到报上说的许小华的身世,越发觉得许九思同志的不容易来,为了家国建设,几乎是完全抛弃了自己的小家。

    也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见到了从陈老师嘴里听到的为建设祖国而鞠躬尽瘁的许九思本人,乔远志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有些沸腾。

    原本正在认真吃着酱猪蹄的刘鸿宇,见向来独来独往、对谁都淡淡的乔远志,忽然激动得语无伦次,还夸起小华妹妹来,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乔远志。

    一直到走的时候,乔远志还激动得面色泛红,和许九思握手道:“您是我非常敬仰的前辈,希望有一天我有幸,能去您的单位工作。”

    许九思笑笑:“好好努力,我也期待有这么一天,谢谢你们对小华的照顾。”

    “您客气了!”

    等三人出了白云胡同,刘鸿宇就忍不住问道:“远志,你今天咋这么激动,小华爸爸是干什么的?难不成和你是同行?”

    乔远志没有理他,一个人默默地朝前走,好像胸口正酝着万丈豪气一样。

    刘鸿宇朝前跑了两步,抓住他的胳膊道:“我都好奇死了,乔远志你好歹给我漏一两个字,我自己猜行不行?”

    乔远志瞥了他一眼,让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个:“核。”

    这下,连刘鸿宇心里也起伏起来,“天呐,是陈老师说过的那个,奔赴在国防战线上,为了祖国建设而鞠躬尽瘁的老同学?小华的爸爸竟然这么厉害!”他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

    研究员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已然是很厉害的一份工作,但是对他们来说,一个班里大概有三分之二的人,以后都会走上研究的岗位,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又有些奇怪地问乔远志道:“你怎么知道,陈老师说的老同学名字叫许九思?”他记得,当时陈老师并没有说名字,只说“我有一个老同学”什么的。

    乔远志回道:“我经常去陈老师家问问题,有次看到他在整理信件,就帮着他归类,他拿了一封信给我,说:‘这就是我那个同学的名字!’我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刘鸿宇有些怔怔地道:“天呐,他竟然是小华的爸爸,走丢了十一年的小华妹妹,竟然有这样一个爸爸!”又有些激动地问道:“你们说,元哥知道这事吗?”

    方以安道:“大概知道吧,刚才宴席上,不是说俩家人有着二十多年的情分吗?还早早地就定了婚约,应该清楚这些吧?”

    刘鸿宇想想也对,摇头叹道:“元哥嘴巴真紧,竟然一点口风都没漏,要是早知道,我今天怎么也得借身衣服,穿得正式一些来。”

    方以安笑道:“那倒不用,你没看小华爸爸穿的就是一身半旧不新的蓝棉袄、黑裤子吗?我看他脚上的那双皮鞋,都快破得不成样子了。”

    乔远志点头道:“许先生身上有很多值得我们后辈学习的品质。”

    他这话说的一本正经的,但是素来有些佯狂的刘鸿宇,难得没有打趣,而是点点头道:“是的,如果换作是我,是定然没有这份毅力驻扎在国防建设前线的。”

    女儿都丢了十一年了,他哪还有心思搞什么研究?可是许先生却坚持下来了。

    **

    许家这边,等人都走后,一起帮着林姐收了一下桌面和餐具,沈凤仪就和徐晓岚道:“下回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起去拍张合照吧,回头你也带给庆元爸妈看下。”

    徐晓岚笑道:“好!”

    秦羽忙不迭地把丈夫的旧皮鞋用鞋油擦了擦,有些心疼地道:“怎么一双像样的鞋也不买?这鞋再穿,都要掉底了。”

    许九思笑道:“平时都在实验室里,也想不到这些,坚持坚持还能穿。”

    秦羽有些无奈,想着一会给丈夫买双新鞋,拿钱票的时候,想了想,又多拿了一点,准备给庆元也买一双。

    俩家人先到了西四长街的欧立照相馆,拍了一张大合照,许小华和爸妈、奶奶拍了一张合照,又和徐庆元、徐晓岚拍了一张。

    在秦羽的要求下,给小华和徐庆元拍了一张半身照。先前合照的时候,许小华还不觉得什么,等和庆元哥单独拍的时候,面上就有些微微不自在来。

    摄影师喊了她好几次,“女同志,要笑一下哦?”“不能笑得那么僵硬,要自然点。”

    说得许小华面上都微微发红,底下徐晓岚轻声和秦羽笑道:“我想到我拍结婚照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秦羽有些感慨地道:“一晃,我家小花花都这么大了。”这些年,她忙着找女儿,日子都浑浑噩噩地过的,现在仔细一想,好像光阴就这么过去了,心里默念着:希望我的女儿,能好好地享受她的青春,好好地体验这世间美好的事物。

    等摄影师排好,秦羽立即上前要求加印几张,摄影师笑道:“加印一张是5毛2分钱,要几张?”

    这价格可不便宜,但是秦羽立即就应了下来,“要三张,”然后和徐晓岚道:“你带回去一张,我这边留一张,给小华和庆元留一张。”

    徐晓岚点头,“就按秦姐你说的来办,回头庆元爸妈看到了,肯定高兴。”

    出了照相馆,徐晓岚表示想去看望下姨家的表姐,就先走了。

    秦羽带着家人径直进了西四商场,和小华道:“给你爸买双皮鞋,他的鞋底都快掉了,也就是这俩天京市没下雪,不然我看他得赤着脚回家。”她这些年,心思都花在找女儿身上,对丈夫的关注也不够。而九思,又是一门心思扑在科研上的。

    沈凤仪这才注意到儿子的鞋,已然破旧的不成样子,问道:“九思,这回回来能住多久?”

    许九思斟酌着道:“大概半个月是可以的。”

    沈凤仪心里微微一松,笑道:“那咱们家也能好好过个团圆年了。”

    很快到了鞋柜这一块,秦羽让售货员帮忙拿了两双皮鞋,一双递给了丈夫,一双让小华递给了庆元,笑道:“今天到底是你和小华订婚的好日子,我们娘家那边,有给女婿买双鞋的习俗。”

    沈凤仪也笑道:“庆元,你秦姨的一番好意,大喜的日子,可不准推辞。”

    徐庆元笑着应道:“好,谢谢秦姨和奶奶。”跟着许九思到一旁试了下。

    这边,秦羽正和婆婆、女儿聊着,柜台上的哪双鞋看着还不错,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秦羽!”

    秦羽回头一看,见是前一段时间在京市第二皮鞋门市部遇到过的老同学柳思昭,微微点了点头道:“思昭,这么巧,今天又碰到了。”

    柳思昭这回是一个人来,“我远远地看着像你和你女儿,就试着喊了一声。”又打量了一下许小华道:“你家这孩子,这段时间像是长好了不少,看着比上次精神很多。”

    见她夸小华,秦羽脸上的笑意稍微真切了一两分,“是的。”

    这时候,许九思和徐庆元试好了鞋过来,柳思昭笑问道:“这两位是?”

    “我丈夫和我家准女婿。”

    柳思昭讶异地看了一眼许小华,抬手微微掩嘴道:“秦羽,你家这么着急的吗?你女儿今年也才十七八岁吧?”

    秦羽点头,“对,刚十七,孩子们自己有缘分,早些定下来,家里放心些。”既是给女儿办了订婚宴,秦羽就没准备瞒着外头。

    柳思昭眼睛微微闪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女儿这对象,是做什么的啊?”她想,定然是有些前途在身上的,不然秦羽怎么会这么快就给女儿定了下来。

    想到上次,秦羽和她女儿的落魄、寒酸样,怀疑是秦羽自己吃到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苦,所以想给女儿觅一个好对象。

    果然就听秦羽道:“还没有毕业,在京大读书。”

    柳思昭又问道:“那家里是哪块的啊?”

    秦羽见她一副看戏的样子,本来还有的一点耐心,瞬间就没了,淡笑道:“思昭,咱们下回再聊哈,今天我们一家人还得好好逛逛,置办一些年货呢!”说着,也不待柳思昭反应,转身问丈夫道:“九思,鞋还合脚吗?庆元,你的呢?”

    柳思昭见秦羽留了个后脑勺给她,心里有些不高兴,转身就走了。

    等回了家,看到丈夫在客厅里看报纸,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老卫,你不知道我今天看到了谁?”

    卫明礼头也不抬地问道:“谁啊?”

    柳思昭见他一副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哼了一声道:“你当年费尽心力也没追到的秦美人,哎呀,真是今非昔比,当年她自己呢,看不上你卫明礼,找了个穷小子嫁了,如今却是按着自己女儿的头,找了一个有前途的女婿,她女儿才十七岁呢!”

    她自顾自地说完,丝毫没有注意到,丈夫看她的眼神,像看傻子一样,“思昭,你知道秦羽当年嫁给的是谁吗?”

    柳思昭摇头,“听说是一个闷头搞研究的,我刚在商场里听到喊什么‘九思’?”

    卫明礼淡淡地道:“许九思!”

    这下轮到柳思昭惊讶了,“你认识?”

    卫明礼冷着脸,点点头,“我当然认识,当年在蓉城,有一段时间,我家和许家,还有一户徐家,合住在一个院子里。”

    “那许九思是干什么的?”

    卫明礼淡淡地道:“搞研究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可不是你说的那种穷小子,许九思即便不丰,他自己的脑子却厉害着呢,你不要小瞧了人。”这些年,他也问过当年在蓉城的故人,但是关于许九思的情况,大家似乎都不知道。

    卫明礼凭着明锐的直觉,认为许九思一定是参与了机密项目,不然他一个留M博士,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地泯灭在人潮中。

    想到这里,提醒妻子道:“你和秦羽多少年没联系了,不要这样无端地把人往坏里想,不然昔日的一点同学情分,都给你闹没了,以后见面也不好搭话。”

    这话,本来是好意,可是听在柳思昭的耳朵里,却觉得丈夫仍旧是对当年的事念念不忘,隔了这么多年,还护着秦羽。

    面上倒没显出来,笑着应道:“我知道,我就是回家和你说一两句,难道还能当着人秦羽的面说这些?”

    卫明礼见她像是听进去了,也就没在意,转而问妻子道:“沁雪最近在忙什么?我好像有几天没见到她了。”

    柳思昭眼睛微微闪了一下,“哦,最近这孩子对文工团有兴趣,想报名参加空军文工团,最近在跑这事呢!”

    卫明礼点头道:“也好,她书读不进去,去部队里锻炼锻炼也好!”压根没想到,这是妻子给女儿指的一条择婿的捷径。

    第049章 第 49 章

    晚上, 徐庆元回到宿舍里,刘鸿宇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小说,问道:“元哥, 你知道小华的爸爸是做什么的吗?”

    徐庆元顿了一下,点头道:“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爷爷才希望, 这门婚事能促成。

    刘鸿宇啧啧叹道:“你和小华藏得可真深, 先前我还担心着, 小华妹妹的学历问题,怕你家里会有意见呢……”

    他正说着, 忽被徐庆元打断道:“这门亲事, 是我家求来的。”

    刘鸿宇愣了一下,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元哥,你家长辈真有远见。”今天他们可看到了, 许家上下都对元哥满意得很, 一看就是当准女婿对待的。

    忽而又叹道:“谁能想到呢,咱们宿舍最需要靠组织给介绍对象的人,第一个有了对象,我们这些能说会道的,反而还落了单。”

    刘鸿宇忧伤了没一会儿,又爬起来问道:“元哥, 你这就订婚了, 其他人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徐庆元微微皱眉道:“谁?”

    “沈凝啊?”刘鸿宇见他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 忍不住开口道:“不是, 元哥,你这样子, 难道是一点都没发现吗?”

    徐庆元瞥了他一眼道:“你多想了,我和沈凝不过是中学同学,中学的时候就没什么接触,毕业后更是再没来往,这回联系上,完全是因为袁老师的翻译稿。”

    刘鸿宇见他一副“此事绝无可能”的样子,心口顿觉噎了噎,和一旁的方以安叹道:“我只当咱们宿舍里,就你和远志是死心眼子,没想到元哥也是,我现在都不想多说一句,看元哥什么时候打自己的脸。”

    刘鸿宇安静了下来,徐庆元也坐在桌前,给父亲写信。

    周一上午,徐晓岚特地去了一趟白云胡同,和许家、叶家告别,接过了秦羽递给她的两张相片,笑道:“我哥嫂看到,准高兴得很,以后,庆元就麻烦秦姐、许二哥和婶子多照顾了。”

    沈凤仪笑着,拍拍她手道:“应该的,家里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记得给我们来信。”

    徐晓岚点头应了一声,但她知道,许家已经帮了他们家很大一个忙,后面的日子就是再苦、再难,也不能再麻烦许家了。

    下午,徐晓岚踏上了前往安城的火车,上车之前,叮嘱来送她的侄子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庆元,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小华。”想了一下,又道:“你爸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在京市这边,要是遇到什么事儿,就去问你秦姨和许二叔他们,或者给我写信……”

    她絮絮地说着,只觉得很多事情都不放心。哥哥出事,对整个家庭来说,都是巨大的灾难,此刻的她,甚至无法想象到,这一场祸事会向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徐庆元点头道:“姑姑,我知道,你放心。”说着,从大衣口袋里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她道:“这是给我爸妈的信,姑姑,辛苦你为我的事,跑这么多趟。”

    徐晓岚含泪笑道:“你这孩子,和姑姑客气什么?”伸手把信接了过来,虽然不忍,还是启口叮嘱道:“庆元,这是给你爸的最后一封信,你爸没有回来之前,你都不要再写了,知道吗?”

    徐庆元没有应声。

    徐晓岚接着道:“这是你爸的意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又补充道:“你秦姨和许二叔对我们家有恩,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刚和你订亲的小华想想,听姑姑的,好不好?”

    “好,姑姑,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徐晓岚笑着应道:“姑姑知道。”

    等火车“呜呜”地开得很远了,徐庆元才返身,慢慢往回走。冬日下午,站台上的寒风凌冽又刺骨,他知道,以后就是他一个人的路了。

    第二天中午,徐晓岚才到家,她已带着儿女在安城另外租了房子住,等放下行李,就带着侄子的信和相片,去哥哥家里。

    卢源已经出差回来了,得知丈夫要被下放,正在家里凄凄切切地哭着,“边疆那么冷,你这过去还得去农场干活,风吹雨打的,你怎么熬得住?早知道,你就不该多管闲事,人家让你写思想汇报,你竟然真就傻乎乎地写……”

    徐佑川安慰妻子道:“算了,不帮人家,我自己心里也难安,等我出发了,你自己好好在安城过日子,单位要是逼你和我离婚,你就打离婚报告,我不会有意见的。”

    卢源红着眼眶,恨恨地望着他道:“我不离,我为什么要离?我离了,你好在边疆重新安家吗?找一个当地的女人,接着红红火火地过日子?”

    徐佑川有些无奈地道:“小源,你想哪去了,我这是下去接受劳动改造的,怎么会有女同志看上我?”

    院子里的徐晓岚听了一会儿,见嫂子这会儿还闹着小性子,心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微咳了一声,喊道:“大哥,嫂子!”

    卢源忙擦了眼泪,咕哝道:“晓岚,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

    徐佑川却是忙站了起来,有些焦急地问道:“晓岚,事情怎么样啊?”

    徐晓岚笑着点头道:“很顺利,从合日子,到订婚,都很顺利。”从包里拿出了信件和照片,想了想,还是先把照片递了过去。

    “你们看,这是俩人的订婚照。”照片上的徐庆元微微笑着看镜头,许小华也浅浅地露了一点笑容,光看照片,其实还挺搭的。

    徐佑川仔细看了看,笑道:“真好!这张照片给我带着吧!”

    卢源淡淡地道:“你要是想带儿子的照片,咱家里多的是,干嘛非得带这一张。”

    徐佑川笑问道:“这张,我们家多了一个人,不是更好吗?”

    徐晓岚却察觉到嫂子的情绪不对,笑着问道:“嫂子,怎么了?”

    卢源皱眉道:“我心里想想,都觉得,爸爸这次太着急了些,就这么把庆元的事给定下来了。虽然说,有个三年之约,但是万一三年后,许家不愿意解除婚约……。”

    她话音未落,徐晓岚脸上的笑容就敛了下去,只觉得,事到如今,嫂子还没有认清现实,不知道哥哥被下放后,整个家族将面临着什么?

    想说两句,又觉得没有必要,一个不愿睡醒的人,你再怎么和她说,她也不会醒来。想到这里,徐晓岚把侄子的信递了过去,“哥嫂,这是庆元给你俩的信。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哎,好,晓岚,最近辛苦你了,你回去也好好睡一觉儿。”等妹妹出门了,徐佑川忍不住和妻子道:“这事儿,晓岚跑了多少次才办成的,你怎么还在晓岚跟前说这些话?”

    卢源不以为意地道:“都是一家姑嫂,有什么不能说的?”又叹气道:“其实吧,这姑娘别的都没什么能挑的,就是学历低了点。”

    徐佑川提醒妻子道:“小源,你不要门缝里看人,只要这孩子品性好、性格好就成,小华这么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担当,以后若是真成了我家儿媳妇,是我们家的福气。”徐佑川嘴上没说,但他实在是觉得,找对象还是要找能担当的。

    他自己经了这么一遭,越发觉得,对一个家庭来说,有个能干、能撑起家来的妻子很重要。

    卢源见丈夫不乐意听,也就打住了话头,催他道:“快看看儿子写了什么?”

    徐佑川忙拆了信,就见上头写着:“爸,我今天和小华订婚了,在许家办了两桌席面,奶奶、秦姨和许二叔都很高兴,我带了三个室友过去凑热闹。这门婚约,一开始是长辈们定下来的,但是走到今天,已然是我自己属意的。儿子特地来信告知父亲和母亲,我和小华订婚了,基于我们双方都愿意的基础上。

    听姑姑说,你初二就要动身去边疆,那边天气严寒、昼夜温差大,切记要多带些衣服和被褥,等我毕业工作以后,会每月给姑姑寄钱去,请姑姑设法寄给你。

    爸爸出门后,妈妈怕是也没法再住在法院的家属院里,可设法在姑姑周边在租一间房子,彼此也好照应。

    万望爸爸多保重身体。”

    落款是“庆元”。

    徐佑川看完后,笑道:“你看庆元这信上写的,这门婚事,是他和小华都愿意的,孩子们自己都愿意,小源你也不要再有意见。”

    卢源还是有些不得劲地道:“这也就是还没结婚,没深入接触,不知道俩人之间的差距,你等着吧,有庆元后悔的时候。”

    徐佑川却有些不以为意,看着儿子和准儿媳的照片,觉得哪哪都满意。对自己即将被下放到边疆750农场的事,也没有那么焦虑和畏惧了。

    当着妻子的面,徐佑川把这封以后要给他寄生活费的信,在炉子上烧了。

    其实不是初二,除夕这天的凌晨四点,徐佑川拎着自个的箱子,到了火车站,即将奔赴到边疆代号750的畜牧场去。

    临走之前,仍旧叮嘱妻子道:“小源,要是单位里领导督促你和我离婚,你就给我写信,我都能理解,不要一个人撑着。”

    卢源哭着说:“不会,徐佑川,我绝不会和你离婚!绝不会!”

    火车很快就开走了,站台上的卢源哭得声泪俱下,列车上的徐佑川一脸担忧、不舍地望着妻子,对于未来,一家人都是茫然的。

    **

    订婚的第二天,许小华就给车间里的钱哥、黎琼、杨柳新带了糖果,中午午休的时候,又去人事部给梁安文、赵思棠等人也送了些糖果过去。

    赵思棠得知她这么小就订了婚,都有些稀奇。

    许小华笑道:“俩家长辈早年定下来的。”赵思棠又问男方的工作,许小华如实说还差半年大学毕业。

    等知道小华对象还是京大的,赵思棠有些诧异地道:“小华,你家长辈也太好了,给你挑了个这么厉害的对象,等你对象工作了,你可就不愁着什么工作不工作的了。”

    梁安文接过了糖果,不动声色地道:“小华,你这对象条件听起来挺好的,你以后也没必要那么辛苦,不然还是去工会做文职吧?”

    许小华心里一“咯噔”,忙摆手道:“那怎么成?他是他,我是我,他厉害或者不厉害,和我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会的知识,会进入我的脑子里?难道他挣得钱,就是我挣得了?这可完全不一样。”

    不仅不一样,区别可太大了。别说她和庆元哥之间还有个“三年之约”,就是她真得以后和庆元哥结婚的话,许小华也不敢想象,自己依靠庆元哥生活的样子。

    可能是她上一辈子已经习惯了,凡事依靠自己,对于依靠别人来生活的事,总有些不安和忐忑。

    这个“别人”,甚至不仅仅是徐庆元,也包括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奶奶。

    梁安文见她忽然就着急起来,面上不由带了点笑意,“好,那等翻年过来后,我安排你到实罐车间轮岗?”

    许小华心里一喜,没想到这么快,忙点头应道:“谢谢梁姐!”

    梁安文又问道:“我听黎琼说,钱小山请假那几天,车间里机器都是你看着的?”

    见许小华点头,才接着道:“这样吧,你回头和实罐车间的技术员赵兴商量下,看他愿不愿意带你,如果愿意带你的话,你就去实罐车间跟着赵兴学技术?”

    许小华眼前一亮,“谢谢梁姐!”

    等许小华走了,赵思棠一边吃着刚才许小华给的桔子片,一边问道:“安文,你怎么对许小华的事,这么上心?”

    梁安文笑道:“她刚来的时候,我看她年纪小,又有干劲,就想着多给她点机会,后来嘛,是杨思筝的事,曲厂长觉得这姑娘不错,让我好好培养。”

    梁安文没有说出口,其实还有一层原因,这姑娘的妈妈曾经把他的弟弟从纨绔子弟的路上,拽了回来。

    自从得知这是秦羽的女儿后,梁安文自觉要投桃报李。

    许小华这边,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和谢心怡说,等年后就转岗去实罐车间的事儿,谢心怡见她一脸期待的样子,都有些不忍心提醒她,想了想,还是道:“小华,实罐车间的活可不轻呢!产线上蔬菜罐头下来了,水果罐头又上去了,水产的结束了,家禽的又来了,没完没了的,那边的机器都比旁的车间坏的多。”

    许小华道:“心怡,我这次去,可以跟着赵兴学修机器,但是梁姐让我自己问赵兴的意思,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谢心怡笑道:“你说赵叔啊?我认识啊,一会我带你去说,保准没问题。”见小华有些意外的样子,在她耳边道:“他和我家是邻居!”

    许小华忙道:“那你自己咋不学啊?”

    谢心怡有些为难地道:“唉,先前不都想着混日子吗?我们空罐车间的活最轻了,我就没动那个脑子。”

    许小华道:“那你这次要不要和我一起学?”

    谢心怡忙点头道:“要,要!”咬了咬牙道:“我下午也去找下梁干事,问能不能调到实罐车间去。”

    许小华有些打趣地道:“心怡,那边的活可不轻呢!没完没了的。”

    谢心怡苦笑道:“知道,知道,我就是看你去,才想着一块儿去熬一熬的,我怕等你学会了,我自己一个人更没勇气去学了。”她今天忽然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她以后大概永远都是空罐车间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操作工了。

    就是没想到,俩人去找赵兴的时候,赵兴不在,是他徒弟程斌在代班,程斌今年不过19岁,听了她们的来意,立即皱眉道:“修机器是我们男同志的活,你们女同志凑什么热闹?”

    许小华有些不高兴地道:“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怎么在你这里,工种还分男女的?”

    程斌皱眉道:“那可不?你别看我们工资高那么几块钱,但是一忙起来,衣服、鞋面上都是黑漆漆的油污,洗都洗不掉,你看看我这衣服,这活你们女同志怎么干呢?”

    许小华见他没有恶意,单纯就是思想古板了些,缓了语气道:“我们不怕,我们就是想多学点东西,俗话说技多不压身,男女都是一样的,现在女同志也要养家糊口、出来找饭吃啊!”

    程斌见她说的头头是道的,也不想和她争辩,有些不情愿地点头道:“好的,我师傅请假回老家过年去了,等翻年过来,我和师傅说下,你们等消息吧!”

    临走的时候,谢心怡心里还气不过,白了他一眼。

    许小华笑道:“没事,别放在心上,大家想法不一样而已。”

    谢心怡嘀咕道:“他这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女同志,我还非得让他好好看看,我们可不比他差,别等我们出师了,他还没出师,我看他到时候有没有脸再说什么‘这活你们女同志怎么干呢?’”

    她学得惟妙惟俏,许小华险些给她逗笑了。

    谢心怡又问道:“小华,你们家过年回老家吗?还是就在这边过年?”

    许小华笑道:“我爸妈就是这边人,不走。”心里却是不由想到了许家村,她想荞荞这时候应该已经到家了,不知道今年,荞荞能不能在家里过年,还是去她家住?

    忽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荞荞的信了,晚上睡觉之前,许小华给荞荞写了一封信,说了自己订婚的事儿,又问她过年有没有回家?

    **

    转眼就到了除夕,一早开门的时候,院子里又是一片白皑皑的。

    沈凤仪一早让孙女去趟京大,喊徐庆元过来吃晚饭,又叮嘱孙女道:“上次庆元不是还带了几个同学过来吗?你再看看他们有没有没回家的,有的话,一起带过来热闹下,也就是添副碗筷的事儿。”

    “哎,好的,奶奶!”

    因为下了雪的缘故,今天的公交车开的特别慢,许小华到京大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径直到徐庆元他们宿舍楼下,请宿管阿姨帮忙喊下人,很快就有人出来,却是刘鸿宇,和小华道:“小华妹妹,除了我,宿舍里没人呢,以安和远志都回家去了,元哥去袁老师那帮忙了,袁老师的书正月就要拿去排版,怕还有什么翻译上的错误,让元哥帮忙再看看。”

    “那他今天晚上不用加班吧?”

    刘鸿宇忙道:“那不用,再怎么样,除夕也得给人过啊!”

    许小华笑道:“那行,刘哥,下午你和庆元哥一起去我家吃年夜饭吧?我奶奶特地让我来喊你们的。”

    刘鸿宇挠头道:“这年三十的,我就不去了……”

    许小华笑道:“这么见外干啥?就是多一副碗筷的事儿,咱们还可以一起下下棋、守个岁,再说,你一个人在宿舍,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刘鸿宇见她真挚邀请,到底也没有多推脱,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嘿嘿,去你家蹭个饭。”

    见小华冷得直哆嗦,忙道:“我带你去外语楼那边找元哥吧?袁老师也不在,就元哥和她的学生在那边,咱们过去玩会儿。”

    俩个人到外语楼的时候,许小华一眼就看到了庆元哥,他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正低头认真地校对着,嘴唇偶尔微微动下,像是在轻声念单词。

    刘鸿宇笑道:“我俩动作轻点,一会准能吓他一跳!”

    等到了办公室门口,发现门半开着,但是里面静寂得很,只听到翻书的声音,和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许小华怕打扰了大家,正准备拉着刘鸿宇走。

    忽然听里头有个女同志道:“庆元,等翻过年,你回家吗?”

    徐庆元道:“不回?”

    “我准备回去一趟,要我帮你带什么东西吗?”

    “不用,谢谢!”

    短暂的沉默后,女同志忽然叹了一声道:“庆元,隔了这么多年,你和我说话,还是这个样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接着又有些自嘲地道:“你可能不知道,从中学的时候,我就关注到你……”

    许小华已然听出来,这人是沈凝,正想着,此时的自己站在这里,到底合不合适?

    忽然旁边的刘鸿宇不知怎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徐庆元听到动静,抬头朝门口一看,就发现是许小华和刘鸿宇,忙放下了手里的笔,走过来问道:“小花花,你今天怎么来了?”

    许小华有些头皮发麻地道:“奶奶让我来喊你和刘哥去家里吃晚饭。”说着,不觉低了头,总觉得自己好像打扰了人家什么事一样。

    这时候沈凝也走了出来,微微笑道:“是小华和鸿宇啊,好久不见。”

    许小华点了点头,喊了一声:“沈姐姐好!”

    沈凝望着她笑道:“我刚听说,你们邀请庆元去你家吃年夜饭,不知道方不方便多我一个?我本来想着回家的,但是看最近天气,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怕被大雪堵在半路上了,那真是有得折磨,就没敢走。”

    许小华犹豫了下,正准备点头,就忽然听庆元哥道:“沈凝,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沈凝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徐庆元,有些迟疑地问道:“庆元,你和鸿宇都不去吗?我还以为你们都会去,才会厚着脸皮提呢!”

    徐庆元淡淡地道:“我们去,但是不方便带女同志,怕小华家里人误会。”

    刘鸿宇听了这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元哥,想不到向来闷不做声的元哥,在关键时候这么拎得清!

    沈凝勉强笑道:“怎么会误会?我们是同学,又是老乡,庆元,我有点不能理解你的话……”她是听到刘鸿宇和徐庆元都去,才动了心思要去凑个热闹,这俩天,她和徐庆元待在办公室里校稿,她想多说几句,他都态度淡淡的。

    她直觉,如果这次不抓住这个机会,以后怕是更难有这样近距离接触的可能了。她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想着,也许换个环境,比如去朋友家坐坐客,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她以前也跟着同学们去过同学家坐客,除了今天是除夕以外,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唐突。

    徐庆元忽然问许小华道:“你包里还有糖吗?”

    “哦,有!”她包里还真有糖,是前天发给心怡他们,剩下的两颗。

    徐庆元让她递给沈凝,才道:“沈凝,忘记请你吃喜糖了,我和小华前些天定了婚。”

    沈凝瞳孔微微睁大,有些吃惊地看着徐庆元,又看了眼许小华,“不是,你俩家不是故交吗?”

    刘鸿宇忙补充道:“是故交,婚约也是俩家长辈早年就定下的。”边说,还边朝徐庆元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实在想不到,他家元哥也有这么护人的时候,这可比他看的小说好看。

    沈凝这时候才明白徐庆元的那句“不太方便”是什么意思,她一个女同志跟着人家跑到未婚妻家里过年,确实不太合适,有些尴尬地道:“不好意思,我不了解情况,是我唐突了。”

    心里一时“突突”地跳着,明明差一点,她就要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忍不住打量了下许小华,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还没她高,没她会穿衣打扮,没她稳重大方,学识定然也是比不过她的。

    她再怎么看,也找不出,这姑娘比自己好在哪里?可是却偏偏入了徐家人的眼。

    第050章 第 50 章

    心里瞧不上是一回事, 面上沈凝还是一如既往,落落大方的做派。

    朝前两步,拉着许小华的手, 似有些过意不去地道:“小华,不好意思,我压根不知道这事, 刚才是我冒昧了。”

    许小华微微笑着摇头道:“没事, 沈姐姐。”

    说完, 就把手抽了出来,转身和徐庆元道:“庆元哥, 你们是不是还挺忙的, 我让刘哥带我去图书馆看会儿书,等下午你们忙好了,我们再一起过去?”

    半点没提什么邀请沈凝去她家吃年夜饭的话,毕竟庆元哥都已经把得罪人的话说在前头了, 她要是再因为顾及面子而违心地邀请, 那真是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

    徐庆元看了下手表道:“大概下午三点,我去图书馆找你们。”

    许小华点点头,又和沈凝挥手道:“沈姐姐,回头再见!”

    沈凝笑着应了声:“好,回头再见!”

    等许小华和刘鸿宇走了,徐庆元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接着干活。

    沈凝望着他的背影, 总觉得有一些不甘心, 她和徐庆元, 既是同学,也是老乡, 现在又在京市里遇见,还有这样多来往、交流的机会,她一直以为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原来不是吗?

    许小华这边,和刘鸿宇一出了外语楼,就笑着问道:“刘哥,你刚刚是不是故意咳嗽的?”

    刘鸿宇忙道:“那可不是,我比你还想听沈凝会说什么,就是吧,我没想到,她在感情这事上,竟然也一点不扭捏,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要说出来,属实惊讶到我了。”

    许小华也道:“我也没想到,不过还好刘哥你咳嗽了几声,不然我俩站那听完,再给人看到,也是挺尴尬的。”许小华觉得,这一层纱不彻底捅破,以后庆元哥和沈凝再一块儿合作,也不会那么尴尬。

    要是真说出口,以后怕是见面都不好打招呼的。

    刘鸿宇有些感慨地道:“今天元哥真是惊到我了,你看他平时不声不响的,我们都只当他除了研究,眼里没别的东西,竟然也有心思这么细腻、敏锐的时候。”知道在小华跟前刷好感,知道和女同志保持距离。

    许小华笑道:“是,我也没想到,”顿了一下,又道:“刚才沈凝开口说去我家的时候,我都懵了一下,一来和她不熟,二来,她和庆元哥的关系,刘哥你知道的,真要是带了回去,我奶奶和我爸妈怕是不高兴。”

    刘鸿宇点头,“那可不,这大过年的,你带个对元哥有企图的人回去,不是闹得一家子都替你难受吗?”上次去参加小华和元哥的订婚宴,他就发现,许家对这个女儿还挺在乎的。

    小华奶奶的意思,许家以后都是小华的。

    这会儿,要是看着元哥带沈凝过去吃饭,那许家人还不如鲠在喉啊!

    许小华又道:“就是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在学校里……”如果是普通同学,她今天定会欣然邀请。

    刘鸿宇见她还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忙打断她道:“打住,小华,你可千万别犯傻,我和你说,感情这事里头,你同情谁,都不能同情情敌,知道吗?这可是大忌!”

    许小华见他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笑道:“刘哥,我就这么一说。哎,对了,忘了问你,你怎么没回去啊?”

    刘鸿宇摸摸后脑勺道:“家里人口多,房子不够住,就不想回去挤了,一个人在这边落得轻松自在。”

    许小华有些不解地道:“人多热闹还不好吗?”她压根没觉得房子小是个问题,这个年代城里的住房都拥挤,一间房子用窗帘或木板隔成几间,是再正常不过的。

    就是再挤些,一家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睡觉,也是有的。

    刘鸿宇叹道:“人多,我呢,又是我爸偏爱的那一个,关键前头的哥姐和我不是一个妈妈,每年过年回家,他们都要为老头子偏疼我的事,闹上那么几回。”

    许小华道:“那你确实还不如不回去,有点糟心。”

    “糟心”俩个字,仿佛触到了刘鸿宇的某根心弦,忍不住和小华叹道:“我家的问题,就是我妈同情情敌的结果。”简单地把家里的事,和小华说了一遍。

    他爸爸的前妻在麻将桌上傍上了个当官的,就坚决和他爸爸离婚了。

    他妈妈却觉得爸爸前头的妻子不容易,人家每次来看娃,她就好吃好喝地招待,人家再嫁了,她也毫无怨言地帮着养孩子。

    好嘛,那女人跟后来的丈夫处不好,又闹了离婚,但发现他妈妈是个软和性子,就不要脸地以哥姐的名头,三天两头往家里跑。

    建国前,那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那个女人才是刘家的大房,而他妈妈不过是个妾。他妈不知道为此抹了多少眼泪,却还认为,那女人被离婚,不容易什么的。

    也就是当时爷爷奶奶还在,果断地勒令爸爸不准再见那个女人,家里这才消停点。

    但是那个女人那段时间来回跑,可不是白跑,暗地里在哥姐面前诋毁、中伤他妈妈,还说她和爸爸离婚,都是因为他妈妈的插入,让哥姐自小就对他没个好脸色,有时候还动手脚。

    长大些,哥姐又觉得爸爸偏心,手里的钱都私底下贴补他了。真是天地良心,他也就一个月从爸爸那里领十五块钱生活费而已。

    家里每年过年,都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所以他今年过年,就不想回去。

    许小华轻声道:“刘哥,还真看不出来,你有个这么糟心的童年,平时看你乐呵呵的。”

    刘鸿宇苦笑道:“祸福相依吧!虽然小时候的日子不好过,但是爸妈的爱,我确实是独享了。”又和小华道:“所以,千万不要同情情敌,不要给你的敌人接近你生活的机会,你都不知道她会在哪里给你埋炸`药。”

    许小华忽然就理解,他为什么爱好文学来,一个内心敏锐的人,对生活和人事的感触,往往会更多一些。

    轻声道:“刘哥,我觉得你如果坚持,以后肯定能成为很好的小说家。”

    刘鸿宇笑道:“真的吗?不是安慰我吗?”

    “不是。”

    刘鸿宇望着她笑道:“谢谢小华妹妹,到时候要是出书了,我就把你写进我的前言或者后序里,感谢小华妹妹在1964年的除夕,对我的鼓励。”

    许小华笑道:“你加油,我能不能在畅销文学著作中,留下名字,就全靠刘哥你了!”这是以前心怡对她说的,上报纸要靠她的话,许小华觉得,用在这里也很应景。

    中午,俩人就在食堂里吃了点面条,下午三点钟,刘鸿宇就喊她道:“小华,走吧,元哥估计来了。”

    小华忙把书收了起来,快到图书馆大门口的时候,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雪,已经薄薄地在台阶上铺了一层,有三两只麻雀飞到了门里来,又吱吱喳喳地叫着要飞走。

    徐庆元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雪出神,他的背影莫名地看起来有些落寞,许小华想,他可能是想到他爸爸。

    这个天去边疆,日子可不好受。

    刘鸿宇忙喊了声:“元哥!”

    徐庆元听到声音,回头朝俩人招了招手,他的脸上神色淡淡的,望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却是带着点暖意。

    许小华笑问道:“庆元哥,你的活做完了没?”

    “没有,剩下的,初二再来校对,先走吧,今天公交应该慢得很。”说着,递了一把伞给刘鸿宇。

    然后带着小华,撑了一把伞。

    一出图书馆,一股凌冽的寒意扑面而来,许小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徐庆元把他拉到了自己右边来,挡在了他身后。

    许小华捂了捂耳朵,和俩人道:“这天可真冷,你们晚上住我家吧,回来估计也没车了。”

    刘鸿宇笑道:“我听元哥的!”

    许小华又抬头问徐庆元,“庆元哥,你说呢?”

    徐庆元点头:“好!”

    几人等了二十来分钟,公交才到,车厢里也被乘客鞋底上的雪水,弄得湿漉漉的,徐庆元拉着小华的胳膊,往里面走了走,叮嘱她拉好扶手。

    人很多,不到两站,车厢就挤满了,徐庆元不动声色地护在许小华的身后,旁边的刘鸿宇看得心里都微微慨叹,觉得有些意外,又有些羡慕。

    他和元哥同寝室三年多,知道他这人虽然面冷心热,平时却不声不响的,像块榆木疙瘩一样,这找了个对象,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

    而让元哥变化这么大的,是因为找了个合心意的对象,纵然车窗外雪花纷飞,他想,在元哥心里,大概也是没那么冷的。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个女同志尖叫了一声:“流氓!”

    车厢里瞬时静寂得可怕,都默默地朝她女同志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挺年轻的姑娘,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穿得很时髦,淡绿色的细呢子大衣,里面是米色的高领子毛衣,头上带着米色的绒线帽,穿着一双黑色的高帮皮鞋。

    此时正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一个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气忿不已地道:“你干什么?这可是公共场所,你就敢耍流氓!”

    那小伙子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黑色袄子,领口还有些明显的油污,微微笑着道:“这位同志,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耍流氓,我怎么你了不成?”

    “你……你刚刚……刚刚……”

    小伙子侧了侧耳朵,“嗯?你说什么,我没听见,我怎么了?”

    姑娘死死咬着嘴唇,气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半晌道:“你不要脸,你就是对我耍流氓了,你不要脸,你个下三滥的狗崽子……”

    她刚骂两句,那小伙子就沉了脸,恶声恶气地道:“同志,你别以为你是女同事,就能随便骂人,把我惹毛了,我可控制不住脾气。”说着,还扳了扳手掌,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姑娘又恨又气,到底是不敢再骂,一个人站在那里哭。

    许小华看得皱眉,扬声道:“姑娘,这附近离公安局挺近的,车里人多,你不方便说,咱们去公安局说呗!”

    那姑娘哭得正泪眼朦胧的,抬头朝许小华的方向望了望。

    许小华又道:“我让我哥和他同学,给你帮个忙,你说他耍流氓对不对?”又道:“这车里的人都可以给你作证!”

    姑娘咬牙道:“对,他就对我耍流氓了,他刚才摸了我胸,他不要脸!”本来觉得难以启齿的事,见忽然有人支援她,好像也觉得没有那么难说出口了。

    她这话一出来,车里的人议论纷纷,有人直接和司机师傅道:“师傅,要不你直接开到公安局门口吧,这姑娘看着还小呢,没这么欺负人的。”

    又有个大姐嘀咕道:“他刚才还掰手腕,吓唬人家小姑娘。”

    “就是,我都看不过眼,你听他那话问的,不是故意调戏人家小姑娘吗?当谁不懂呢!”

    见有这么多人声援她,本来还抽泣着的姑娘,立即也不哭了,快两步跑到许小华这边来,转头和流氓道:“你不仅耍流氓,你还恐吓我!你等着,我爸妈不会放过你的!”

    这时候刚好到了一站,公交车门开了,流氓见事情闹大了,也不敢耍嘴皮子,立即就跟着人往外涌,徐庆元叮嘱小华一声:“你先回家去!”立即拔腿追了出去。

    刘鸿宇忙跟在后头帮忙。

    吴庆军正从东门大街的副食品店出来,就看到徐庆元在追着一个人,后面还有人大喊:“抓流氓,抓流氓!”

    吴庆军立即就把手上的东西放了下来,上前去堵住了那小伙子的路,三两下把人按在了地上,扭着他胳膊问徐庆元道:“庆元,怎么回事啊?”

    许小华到底不放心,和刚才的姑娘一起下了车,见人被抓住了,都微微松了口气,姑娘恨恨地道:“等着吧,他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等到了近前来,发现吴庆军身上的衣服,姑娘眼前就是一亮,上前忙道谢道:“谢谢解放军同志,这人在车上对我耍流氓,这几位同志见义勇为,要帮我把他送到公安局去!”

    吴庆军点点头,望了眼徐庆元和许小华道:“我陪你们去。”

    他今天穿着一身空军的衣服,一到公安局里,里面的同志就忙站起来问道:“同志,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吴庆军让那姑娘把事情经过讲一遍,那姑娘立即开口道:“同志,你好,我叫卫沁雪,今天从空军大院那边出来,准备回家……”这么会儿,她似乎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口齿清晰地把事情阐述了一遍。

    许小华觉得“卫沁雪”这名字有点耳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等录好了徐庆元、许小华几人的口供,徐庆元看了下时间,见已经四点半了,问询是否能先走,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就转身和吴庆军道:“庆军,今天谢谢你的帮忙,我们先走一步。”

    吴庆军点点头。

    卫沁雪忙过来抱了一下许小华,“小华同志,今天真是谢谢你和你朋友,如果不是你们,我今天就白被欺负了。”她确实是真心感谢许小华,在许小华没开口之前,整个车里都没人敢替她说一句话,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流氓欺负她,就是现在想起来,卫沁雪还觉得有些委屈。

    许小华见她又要哭,忙安慰她道:“没事,你也不要有太多的心理压力,犯错的又不是咱们。”她知道,女同志遇到这种事都会觉得羞耻、难以启口什么的,可能事后还会陷入自我怀疑和谴责中。

    卫沁雪点了点头,知道许小华的话,确实是一片好意,诚恳地道:“我知道,我一定会让这个流氓付出代价,真的谢谢你,小华同志。”

    等许小华他们走后,吴庆军的口供也录完了,刚向卫沁雪辞行,就听她仰着脸,有些紧张地问道:“解放军同志,你可以送我回家吗?这天都黑了,我心里有点怕。”说着,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吴庆军犹豫了下,想着这小同志今天估计是被吓狠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他本来是要去呦呦家吃晚饭的。

    路上,卫沁雪问吴庆军是在空军哪个团?然后才轻声道:“吴同志,你可能不知道,我马上就要去空军文工团了,以后你有空的话,来看我们的演出好不好?我舞跳得可好了,我们团长都夸我呢!”

    吴庆军心里惦记着去呦呦家的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好!”

    等把人送到了家,吴庆军准备告辞,卫沁雪喊住他道:“吴同志,今天真是谢谢你,你记住我的名字好不好?我叫卫沁雪!”

    她不过十八九岁,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因紧张、羞涩,脸上还有些红晕,让人心口都不觉跟着一软,“好,卫沁雪同志,我记住了!外头冷呢,你快点进去吧!”

    “哎,好!”

    等他走了,卫沁雪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想到今天遇到的那个流氓,脸上还有些忿忿的,转头就回去找爸妈,打定主意要给这个流氓一点教训!

    **

    这边,五点多一点,沈凤仪见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孙女还没回来,有些担心地和儿媳道:“小花花怎么还不回来呢?会不会挤不上公交车啊?”

    秦羽心里也有点着急,“妈,我去找找看,别路上摔跤了。”说着,就围了围巾,准备出门去。

    不想,院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只听小华喊道:“奶奶,爸妈,我们回来了!”

    婆媳俩赶忙出来,见三人撑着伞,脸都冻得红通通的,忙让他们去炉子跟前暖和一下,问道:“是不是赶不上公交车啊?怎么搞得这么晚?”

    许小华忙道:“本来四点就能到家了,在车上遇到有人耍流氓,欺负一个姑娘,我们就帮忙了下,把人送到公安局去了。”

    沈凤仪听到还有这么一出事,有些担心地道:“怎么还叫你们碰到了,我以前也听人说,有些不务正业的,就在车上欺负女同志,你以后坐车还得注意点。”

    “我知道,奶奶!”

    徐庆元在一旁接话道:“奶奶,你不用担心,以后我每周都送小华回来。”

    沈凤仪笑道:“那再好不过,有庆元在,我这心里也放心一点。”

    刘鸿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沈奶奶,不好意思,又来你们家叨扰了。”

    沈凤仪忙摆手道:“鸿宇,你别客气,我就猜着,你们肯定有人没回去,让小华喊你们来一块儿吃饭。你们赶紧洗洗手,饭菜都好了,咱们先吃饭。”

    许家的年夜饭准备得比较丰盛,有卤猪蹄、酱鸭、松鼠桂鱼、银芽里脊丝、椒麻贡菜、酿馅尖椒、皮蛋豆腐和一份南瓜羹汤。

    饭桌上,许九思又问起女儿:“你们今天帮助抓人,没有受伤吧?”

    徐庆元摇头道:“没有,叔叔,人也不是我们抓到的,在路上遇到了一位熟人,是他帮的忙。”

    许九思点头,“那就好!”

    沈凤仪给刘鸿宇夹了一块猪蹄,笑问道:“是你们同学,还是谁啊?”

    徐庆元轻声道:“是吴庆军。”

    沈凤仪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哦,是这孩子啊!今天他们部队里不应该有大锅饭吗?怎么还出来了。”很快又想到,大概是去看呦呦她们了。

    想到了曹云霞母女,就想到了今天独自过节的大儿子,心里微微叹气,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怀安有没有本事折腾一口热乎的饭菜出来?

    **

    许呦呦这边,一直等到七点钟,还没见吴庆军的身影,饭菜冷了又热了一遍。

    曹云霞望着黑黝黝的窗外,嘀咕道:“呦呦,庆军今天是不是有事耽搁了,来不了啊?”

    许呦呦淡淡地道:“可能吧,再等半个小时,不来的话,就算了。”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了敲门声,许呦呦忙起身去开门,身上还堆了不少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呦呦道:“呦呦,真对不起,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这么久。”

    曹云霞笑道:“人来了就好,我把饭菜热一遍,就可以吃饭了。”

    许呦呦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轻声问道:“怎么回事啊?”

    吴庆军就把帮着徐庆元他们抓流氓的事说了,还说了送卫沁雪回家的事儿。

    许呦呦淡淡地道:“怎么是你送回去,这不是徐庆元和许小华他们帮的人吗?”

    吴庆军挠挠头道:“可能是看我穿了一身空军衣服吧,她喊我‘解放军同志’,我也没法子拒绝。”顿了一下又道:“哦,这姑娘说她马上就要来我们这边的文工团,是跳舞的。”

    许呦呦轻轻瞥了他一下,“下不为例!”

    吴庆军见她有些吃醋的模样,嘴角就差笑咧到耳根了,“哎,好,呦呦,我都知道的。咱们翻过年来,不就订婚了吗?你和你爸妈商量了日子没有?”

    曹云霞端了份红烧排骨过来,笑道:“你们俩自己商量就好。”

    吴庆军又道:“那要不要问问你奶奶他们,还有许小华她爸妈?”

    许呦呦还没开口,一旁的曹云霞就叹道:“唉,庆军,那边先不喊吧,都是我连累了呦呦,她奶奶和叔婶他们还生着我气呢,这个节骨眼,怕是不想来参加呦呦的订婚宴。”

    吴庆军宽慰道:“曹姨没事,那我回头问下我爸妈的时间,我正月十五以后,估计还得出任务,那就在十五之前。”

    曹云霞笑着应道:“哎,好!”说着,又喊女儿一起去帮忙端菜。

    俩人一人一句,这件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定了下来。

    许呦呦起身来,望着窗外的雪花和院子里隐约的灯火,有些怔怔地想:这是她愿意的吗?是她期待的婚姻吗?

    好像在什么时候,她已然忘了问自己,是不是喜欢,是不是愿意?

    如果她爸爸在,这时候一定会问询她的意见,一定会让她仔细斟酌考虑。

    她正出神,就听妈妈喊她道:“呦呦,你把那盘烤鸭端过来,菜就齐了,庆军晚上还得赶回部队去呢!”

    许呦呦忙应了一声,窗外的雪花越飘越大,纷纷扰扰的,似乎不给黑夜思考的时间,迫不及待地要在天明之前,把大地铺满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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