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年三十, 远在杭城曲水县的许家村里,李荞荞正在听着继母牛大花冷嘲热讽地道:“我看你和许小华,以前俩个人好成一个人一样, 怎么,这回人家飞回金窝当凤凰去了,也没把你一起带着去吗?”
边说边瞄着继女的神情。
李荞荞端着碗, 望着碗里的红薯杂粮饭, 有些木讷地道:“妈, 那是小华的亲爸妈,又不是我的。”
牛大花立即用筷子敲了一下桌子, 冷哼了一声道:“咋地?嫌弃我和你爸对你不好, 想着自己也是被捡回来的就好了?”冷淡地看了一眼这个继女,又接着道:“你可想得美吧!咱家就这条件,你弟弟妹妹都饥一餐饱一餐的,我和你爸可没那好心眼子给人家养娃。”
就是这个继女, 她也是不想养的, 要不是左右叔伯邻居看着,她早想把这个拖油瓶给扔到山上去。
别说养别人家的孩子了。
李荞荞忙道:“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捏着筷子的手却不由紧了紧。
牛大花见她尚算乖巧,这才换了话题道:“呐,我都听说了,你们这劳动大学, 每个月还发三块钱给你们当生活费用, 你这回回来, 身上想必还攒了些钱吧?给你弟弟妹妹发个压岁钱吧!”
李荞荞立即放下了碗, 从怀里拿出两张一毛的纸币来,“妈, 我给弟弟妹妹准备的。”
牛大花抬眼看了一下,见只有两毛钱,正皱着眉要骂人,就听李荞荞道:“妈,我给你和爸也准备了。”说着,递了两张一块的纸币过去。她知道,回来肯定有这么一茬,早就准备好了,没想到牛大花能忍到年三十才发作。
牛大花把钱揣在了腰里,仍有些不乐意地道:“四个月呢,你就攒了两块钱?”
“妈,我们那边牙膏、牙刷、卫生纸都要自己买,所以剩的不多,等开学了,我再努力多攒一点。”
牛大花还要再说,一旁的李永福到底开口了,“行了,安生吃顿饭吧!”
桌子上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闷茄子,一份油渣炒白菜,一盘子烀土豆和一碟子腌萝卜。李永福给俩个小些的孩子各夹了一块红烧肉,准备夹第三块给长女的时候,忽然听到婆娘咳了一声,立刻就把筷子头一转,色泽匀亮的红烧肉掉到了牛大花的碗里。
李荞荞没有抬头,默默夹了一筷子腌萝卜,就着红薯杂粮饭吃。
等一家人吃完了,李荞荞主动把碗筷洗了,才回到和妹妹的房间里,妹妹春妮往里面挪了挪,有些不乐意地道:“姐,许家空着呢,你咋不去许家住?”
李荞荞淡淡地道:“她家没人,我一个人咋去住?再说,小华又没给我许家的钥匙。”
春妮有些不信地道:“怎么可能,你和小华姐关系那么好,她咋会不给你钥匙,要是妈再把你赶出去,你晚上住哪?”
李荞荞望着窗外的积雪,轻声道:“那就冻死呗!”其实小华早就和她说了,让她去许家住。可是现在许家一个人都没有,她要是开了许家的门,牛大花肯定跟着进去拿东拿西的。
寒假学校里,不准学生留宿,不然她不会回这个家,她现在只盼着学校早点开学。
她正想着,就见妹妹忽然坐起身来,凑近了她道:“姐,你不会真就攒了两块二毛钱吧?一个月三块,四个月得有十二块钱呢,你至少能攒下一半才对。”
李荞荞抬头望着她的脸,微微笑道:“是,怎么会就两块二呢,悄悄和你说,我还有八毛钱呢,想着马上雪化了,给你和秋生买点桔子片吃,你要是告诉妈的话,回头吃不到可别怪我。
不得不说,这个妹妹有些了解她。她确实攒了一半,加上小华跟着妈妈走之前,给她留下的4块钱,她一共有十块五毛钱,但是为了能安生地过完这个暑假,她拿出了两块二哄牛大花,现在还有八块三毛钱。
春妮听到有糖果吃,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忙笑道:“姐,你真好,我不说不说。”边说,还边捂住了嘴巴,乖乖地躺到了床上去。
李荞荞也脱了鞋,挤到了被窝里。薄薄的一层棉被,并不是很暖和,所以她和春妮晚上都是穿着袄子睡觉。
她刚闭了眼睛,就听春妮拉了拉她胳膊道:“姐,你说小华姐的亲爸妈家,是不是很有钱啊?不然怎么能找到咱们曲水县来了?从京市到杭城,路费都得费不少呢!”
李荞荞“嗯”了一声,小华信里提了一两句,家里在京市有房子,她想,条件应该不差。
春妮叹道:“小华姐命真好,她一个丫头片子,家里人还费了这么多功夫来找她,要是我丢了,我妈怕是都不一定去找我……”
李荞荞轻声道:“即便她不会去找你,她也不会在下雪的天,把你赶出家门去。”小时候那一次,她被牛大花赶出去的时候,如果不是小华一家,她估计早就没命了。
春妮侧头问道:“姐,你和小华姐那么好,小华姐现在有钱了,难道没给你寄吗?”
李荞荞本来还有些冰冷的心,因她这个问题,忽然就暖和了起来,她想到小华说要攒钱给她买工作的事,笑道:“没有,我和她又不是亲姐妹,她怎么会给我钱呢?你想太多了。”
她的姐妹要攒钱给她买一份工作!
东屋里头,牛大花也正在和丈夫聊着许小华的事,“我说,永福,你信荞荞这丫头说的,许小华没给她钱吗?她以前的学费还是许家资助的,现在许小华有钱了,还能不想着她不成?”
李永福道:“算了,随她去吧,反正现在她由学校里养着,也不要我们养。”
牛大花不乐意地拍了一下丈夫的胸口,“你这话说的,她不是吃家里饭长大的,现在用不上家里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李永福道:“那你想怎么办?”
牛大花低声道:“实话和你说,前些时候史家嫂子上门来,和我说了一门亲事,就是隔壁钱家村村长家的儿子,彩礼愿意给一百五十块钱呢!”
李永福愣了一下,“一百五?”
牛大花笑着点头,“布料、糖果一个也不少,咱家铁锅不是坏了好久了吗?我还提要一个新的铁锅,钱家那边都答应了。”
李永福想了想,皱眉道:“可是钱村长家的那个儿子,是个傻蛋啊?荞荞要是真嫁了,这一辈子不是都没法出头了吗?再说,她这学校以后包分配工作的,一个月拿三十块钱,我这个老子就问她要十块钱,不多吧?一年也有一百二十块钱了。”
牛大花冷嗤道:“你算盘打得精,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才行,你看今天,我让她给春妮和冬麦发点压岁钱,她才拿了多少出来?就她那精打细算的性格,一个多月能用到2块钱?我是不信的。”
李永福还是有些犹疑,“这要真是把她嫁给了傻蛋,以后村里人不戳我脊梁骨吗?就一百多块钱,荞荞以后工作个一年半载的,也就能挣到了。”
牛大花低声道:“我看你才是个傻蛋,钱村长家可就这一个儿子,剩下的两个闺女还个顶个的嫁得好,一个镇上,一个县里头,钱家的家底,以后还不都是儿子的,就那五间砖瓦房,你想想得值个几千块钱吧?李荞荞就是去当工人,也得攒个一二十年才能攒的下来。”
李永福还是没有松口,“这事你先别应,回头我们好好合计合计再说。”
牛大花轻笑了一声,“行,谁让那是你闺女,又不是我闺女呢,事情还不是你说了算。”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是颇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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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许小华跟大家玩掷骰子、跳棋、五子棋和叶子牌等,闹到了十二点才有了困意,但是爸爸的精神头却仍旧足得很,最后还是妈妈勒令他回去睡觉,他才无奈地走了。
临走前还有些无奈地和小华、徐庆元道:“今天除夕,可不能惹小花花妈妈不高兴。”
秦羽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话说得,像是个妻管严一样,明明我一年到头,都管不了你几天。”边说,心里还边泛苦,她知道丈夫胃不好,一是因为不定时吃饭,二就是熬夜多了的缘故,她总想着,他在家这些天,能好好休息休息。
夫妻俩到了屋里头,秦羽还劝道:“知道你想多陪陪孩子,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呢!不急于这一时的。”
许九思轻声道:“我是组织上随时通知,随时就要走的人,下一回回家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秦羽也沉默了,半晌才道:“早点睡吧!你也要好好休息才是。我前两天都没问你,最近一年体检是什么时候?”
许九思摊被子的手,顿了一下,“半年前,指标都挺好的,就是胃还有些老毛病,不是什么大事。”
秦羽点点头,“那就好,现在孩子也找回来了,我们俩都得注意身体,以后才能长长久久地看顾这个孩子。”
提到女儿,许九思脸上不觉就带了点笑意,“小羽,小花花没回来之前,我想过很多次,她长大会是什么模样,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就该是长这个样子的。”说着,又有些哽咽地道:“我没想到,她被人家收养,在农村里长大,还能这样开朗活泼、善良勇敢。”
缓了一下又道:“我都觉得,是老天爷可怜我们,赏了一个坐前的小童子来给我们当女儿。”
秦羽微微红着眼,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背道:“别说傻话,什么小童子的,这就是我们的小花花。”
“嗯,我知道。”
“好了,咱们快点睡,明天新年,带小花花去拜年好不好?下午要是有空的话,咱们再去西四长街那边看看电影,小花花回来后,还没去看过电影呢!”
许九思吸了吸鼻子,应了声:“好!”
等灯关了,秦羽躺在床上,触手摸到丈夫的腰时,发现他瘦得连肋骨都是分明的,心里又惊又痛。把头埋在了丈夫的脖颈里,轻声道:“九思,你太瘦了些,这样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
她这些年忙着找孩子,压根没空关心丈夫,现在孩子找到了,回头才发现,九思的身体似乎亏得厉害。
许九思安慰妻子道:“放心吧,就是为了多陪陪女儿,以后我也会多注意点。”
许小华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许家村,家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她跑出去找荞荞,却撞见荞荞正被她爸妈绑着,拿着带着倒刺的木棍揍,心里一惊,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外还黑漆漆的,应该还没有到六点钟,却是压根不敢再睡。
穿了外套,把荞荞先前写给她的信,翻了出来。这封信是一个月前的了,并不是很长,只见上面写道:
“小华,你走后,方小萍明里暗地问了很多次,你去了哪里?我都没和她说,我想她大概好奇死了。对了,学校给方小萍、崔敏记了一次过。咱们欠郭明超的那个鸡蛋,我也已经还了,你不用担心。
小华,你不在,我自己也不想回许家村去,但是学校里寒假不准学生留宿,没有办法,我只能还回去一趟……”
直到这时候,许小华才惊觉这一段话的意思,荞荞是不想回去的,可是荞荞没有地方可以去!
她本来想着,荞荞家里要是不给她住,荞荞可以住她家去。现在才发觉,她不在家,荞荞就是真去了她家住,那个房子里也没有人可以护着她。
联想到刚才的梦,许小华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但是也知道,自己远在京市,鞭长莫及,逼着自己回床上又睡了一会。却是碾转反侧,想了又想,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一早给以前的同学郭明超拍个电报,烦请他去许家村看一看荞荞。
第二天一早,许小华是被外头铲雪的声音吵醒的。发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地面、树枝和屋檐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雪,爸爸正拿着铲子在清理院里桂花树上的积雪,徐庆元和刘鸿宇拿着铁锹铲院子里的雪,三个人还聊着什么,一副兴融融的样子。
惊扰了半夜的心,在看到这副场景的时候,不觉就安静了下来。
看到她出来,许九思笑道:“小花花,今天雪厚,一会我们一起堆个雪人好不好?”
“好的,爸爸!”
沈凤仪在厨房门口喊道:“快洗洗手,马上吃早饭了。我和小羽做了芝麻馅、酒酿馅和山楂馅的汤圆,一会你们尝尝,看哪个口味的好吃点。”
许九思立即就招呼庆元和刘鸿宇去洗手。
汤圆又软又糯,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沈凤仪见刘鸿宇仔细看汤圆面上的小花,笑道:“是院子里的桂花,秋天的时候,我摘了好些晒干了,拿着罐子存了起来,就是喝水也好的,你要是喜欢,回头带你回去?”
刘鸿宇忙道:“不用,不用,谢谢奶奶,我一个男同志,用不上这些,给小华喝吧!”
沈凤仪笑道:“多着呢,喝着玩,还有金银花的,这个去火,一会我给你们拿一点。”
秦羽道:“一会吃完了饭,庆元、鸿宇,你们要是不急着回学校,就和我们一起去胡同里拜年,咱们下午去看电影好不好?”
刘鸿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秦姨,我先回去吧,总觉得怪打扰你们的。”
许九思拍拍他肩膀道:“没事,人多热闹,你和小华、庆元都是朋友,在这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不要客气。”又有些追忆地道:“建国前,我们在外头念书,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逢年过节的,都是跟着附近的同学回家玩。”
又问刘鸿宇道:“鸿宇,你家是哪的?”
“江省的昌城。”
许九思笑道:“我有个同学也是那边的,住在昌城的城东,家里以前是开漆器行的,姓张,你认识吗?”
刘鸿宇摇摇头,“不清楚,我在上大学之前,不怎么出去玩。”那时候他哥姐老是欺负他,他一出门就被他们逼到角落里揍一顿,所以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躲在家里的书房里。
许九思笑道:“现在应该没有了。”
一顿早饭,就在闲聊中结束,等许家人去拿糖果,准备出门拜年的时候,刘鸿宇拉住了徐庆元道:“我还没吃过这么安静、和谐的早饭,平时一到初一,我家里就非得大吵一次不可。”
徐庆元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是喜欢,明年过年,我还带你来!”他这话里,不无一两分炫耀的意思。
刘鸿宇掏了掏耳朵道:“元哥,我觉得你现在没有以前厚道了,”又有些好笑地道:“元哥,明年我怎么就不能在自己准岳丈家过年呢?”
徐庆元挑眉,半晌才道:“那你努力些。”
俩人正聊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徐庆元忙去开门。
不想,外头站着的是许怀安,徐庆元微微点头,喊了一声:“许伯伯,新年好!”
许怀安笑道:“庆元过来了啊,小花花奶奶在吗?”
“在的,”说着朝屋里喊道:“奶奶,大伯来了。”他这一嗓子,俨然是许家女婿的样子。
许怀安愣了愣,想不到,徐庆元已然和他的家人这样熟稔。看来,九思和小羽对这个准女婿也满意得很,想到呦呦的婚事,许怀安心里微微叹了一声。
沈凤仪听到声音,立即就走了出来,看到长子站在门口,脸上淡淡地道:“今天有空过来?”
许怀安笑道:“妈,我来给您拜个早年!”
沈凤仪点点头,从怀里拿了一个红封出来,递过去道:“拿着吧,新年第一天,讨个吉利。”
许怀安接过来的时候,眼眶微微发红,知道母亲虽然还怪着他,但到底是心疼他的。又问道:“妈,九思还在家吧?这次回来是不是能住一段时间?”
沈凤仪点头,“嗯,大概能到初十呢!”怕兄弟俩一会见面,又闹的不开心,意有所指地问儿子道:“你还要去别家拜年吧?早些去吧,那边人也等着呢!”
许怀安心里微微发苦,知道母亲的潜台词是挖苦他,是不是还要去看曹云霞和呦呦?
他想解释两句,又觉得初一的日子,没必要惹母亲不痛快,哑声道:“妈,我现在住在福来胡同134号16室,您要是有事找我,就托人给我捎个信。”
沈凤仪点点头。
许怀安望了一眼弟弟的房间,见他丝毫没有出来见面的意思,只得和徐庆元点点头,先走了。
他一走,秦羽才和许九思一块儿出来,像完全不知道许怀安来过的样子,和沈凤仪道:“妈,我们先去叶家吧?给庆元的堂姑也拜个早年。”
“哎,好!”
许怀安这边,从白云胡同出来后,就径直回了自己租的房子,不想到家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呦呦正在里面忙着生炉子烧水,桌上摆放着一些奶粉、罐头类的东西。
忙道:“呦呦,你怎么来了?”
许呦呦站起来道:“爸,我怕你一个人待着闷,过来陪你聊聊天,你是去奶奶那边了吗?”
许怀安点点头。
许呦呦见他神色不是很好,猜测在奶奶那边,怕是又碰了钉子,轻声道:“我上次听叶叔叔说,二叔回来了。爸,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和妈妈,二叔才生你的气。”
想到弟弟的冷漠、拒不见面,许怀安心里有些发闷,见呦呦一副有话要讲的样子,轻声问道:“呦呦,你是不是找爸爸有什么事儿?”
许呦呦点了点头,轻声道:“爸,是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下,我和庆军准备在初十订婚,您看您有时间过去吗?”
许怀安摇摇头,“呦呦,爸爸和你说过我的意见。”
这话听在许呦呦耳朵里,却无疑是给了她一巴掌,当初在医院里,她祈求爸爸不要和妈妈离婚的时候,是答应了爸爸,不再和吴庆军来往的。
可是现在,她不仅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还想着请爸爸出席她的订婚宴,让她在吴家人和庆军的战友面前,脸上好看些。
一时愧疚得眼眶微微发红。
许怀安皱眉道:“呦呦,这门婚事,是你自己点头应的,还是你妈妈逼你的?”
许呦呦沉默了良久,到底没说违心的话,“爸,是我自己应的。”
许怀安望着她,半晌才道:“呦呦,谢谢你来告知我,很抱歉,爸爸这次不能去参加。”
许呦呦惊讶地抬了头,“爸!”她知道爸爸素来心软,她求求,爸爸是会同意的,猛然听到他拒绝参加,心里有些奇怪。
许怀安沉声道:“呦呦,你喊我一声‘爸’,我就得对得起这个父亲的身份,我不能明知前面是火坑,还看着你往里头跳。你信爸爸一回,这件事不要着急,你就算喜欢吴庆军,订婚的事也缓缓好不好?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你好好想想?”
又提醒道:“呦呦,婚姻大事一定要深思熟虑,你可以不听爸爸的,也不能全听你妈妈的,人生是没有后悔药的。如果你和吴庆军是基于牢靠的感情基础之上,要求进入婚姻的模式,爸爸不会不同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话已然明确地点明,她就是看中了吴庆军的家世背景和工作。
他确然是苦口婆心,可是许呦呦还是硬着头皮坚持道:“爸,庆军十五以后要去出任务,我们的订婚宴大概就在初十了,妈妈身体不好,不能去,所以我想让您过去帮女儿撑撑场面,好吗?”
许怀安到底没有应,只道:“呦呦,世上没有什么捷径,你以为的捷径,可能暗中早就标好了价码……”他说着,就见呦呦低着头,似乎并没有听进去的模样,叹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坐坐。”他现在不禁都有些迷茫,这个真是他苦心栽培长大的孩子吗?怎么会一心钻到权势的迷窝里呢?
小华明明是在农村长大的,受了那么多苦,也不曾想着用自己的婚姻去获得什么东西啊,为什么呦呦却这般执迷不悟?
许呦呦本来还想再劝两句,但见爸爸转了头,不愿意看她的样子,只得咬着嘴唇道:“爸,我又让你操心了,对不起!”说着,就红着眼睛跑了出去。
许怀安冷冷地看着,头一回没有对这个女儿软下心肠来。
第052章 第 52 章
大年初一下午, 许家人约着一起去看电影,路过邮局的时候,许小华和妈妈道:“妈, 我想给同学拍个电报,问问荞荞的情况。”
“荞荞?”秦羽很快就想起来,是女儿的发小和同学, 当时离开劳动大学的时候, 女儿还给那姑娘买了两盒蛤蜊油, 笑道:“那让庆元和鸿宇陪你去,我和你爸先去把电影票买了。”
“哎, 好!”
等到了邮局, 许小华稍微想了一些,就写道:“烦速去许家村,看荞安否?若否,请设法回缓, 后谢。”连同地址, 一起递给了发报员。
这个电报是发给班长郭明超的,他们是一个县里的,人很热心肠,他的父亲在教育局工作,要是真有什么事,还可以扯着教育局的幌子, 先拖个几天, 她这边再想办法。
不知怎地, 昨晚上的那个梦, 让她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的,就怕李永福和牛大花不做人, 真的对荞荞做出什么事来。
等发好了电报,徐庆元问道:“是你以前的朋友?”
许小华点头,“嗯,我们一起长大,她爸妈不是什么好人,有一年冬天晚上,外头还下着雪呢,就因为她打碎了一个碗,她爸妈就把她关在了门外……”
说起这事来,许小华心里越发着急起来,当年荞荞不过六七岁,李永福和牛大花都能狠的下心来,现在对十七八岁的荞荞,还能有什么软和心肠不成?
徐庆元见她着急,又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小华摇头,“也没有,就是我昨晚忽然梦见她了,心里有点担心,想请同学帮忙去她家看看情况。”
村里的事,许小华也是清楚的,偏心的父母压榨女儿的劳力、不给女儿念书,或以高价彩礼把她们嫁出去,都是常有的事。
压榨劳力,这点她倒不是很担心。主要是过了年,按农村里的算法,荞荞有十八岁了,她就担心牛大花会撺掇着李永福把花花给嫁了。
把心里的担忧和徐庆元说了下,徐庆元想了一下,道:“现在你们一个在京市,一个在杭城那边,要过去还得费一两天时间,先让你同学去看看情况再说。”
许小华点头。她现在就希望,郭明超那边不要有什么坏消息传来。
在她过往的十一年里,除了爸妈和哥哥以外,唯独对荞荞最有感情,她们一起长大,无话不说。小时候有一件事让她印象非常深刻,那年她9岁,陪着荞荞一起割猪草,荞荞忽然发现了一个陷阱,不知道是谁设下来的,里面有一只受伤的兔子。
俩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个兔子从坑里给弄了出来。她当时望着那只兔子,就很替荞荞高兴,“荞荞,你把这个兔子带回家,你爸妈这几天肯定不会再打你了。”
但是荞荞却并没有把兔子带回家,而是背在竹筐里,送到了她家去,还和她妈妈道:“姨,这是我送给小华吃的,兔子腿的肉都给她吃好不好?”
她妈妈当时就红了眼眶,说:“那你和小华一人一半。”后来,那只兔子确实进了她和荞荞的肚子。
她爸妈去世以后,荞荞更是像一个姐姐一样照顾她。及至去了劳动大学上岭山分校念书,那些农活她压根做不来,都是荞荞手把手地教她,有时候做完了自己的那一份,还来给她帮忙。
她和荞荞,说一句患难与共,是不为过的。有时候,她甚至想,这一辈子除了两边的爸妈和奶奶,没有谁会像荞荞那样无条件地对她好。
此时刘鸿宇听了个大概,也跟着宽慰她道:“小华,你先不要着急,看郭明超那边怎么回你。”
许小华点头。
三人到了电影院门口的时候,许九思和秦羽已经买好了票,就在等着他们了,见到女儿过来,忙递了票给她,“还有五分钟就开场了,我都怕你们赶不及。”
许小华见妈妈气色很好,也不想扫了她的兴,笑问道:“妈,是什么电影?”
“《舞台姐妹》,电影介绍看着还不错。”她没说,本来九思要带女儿看《英雄儿女》的,是个战争片,她觉得女孩子家未必爱看这样的电影,且这个《舞台姐妹》主要是控诉封建社会的旧制度、旧思想、旧窠臼,她也希望她的女儿能像电影里的姑娘一样,勇敢、无畏地坚持自己的信念和理想。
他们刚坐到电影院里,电影就开始了。
电影开头就是身为童养媳的春花,从夫家跑了出来,被唱戏的班子收留,在戏班子里得到了小姐妹月红和他爸爸的照顾,春花也一度为帮月红摆脱当地的恶势力,而被绑在柱子上暴晒三天。几年以后,月红的爸爸去世,俩姐妹去申城唱戏,很快就在大都市里有了一席之地,但是月红却没有经受住戏院经理糖衣炮弹的诱惑,选择嫁人依偎丈夫生存。
后来,春花因为可怜旧社会妇女的命运,登台演出了一出讲述童养媳的悲剧命运,控诉国党当局的戏,和戏院经历产生了剧烈的矛盾,一度闹到了法庭上。
月红被唐经理推出来指控春花,她虽然因贪欲而堕落,但是在关键时刻,仍旧不忍心做伪证加害春花,唐经理的计谋落空……
饶是许小华在现代看过很多电影,仍旧被电影里春花的无畏、勇敢和坚韧所打动,特别是最后春花在法庭上表示她相信月红的人品,相信月红不会做伪证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这部电影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对人性的揣度,都是极有深度的。
从电影院出来,许小华和秦羽都红着眼眶,许九思拍拍妻子的肩膀道:“这都是旧社会的事了。”
秦羽摇头道:“说旧也没有多少年,这些陋俗都是沿袭了几千年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根除掉,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杨思筝的事儿,也和这个差不多。”
顿了一下,又有些唏嘘地道:“别说十来年了,或许五十年、七十年以后,在一些贫困落后的乡村和山区,仍旧有女孩儿受制于父权和夫权,将自己生活的宽度或长度完全交由旁人手中把控。”
许小华也有些感触地道:“是啊,至少目前来说,在我们村里以高价彩礼将女儿嫁出去的人家,仍是有的。我的发小荞荞,翻过年来就18岁了,可能也会面临这样的困境。”
秦羽忙问道:“你就是为这事,要给她拍电报?”
“嗯,怕她这回回家,就不能再回学校上学了。她很聪明,又上进能干,如果能坚持读下去,以后肯定是能进厂里当工人的。”或者等到她攒够了钱,也可以给荞荞买一个工作。
秦羽问女儿道:“你电报发出去没?”
“发出去了。”
秦羽握着女儿的手,轻声道:“等那边回了消息,如果真有什么事,妈妈陪你回一趟许家村,好不好?再者,你那边的爸妈收养了你,也是对我们有恩,我们合该去坟前祭拜一下。”
许小华怔怔地点点头,“好的,妈妈!”
秦羽摸着她头道:“有事就和妈妈说,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许九思在一旁看着妻子和女儿,心里有些欣慰地想,虽然他的孩子不是什么“英雄儿女”式的孩子,但确然是一个善良、勇敢又有一腔正义的好孩子。
徐庆元此时才开口道:“秦姨,你和小华要是去那边的话,我到时候陪你们一起过去一趟。”
刘鸿宇也忙举手道:“我,我,我也要去。”
秦羽笑道:“好,好,到时候喊你和庆元一块儿去……”
他们这边正聊得热络,压根没注意到许呦呦和吴庆军也从电影院里出来,许呦呦看电影看得眼眶红红的,一抬头就看见了小华一家人,立时就顿住了脚步。
吴庆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徐庆元和许小华,笑着喊了一声:“庆元!”
许小华一行人听到声音回头,见是许呦呦,许小华立即就扭过了头去。
许呦呦咬了咬唇,还是笑着喊了一声:“二婶、二叔!”
吴庆军也客气地喊了声:“婶婶、叔叔好!”
秦羽淡淡地点了点头。
许呦呦望着许九思,微微笑道:“前两天听我爸说,二叔回来了,我还想着这俩天过去看下您,没想到今天就碰到了,二叔你可有快两年没回来了,这回回来,奶奶肯定特别高兴吧?”
许九思倒没准备为难她,点点头,应了一声:“是!”其实在妻子打电话和他说小华的走失与曹云霞有关之前,他对这个侄女的印象一直挺好的,努力、上进、性格开朗、举止大方,确实像他哥哥会培养出来的女儿。
他每次回家,她有时候拿着课本来请教问题,他也乐得给她辅导,他常想,如果他的女儿没有走丢,会不会和她一样,是个开朗、大方的姑娘?
会不会也为着物理和化学这些课目,而紧锁眉头?
许呦呦见二叔应了一声后,再没有一个字,忍不住颤着音喊了一声:“二叔?”
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冷淡。
直到这时候,许小华才真得有些受不了,忍不住冷嗤了一声,觉得这人真是能放得下身段,两家已然闹到这个份上了,她还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这还委屈上了?
她的嗤笑声不大不小,却足够让周边的几人都听到了,许呦呦脸上立时就热了起来,低着头,不再作声。
气氛一时就有些凝滞。
吴庆军见对象红了眼眶,忍不住把对象往身后拉了一下,护人的姿态十分明显。自己则往前迈了一步,有意打圆场道:“叔叔、婶婶,我和呦呦准备初十订婚,不知道您二位到时候有没有空过来吃个饭?”
秦羽淡漠地看着他,摇头道:“抱歉,我们没空。”说着,就准备带丈夫和女儿走,不想吴庆军仍不放弃,拉住了徐庆元的胳膊,问道:“庆元,那你可以过……可以和小华一起过来吗?”
大家一时都望向了徐庆元,徐庆元摇头道:“我们也去不了,小华最近要回一趟老家,我得送她回去。”
吴庆军知道他这是推词,仍坚持道:“庆元,我们俩自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小华和呦呦又是……”“姐妹”两个字到底没从他口里出来,转了话音道:“庆元,我和呦呦还挺期待你们能来。”
徐庆元没接这话茬,把吴庆军抓着他胳膊的手,给拉了下去,“庆军,我今天还得陪秦姨和许二叔逛逛,咱们的事,回头再聊!”这意思就是,不会陪着他,掺和许家的恩怨。
吴庆军也知道,他们现在站的位置不同,也没有过多纠缠。
许小华拉了一把徐庆元,“庆元哥,我们走吧!”转身之前,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许呦呦,见她一直低着头,心里觉得有些没劲,嘀咕了一句:“好像谁欺负了她一样?也不想想,那是谁的爸爸?”
许小华确实有些不明白,许呦呦是怎么想的?
秦羽看了一眼女儿,她发现,女儿对许呦呦的敌意是明晃晃地展示出来的,丝毫就没有掩饰,忽然就想到婆婆和她说的话来,这孩子有点记仇。
而且她还发现,女儿的记仇似乎和一般人不一样,像她是恨曹云霞的,因为觉得曹云霞是罪魁祸首,女儿却似乎更厌恶许呦呦。她想,大概是这孩子觉得许呦呦有些做作和假。
看着吴庆军把呦呦护在身后的样子,秦羽心头也微微动了一下,她觉得呦呦这孩子像是在潜移默化里,也学了曹云霞那一套,以柔弱和眼泪为武器,但是又没有曹云霞做得那样明显。
转身和丈夫道:“九思,走吧!”
“哎!”
等许九思真跟着秦羽走了,许呦呦的眼泪到底没有忍住。这些年来,二婶因为找女儿,是很少回家的,就是回来,也不过住一两晚就走了。二叔因为要回京开会、述职等原因,回来的还稍微多些。
两年前,二叔回家的时候,还关心地问询她的学业和志向,问她有没有在学校里处对象。
她私心里觉得,二婶因为没怎么和她相处过,所以对她没有感情,可是二叔不一样。
所以在得知二叔回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期待,想着二叔定然不会像二婶一样,因为她妈妈对小华做的事而迁怒于她。
等许小华他们走了,吴庆军见对象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忙安慰道:“呦呦,没事,这边人少点没关系,我们部队人多着呢!”
许呦呦摇头道:“没事,我就是一时觉得心口难受,庆军,我缓一会儿就好。”
吴庆军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眼角余光瞥到手里的电影票根的时候,忽然有些隐隐约约地觉得,许小华和呦呦这对姐妹,以后大概会和刚看的这《舞台姐妹》里的月红和春花一样,虽然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因为观念和选择不同,而分道扬镳,但是他总觉得,小华和呦呦往后的牵绊和纠缠不会少。
就是不知道,俩人到时候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来?
他正想着,忽然听呦呦开口道:“庆军,咱们是初十订婚对吧?你看我家里人都不愿意来,如果你家里也不愿意来,那我们还订婚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许呦呦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茫然。
这是吴庆军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脆弱,立时浑身一颤,忙握了她手道:“呦呦,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许呦呦红着眼,望着他,声音极低地应了一个:“好!”
**
初二上午,杭城曲水县里,郭明超正在家里和哥哥下着象棋,忽然听到妈妈喊他,“明超,有你的电报,你快来看看!”
郭明超听了,立即扔了棋子过来,等看到是许小华发来的,心头还有些诧异。
忙拆了信封,就见电报纸上有一行小字:“烦速去许家村,看荞安否?若否,请设法回缓,后谢。”
心里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看了下时间,不过才十点钟,忙拉了哥哥郭俊超道“哥,快陪我去一趟许家村?”
“哪?”
“哎呀,你跟着我去就成了。”
此时的许家村里,李荞荞正背着背篓,在山脚下挖野菜,忽然听到春妮喊她,“姐,姐,你快回家,妈让你回去呢!”
李荞荞皱眉道:“啥事啊?我这野菜还没挖几颗呢,中午都不够做野菜汤的。”
春妮笑道:“不用,今天咱家不用吃野菜,钱家婶子拎了条猪肉来呢,我看了一眼,大概得有一斤多。”
“哪个钱婶子?我们村哪来姓钱的?”
“隔壁村的啊,隔壁花水村的啊,村长家的婆娘。”
李荞荞心里忽然就生了点警惕,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哦,她来我们家干啥?买了肉,总还有糖吧?还有糕点?”
“嗯,两斤的水果糖呢,一份核桃酥,还有一块红布。”她出门的时候,钱婶子还塞了两颗糖给她,她刚吃了一颗,心里头正甜着,听到姐姐问,就一股脑儿地数了出来。
李荞荞却越听,心越冷,淡淡地道:“哦,那钱家还挺大方的,这四礼可别旁人家贵不少。”
这时候,他们这一地带,但凡上门相看人家姑娘,多少要准备一点东西的,糖果或红糖、一份云片糕、几个鸡蛋,条件好些的会准备四样,加半斤肉这样子。
钱家还加了一块红布,显然是看重她家了。
春妮才十三岁,李荞荞闭着眼睛想,也知道是来相看她的。
再者,牛大花就算再重男轻女,也不会舍得把自个亲闺女嫁给一个傻子。
春妮捏着衣角里剩下的一颗糖,心里盘算着早点儿把姐姐带回去,说不定钱婶子又会拿两颗糖给她,这糖要是落到她妈妈手里,可全是秋生的了,她能吃到一颗,都算妈妈疼她了。
想到这里,嘴上不由催促道:“姐,咱们快回去吧,人家正等着呢!”
李荞荞望着这个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问道:“等我干什么?难道是来看我的吗?”
春妮眼神闪了一下,很快道:“嗯,听说你读书成绩好,钱家婶子特地想要看看你,姐,你快去吧!”
李荞荞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茬,想着先回去看看情况再说。
她到家的时候,就见堂屋里坐着一个穿着绿色棉袄、黑色裤子的妇女,见到她回来,立即就站了起来笑道:“吆,这就是荞荞吧?长得还真好看。”
说着,一双细凤眼就上下打量起人来。
春妮不算说谎,钱家看上李荞荞,确实是听说这姑娘聪明、能干、手脚又勤快。钱家人觉得,自个儿子是个傻的,娶个媳妇一定得娶那聪明的,不然以后孙子搞不好还是傻子。
还得找那乖巧听话的,不然女娃子心眼儿多,怕是不一定会老老实实地跟他家傻儿子过日子。打听来打听去,就听到有人说起许家村的李荞荞来。
这姑娘从小在继母手底下长大,是个老实头子,人还聪明,在县里念中专呢!
本来他们还打听到这边有个孤女和李荞荞在一个中专念书,想着孤女更好拿捏一点,但是没想到,那孤女这次寒假没回来,说是给亲生父母接走了。
此时钱家婆娘把李荞荞打量了一圈,见这姑娘脸上、手上都冻得肿起来,知道是个常干活的,模样儿也算周正,就是脸有些黑。
但是黑些没关系,她家儿子娶媳妇,一看脑子好不好使,二看性格乖不乖巧,钱家婆娘觉得,眼前这个姑娘还算合她的眼缘,唇角微微上扬道:“你妈说你脑瓜子可聪明了,还去县里念了中专,婶子就想来看看,是什么样厉害的姑娘。”
从桌上拿了一把水果糖塞到了李荞荞的手里,“拿着,婶子带给你吃的,过两天,去婶子家玩,教教我家那傻小子好不好?哎呀,我也不盼着他像你这么聪明,要是能认识几个字就好了。”
牛大花在一旁道:“你钱家婶子说不让你白交,付你钱呢,一天三毛钱,可抵得上你爸一天的工分了,你还不谢谢钱家婶子。”
李荞荞心里“突突”地直跳,知道这是她们商量好的法子,哄着她乖乖地跟着钱家婆娘走,等到了钱家村,那可就完全是人家的地盘了,她怕是肚子里不揣个崽,连钱家大门都出不去。
面上也不敢显出来,似是有些腼腆地道:“妈,三毛太多了点,我觉得一毛就行了,我也没什么会的。”
牛大花见她一副没出息的样儿,眼里闪过一点鄙夷。
钱家婆娘倒是越发满意起来,笑道:“婶子说三毛就三毛,怎么好哄你一个女娃子,那后天,婶子来接你好不好?”
李荞荞忙摆手道:“不用,婶子,我自己过去就行,劳您和我说下,是隔壁村哪一家啊?”
牛大花见她上钩,笑道:“你一到钱家村就知道了,五间砖瓦房呢,可没有谁家有比这还阔气的房子。”
钱家婆娘握着李荞荞的手,笑道:“没事,婶子在家也没事,我来接你,免得你一个人跑错了地方,耽误功夫。”她儿子娶亲,娶得还是一个中专生,怎么也得热闹一点,好让村里人都悄悄,她家儿子就算脑瓜子不灵,也照样能找到媳妇,照样给她钱家传宗接代!
李荞荞低着头,应了下来。
牛大花见事情这么容易,又想和钱家婆娘再谈一谈聘礼的事,打发继女道:“荞荞,我看你这背篓里野菜还不够一顿的,你再去挖点回来。”
李荞荞点点头,忙走了出来。一直到房屋转弯的拐角,她的小腿肚子忽然就发抖起来,手心里已然出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心里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幸好,幸好她身上还有八块三毛钱,她可以坐车跑,她可以跑很远很远,远到牛大花和这个傻子的妈,找不到她!
第053章 第 53 章
初三这天一早, 许小华就去了单位上班,她刚到休息室里换工服,黎琼就笑着过来道:“小华, 今天要去实罐车间了吧?”
“是的,师傅!”
黎琼笑笑道:“我还真想当你师傅,你这孩子看着就讨人喜欢, 可是你在我们车间里, 我都没教你啥, 小钱都比我名副其实些,以后还是喊大姐吧!”
小华忙道:“怎么没有, 您对我多好啊, 我心里都知道的。”她能跟着钱小山学技术,也是黎琼给她开的小门,平时不忙的时候,就让她找钱小山去。
虽然说机器操作什么的, 她跟着钱小山也一并学了, 但是这个师傅可比前头那个舒雯雯好太多了。
黎琼见她一副极诚恳的样子,摇摇头,苦笑道:“是这样的,我觉得你这个孩子以后肯定发展得很好,你看我吧,当个班长怕是已经走到头了, 以后你喊我师傅, 我都不好意思应, 听我的哈, 喊大姐!”
她这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许小华在她们车间里,跟着钱小山学了大半个月,已然可以给钱小山顶岗了,再过个把月,就是调到技术科去,也没人会有异议。
这孩子才十七岁呢!
许小华见她坚持,就喊了声:“黎姐!”
黎琼拍拍她的手,“以后在实罐车间里头,也要好好干,遇到那红眼挑事的,尽管来和你黎姐说,我帮你找陈有林说。”
陈有林是实罐车间的车间主任。
“谢谢黎姐!”
黎琼笑道:“去忙吧!”
许小华刚到实罐车间门口,就碰到了赵兴的徒弟程斌,程斌招呼她道:“是叫许小华对不对?”
许小华笑着点头,“对!”
“哦,我已经帮你和那个胖姑娘问过我师傅了,我师傅说没问题,让你们来上班了,就来车间里找他!”说着,看了一下许小华身后,“哎,那个胖姑娘呢?”
许小华纠正他道:“她叫谢心怡。”
程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我忘记了。”又问道:“那你是等她来,一起去找我师傅,还是先去?”
“我等心怡来!”
“ 好!”程斌应着刚准备走,就看到谢心怡过来了,笑着和许小华道:“那个胖……谢心怡来了。”
谢心怡看到小华,三两步跑了过来,微微喘气道:“我刚去空罐车间,和万有玲说了今天来实罐车间的事儿,耽搁了会儿,小华,你们在等我吗?”
许小华知道,舒雯雯走后,万有玲被提为空罐车间白班的班长。
小华笑道:“是,程斌说带我们去找赵技术员。”
谢心怡忙道:“那就劳烦程哥了!”
“哎,好说!”
一进车间,许小华就闻到一股果香味和罐头特有的甜味,一罐罐颜色澄亮的糖水放在大桶里,要剥皮、切片、糖浸、热处理、装罐、加糖水、预封,一道道工序,看得人眼花缭乱的,许小华忽然就想到,先前大家和她说的,实罐车间特别忙的话来。
赵兴正在擦拭机器,看到许小华来,笑道:“小钱前两天也和我说了,你俩想跟着我学机器?”
许小华忙道:“是的,赵叔,我知道这技术是您吃饭的手艺,我贸然提出有点冒昧,但是我跟着钱技术员学了一点,就对这行特别有兴趣……”
赵兴打断她道:“没事,没事,这些年我带的徒弟也不少,出师的可不多,你们要是想学,我没什么意见,就是人事部那边同意你们换岗吗?”
许小华点头道:“同意的,梁干事说让我们先来问问您的意见,只要您同意就没问题。”
赵兴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笑道:“行,行,我没问题,你回头和梁干事说!”
“哎,好!”许小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一次梁干事没有直接带她来找赵兴,而是让她自己来问询,这是不想让赵兴觉得她们以势压人。
赵兴又问谢心怡道:“心怡,你是什么情况?”
谢心怡道:“赵叔,我空罐车间的活还得干,就想着下班后跟在小华后头学一点,您是她的师傅,我不也得经过您点头。”
听到实际只要教一个,赵兴更高兴了些,“没问题,你们女娃娃的事,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就成。”
上午赵兴带她们了解了些实罐车间的一些设备,如手工装罐台、半机械化通用装罐台、流体灌注机、固体装罐机、自动装罐机、回转式自动装罐机等。
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谢心怡都觉得两眼冒星星,和小华叹道:“小华,这才第一天呢,我竟然觉得脑子就不够转的,那些什么机器零件,我光是听名字,就觉得头大。”
许小华笑道:“那是因为你头一回接触,没事,回头我找本书给你看,你看看,心里有个大概,再听赵师傅说这些,就不会觉得那么难了。”
谢心怡忙向她道谢:“谢谢你,小华。”
俩人正聊着,忽然就见到保卫科的小邢过来道:“许小华,你家里人在门口找你,像是有急事。”
许小华立即就想到,是不是郭明超那边回电报了?忙把饭盒递给了心怡,“你先帮我拿下。”
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口,就见妈妈站在门外面,手里还拿着一份电报纸,看到她出来,就忙道:“我看是曲水县那边发过来的,就先拆开看了,郭明超说,幸好他去了一趟,荞荞爸妈要把她嫁人,荞荞跑到了镇上准备坐车逃走,刚好和他遇到了。”
许小华忙接了电报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镇上遇荞,闻父逼嫁傻,逃出,暂居我家。”
许小华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到还好荞荞遇到了郭明超,但是荞荞在郭家住着也不是办法,忙和妈妈道:“妈,我要去一趟许家村。”
秦羽点头,“行,妈妈陪你一起去,你去单位请个假,然后回家收两件衣服,我先去车站买两张票,我们车站汇合。”
“好的,妈!”
许小华忙跑到人事部,梁安文不在,她就和赵思棠说了声,又跑回车间和赵兴说了。赵兴见她急慌慌的,像是家里有什么大事一样,应道:“行,行,我这边没问题,等回来再学就是。”
“哎,好,谢谢师傅!”
等人一走,程斌微微撇嘴道:“师傅,这许小华才来半天呢,就请四五天的假,一点也不像诚心来学的。我看那个胖姑娘比她态度都好点。”
赵兴不以为意地道:“人家学人家的,你学你的,你管那么多作甚?”
程斌回道:“我就是觉得许小华不靠谱,她当初一来说要跟你学技术,我就觉得她不行,你看,我猜得没错吧!女同志哪干得了咱们这活,天天衣服袖子、裤腿上搞得像个包公炭一样,哪个女同志受得了啊?”
赵兴有些好笑地道:“你这是门缝里看人,这个许小华我知道,先前在包装车间的时候,就常给小钱代班,人脑瓜子聪明着呢,手脚也勤快,你别在这嘀咕,别回头她出师了,你还没出师呢!”
程斌没好和师傅顶嘴,但是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自己怎么会比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呢?
**
许小华这边,回家就慌不迭地喊奶奶帮忙给妈妈收两身衣服,她回房给自己胡乱拿了两身,想到荞荞可能只身逃出来的,又塞了一套进箱子里。
刚准备出门,奶奶拉住她塞了一个布包到她口袋里,嘱咐道:“钱票带着,出门在外,多带点防身。”又有些不放心地道:“人家那是要卖闺女,你和你妈妈俩个人过去可以吗?万一发生了冲突,咱们女同志肯定吃亏些……”
正说着,门口忽然有人敲门,沈凤仪开门一看,就见徐庆元和刘鸿宇站在门外头,还各背着一个大包。
沈凤仪有些诧异地道:“你们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她压根不知道,那天就是这俩人陪她孙女去发电报的。
徐庆元解释了两句,就过去接过了小华手里的皮箱,边问道:“是郭明超那边回信了吧?我和鸿宇估摸着,那边要是有消息的话,今天也就发过来了,怕你和秦姨来不及去通知我们,就先过来看看。”
许小华望着俩人的背包,懵懵地问道:“你们要陪我回许家村?”
徐庆元还没开口,刘鸿宇就回道:“肯定啊,穷乡僻壤的,你和秦姨俩个去,我们……元哥怎么放心?”
许小华望着徐庆元,有些担忧地道:“可是庆元哥,袁老师那边的活你做完了吗?会不会耽误你的事儿啊?”她知道袁老师的书稿最近就要排版了,所以校对的事很急。
“我找了别的同学帮忙俩天,没有关系,”徐庆元说着,又问道:“小华,李荞荞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许小华咬牙道:“说是要把荞荞嫁给一个傻子,荞荞跑到了镇上,恰好遇到了郭明超,现在住在他家呢,我想她一个女孩子,住在人家也不是很方便,准备过去……”
她想说把人接过来,又想起来,这事还没和奶奶、妈妈商量,一时话到了嘴边,没好说出来。
却不想,一直站在一旁没出声的沈凤仪,忙接口道:“接过来,我和你妈都说了,这姑娘以前你那边的爸妈帮衬养着,你接过来,咱们接着养,左右就是多一副碗筷的事儿。”
“奶奶,可是……”
许小华知道,这并不是多一副碗筷的事儿,养一个孩子,哪有那么简单?
沈凤仪拍拍孙女的背道:“奶奶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小时候走丢,不也是靠着你那边爸妈心肠好,才活了下来?你放心去,我都叮嘱你妈妈了,去把人带回来。”沈凤仪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给她们家报恩的机会,小华养父母走的早,她们家就是想报恩,也不知道怎么去报。李荞荞的事,倒像是冥冥中注定,该她们家管的。
小华微微红着眼眶,应了下来,“好的,奶奶,荞荞可乖可能干了,你肯定会喜欢她的。”她的小姐妹善良又能干,本就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沈凤仪“哎”了一声,又叮嘱徐庆元和刘鸿宇道:“你们过去也当心些,尽量不要和村里的人起冲突,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一个村的人,往往都是沾亲带故的,要是真闹起来,你们这外地去的,怕是会吃亏。”
特别是这俩孩子,都年轻着,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沈凤仪就怕他们一腔孤胆,最后把事情闹僵了。
徐庆元点头道:“奶奶,你放心,我们尽量不跟当地的人起冲突。”
“哎,好!等回来了,奶奶给你们做好吃的。”
沈凤仪一直把人送到了胡同口,才缓缓地往回走,她想,秦羽估计也不会再生了,小花花一个人孤零零的,多个姐妹刚好,以后也能互相帮衬点。
三个人一出胡同,就直接坐公交车去火车站,因为惦记荞荞的情况,许小华一路上都有些神思不属的,压根没注意到有一站上来的人中,有曹云霞。
曹云霞因为小月子没坐好,总觉得有些怕风,出门都裹着厚厚的围巾,戴着绒线帽,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是以,和她只见过一两面的徐庆元并没有认出来。
她今天是去空军大院那边,庆军邀请她和女儿去吃晚饭,顺便商议下订婚的事儿。不想一上车就看到了许小华和徐庆元。
心里暗暗啧叹:秦羽和许九思还真是想得开,竟然真让许小华和徐家订了婚。想到先前怀安和她说的,徐家可能是遇到难处,才这么咬口婚事不放的话来,心里又有些庆幸,自己和许怀安离了婚,以后许家就是真被徐家牵连了,也连累不到她们母女身上来。
她打量的目光,过于明显,徐庆元很快就察觉到她眼里的不善来,不动声色地往小华身后站了一点,挡住了她探询的视线。
曹云霞在半路就要下车,走之前冷冷地瞥了一眼许小华,许小华刚好抬起头来,只觉得这眼神很熟。
徐庆元抬头看到不远处的空军大院,忽然问小华道:“刚才那是许呦呦的妈妈吧?”
许小华这才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那人的眼神有些熟悉了,有点冰冷,又有点不喜和揣测,曹云霞确实就是这样看她的。有些讶异地和徐庆元道:“天啊,她瘦了好多,就是连眼睛都像是有些凹陷下去了。”以前的曹云霞即使说不上胖,也是有些丰腴的,稍微再打扮下,看着比她妈妈还年轻。
但是刚才那个女人,不仅瘦削很多,眼角还有明显的疲态,和以前养尊处优时候的曹云霞,说是一句判若两人,也是不为过的。
这才几个月啊?
刘鸿宇道:“怪不得她一直盯着你和元哥看,我还觉得奇怪来着,她这下的地方是空军大院吧?”
许小华点头,“是!”想起来前两天许呦呦邀请他们一家去参加她和吴庆军的订婚宴的事儿,估摸着,曹云霞是为这事来的。
很快到了火车站,许小华立即就把遇到曹云霞的事抛到了脑后去,径直往售票点跑,恰好看到妈妈正准备买票,忙喊道:“妈,买四张!”
一个小时后,四个人上了前往杭城的火车,秦羽摸着女儿的头道:“不着急,明天下午就能到了,你就能见到荞荞了。”
许小华轻轻地“嗯”了一声。
初四下午三点钟,火车到了杭城火车站,一行人再转车到了曲水县,找到县教育局家属院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李荞荞正在厨房里帮着郭明超的妈妈周爱莲做晚饭,猛然听到外头有敲门声,警惕地抬头朝院门看过去,拿着菜刀的手不由微微发颤。
周爱莲看她怕成这样,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忍,皱眉道:“没事,你在这边别出来,我去看看。”她婆婆昨夜里忽然发起了高烧,送到医院的时候,人都有些迷糊了,丈夫怕老人就这么走了,就带着俩个儿子守在了医院里。
她在家里看顾着这个女娃娃。
对于儿子给家里招的这桩事儿,周爱莲心里是很有意见的,但是这个姑娘一再保证,她只待三天,三天后就走。
加上儿子给她看了京市那边发来的电报,说那边一定会有人来接她,丈夫又说权且算做善事,给老人积德了,她才没有多说什么。
此时听到有人敲门,心里也担心,是不是李家的人找上门来?家里现在就她和李荞荞俩个,要真是李家的人,她怕是护不住这个姑娘。
到了门口,周爱莲并没立即开门,扬声问道:“谁啊?”
“你好,我找郭明超,我是他同学!”
听是个姑娘的声音,周爱莲才开了门,发现外头除了俩个面生的女同志外,还有俩个年轻小伙子,心里立即又有些警惕起来:“你们找谁啊?”
许小华忙道:“婶子,这是郭明超的家吗?我是他同学许小华,他在家吗?”
她话音刚落,厨房的门忽然就开了,李荞荞站在门口,红着眼睛看着她,颤着音喊了一声:“小华!”
许小华见荞荞真在这,虽然脸色看着不怎么好,但是人倒像是没什么要紧的样子,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跑过来抱住她道:“荞荞,你没事吧?”
李荞荞摇头,“没有。”边说眼泪边往下掉,这几天来的恐惧、焦虑,似乎在这一刻才终于敢释放出来。
周爱莲见她们认识,出声问道:“荞荞,这是你说的小华吗?”
李荞荞抹了眼泪,点头道:“是的,婶子,这是小华,这几天真是给你家添麻烦了。”
秦羽一听这话,就知道周爱莲是迫于无奈留下荞荞住几天的,忙开口道:“大姐,我们是来接荞荞的,感谢您一家人善心,留这孩子住了几天,不然等我们从京市里赶过来,这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了一斤糖果、一斤核桃酥和两瓶苹果罐头来,这是在等火车的时候,她托庆元去忙的。
就是想着,到郭家来接人的时候,不好空着手上门。
周爱莲见这女同志这么客气,脸上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推道:“大妹子,你太客气了,荞荞和我家儿子是同学,说是遇到了难事,在我家借住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羽坚持道:“多亏了您一家帮忙,我们得了消息,立即就赶来了,匆匆忙忙的,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就这么上门来了,您不要嫌弃才好。”
来回推了几次,周爱莲到底收了下来,却是坚持要留秦羽几人在家里吃晚饭。
给几人下了面条,炒了两个菜,秦羽带着女儿和荞荞几人走的时候,一再地感谢周爱莲,并表示等处理好荞荞的事,再来拜访。
晚上,秦羽带着人在县里的旅馆定了两个房间,徐庆元和刘鸿宇一间,她们三个女同志一间。
一路上,荞荞一直紧紧地握着小华的手,等进了房间,人才像是松弛了一点。
小华这才问道:“荞荞,怎么回事啊?你爸妈怎么忽然要把你嫁人?”
荞荞望着洁净的旅馆,柔软得不像样子的被褥,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怔怔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家里来了人,是隔壁村钱村长家的婆娘,带了四样礼来,我就猜到是为了她儿子来的。”
她一提钱村长,许小华就想到那家的傻儿子来,好像是自幼烧坏了脑子,连钱都不认得,小时候小孩子们经常戏耍他,就是长大些,有那不怀好意的,也经常逗他说些无聊的话,什么你妈妈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你姐姐胸口有没有痣这种,每回他傻里傻气的,逗得那些村汉哄堂大笑,许小华却觉得瘆人得很。
许小华一想到,牛大花和李永福要把荞荞嫁给这样的人,都不觉头皮发麻,抱着荞荞道:“荞荞,对不起,我应该一早就想到的,我应该早点来接你,对不起,对不起荞荞……”
李荞荞想到险些遭遇的命运,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一边摇头道:“不,小华,和你没关系,是我爸妈不做人,幸好你之前给我留了几块钱,我还有勇气出来坐车逃跑。”如果不是手里头有几块钱,她怕是也没有勇气离开许家村。
毕竟真离了家,吃喝都要钱,她一个半大的姑娘,难道去乞讨吗?夜里住哪里也是问题。
正是因为手里还有几块钱,她知道自己可以在外面撑几天,拖延拖延,想想办法。
“小华,我本来准备到了镇上,就给你发电报的,没想到遇到了郭明超,他说,是你拍了电报给他,让他来找我的。”她到现在还记得,郭明超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那一刻的感觉,就像在黑蒙蒙的夜里,抓住了一丝亮光一样。
顿了一下,李荞荞又道:“他说你会来找我,小华,我相信你一定会来。”说是这样说,但是这两天里,她也想过无数次,万一小华父母不同意小华回来怎么办?万一小华没收到电报怎么办?
她甚至想着,如果自己真被牛大花和李永福抓回家去了,她宁愿一把老鼠药,陪着他们一起没了算了。
现在,摸着床上干净、柔软的被褥,她知道这些都不会发生了,小华来了。
秦羽递了手帕给俩个姑娘,温声道:“荞荞,我们这次来,是接你走的,就是现在户籍管理的严格,得把你的户籍从家里迁走,可能还要回去拿些证明材料到公安局去办理。”李荞荞去京市,肯定得重新读书,或去工作,无论那样,她都不能当盲流。
所以,户籍是必须要一起迁走的,还需要村里开的证明材料。
李荞荞愣了一下,“还要回去吗?”继而低头道:“如果我回去了,她们不会再放我走的。”
秦羽也想到这个问题,“钱家那边出了多少彩礼?”她想着,不行的话,就付了这笔彩礼,左右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李荞荞摇头,“我不知道,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没当我面说彩礼的事,只是说要请我去钱家教那个傻子认字。”
她当天挖了一筐子野菜回去后,立即挑了两身衣服,装在了背篓里,就佯装出去捡柴火,从村里跑了出来。
今天已经是钱家说好的,来接她过门的日子了,牛大花和李永福交不出人来,钱家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想了想又道:“婶子,如果牛大花和李永福知道你愿意帮我,肯定会狮子大开口,所以一分钱都不能给他们,不然她们尝到了甜头,肯定会无休止地提要求。”李荞荞都能想到,俩人肯定从要钱到要工作,最后还可能要房子。
所以这个口,不能开。
许小华也想到了这一点,和妈妈道:“妈,迁户籍的事,我和荞荞都不能出面,就怕李永福和钱村长他们,存了心要守株待兔逮荞荞,那我们这么几个人回去,肯定是没法再把荞荞带出来的。”李永福还好,就是钱村长,在农村里,也算个土皇帝了,他要是招呼大家帮个忙逮逃跑的媳妇,村里人肯定会帮忙。
秦羽皱眉道:“你们说的对,明天早上起来,我们再找庆元他们商量下。”她在农村里支教过,知道即便是建国十多年了,有些地方的宗族势力还是很庞大,更别说荞荞是李永福的亲生女儿,人家要是不同意,她们压根带不走人。
第054章 第 54 章
前半夜, 李荞荞一直没睡着,她没睡过这么柔软、暖和的被子,躺在上面都觉得像躺在云朵上一样, 一会睁开眼睛看看小华,一会又怕弄醒了小华,忙闭上眼睛。总觉得今天和前天就像天上和地下一样, 那么的不真实。
许小华朦朦胧胧中, 发现荞荞还没睡着, 迷糊糊地伸手抱了一下她,“荞荞, 快睡, 明天还要早起呢!”
“哦,好!”
许是小华的胳膊太沉了,也许是她眼皮太重了,很快就沉沉睡去。
早上六点多, 许小华就和妈妈起来了, 俩人看到荞荞睡得沉,都默契地没发出声响来,轻手轻脚地穿好了衣服,洗漱好后,秦羽和女儿道:“我去买点包子、馒头回来,你在这看着荞荞, 不然她要是醒了, 看不见我们, 估计得着急。”
许小华忙应了下来。
妈妈刚走, 小华就听到外头传来庆元哥的声音,忙开门出来, 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俩人下楼说。
等到了楼下,刘鸿宇才问道:“荞荞还没醒吗?”
“没有,昨晚她估计后半夜才睡着,早上我们起来,她还睡得香得很,我妈妈去买早饭了,一会吃完,我们再商量下荞荞的事。”
徐庆元见她皱着眉头,有些忧心的样子,出声问道:“小华,是不是担心给荞荞开介绍信的事儿?”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听小华提过,那个劳动大学主要是挖山造田,活比农村里的还重,她们刚开学不久,就有很多同学选择了退学。
而且这个学校还是在曲水县里面,离许家村也就二十多里地,牛大花和李永福要是想去学校把人带走,学校老师也没有办法。
这次他们过来,肯定是要带李荞荞走的。
现在是寒假,学校不办公,只能由村里开介绍信。
许小华见他猜到了一半,轻声道:“其实还有户籍的问题,我们那个学校像个草创的一样,先前入学转户口的时候,也没有彻底落实下来,像我是转过去的,荞荞的却没有。当时牛大花可能就动了点心思,坚决不让她转,学校那边说一年内转过去都可以,荞荞就先去报道了。”
缓了一下,许小华又接着道:“钱村长在我们那块,话语权还挺大的,荞荞毕竟又是李家的亲生女儿,这事怕不是那么容易。”
徐庆元想了一下道:“那今天荞荞别回去,这事由秦姨和我们出面吧!你在这陪荞荞?”
许小华有些犹豫地道:“你们对我们那边不熟,人也陌生,我还是跟着去吧,就是荞荞现在这情况,一个人待着,怕是会害怕……”
她怎么说,也是在许家村长大的,她爸又在村里当过多年的会计,就是后来被贴了“反`革命”的标签,人活着的时候,大家不敢多来往,人走后,以前和他爸处得比较好的叔叔伯伯,对她还是挺照顾的。
她正纠结着,就见大门里忽然进来一个男同志,因为逆着光,她还没看清是谁,就听那人喊了一声:“小华!”
“班长!”许小华立即就听出来了,这是郭明超的声音。
郭明超快两步走了过来,笑道:“我昨晚回家的时候,听我妈妈说你来了,住在城东这边的旅馆里,我就想着来看看。”昨晚上,他奶奶醒了过来,情况好转了很多,爸爸就让他和哥哥先回家去。
许久没见,他发现小华长好看很多,脸上红润白皙了些,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合身,大概□□成新的样子,人似乎还胖了点。这说明,小华那边的父母对她很好,郭明超心里是有些为她高兴的。
他笑着打量小华的时候,徐庆元也看了下这个比他们小几岁的男青年,身材高高大大的,一身半新的棉袄穿在身上有些松垮,看出来人比较瘦,精气神却很好。就是脸上黑黝黝的,手上还有些皲裂,像是在地里干了一段时间农活一样。
联想到先前小花花和他们说的,在学校里要挖山造田的事儿,觉得小花花回家之前,确然是吃了不少苦。
这时候,郭明超也注意到小华身旁还有两位男同志,忙问道:“小华,这两位是你哥哥吗?”
许小华摇头道:“哦,不是,这是我……我对象徐庆元,这是我们的朋友刘鸿宇。”
郭明超听到“对象”两个字,不由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瞬时就凝固了,不由仔细打量了下徐庆元。
动了动嘴,有些不明白地问道:“小华,你怎么这么快就有对象了?”
许小华笑笑,觉得说家里定好的婚约,好像有些故意和庆元哥撇清关系的意思,干脆就没回答。
一旁的徐庆元朝郭明超伸出了手,“你好,幸会!”
郭明超也回握住了,“你好,幸会!”
也不过是片刻功夫,郭明超就回过神来,问许小华道:“小华,荞荞的事,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你尽管开口,荞荞也是很不容易,如果能帮上,我一定会尽力帮。”
“谢谢班长,已经麻烦你很多了,我妈妈说这次过来,就把荞荞接走。现在头疼的就是荞荞的户籍问题,她的还在村里,没有转到学校去。”
郭明超忙道:“那以学校的名义先转呢?荞荞现在没有工作,在京市也没有直系亲属关系,你们就算把她转出来了,暂时也没有单位可以接收,不如先转到学校去,后面等荞荞在那边安定了下来,再转到京市去。”
许小华对这个年代的户籍制度,不是很明了,听郭明超这样说,忙看向了徐庆元。
徐庆元点头,“是这样,”垂眸想了一下道:“如果说转到学校里,可能还能打消李家人的猜疑。”
许小华心里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这时候秦羽也买好了烧饼、包子和馒头回来,许小华给妈妈介绍了郭明超,郭明超立即表示歉意道:“昨天我不在家,我妈妈不清楚,我和小华是很好的朋友,没能好好招待阿姨,真是对不住!”
秦羽笑道:“小郭你客气了,我们还要谢谢你帮助了荞荞呢,你妈妈也很客气,还留我们吃了晚饭。”
郭明超笑笑,没有多说,他知道妈妈对他帮助荞荞的事,是有些微词的。心里庆幸,昨天妈妈好歹给他留了点脸面,不然今天他都没脸来见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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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荞荞再醒来的时候,是听见外头麻雀在“喳喳”地叫,天光已然大亮了。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吓得立即坐了起来,忙喊道:“小华、秦姨!”
她话音刚落,就见小华开门进来,“荞荞,你醒了啊,我刚去楼下了,我妈妈买了包子和烧饼,你先吃点。”
李荞荞轻声道:“小华,我吓一跳,我以为……以为昨天的事,都是做梦呢!”等她一觉醒来,就会发现梦是假的。
许小华坐到了床边,握着她手道:“怎么会呢,今天我和妈妈他们去一趟许家村,给你办理转户籍和开介绍信的事,我妈还想去我这边爸妈的坟前祭拜一下,要是顺利的话,今天下午我们就回京市。”
听到去京市,李荞荞微微低了头,昨天听到小华这样说,她心里就有些疑虑,这会儿就她们俩个人,她就问了出来,“小华,我去你家合适吗?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你先前信里,不还说家里有个不喜欢你的大伯母,我要是这么去了……”
许小华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来之前,我奶奶特地嘱咐我了,让我带你回去,至于大伯母……”
提到曹云霞,许小华就想到昨天在公交车上,她的那个冰冷、揣测的眼神,微微笑着道:“她和我大伯离婚了,现在家里就只有我奶奶、妈妈和我,我爸也是常年在西北那边,你不用担心。”
怕荞荞心里负担重,许小华又补充道:“而且我现在转正了,一个月工资有27.5块钱,够我俩生活的,你到了那边,可以考单位,也可以让我奶奶和妈妈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临时工的工作……”
晨光微微透过白色的窗帘,淡淡的阳光洒在地面和床上,在许小华轻声慢语的宽慰中,李荞荞心里的不安、焦虑和对未来的担忧,渐渐地都平息了下去。
七点半的时候,许小华一行和李荞荞、郭明超在旅馆门口分开,临走的时候,许小华握着荞荞的手道:“荞荞,你先去郭明超家待半天,我们下午肯定会回来的,然后我们就出发去京市。”
李荞荞笑着点头:“好!”
许小华带着妈妈、徐庆元和刘鸿宇先坐大巴车到了镇上,再从镇上坐拖拉机回到了许家村。
开拖拉机的是许家村的老周叔,许小华递车费的时候,喊了一声:“周叔”,老周一开始在卷着烟草,也没注意看,就点头:“嗯”了一声,等卷好了烟草,回头准备数下车上有几个人的时候,才注意到许小华来。
开口问道:“这是大华家的小华吧?”
“是,周叔,您不认识我了?”
老周笑道:“还真是啊,你这娃娃长得好多了,你老周叔一开始都没敢认,我听说,你亲生爸妈把你找回去了,这怎么又回来了啊?那边待你不好吗?”
说到最后一句,老周皱着眉头,有些担忧的样子。当年老许一家可疼这个娃娃了,老许刚把这个女娃娃带回来的时候,就叮嘱了,谁也不准在孩子面前说什么“亲生的”“养女”之类的话来,不然他可是要上门找人干架的。
谁能想到,老许夫妻俩没了后,这孩子又被亲生父母找回去了。
许小华忙道:“没有,没有,周叔,我妈是想来祭拜我这边的爸妈,所以让我带她回来一趟。”
老周刚才就注意到了小华旁边的妇女,但是没好意思多看,听小华这么说,忙道:“那是,那是,你爸妈当年可疼你了,是该来看看的。”
老周又看向了徐庆元和刘鸿宇,问许小华道:“小华,这是你哥哥们?”
小华摇头道:“不是,是我们学校的老师,说是学校里好多学生的户口还没转过去,影响明年发补助的事儿,他们趁着寒假,一家家的走访,我们是在县里坐车的时候遇到的。”顿了一下,又问道:“周叔,荞荞在家吧?”
听到李荞荞,老周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回回去,怕是看不到她。”
许小华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道:“怎么会?我们学校放假不给学生留校的,荞荞不在家,能去哪?”
“逃了?”
见许小华一脸焦急的样子,忙把李永福和牛大花要把荞荞嫁给隔壁村村长家那傻儿子的事说了一遍,“昨天,钱家来迎亲,大老远地从村口就开始发糖,喜气洋洋的,那个傻子也跟着来了,村里都说,牛大花夫妻俩作孽,好好地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老周抽了口烟卷,才接着道:“好嘛,等大家跟着钱家的人到了李家,才发现李永福和牛大花俩个愁眉苦脸的,钱家婆娘问荞荞在哪,牛大花支吾了半天不说话,最后还是她家春妮说的,说荞荞前一天晚上就没回来。”
老周说到这里,又叹气道:“真是作孽哦,这么一个半大的姑娘,口袋比脸还干净些,能往哪里跑呢,要是想出县,还得开介绍信呢!”
许小华又问道:“周叔,那荞荞跑了,钱家那边,这婚事是不是就算了啊?”
老周“呵”了一声,吧嗒了两口烟卷,才道:“你这孩子,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些,你当牛大花和李永福为啥要把荞荞嫁给个傻子?还不是为了聘礼,钱到了牛大花手里,她还愿意拿出来不成?”
顿了顿又道:“钱家也不愿意丢了这个面子,正四处找呢,我看荞荞这丫头,怕是在外面也躲不了几年,听说钱家俩个女婿,一个带人在镇上找,一个带人去县城里的汽车站和火车站瞄着呢!”
许小华心里一跳,想着,等下午她们带荞荞走的时候,还得给荞荞换身衣服、稍微装扮一下。
八点的时候,出门来镇上供销社买东西或者办事的人,都差不多陆续回来了,老周开着拖拉机“突突”地往许家村去。
一路上,有认识小华的婶子和大姐,都问她这次怎么回来了,在京市那边生活的怎么样之类的,得知是带她亲生母亲来祭拜许永福和崔娥,心里都有些唏嘘,想不到这孩子去了城里,还惦记着埋在土里的养父母。
八点半,秦羽、徐庆元和刘鸿宇跟着许小华到了许家村,一眼望去,只有两三户是青砖瓦房,其他的都是低矮的土坯房,屋顶上都是砖瓦压着茅草,刘鸿宇忍不住问道:“小华,这房子下雨,会不会漏雨啊?”
许小华笑道:“一般盖了瓦片,不容易漏雨,但是瓦片碎了就容易漏雨了。”
许小华托一个婶子带刘鸿宇和徐庆元去荞荞家,和她父母说转户口的事儿,她怕牛大花一见到她,就心生警惕。
自己则带着妈妈去了村长许德安些。
大正月的,村长倒没下地或去哪里开会,远远地看到有人提着东西,朝他家过来,心里正嘀咕着是谁,等人到了,仔细看了看许小华才问道:“是小华吧?”
“是,四叔,我带我妈妈回来祭拜下我爸妈,顺便来求您办个事儿。”许德宽和她家是没出五服的亲戚,按辈分,是她的四叔。
秦羽忙上前把手里的糕点、糖果放到了桌上,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条红牡丹牌的香烟,和一条带过滤嘴的大中华牌香烟来。
先前那些糕点、糖果,许德宽还没当回事儿,等看到这两条烟,心里就有些不淡定了,忙道:“小华妈妈,您这也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红牡丹五毛一包,一条得五块钱,大中华7毛一包,一条得七块钱呢,光这两条烟,就值十二块钱了。
他平时抽的,不过是卷烟,一年到头也就舍得买一两包一毛一的春耕牌香烟,还是带着去镇里和县里开会时用的。
秦羽客气地道:“许村长,先前就听孩子说,她这边爸妈走后,您对她多有照顾,我早就想着,过来谢谢您,另外,还有点儿事,想请您帮帮忙。”
许德宽瞥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直觉这母女俩这回怕真是有事来求的,笑道:“小华是我看着长大,不用客气,”又朝小华招手道:“小华,你告诉四叔,有什么要四叔帮忙的?”
许小华笑道:“四叔,您知道,我和我哥都在外地,一年到头回不来一两次,就想请您帮忙看顾下我家的房子,我哥以后要是退伍,还得回来住的。”
听是这么一回事,许德宽笑道:“这是应该的,我肯定给你们兄妹俩把房子看好了。”不说许小华送了礼,就是看在堂侄许卫华的份上,他也会看顾下许小华家的房子,心里隐约觉得这么点儿事,这礼似乎贵重了一些。
就见许小华咬了下嘴唇,面上似有些为难地又开口道:“四叔,其实还有个事,想请您这边帮帮忙。”
许德宽心里一动,知道许小华这后头要求的事儿,怕才是她这次来的主要目的,面上微微笑道:“说,别跟四叔客气,我和你爸是一块儿长大的。”他想着,要是事情不难,办也就办了。不说许小华送的这份礼,就是看在许卫华的份上,他也会尽量帮忙。
前段时间他听说,卫华在部队里升连长了,以后就算是转业,怕是也能在县里或者镇上当个干部。
秦羽出声道:“许村长,其实这事不是什么难事,就是需要您这边帮忙开一张介绍信。”
介绍信,是许德宽常开的,立即拿了钢笔和信簿出来,“这事容易,”等准备下笔的时候,抬眼问道:“小华,你是要去哪?还是有什么事儿?你说,我来写。”
许小华望着他,压低了声音道:“四叔,不是我,是给荞荞。”
许德宽一愣,“这孩子到你那里去了?”
许小华轻轻点头,“四叔,我爸以前常说,您是一个好干部,对村里的大小事都极上心,但凡脑子不糊涂的,背后都没有说你不好的,您肯定也知道,荞荞要是不走,这一辈子就没了。”
说到这里,许小华的眼眶微微泛红,“四叔,这些年,荞荞爸妈怎么对她的,您可能也知道一点,荞荞那么聪明、勤快,要是留在学校上学,以后肯定能进城里当工人、当干部,是我们村第一个走出去的姑娘,请您帮帮忙~”
秦羽也在一旁道:“许村长,我听小华说,您是个最热心肠的人,所以我们才来求您给个方便,要是您这边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和我们说,能办到的,我们肯定尽量想办法办到。”
许德宽皱眉道:“李荞荞毕竟是李永福的女儿,你们要是就这么把人带走了,以后李家知道了,怕是会和我闹起来。”李永福还好,温吞吞的一个人,牛大花可是惯蛮不讲理,难缠得很。
许小华忙道:“村长,这事您不说,我肯定不会漏一个字,我给您写保证信可以吗?李家要是真闹起来,您就往我身上推。”
秦羽也道:“许村长,不瞒您说,小华走丢了十一年,我就找了十一年,小华回家后,我是非常感激小华爸妈和许家村,对我女儿的爱护和照顾的,现在听小华说了荞荞这姑娘的情况,我也想帮帮这个孩子,就当是还许家村对我家的恩情,还请您这边给个方便。”
又补充道:“荞荞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以后有出息了,定然也会感激许村长您对她的帮助。”
许德宽叹道:“不是我不想帮这个孩子,实在是,这事儿不好办。”
秦羽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支钢笔来,“许村长,请您帮帮忙,这孩子要是回来,肯定得被打个半死不说,就是去了钱家那边,怕是连房门都别想出了,这一辈子怎么样,您大概也知道。”
许德宽正摇头叹气,看到秦羽伸到跟前的英雄牌钢笔来,目光顿时就定住了,这笔看着就贵得很。
心里正犹豫着,忽然就听她出门看热闹的婆娘回来了,忙站起来道:“大芬,你回来的正好,快看看是谁来了?”
吴大芬仔细看了眼杵在她家堂屋的俩个女同志,最后目光定在了小华脸上,笑道:“是小华吧?”又瞥到了桌上的东西,“咋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她不识字,不知道那两条烟是什么牌子的,但她估摸着,就是一毛多一包的眼,这两条也得三块钱呢!
许小华笑道:“四婶,我带我妈妈回来祭拜下我爸妈。”
秦羽见吴大芬朝她手上的笔看,立即上前握住了吴大芬的手,“大妹子,小华一直和我说,四叔四婶对她照顾得很,她这边爸妈走了以后,都托你们多看顾了。”
手上的笔,也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上,落到了吴大芬的手上,吴大芬笑道:“这怎么还给我一支笔?”
秦羽笑道:“大妹子,我们还想让许村长给开一封介绍信。”
“哦,介绍信啊,德宽,你快给小华写,我还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笔,你写写看嘛!”她家儿子刚好在念高中,要是把这笔给儿子,儿子肯定乐坏了。
许德宽想说,这介绍信不是那么好开的,但是看自家婆娘一个劲地给自己使眼色,知道这笔是还不回去了,硬着头皮道:“小华,那你等下,我这就开,就写去京市投靠亲戚?”
“哎,麻烦四叔了!”
几分钟后,关于李荞荞到京市投靠亲戚的介绍信,就写好了。
许小华立即收好,让妈妈放到了包里。
吴大芬忽然想起来一般,问道:“哎,小华,你哥是升了连长吧?”
“是的,四婶。”
“你哥可真能干,你这丫头也不错,现在是在京市读书还是工作啊?”
“在罐头厂上班了。”
“罐头厂啊,那可是好单位啊!”吴大芬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她儿子高中毕业后,要是能进个厂里当工人就好了,忙拉着许小华的手,问她是怎么进去的?
两边聊了好一会儿,许小华才开口说要带她妈妈去家里看下,吴大芬这才松了手,依依不舍地道:“小华,以后有空记得多回来看看啊,你这边爸妈不在了,你哥和老房子还在呢,这还是你家嘛!”
许小华点头笑道:“好,四婶,等我哥娶媳妇的时候,我肯定得回来,到时候还要请四叔四婶给我哥掌掌事儿呢!”
听了这话,吴大芬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哎,好,好,没问题!”先前,吴大芬还看在许小华送的礼份上,现在听说请他们帮忙操持许卫华的婚事,那是真将他们当长辈看,吴大芬虽然不识字,脑子却灵光着。
许家现在一儿一女,都算有出息的,要是以后多往来一些,一点小事,总是能开口找这兄妹俩帮忙的。
等许小华母女俩走了,吴大芬还埋怨丈夫道:“德宽,一份介绍信而已,你麻烦人家孩子干什么,”走到桌子跟前,把两条香烟拿起来看了看道:“就是这两条烟,人家也是够客气的了,对了,这是啥牌子的烟啊?”
“红牡丹,大中华,一条五块,一条得七块呢!”
吴大芬听得都咂舌,“我的妈呀,小华亲生爸妈咋这么有钱啊?”又问丈夫道:“那支笔呢,也不便宜吧?”
许德宽点头,“不便宜,七八块钱得要的。”
吴大芬立即从他手里抢了过来,“这笔你可不准眼红,给咱儿子用的。”这时候才问道:“开啥介绍信啊?送这老多东西。”
许德宽张了张口,到底没把“李荞荞”三个字说出来,怕婆娘嘴上没个把门的,把事情嚷了出去,回头牛大花来他家闹。
“就是许小华去京市的介绍信,她们单位,要咱村里证明,这人是从咱地儿出去的,说了你也不懂。”
吴大芬确实不懂,也不再问,忙着把桌上的东西先收了起来,“这可不能给人看到,免得回头要乱嚼舌根。”
从村长家出来,许小华先带妈妈去了她家,钥匙就压在门口一块松动的转头下面,用油纸包着,门锁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许小华一推开门,一股潮湿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这是房子许久没通风的结果。
秦羽跟着女儿进去,一共是三间房,两间土坯房,一间砖瓦房,许小华指给妈妈看道:“那间砖瓦房是后来我爸建的,不会漏风漏雨什么的,我爸妈走后,我一直住在这边。这两间土坯房,一间放些杂物,一间是我哥的房子。”
秦羽大致看了下,房间里就一张床,一张破旧的书桌和一把凳子,一个旧木箱,大概怕木箱受潮,用几块木板给垫的高了些。
秦羽抬手摸了摸桌面,思绪有些复杂,过往的十来年里,她的女儿就在这里,过着极贫简的生活。
许小华上前打开了木箱,从最底下拿了一套旧布面出来,递给秦羽道:“妈,这是我小时候穿的,是不是照片里的那身啊?”
红色的旧布面,上头还绣着几朵小花,即便里头的棉花已经没有了,布面上也有好些补丁,但是秦羽还是认出来,这就是小花花当年走失,穿的那身小棉袄,眼泪当时就没忍住,“是,小花花,这是你奶奶亲手给你做的。”
许小华也微微红了眼睛,“妈,我以前就奇怪,我小时候怎么穿过这么好的布料,我好几次和我妈妈说,把这布料拿去做鞋面算了,我妈妈一直不同意,让我留着。”她想,那时候,她妈妈大概就在想着,万一有一天,她的亲生父母找过来呢?
秦羽哽咽道:“你爸爸妈妈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她现在都有些遗憾,小花花养父母走得早,不然她还能当面感谢人家。
母女俩正聊着,就听到门外有个婶子道:“呐,这就是许小华家,门还开着呢,小华还是大华今天回来了吗?”
许小华出来一看,就见庆元哥和刘鸿宇回来了,忙问道:“怎么样啊?事情办好了吗?”
徐庆元笑着点头。
当着村里婶子的面,许小华没有多问,等和婶子略寒暄了几句,人走了,才关了门问道:“荞荞爸妈同意了?”
刘鸿宇笑道:“同意了,元哥一去就催债,说李荞荞的户口一直没转,学校里还给发了12块钱的生活补贴,要是再不转的话,就先把这12块钱还回来,还要还李荞荞一学期的食宿费。”
许小华是知道牛大花的性格的,“牛大花没耍赖吗?”
刘鸿宇道:“那牛大花一开始是想耍赖,元哥就按你说的,说这是你家女儿,如果这回耍赖,以后荞荞的弟弟和妹妹就别想再上中专,教育局都要把他俩给卡住,牛大花立时就老实了,跟着我们去了村长那里,办理了转户口的证明……”
刘鸿宇正说着,就见元哥忽然快两步走到了秦姨身边去,有些好奇地看了眼,就见元哥摸了下秦姨手上拿着的一块旧布料,道:“就是这身衣服,我遇到小花花的时候,她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即便鲜亮的红色已经颓败了很多,布料上还有好些补丁,徐庆元凭着上面的绣花,还是一眼辨认出来,这是小花花小时候的衣服。
秦羽红着眼睛点头道:“是的,这是小花花奶奶给她做的。”又怕误了今儿的正事,和徐庆元道:“庆元,你陪我去小花花爸妈坟前祭拜下,然后咱们就赶紧回去吧,钱家那边,还派人在汽车站和火车站截人呢!”
许小华想,是啊,介绍信和户籍证明开好了,只是完成了此趟行程的一小部分目的,她们的最终目的,是带荞荞离开曲水县呢!
第055章 第 55 章
祭拜过小华的养父母后, 秦羽跟着女儿回家,把那块摞着补丁的旧布料细致地包好,放进了随身带的包里, 和小华道:“回去给你爸爸和奶奶看看,以后这块布,妈妈给你好好保存着。”
这块旧布料, 对她们家, 对小花花来说, 都意义非凡,它见证了小花花艰难、坎坷的走失之旅, 也承载了俩个家庭对小花花的拳拳爱护之意。
秦羽又问女儿道:“你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许小华环顾了一下这个相当清贫的家,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一进来就觉得亲切,想到和爸妈、哥哥在一起生活的场景来,冬天冷的时候, 爸爸会很无聊地带他们在家跺脚, 下雪天,妈妈会在炉子上支一个小锅,给她们炖白菜豆腐吃。
但是要带走什么吗?许小华想不到,总觉得所有的记忆都承载在这几间房子里了。
最后她从墙上挂的相框里,拿了一张相片,是她们一家的全家福。那年她13岁, 刚上初中, 爸爸还没有因为说错话而被划为异类, 家里氛围很好, 相片上的一家人都笑吟吟的。
因为要赶着回去,许小华也没有多耽搁, 拿好了东西,就给门落锁了,钥匙她没有再放在门口那块能撬动的砖石下面,而是带走了。
这把钥匙,以后她和荞荞都用不上了,这次带去给哥哥就好。
此时尚不到午时,村口的大树下,好些婶子们围在一块儿晒太阳、做针线活,顺带看着玩耍的孩子们。
看到许小华带着妈妈和俩个男同志过来,有认识的婶子就喊道:“小华,这就走了啊?下回什么时候回来啊?”
许小华笑道:“林婶,等我哥结婚的时候,我肯定得回来。”
“后面这是你妈妈?”
“是,是我妈妈!”
“哎,真好,隔了这么多年,还能找到呢!”
早上许小华带着妈妈跟着老周的拖拉机进村后,村里就传开了,许永福和崔娥家的女儿回来了,还带了亲生母亲过来,有那好热闹的婶子和奶奶,就蹲在这村口,想看一眼许小华的生母长什么样儿。
这回儿见到了人,都纷纷道:“小华,你和你妈妈长得可真像,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有人接话道:“是,和小华一看就知道是母女俩。”
秦羽笑道:“谢谢大姐和婶子们,小华现在和我住在京市,以后大家要是去京市的话,有空来家里坐坐哈!”
“哎,好,好!”大家又问起秦羽和小华爸爸做什么工作,家里有几个孩子之类的。
寒暄了几分钟,小华说要赶今天的火车,婶子们才松了手,让小华他们一行走了。
等人走后,树下有个婶子叹道:“还是小华这姑娘命好,小时候走丢了,还能摊到许永福和崔娥这样的养父母,养父母去世了,亲生母亲又找上门来,家里还就她一个孩子,这以后房子和钱,不都留给小华!”
林婶子道:“这亲的妈妈还愿意千里迢迢地来祭拜养父母,说明把小华这孩子看得重。唉,不像李家的那个闺女,亲爸还在呢,牛大花就敢把她卖给傻子当媳妇儿!”
村口的张奶奶撇嘴道:“这事,当家的男人不同意,她牛大花敢这么干?荞荞这姑娘,真是个苦命的,摊上这么个爹。”
“哎,你们说,小华知道荞荞的事不?以前这俩姑娘关系好着呢,荞荞的学费,不都一直是小华家资助的吗?”
有人道:“不一定知道吧,小华今个上午才回来,待了这么会儿就走了,哪能知道啊?”
林婶子道:“也就是荞荞这姑娘跑得快了点,不然等小华回来,她找小华帮忙,小华肯定帮。”
张奶奶道:“那可等不及了,钱家初四就来接人呢,荞荞要是不跑,现在已经是钱家的儿媳妇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李春妮啥时候跑了过来,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溜烟地往家跑,和她妈妈道:“妈,今天小华姐回来了,她妈还来了呢!”
牛大花正在家里晒萝卜干,因为找不到继女,心里烦闷得很,听了女儿的话,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别瞎嚷嚷,那崔娥都死了两年了,许小华哪来的妈?”
李春妮急道:“妈,不是崔婶子,是小华姐的亲妈,京市的那个,人长得可好看了,妈,你说姐会不会早就知道小华姐今儿回来啊?”
牛大花有些不明白地看了一眼闺女,“亲妈?”话刚脱口,就一下子站了起来,抓住女儿的胳膊问道:“你刚说许小华回来了?在哪?”
“说是已经走了,我刚听村口婶子们聊天说的,亲妈陪她回来祭拜许叔和崔婶子,哎呀,妈,你抓疼我了!”
牛大花马上放了闺女的胳膊,咬牙切齿地道:“你姐那个死丫头,肯定是知道许小华今个要回来,在县里或者镇上等着呢!”联想到今天忽然上门来的劳动大学的老师们,牛大花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头有诈!
一边说着,一边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要是给李荞荞这丫头跑走了,她可就亏大发了,退还钱家的聘礼钱不说,还得赔钱家前前后后支出的四礼、铁锅和喜糖的钱。
这一进一出,一前一后的,牛大花一想到,就觉得有人在割她的肉一样,定了定神道:“不行,不能就这么给李荞荞跑了!”她逮不到人,钱家难道还逮不到吗?
立即就嘱咐女儿道:“中午你自己烧点带秋生吃,我去趟你钱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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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水县郭家,李荞荞正在厨房里帮周爱莲切土豆丝,她切的又匀称又细,周爱莲打眼一看,就笑着问道:“在家没少干活吧?”
现在知道这姑娘有人来接,不会在她家多待,周爱莲心里也松缓了一些,也有闲心和这姑娘聊几句了。
她前头还真怕,这姑娘就这么赖在她家里头了。
虽说她家有俩个儿子,但是她心里头期望的媳妇标准,头一条,李荞荞就达不到——家庭和睦、父母明理。
她才不想儿子找个刺儿头或癞子家的女儿回来,以后三天两头的上门来闹腾。李荞荞家的爸妈能狠心把女儿卖给傻子,这在周爱莲看来,和畜生无异。是以,即便心疼这个姑娘的遭遇,她也不想沾惹上李家人。
荞荞笑着回道:“是,我是长姐,下头弟妹都比我小好几岁,平时在家里都是我做饭。”
周爱莲又问道:“我听明超说,小华先前也是你们村的,后来给亲生爸妈找到了,才去的京市?”
“是,小华五岁的时候,来的我们村,她那时候刚好发高烧,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一直以为许叔和崔婶子是她亲爸妈。”
周爱莲奇道:“那你们村里也没人在她跟前嚼舌根吗?”
李荞荞摇头,“没有,许叔疼她,早就在村里打了招呼,谁要敢在小华跟前乱说,他可得上门来打架的,所以没有人敢在小华跟前乱说。”想到许叔,又想到自个亲爸,李荞荞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周爱莲拍拍她肩膀,“没事,等跟着小华去了京市,以后这边就找不到你了。”
李荞荞轻轻“嗯”了一声,用衣角擦了眼泪。
周爱莲见这姑娘是真不容易,忍不住问道:“小华亲生父母那边,家里还有没有兄弟姐妹啊?”多养一个人,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的,供吃供穿不说,一个屋檐下住着,看得习不习惯也是个大问题。
李荞荞轻声道:“没有,就小华一个孩子。”她明白周婶子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道到了那边去,小华的奶奶和妈妈会不会喜欢她?自己会不会给小华添麻烦?
周爱莲见她低着头,安慰道:“小华妈妈都愿意陪着来接你,想必这件事在她家里是通过的,你也不要多想。”缓了一下又提点她道:“婶子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一个真心换真心,二个,不管到了哪里,手脚勤快点总没错。”
“哎,好的,谢谢婶子,这些天我在您家,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是对不住。”
周爱莲摇头道:“麻烦倒没有,明超奶奶这几天住院,幸好你过来给我搭把手,不然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顿了顿,又道:“以后要是回曲水县来,也来我家里坐坐。”
“好的,谢谢婶子!”
很快米饭就好了,周爱莲把五花肉切了,准备放点红糖下锅炒糖色,就听到有人敲门,忙不迭地放了手里的红糖,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和荞荞道:“你别出来,我去看看,大概是小华和她妈妈回来了。”
开了门,见确实是小华他们,笑道:“还顺利吗?”
秦羽笑道:“顺利!”
躲在厨房门后的荞荞,听是小华他们回来了,忙从厨房里出来,喊了声:“秦姨,小华!”
许小华跑过来,把介绍信和转户籍的证明拿给她看,“荞荞,都办妥了,你放心。”
李荞荞望着那两张薄薄的纸,想不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有些发懵地问小华道:“我爸妈怎么会同意?”
许小华就把徐庆元他们吓唬牛大花的事,说了一遍。
李荞荞又问道:“那村长这边的介绍信呢?小华,你和秦姨这回是不是费了好多钱?”她在村子里生活,知道许德宽和吴大芬俩口子是什么样的人。
小华抱着她纤细的胳膊道:“没事,荞荞,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儿,花点钱没关系。”许小华现在都庆幸,自己被妈妈找回去了,不用再为三四十块钱发愁。如果她没有被妈妈找回去,还住在许家村,这回又要怎么救荞荞呢?
原书里好像没有李荞荞这个人,所以她也想象不出来,荞荞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荞荞抱着小华道:“谢谢你,小华!”
许小华回抱着她道:“没事,荞荞,咱们俩肯定一顺百顺,以后都顺顺利利的。”这话像是在对荞荞说,其实也是在对她自己说。
不管原书里怎么样,这一辈子,她被妈妈找回家,还顺利地救下了荞荞,她想,以后她和荞荞俩个肯定一顺百顺!
李荞荞重重地“嗯”了一声。心里立誓,以后要好好地报答小华和秦姨。
秦羽见俩姐妹聊完了,就准备告辞去车站。
周爱莲忙拉住了人,笑道:“你们再稍等会儿,马上就能吃饭了。”
秦羽客气地道:“大姐,我们麻烦了您家这么多,可不好再留下来吃饭,按理该我们请你们去饭店吃的……”
周爱莲摆手道:“那可不行,没得破费,在家里吃费不了多少事,再说,还有荞荞给我帮忙呢,你们等下,我再炒两菜,马上就能开饭了。”
秦羽到底不好意思,面上应了下来,却让庆元去供销社买两瓶酒来。
徐庆元去供销社买了两瓶竹叶青,回来的时候,在巷子口遇到了郭明超,见他手上拿着饭盒,猜测是给他奶奶送饭回来,微微笑着朝他点头。
郭明超也点头回应,想了一下,开口问道:“徐同志,你和小华是怎么认识的啊?在我印象里,她这人比较拘谨,和人交往的时候,一直有意保持着距离,我都没想到,她去京市不过两三个月,竟然就有对象了。”
徐庆元笑道:“哦,为什么这么说?”
“先前在学校的时候,小华有次差点摔下悬崖,虽然救了起来,人却着实伤得不轻。我看荞荞给她打的饭,只有杂粮饭和萝卜干,就买了一个鸡蛋给她补充营养。”
时隔许久,郭明超想起来这件事,心里还有些五味杂陈,接着道:“没想到后来有一天,李荞荞特地还了一个鸡蛋给我,说是小华走的时候叮嘱她的。”
他很好奇,这样子的一个姑娘,会这么容易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关心、爱护,继而发展成对象吗?
徐庆元点点头,“这确实像她的性格,就怕欠了人情。她在我们学校上外语课,从来不让我请她吃饭,都是自己付钱和粮票。”
郭明超有些讶异地道:“现在也这样吗?”
“是的。”
郭明超忍不住问道:“那她怎么会答应和你处对象?”而且这一次,徐庆元还陪着小华一起回来,很明显这段关系是得到小华父母认可的。
徐庆元对郭明超的印象挺好,知道这是一个正直、朴实、光明磊落的青年,也隐约意识到,他或许对小花花有一些朦朦胧胧的好感。
此时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如实回答道:“我们俩家是故交,很早就定下了婚约,”又补充道:“订婚之前,我问过小华的意见,所以虽然是长辈的约定,但是订婚这件事,我们是基于双方都愿意的基础之上进行的。”
郭明超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一时有些讶然,好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谢谢你解答我的困惑。”
徐庆元摇头道:“不客气,是我该谢谢你,帮助了小华和荞荞,不然要是荞荞出了什么事,她心里估计会难安得很。”
“应该的,她们都是我的同学,”缓了一下又道:“小华是个很好的姑娘,希望你们以后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谢谢!”
俩人聊着,就到了郭家门口,周爱莲见人都回来了,忙招呼大家吃饭。
午饭有红烧肉、莴笋肉丝、凉拌豆腐、腊肉炒黄豆和一份海带鸡蛋汤,蒸的是白米饭,大家匆匆地吃完,郭明超就先去车站给大家买车票。
秦羽和小华道:“让荞荞换上你的衣服吧?不然一到了车站,那边可能有人盯着,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华忙道:“妈,还是让荞荞换上你的衣服,迷惑性更大一点。”
等换好衣服,李荞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点陌生,但是头发还是少女的样式。
小华提出给她梳个发髻,李荞荞摇头道:“不,小华,还是给我剪了吧,我爸他们估计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会从长发变成短发。”
周爱莲立即找了把剪刀来,“咔嚓”几下,李荞荞的头发就落了下来,周爱莲勉强帮她把发尾剪齐。
两点的时候,郭明超买好了票回来,和大家道:“两点半的车,我送你们去吧!”
等看到李荞荞的时候,郭明超还愣了下,笑道:“这要是再戴上围巾,可完全认不出来了。”
李荞荞听他这样说,心里稍微定了一点,又听小华叮嘱她道:“荞荞,一会到了车站,你不要四处张望,也不要低着头,就像我妈走路那样,就看前面的路,偶尔抬头看下路牌就好。”
李荞荞忙点头,“好的,小华。”
等到了车站,一行人分成了三拨,由郭明超先送荞荞去了站台,小华和妈妈一块儿,徐庆元和刘鸿宇殿后。
在火车站候车室的时候,许小华还没发觉出什么异常来,等到了站台,就发现有几个人一直盯着来往的人看,其中一个大叔脸黝黑黑的,愁眉苦脸的,许小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荞荞的爸爸李永福。
心快跳到了嗓子眼,没想到,负责截人的人中,竟然有李荞荞的亲爸!
秦羽发觉女儿身体的僵硬,轻声道:“小华,不要担心,咱们人也不少。”
许小华点点头,还是觉得后背发凉。她想不到,荞荞爸爸会这么狠心,牛大花能狠得下心来,是因为荞荞不是她的亲女儿,她想着拿荞荞来换钱,可是李永福不是啊,李永福是荞荞的亲生父亲啊!
他的女儿都已经逃走了,他难道还想着,把人带回去,塞到钱家门户里,让荞荞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吗?
这一刻,小华都不敢想,前头的荞荞心里该多么的愤恨和悲凉,又担心荞荞看到爸爸,行动之间会露出破绽来。
许小华想的没错,李荞荞看到爸爸的时候,步子确实停滞了一下,如果不是郭明超发现异常,借着帮她拿行李而悄悄扶了一把,刚才李荞荞就会因惊惧而瘫坐在地上了。
两点二十的时候,火车已经到了,大家开始排队上去。
钱村长皱着眉头问一旁的李永福道:“没看到你女儿吗?你家婆娘不是说,她肯定是跟着你们村的人,去京市吗?这是今天最后一趟去京市的车了,要是还找不到,咱们明天还得一早来蹲着。”
李永福木木地摇头,“没有。”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那个短头发,穿着灰色八成新袄子的女同志看,他平时虽然不怎么关注荞荞这个孩子,却也能认出孩子走路的姿势和背影来。
即便她换了发型和衣服,他还是一打眼就认出了她。
可是此刻,他本来要给傻子当媳妇的女儿,正跟着许小华踏上京市的火车,一旦去了京市,他的女儿就是城里人了。
一百五十块钱,可能不过是他女儿一年的工资而已,钱家却想用这么点钱,换他女儿的一辈子。
李永福头回觉得不划算来。
钱村长见他表情有些不对,心里立即生了几分警惕,提高了声音,威吓道:“李永福,你不要想着,退了我家聘礼就完事儿了,我和你说,要是找到你女儿,婚事照常办就算了,不然的话,我们这许多人跑到镇上和县里来,吃喝住的钱,老子可不付!”
李永福微微皱眉,望着钱村长道:“钱村长,你这话说的,要是我女儿因为这门亲事想不开,跳了河,寻了短见,我这个老子还得赔你家钱不成?你家毁了我一个女儿,还要我倒贴钱?”
旁边钱村长的二女婿,立即不乐意地道:“我说,李永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们逼得你女儿想不开吗?这门婚事,不是你和你婆娘点头答应的吗?怎么,收聘礼的时候喜洋洋的,现在找不到人了,倒埋怨我们?”
这话就差赤`裸裸地指着李永福的鼻子骂:当初要卖女儿的可是你自己!
李永福黝黑的脸,瞬时就变得黑红起来,低着头不作声,咕哝道:“现在孩子没了,我也没办法。”
钱村长听到李永福说什么“没了”“寻了短见”的话,心里也有些害怕闹出人命来,咂吧了一口旱烟,敲了敲烟袋上的铜锅,沉声道:“反正说一千道一万的,这门亲事没成,聘礼你得还给我们家,先前过的四礼和给你家买铁锅的钱,一毛都不能少。”
李永福拍拍屁股道:“行,那这事就这么算了吧!”说着,自己径直往站台外走,不敢再看女儿一眼,怕给钱村长他们瞧出破绽来。
心里想着,权当这个女儿没了。
李荞荞临上车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爸爸已然起身走了,她不知道爸爸是认出来了她,还是没有?
但她知道,从今而后,那个噩梦一样的家,她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郭明超见人都顺利上了车,心里也松了口气,和李荞荞、许小华挥手道:“一路顺利!有缘再会!”
李荞荞想着心事,压根没注意到他说什么,许小华朝他挥手道:“谢谢班长,以后有机会来京市,一定要来我家玩,回头我给你写信!”
郭明超笑笑:“好!”
火车上的刘鸿宇和徐庆元道:“其实是个很好的青年!”
徐庆元点头,“是!”说着,抬手朝郭明超挥了挥手,“郭同志,欢迎你以后到京市来玩!”
郭明超也朝他挥了挥手,“好!”
火车“哐哐”地开了,两边的树木、村庄像倒影一样,飞速地往后退去。李荞荞握着小华的手,忍不住把头埋了下来,眼泪很快就濡湿了小华的手背。
小华轻轻拍着她肩膀道:“没事了,荞荞,我们走了,走得远远的,他们再也不会找到你!”
李荞荞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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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村,牛大花见丈夫回来,忙起身问道:“怎么样,人找到了吧?交给钱村长带回去了吗?”
李永福木木地道:“没有。”
牛大花立即就皱眉,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怎么会没有,我不是和你说了,这丫头肯定跟着许小华去京市了,不是今天下午的火车,就是明天早上的,你没找到人,怎么不多待一天……”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李永福直觉得耳朵疼,不耐烦地道:“待什么待?多待一天的饭钱都算咱的,是你付还是我付?”
牛大花立时哑火,“这钱村长也忒不讲理了吧,这是给他家娶媳妇呢,咋还找咱家要这钱,就他家那傻儿子,除了荞荞,谁愿意嫁到他家去,他还蹬鼻子上脸起来了?”
李永福冷笑道:“怎么不能蹬鼻子上脸,人家不是知道咱扒着他家,非要把女儿卖给他家吗?人家能不拿大?能不小瞧咱?”
牛大花这时候,才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味来,冷冷地看着丈夫,一头就往他怀里撞,“咋地,你还埋怨上俺了?你个杀千刀的,这事不是你点的头吗?你不点头,我敢应下吗?现在人不见了,你往我身上找晦气,你找得着吗?”
李永福被她撞得,差点往后一趔趄,苦着脸道:“我说不过你,反正以后你别再提荞荞了,就当她没了!”
“啥叫没了,家里养了她十八年,她一分钱没往家里拿,就这么没了?”
李永福见她还不罢休,冷冷地道:“咋地,你还要找她?那你自个往县里的河沟里过一遍,看看尸骨在哪里?把人带回来算账!”
傍晚,刚好一阵寒风吹来,牛大花给他说的,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咒骂道:“你说啥呢,就那倔丫头,会这么容易想不开,你可别唬我!”
李永福不吱声,转身进了房里,躺着去了。
牛大花被他一吓唬,也不敢再咧咧,心里盘算着,要还钱家多少钱来?
第056章 第 56 章
初六上午一早, 认清了现实的牛大花,开始在家里算着,该退给钱家多少钱, 聘礼一百五十块钱,四礼是一块红布、两斤的水果糖、一份核桃酥、一斤二两的五花肉,怎么算也得给人家四块钱, 还有一口大铁锅, 得还给人家。
牛大花越算, 心里火越大,忍不住朝还躺在屋里的丈夫咒骂道:“李永福, 你个怂货, 找个人都找不到,这本来稳赚不赔的事,现在还要倒贴给人家钱,他娘的, 这叫什么事啊?”
李永福只一句话, “人都没了,你还想怎么样?”说着,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自个婆娘。
牛大花听了这话,火气更是一冒三丈高,叉着腰道:“李永福,咋地, 你是不是要说, 是老娘把你那死鬼婆娘留下的女儿害死的?”
见丈夫不吱声, 接着骂道:“你别吓唬老娘, 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有数, 你肯定就是故意放走李荞荞那个死丫头的,你又不聋不瞎的,能连自个亲闺女都认不出来?老娘才不信!”
李荞荞那个丫头,鬼精鬼精的,说她跳河没了,骗鬼去吧!
李永福不想和婆娘吵,起身拿起屋脚的铁锹,就准备去山上开荒去。
他刚出门,忽然见邮差上门来,问道:“是李荞荞家吗?有李荞荞的信!”
李永福忙准备伸手接过来,身后的牛大花忽然冲了过来,把信抢走了,递给儿子秋生道:“秋生,你念念,是不是许小华写来的?”
秋生忙看了眼信封,“是,妈,上头写着呢,寄信人许小华。”
牛大花皱眉道:“快看一看,里头写了什么?”
秋生虽然已经四年级了,但是平时上课并不认真听讲,字认识的也不全乎的,见妈妈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只得硬着头皮念了起来:“荞荞你好,许……许久未收到你的来信了,不知道你近来……近来情况如何,有没有回家去……”
一封不长的信,秋生硬是念了七八分钟才念完,牛大花大体知道,许小华像是不确定李荞荞回家来没有,还说今年她和她哥都不会回来。
也就是说,这信是年前写的,现在才寄到,也就是说,李荞荞那丫头是不知道许小华会回来的,那她不是跟着许小华走了,又是去了哪里呢?
难道真像她男人说的,想不开跳河了?
忍不住问丈夫道:“春妮她爸,你在车站真没看到荞荞那丫头吗?”
李永福摇头,闷声道:“没有,不仅我没看见,钱村长和他二女婿也没看见。”
牛大花忍不住嘀咕了一声:难道李荞荞真的想不开,跳河了?
想到这个可能,牛大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屋里冷飕飕的,风像是要灌到人的骨头里去一样。
春妮见妈妈搓着胳膊,忍不住问道:“妈,怎么了?”
牛大花喃喃地道:“冷!”
李永福瞥了婆娘一眼,不动声色地从儿子手里拽过了信和信封,塞到了自己口袋里,扛着铁锹出门去了。
***
初六下午三点多,李荞荞跟着小华下了火车,一眼望去,远处的屋檐、街道,近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所及,皆是陌生的。荞荞有些紧张地拉住了小华的胳膊,跟在她后面走。
小华察觉到她的紧张,牵起来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也就比咱们县城,人多一点。”
荞荞轻声道:“小华,这边路可真宽、真平坦,房子也好高。”在她们县里,她见过最好的房子就是地主家的宅院,青砖黛瓦,门窗上雕镂着花,她已然觉得富丽得很,但是到这边来,她才明晰地感受到曲水县与京市的差距来。
她想,如果不是小华和秦姨带她过来,她大概一辈子也未必能到这样的地方来。
徐庆元因为要赶回去校稿,和刘鸿宇在火车站就与秦羽、小华告别了,秦羽嘱咐他道:“周末记得来家里吃饭,”又朝刘鸿宇道:“这次辛苦鸿宇你跟着我们跑一趟了,回头跟庆元一起来家里玩。”
刘鸿宇笑着应道:“哎,好的,秦姨。”又朝李荞荞道:“等下回小华来学校上课的时候,荞荞你过来找我玩,我带你逛逛京大。”对于李荞荞,刘鸿宇也是同情的,他总觉得自己这一趟,像是个勇士一样,和小华、庆元一起将一个少女从困厄之中解救了出来。
等俩人走了,荞荞才轻声问道:“小华,他们都是京大的学生吗?我只知道你订婚了,压根不知道你对象是大学生。”
许小华点点头,如果是一个月之前,荞荞问她,她肯定会说,俩人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但是如今,这话她已然无法说出口,而是道:“对,比我大几岁,比我优秀很多。”这是无法否认的,这一世的自己,确然只有初中学历。
李荞荞却不这样认为,认真地道:“小华,你成绩那么好,要是上了高中,肯定也能考上京大。”
许小华笑道:“荞荞,京大可不好考。”不说京大,就是沈凝就读的京市外国语大学也不好考。
李荞荞皱眉道:“别人行不行我不知道,你肯定行。”
在她心里,就没有什么题目能难住小华,许叔和崔婶子去世以后,小华过了一年多饥不果腹的日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小华还能考到全县前三名,在她看来,小华要是生活在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不用为衣食发愁,考京大肯定是没问题的。
许小华见她还有点着急的样子,忙安抚她道:“荞荞,没事,我现在工作也挺好的。”这条路确实是她自己选的。
秦羽见荞荞这样维护小花花,觉得女儿有个姐妹也挺好的,见公交车来了,忙喊道:“车来了,快上车吧!”
半小时后,三人在白云胡同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车。小华和荞荞说了这条路的名字,有哪几路公交车,荞荞忽然拉了下小华的衣服,有些好奇地问道:“小华,那怎么还有摆地摊卖蔬菜的啊?”
许小华朝那边看了一眼,解释道:“这不是个人种的蔬菜,你看他们的衣服,是东门菜场的员工,一般早上的蔬菜没有卖完的话,下午他们会在公交站点旁边摆摊降价卖。”
正说着,就听到前头有人按车铃,抬头一看,是叶有谦。
叶有谦看了一眼小华身旁的姑娘,猜就是沈婶子说的,小华和秦羽这回回曲水县要带回来的姑娘,笑问道:“小华,和你妈妈回来了啊?事情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叶叔叔,你这是去哪?”
“去一趟外文出版社,有个书要出版,想趁着寒假赶紧给弄完,不然开学了,我又没空理这事。”
许小华笑道:“那叶叔你慢走!”
秦羽也道:“回头见!”
李荞荞听小华说,她家就在前面,忍不住左右打量起来,这边的房子都会灰色的砖瓦,每一家似乎都有个小院子,看着又结实又好看,她想,这样的房子,肯定是不会漏雨的。
沈凤仪正在家里头织着毛衣,听到敲门声,忙开了门来,看到儿媳和孙女带了一个姑娘回来,立即拉着小姑娘的手道:“你就是荞荞吧?小华常和我们说起你,以后啊,就安心在这边住着。”
李荞荞见小华奶奶很慈和的模样,悬着的心,不由放了一半下来,“谢谢奶奶,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家里本来就小华一个孩子,你来了,以后家里都要热闹很多。”沈凤仪说着,就去厨房里和林姐一起给几人做饭。
李荞荞跟着小华到了房间里,才道:“小华,你家可真大,还有这么大一个院子。”
小华点头,“荞荞,我和妈妈、奶奶都提前说好了的,你先安心在这边住着,回头我给你找个学校上学好不好?”
李荞荞忙摇头,“小华,我还上什么学啊?我去念中专,完全是为了毕业后能分配工作,我想和你一样直接去工作,”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给人家当保姆做饭、照顾小伢子都行,你知道的,我手脚勤快着,也不怕吃苦。”
怕小华心疼她,又补充道:“小华,离开了我爸妈,我感觉已然是获得了新生,做什么工作都是我自食其力,比嫁给傻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许小华劝道:“荞荞,不着急,你这才来呢,明天我就去厂里给你问问,看要不要临时工。”她准备明天就给荞荞去厂里问问。
李荞荞垂眸,没有说话,她知道就是临时工的岗位,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前头方小萍为了凑钱买个临时工的工作,还故意诬陷小华偷她的香皂,她后来听孟芫说,方小萍的那个临时工都要五十块钱。
那还是曲水县的价格呢!
她想,这到了京市里,临时工的工作,怕是也得要几百块钱吧?
小华这次回老家,为了她的介绍信和户籍证明,还不知道给许村长塞了多少礼,自己这刚过来,又要麻烦小华帮忙找工作。
李荞荞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能再让小华和秦姨破费,斟酌着开口道:“小华,我刚来,不急着找工作,我想先熟悉下周围的环境,不然回头出了门,连家都找不到。”
这一说倒提醒了小华,忙给荞荞写了一个家庭地址,放到她的口袋里,“呐,这样你出门就算迷路了,拿着纸条找人问一问就好了。”又从抽屉里拿了五块钱和几张公交车票给荞荞,低声和她道:“这钱是我自己存的,你放心拿着用。”
李荞荞点头应了下来,低头的瞬间,眼泪却“簌簌”地掉了下来。
许小华抱着她道:“没事了荞荞,咱们现在在京市了,你爸妈不会再找到你的,咱们开始新的生活了!”
李荞荞重重地“嗯”了一声,夹着浓重的鼻音。
许家多了个小姑娘的事,白云胡同里很快就传开了,晚上叶有谦回家的时候,听妈妈和媳妇聊起来,忍不住问道:“这姑娘是就这么一直住下去了吗?”
叶黄氏点头道:“小华奶奶是这么和我说的,说这姑娘父母不是人,要把她嫁给个傻子当媳妇,还好小华去的及时,把人带了回来。”
徐彦华一边给俩个闺女夹菜,一边道:“养个孩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叶黄氏叹道:“小花花以前在村里,就是和这个姑娘相依为命的,这会儿小花花家里有这个条件,总不能还见死不救。”
婆媳俩正聊着,叶有谦忽然道:“我今天去外文出版社,遇到了呦呦和她对象在门口,说是找怀安,我还进去帮他们给怀安带话了,但是怀安听了像没听到一样,并没出去。”
徐彦华站起来给丈夫添了一碗饭,才问道:“为的什么事啊?”
“呦呦要订婚了,想请怀安过去,怀安像是不同意这门婚事。”
徐彦华道:“要我说,许怀安现在就不该再掺和呦呦的事,怎么说,他都和曹云霞离婚了,这再掺和下去,没完没了的,别后头又闹出什么事儿来。”
叶黄氏叹道:“就希望怀安脑子清醒点,别回头再闹出岔子来,气他妈妈!”叶黄氏忽然叹了一声,“儿女都是债啊!”
**
第二天一早,许小华就去人事部问了梁安文,厂里还招不招临时工?
梁安文笑道:“等到三四月份,咱们这忙的时候,可能是要招不少人,但和你先前的性质不一样,旺季忙完了就得走。”
许小华又问道:“梁姐,那如果花钱买一个呢?”
梁安文道:“这个是员工私下的事儿,你要是找到人,愿意卖工作也行,但我听说,价格不便宜。”
“多少啊?”
梁安文伸出了三根手指,“至少这么多。”
许小华心里一黯,她得攒一年多才能攒得下这么多来,虽然说她手里有奶奶给的存折,但是那张存折,是奶奶的养老钱,她也不好随意挪用。
出了人事部,许小华就有些神思不属的,荞荞向来最敏感了,要是一直待在家里不工作,怕是会一个人乱想,但她实在没想到,罐头厂一个临时工都要这许多钱。
怪不得先前舒雯雯为了她侄女工作的事,那么针对她。
这个价钱,确实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得起的。
她到了实罐车间里,赵兴正在和程斌说番茄酱大型罐自动灌注机,看到她过来,立即笑着招呼道:“小华,你来的刚好,我顺带和你说下这个灌注机,”顿了一下又道:“程斌,你先和小华说下灌注机的基本构造。”
程斌张了张口,心里有些不愿意,但是当着师傅的面,没好意思拒绝,按顺序和许小华道:“这是加料口,这是翻罐装置、喷射蒸汽、推罐叉,”又指了另一边道:“那是偏心轮、传动轴、曲轴和……”
他说完,许小华就立即道了谢。
程斌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应该的。”
程斌说完,赵兴就详细地讲解道:“这个电动机主要通过离合器传动轴,其中传动轴上的偏心轮通过连接部件使推罐叉上下转动,传动轴上的曲轴使罐叉前后移动……”
赵兴一边说着,一边指给小华看,深怕她不理解一样,一旁的程斌越看心里越不高兴,他跟着师傅学了两年了,每次师傅就点到即止,还从来没有深怕他不懂的时候。
都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中午吃饭的时候,程斌就和操作工小袁嘀咕道:“我先前就说许小华一个小姑娘,来跟我师傅学技术,纯粹是闹着玩儿。你们看,这人上班没几天就请假,好嘛,这销假回来了,眼神都像是飘的,看到人和没看到一个样,就她这样子,能学好机器?”
说着,还斜了嘴,“哼”了一声。
他话一说完,顿觉对面的小袁表情有些不对,皱眉问道:“咋了?”
小袁没理他,而是朝他后头笑道:“小华,你也来吃饭啊?”
许小华点点头,“是!”说着,准备拉心怡走。
谢心怡却不愿意,望着程斌道:“哎,我说你这同志是怎么回事儿?我和小华头一回去你们车间,你就一副瞧不起女同志的样子,这小华还没去你们车间几天呢,你就在背后说人坏话了?”
现在师傅不在,程斌才不怕许小华,不服气地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我们这些学徒,哪个不是勤勤恳恳地跟着师傅日也学,夜也学的,才能混上这么一口饭吃,她呢?”
谢心怡抬了下下巴,“你说啊,她怎么了?”
程斌冷哼了一声道:“她可不用吃这份苦,人事部的特地打了招呼,她一来就是白班的活不说,要请假就请假,要学就学,哪有一点学徒的样子?”
许小华这才琢磨出味来,原来是因为自己“空降”,惹得程斌心里不平衡了。其实仔细一想,也能理解,学徒确实不容易,好些都得熬个七八年才能出师,其中的艰辛和痛苦,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她因为有梁姐特别关照的原因,赵师傅对她的态度确实要温和很多。
和程斌道:“程同志,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跟着赵师傅学深学精的,所以赵师傅自然要特别严格一些,这不仅是他对你寄予了厚望,也是对咱们厂负责的缘故,而我呢,不过是在各个车间轮岗,学一点皮毛而已,赵师傅对我的要求,自然就没有那么严格。”
她这话说得很谦逊,但其实主要想表达一个意思:她只是在车间轮岗,并不会抢程斌的饭碗。
但是程斌一时钻进了牛角尖里,觉得许小华说的什么,她和他不一样的话,就是在瞧不起他。
耍无赖般地道:“是,你是正式工,家里又有背景,可不像我们这些人,得了个工作就当爹娘一样捧着,你啊,以后可是要当干部,当领导,指挥我们干活的。”
谢心怡给他这话,气得不轻,立即就要和他说道说道,许小华拉住了心怡,淡淡地道:“走吧!”
她已经把话说得很客气,可是这人故意听不懂一样,她觉得,也没必要再费什么口舌。
等出了食堂,谢心怡忍不住问道:“小华,你不气吗?”
许小华摇摇头,“有一点气,但是今天我心里烦着,不想和他吵。”
心怡愣了一下,问道:“小华,怎么了?”
许小华就把荞荞还没工作的事说了,末了道:“我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不知道一个临时工都要花费这么多钱。”
谢心怡点头道:“是要的,”劝她道:“你也不要太着急,她才来呢,慢慢再看看,说不准后面就有什么机遇等着她呢!”
**
时间一晃就到了初九这一天,刚好是周末,小华要去京大上外语进修班,怕荞荞一个人在家无聊,准备带着荞荞去京大逛逛。
俩个人刚吃了早饭,准备出门,就听到有人来敲门,许小华和荞荞道:“荞荞,你去帮忙开个门,我想起来书没带,我回房拿下。”
“哎,好!”
李荞荞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俩个同志,笑问道:“你们好,请问找谁?”
许呦呦愣了下,“你是哪位?我奶奶和叔婶在家吗?”
“秦姨和许叔都去单位了,我帮你喊沈奶奶!”说着,朝厨房那边喊了一声,“奶奶,有人来找您!”
“哎,来了。”
许呦呦见她像是和奶奶很熟稔的样子,心里有些狐疑地问道:“你是许家的亲戚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李荞荞摇头道:“不是,我是小华的朋友,最近才刚来。”
“你住这里?”
李荞荞点头。
许呦呦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忍不住轻“嗤”了一声,现在连和许家毫不相关的人,都能来住,而她这个原本住这里的人,被许小华赶走了。
这么会儿,许小华拿了书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许呦呦,脸色立即冷了下来,“请问有什么事?”
许呦呦微微撇了眼,“我来找奶奶。”
旁边的吴庆军倒朝小华点了点头,许小华也没回应。
沈凤仪解了围裙出来,就看到孙女和荞荞站在院子门口,也不让人进来,微微皱眉道:“小华,谁啊?”
许小华没回答,只是道:“奶奶,我赶着去上课,就先走了。”
沈凤仪已经看到了许呦呦和吴庆军,点点头道:“行,你们早点去,晚上带庆元和鸿宇他们过来吃饭,我和你爸说了,让你爸今天也早点回来。”儿子明天就得走了,沈凤仪想着,今天一起吃个饭。
李荞荞这时候才觉出,小华对这俩人的不待见来,忙轻声问道:“谁啊?”
“她妈故意把我弄丢的那个!”
李荞荞听是这人,也忍不住剜了一眼许呦呦,拉着小华的手道:“早知道,我就不开门了。”
许小华笑笑,“没事,走吧!”
俩人的声音不大不小,许呦呦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变一下。
等孙女走了,沈凤仪才看向许呦呦道:“有什么事吗?”
许呦呦递了一份请柬过去,“奶奶,明天我和庆军订婚,婚礼在空军大院那边的国营饭店里办,庆军那边,可能会有很多亲戚和领导过来,所以我想请你和叔叔、婶婶一起去吃个饭。”她是不愿意来的,但是当庆军今天和她说,来宾的规模后,她立即意识到,如果她这边,一个娘家人都没有,那么大概会引起宾客的胡乱猜测。
毕竟先前,她和顾向慧说的是,她家就住在京市的白云胡同里,叔婶和爸爸都有体面的工作,现在若是一个人都不去……
沈凤仪没接,皱眉道:“我不会去的,你叔叔婶婶就更不会去了。”
许呦呦咬了下唇,有些不解地问道:“奶奶,明明从头到尾,做错事的并不是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冷酷和残忍?”
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连一个不相干的人,你都可以让她住进家里来,我怎么说,也是在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您也曾那样爱护我、呵护我,为什么如今,要对我这样残忍呢?”许呦呦说着,眼眶又不觉发红起来。
但是这回,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并没让眼泪掉下来,而是倔强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呦呦,因为那是我孙女的小姐妹,是我们许家愿意接待和帮助的人,以后你也别来了。”
许呦呦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忽然开口道:“奶奶,现在是我求您的时候,您难道就不会觉得,有朝一日,也有您或者您的孙女,求我的时候吗?”
老太太听她说这话,眼里的冷漠更甚,“那我老太婆祝你步步高升,早些有那么一天。”说着,就要关门,许呦呦也没拦她,往后退了一步,只是眼神冷冷的。
吴庆军忙要打圆场,许呦呦拉住了他道:“庆军,我们走吧!”
老太太关了院门,吐了一句:“晦气!”
林姐早就听了个大概,也忍不住摇头道:“这孩子,还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沈凤仪淡道:“我老太婆就看着,她许呦呦能走到什么位置,还有我老太婆求她的一天?”
胡同里头,吴庆军有些不赞同地道:“呦呦,你刚才不该和奶奶那样讲话,我们小辈求长辈办事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你刚才那样说,老人家心里怕是会过一阵子。”
许呦呦压根没听进去他的话,只是恍恍惚惚地想着,明天那一关,她要怎么过呢?爸爸不愿意见她,奶奶这边,她又彻底闹僵了。
第057章 第 57 章
下午四点多, 许小华和荞荞、徐庆元、刘鸿宇在白云胡同口下了公交车,荞荞看见东门菜场的人还在卖菜,有些好奇地问道:“同志, 这大白菜和莴笋怎么卖的啊?”
卖菜的大姐正一边整理着推车上的白菜,一边回道:“大白菜一毛五斤,莴笋一毛三斤, 这都是天快黑了, 处理的价格, 在菜场可买不到的。”
李荞荞听得咂舌,“那你在这待一下午, 也卖不到几块钱啊?”她跟着林姨去菜场买过菜, 知道菜场里,大白菜一毛两斤,莴笋是一毛一斤的,没想到到了下午, 菜便宜成这样。
大姐有些无奈地道:“外销都是贱卖, 总比倒掉强吧?小姑娘,要不要买一点?”
许小华听了这话,心里微微一动,忙应道:“买五斤大白菜。”说着,递了一毛钱过去。
大姐立即给她秤了五斤,又搭送了一颗, 徐庆元上前从小华手里接了过来。
一旁的刘鸿宇看得都颇有些欣慰, 总觉得元哥有对象以后, 眼里真是有活了。
李荞荞望着这许多白菜, 有些犹豫地问道:“小华,奶奶会不会说我们买多了啊?家里也不缺菜吃。”虽然她才来几天, 也看得出来,沈奶奶都是挑成相好的菜买,她还没见沈奶奶来公交站台这边买过待处理的菜。
许小华笑道:“荞荞,我正准备和你说呢,我还挺想吃辣白菜的,你有空的话,帮忙做一点好不好?”她想着,工作的事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荞荞在家里估计会发闷、着急,给荞荞找点儿事干,可能会好点。
果然见荞荞眼睛一亮,“好啊,小华,你知道我腌菜最在行了。”
几人到家的时候,秦羽和许九思也从单位回来了,看到他们拎着许多大白菜,笑问道:“怎么买了这许多?”
小华喊了声:“爸,妈,”才道:“我刚和荞荞说呢,让她趁着这几天有空儿,帮忙腌些辣白菜,你们不知道,荞荞可能干了,我们村好多奶奶和婶子都没她这手艺。”
李荞荞被小华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道:“我是小时候跟我奶奶学的。”
秦羽笑道:“荞荞真能干,别说小华了,就是我也不会腌菜。那这几天就辛苦下荞荞,等忙过这几天,荞荞也得去上班了。”
这话一出来,许小华和李荞荞都愣了下。
秦羽望着俩人笑道:“我和小华爸爸、奶奶商量了下,准备给荞荞在食品厂找一份工作,你俩要是没意见的话,我后天就带荞荞去那边看看。”她有个老同学在食品厂工作,她想着,花点钱,给荞荞买个临时工的工作,问题应该不大。
许小华正准备晚上和妈妈开口求助,没想到妈妈先就给安排好了,忙摇头道:“妈,我和荞荞没有意见,食品厂是个好单位。”说着,又看向了荞荞。
荞荞怔怔地看着秦姨,半晌低了头道:“秦姨,我想再缓缓,我刚来这边,对京市还不熟,就是去上班,怕是都认不得回家的路。”食品厂的工作,可能比小华所在的罐头厂还要好些。秦姨一开始没安排给小华,可见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办成。
秦羽也没多想,只以为她刚来京市,还有些不习惯,笑道:“那我们过了十五再看看?你也好好休息几天,等以后上班就忙了。”
李荞荞笑着点点头,“谢谢秦姨!”其实并不是她不想工作,而是她知道,这是个很好的工作,也是个很贵的工作,估计不仅要秦姨欠人情,还要秦姨出很大的一笔钱。
她舍不得。一百五十快钱,就可以把她买走了,是小华一家救了她,她怎么好还让秦姨费钱费力地给她找工作呢?
小华见她低着头,眼神微微闪着,隐约猜到荞荞的心思,当着家人和庆元哥、刘哥的面,也没有多说,准备这俩天私下里再慢慢开导她。
五点半的时候,晚饭就好了,很丰盛的一桌,沈凤仪笑道:“明天一早,九思就走了,咱们再吃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许九思叮嘱女儿道:“以后要是有不会的单词或者题目,就给爸爸写信。”
许小华一下子就听出了爸爸话里的期待和小心翼翼,心口有些酸涩,忙应了下来,“好,爸爸!你工作不忙的时候,也要多给我和妈妈回信。”
许九思笑着点了点头。
父女俩都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许小华站起来,给爸爸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爸,奶奶说你爱吃这个,你在西北那边,怕是很难吃到吧?”她知道爸爸是想和她多亲近一些,但有些遗憾是必然的,十一年的走失,注定了她和爸妈的关系无法过于亲密。
许九思望着米饭上的排骨,笑道:“是,就算食堂做这道菜,也没你奶奶手艺好。”
沈凤仪微微叹道:“还排骨呢,我只盼着你啊,每次能按时准点儿的吃饭,你的胃病是个老问题了,自己一个人在外头多注意些。”
许九思忙应道:“妈,我知道,我不在家,家里的事就多麻烦你和小羽了。”
沈凤仪轻声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也是我的家,家里的事,你尽管放心,你在外头顾好自己就成。”
“哎,好!”
气氛一时就有些低沉,徐庆元开口问道:“叔,你明天什么时候的火车,我去送您。”
许九思抬头笑道:“不用,我也没什么行李。”
徐庆元却坚持道:“我想送一程,”又补了一句道:“下回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年前,他爸爸去边疆的时候,他没有送成,每每想到爸爸一个人孤零零地上了下放的火车,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现在许叔要去西北,虽说是去工作,比他爸爸好很多,但也是归期难定,想来也是希望家人能送一送的。想到这里,徐庆元看了一眼小华。
许小华也开口道:“爸,我也想去!”
许九思低头,扒了一口米饭,才应了下来,“好!”
沈凤仪眼睛也有些发酸,招呼大家吃菜,客厅里的电话却忽然“叮叮叮”地响了起来,秦羽忙站起来去接,不一会儿就朝丈夫喊道:“九思,是找你的。”
“哎!”
许小华本来以为,父亲只是接个电话而已,不成想,等父亲挂断了电话,就和他们道:“你们先吃,单位里有事喊我过去一趟,我晚点再回来。”
秦羽忙站起来道:“这么晚了,天都黑了,你怎么去啊?”
“他们马上派车来。”
许九思临走之前,又望了眼女儿,微微笑着道:“小花花,帮爸爸多吃几块排骨。”
“好的,爸!”
许九思没有再多说,回房间拿了围巾和他的毡绒帽,就朝胡同口等车去了。
许小华这时候才想起来,还不知道爸爸明天几点的火车,就开口问妈妈,秦羽回道:“明天早上六点一刻的,小花花……”她本来想说,早上挺冷的,让女儿不要去了,但是转念又想,丈夫下回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心里大概,也是想女儿送一送的。
许九思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从研究院出来,单位里派车送他回去,路过东门大街的时候,许九思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想了想,和司机师傅道:“刘师傅,我在这下吧,我遇到了一个熟人。”
许怀安正骑着自行车回家,忽然发现后头有汽车的灯光,忙骑着车让到了一边去,却不想,那辆车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他一转头,就看到九思从车上下来,忙喊了一声:“九思!”
许九思点点头,没像往常一样喊“哥!”而是和他道:“我明天就回西北了,妈妈那边,你还多看顾一点,老人家上了年纪,心里惦记着的,不过就是儿女顺遂。”
许怀安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我会常回去看看。”
许九思望了一眼他,见他精气神不是很好,眼神又有些疲惫的样子,开口道:“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一切向前看吧!”
“好,我知道。”许怀安忍不住问道:“九思,你这回回来,和小花花处得还好吗?”
许九思微微抬头看了眼夜空,“说不上好不好,到底有十来年没有相处过。不过她是个好孩子,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又有些自嘲地道:“我有时候还希望她和我闹闹脾气,你知道的,她小时候可不是什么乖巧娃。”
许怀安握着自行车把手的手,不由微微紧了紧,“九思,是我对不住你和秦羽,对不住小花花。”如果当年不是他坚持娶曹云霞,小花花压根就不会走丢,弟弟一家的悲剧也不会造成。
许九思有些嘲讽地看了哥哥一眼,“时至今日,说这些有什么用?”说不怪这个哥哥,是不可能的。但是再狠的话,他也说不出口,默然半晌,转身走了。
许怀安想了想,推着车跟在了后面,兄弟俩一前一后,却没再说一句话,月光把俩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可是再长也没有交叠。
一直看着人进了胡同,许怀安才驻了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骑着车走了。
晚上,许九思并没和妻子说,遇到大哥的事儿,只是轻声细语地交代了妻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女儿。
第二天一早,许九思洗漱好后,叮嘱妻子道:“别喊小花花了,给她多睡一会吧!”
秦羽笑道:“要是不喊,等她醒来看到你走了,大概会怪我的。”
许九思摇头,“不会,这个孩子很懂事。”缓了一下,又道:“其实有时候,我还是希望她像小时候那样和我耍赖、撒娇,一个不满意,就抽抽搭搭地假哭。”
秦羽也想到了女儿小时候的模样,有些怀念地道:“孩子大了,总是会懂事一些。”
许九思叹道:“是啊,这回回来能见到女儿,是一年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已经很好了。”
秦羽把全家福放到了他的行李里,“等你下回回来的时候,咱们再去拍一张。”
许九思点点头,正说着,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爸,妈,你们起来没有?”
是小华的声音。
秦羽望着丈夫道:“这可不是我喊的,是她自个起来的。她要送,你也别推,免得孩子心里不好受。”
“好!”
许小华已经穿戴好了,脖子上还戴着厚厚的围巾,“爸爸,咱们几点走啊?”
许九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见女儿没有排斥,笑道:“现在就走吧!”
胡同里黑漆漆的,依稀靠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照着脚下的路,徐庆元在前面,打开了手电筒,秦羽一手挽着丈夫,一手挽着女儿,慢慢地朝前走着,总觉得这一刻,是她人生中难得的安宁、平和的瞬间。
等到了站台,许九思望着妻女,眼里满是不舍,轻声叮嘱女儿道:“工作上还是要好好努力,无论从事哪一行哪一业,都要好好奋斗。”
“爸,我知道的,你自己在外面也要多注意身体。”
“嗯,好!有空多陪你妈妈和奶奶,记得给爸爸写信!”
“爸,我记下了。”
许九思又拍了拍徐庆元的肩膀,轻声道:“和小花花好好处,这是你许二叔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呢!”
徐庆元点头,“叔,我知道,小花花的事,我会多上心些。”
许九思点点头,转身上了火车,一直等火车“呜呜”地开了的时候,许九思望着车窗外的妻女,眼泪再也忍不住。
旁边的大婶看到,叹了一声,问道:“同志,也是要去西北工作吧?唉,这年头,养家糊口可不容易。”
许九思点点头,“是!”
大婶又道:“别难过了,明年过年再回来,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
许九思抹了一把眼睛道,“是,您说得对。”
一直到火车开远了,许小华才跟着妈妈回家,这时候天光已经微亮,三人等了一会儿公交,路过空军大院的时候,许小华不由多看了一眼,恰好看到吴庆军出来,穿着一身新军服,许小华指给妈妈看道:“听说他今天和许呦呦订婚呢!”
秦羽淡淡地道:“这姑娘也算求仁得仁。”
**
早上还没到六点的时候,许怀安隐约听到敲门声,疑惑是自己听错了,过了一会,门口又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出声问道:“谁?”
“爸,是我!”许呦呦的声音,在尚黑蒙蒙一片的窗外,轻轻地响了起来。
“呦呦?”许怀安立即穿了衣服起床,打开门,见外头果然站着女儿,皱眉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见她不说话,叹了一声道:“外头冷,进来说吧!”
等进屋来,许怀安才发现她嘴唇都冻得发白,有些不高兴地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等天亮了再说?”
许呦呦低着头,打着寒噤道:“爸,我等不及了,我今天和庆军订婚,你来好不好?”又补充道:“我妈说她身体不好,就不过去了,奶奶和叔婶也不去,如果你也不去,那我一个娘家人都没有了。”
许怀安淡淡地道:“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婚姻,是你自己坚持要走的路。”
“爸,庆军爱我,我对他……也很喜欢,这门亲事,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因为我妈妈的错,我就不配得到亲人的祝福吗?”
许怀安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许呦呦颤颤巍巍地端了起来,紧紧地握着,凌晨室外的寒意,似乎已经渗入骨髓,让她迫切地希望获得一点热量。
许怀安看着她哆嗦着嘴唇的样子,到底没忍心,点头道:“好,我晚点去。今天宾客多,你先回去忙你的。”
“谢谢爸爸!”许呦呦的眼泪瞬时就落了下来,她知道,她又一次利用了爸爸对她的爱护。
早上七点钟,吴庆军就拎着好些糖果、糕点到了浅水胡同接许呦呦,发现她不在家,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曹姨,呦呦这么早去哪了?”
曹云霞道:“唉,呦呦这孩子也是死心眼,想着今天订婚宴,你们部队里领导和你家那边好些亲戚都过来,她这边要是一个娘家人没有,可能会让人说闲话,为这事,昨晚儿一晚没阖眼,今天早上四点多爬起来,去找她爸去了。”
曹云霞边说着,边看了下他的反应,见他皱着眉头,不由又添了一句道:“四点多,雾水还大着呢,我都担心她冻坏了,可是没办法,她犟起来的时候,谁的话也不听,我只能让她去了。庆军,呦呦对你真是一片真心,你以后可不能辜负她。”
吴庆军点头,“曹姨,我知道的,我以后一点好好地照顾、关心呦呦。”
曹云霞听了这话,脸上即露了点笑容出来。
恰在这时,许呦呦也回来了,冻得浑身都哆嗦一样,吴庆军看得心疼不已,立即就要把人拉到怀里了,许呦呦轻轻地瞪了他一眼,吴庆军这才反应过来,呦呦妈妈还在。
曹云霞立即摸了摸额头道:“不行,我头又疼了,再睡一会,你俩走的时候喊我。”
等曹云霞一进里间,吴庆军立即把许呦呦拥住了,给她搓手、搓脸,见她身上冻得像个冰人一样,有些心疼地道:“呦呦,昨天我不都和你说了,亲戚少来一些就少来一些,没有关系的。”
许呦呦苦笑道:“亲戚可以不来,总不能爸妈都不来吧?再说,我家就在京市呢!”说到这里,笑着和吴庆军道:“我爸答应了,今天会去参加我俩的订婚宴。”
吴庆军见她高兴,也就哄着她道:“那就好,许伯伯愿意来是再好不过的。”
上午十点钟,国营第三饭店里,宾客陆续来的差不多,但是许怀安还是迟迟没来,顾向慧有些好奇地来问许呦呦道:“呦呦,你爸妈、奶奶和叔婶他们,怎么还没来啊?”
许呦呦微微笑着道:“我妈最近身体不好,不便于吹风,所以今天就不来了,我爸一会儿就到。”
她话音刚落,就见爸爸走了进来,忙小跑过去,笑着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看了一眼这个女儿,见她今天气色很好,喜气洋洋的样子,也浅浅地弯了一下嘴角,点了点头。
顾向慧夫妇俩忙和吴庆军道:“庆军,快给我们介绍下。”
吴庆军笑着应了,带着人走到了许怀安跟前来,“许伯伯,我给您介绍下,这是我们部队的屈团长和后勤部工作的顾大姐。”
屈成志朝许怀安伸手道:“许同志,你真是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女儿啊,就是这么优秀的姑娘,以后可就是我们空军大院的家属了。”
顾向慧瞪了一眼丈夫,忙描补道:“许同志,我家这位平时说话就直来直去的,您可别介意,呦呦即便和庆军结婚了,首先也还是您的女儿,其次才是我们空军大院的家属。”她是知道,许家夫妻俩,就呦呦这么一个女儿,今天呦呦订婚,人家当父母的,还不知道怎么舍不得呢,丈夫还专门说些戳人心的话。
顾向慧想了想,又笑着缓和气氛道:“听呦呦说,您是在外文出版社工作,是文化人,以后有空的话,还要请您来我们部队给大家上上课。”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夫妻俩十分客气,许怀安也不好冷着脸不理人,和俩人寒暄了几句,“您二位谬赞了,也就是年轻的时候,喜欢读书,多看了几本而已,比不上在部队里真枪实弹地摔打出来的……”
许呦呦见两边聊得很愉快,一直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见她单位的领导也来了,忙跟吴庆军去招呼。
却不想,她前脚刚走,后脚顾向慧就问道:“咦,许同志,我听呦呦说,家里还有奶奶、叔叔婶婶和一个妹妹,今天怎么都没过来啊?”
许怀安微微垂眸,想到昨晚九思和他说的,小花花和他并不甚亲近的话来,到底没有违心地粉饰太平,而是如实道:“我和呦呦的叔婶闹了些误会。”
顾向慧一愣,什么样的误会,连孙女和侄女的订婚宴都不愿意参加?立即和丈夫对视了一眼。
想到前俩天,她给庆军的妈妈打电话,问她来不来参加订婚宴的时候,建英冷酷地和她道:“向慧,实话和你说,我上次离京的时候,就和庆军说好了,他如果坚持要和许呦呦在一块儿,我们一家与他断绝亲缘关系,以后,他的事,或者是许呦呦的事,你不必再转告给我。”
她当时还觉得老同学有些莫名其妙,就算不喜欢准儿媳,也用不着和儿子断绝关系这么决断吧?
她挂了电话后,和丈夫聊起这事,丈夫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建英同志是老革命了,她有很强的党性和原则,不会因为看不惯一个人,就对人怎么样,向慧,订婚宴那天,你好好和小许同志娘家那边聊聊,看看是不是中间有什么事儿?”
她当时就问道:“先前庆军打结婚报告的时候,部队里不是去这姑娘的单位查了吗?没什么问题啊!”
丈夫和她道:“庆军是部队里重点培养的,谨慎点没错。”
现在听许怀安这么一说,顾向慧也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事儿,不然建英不会那么激烈地反对。先前建英虽然也说不同意,但还是来京市看了一次小许,说明她心里,还是愿意给这姑娘机会的。
现在态度却是异常地激烈和决绝。
顾向慧斟酌着和许怀安道:“许同志,您或许知道,军人结婚都是要给配偶做背景调查的,所以,我们想问下,您这边,方不方便我们这边的同事过去了解些情况?”
许怀安点点头,和顾向慧说了自己的工作单位。
顾向慧又问道:“或者,我们可以去您家里,呦呦说,您爱人最近在家里调理身体,我们想着,也该去探望一下。”
许怀安已经许久没关注曹云霞的情况,猛然间听到“爱人”这个词,有一瞬间的晃神,淡淡地道:“抱歉,我和呦呦妈妈已经离婚了,不清楚她的情况。”
这句话一出来,顾向慧立即和丈夫面面相觑,他们上次做背调的时候还没有。当着许怀安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那回头我们再让人联系您!”
许怀安点点头。
许呦呦正带着报社社会新闻部的查主任过来,笑着喊道:“爸,查主任说好久没和你见面了,一来就让我带他过来。”
查主任朝许许怀安伸手道:“老同学,今天可得多喝几杯吧?前些天,我从老崔那里听到,呦呦要订婚,就盘算着,过来凑凑热闹,也和老同学聚聚。”说着,左右看了一眼,“唉,怎么,你这回连老詹、钱元他们都没喊?”
许怀安摇摇头,“没有。”
查主任摇摇头道:“你这老兄,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办喜事也不和老同学们吱一声。”
许怀安张了张口,还是道:“今天这场宴席,是呦呦和庆军操持的,我也不过是个客人而已。”
一旁正准备走开,去招待客人的许呦呦,忽然顿住了步子,微微提高了声音,喊道:“爸!”
许怀安点头应了一声,又道:“呦呦,我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祝贺你和庆军,订婚愉快!”
许呦呦立即皱了眉,有些不敢相信地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没再应,朝顾向慧夫妇、查主任道了一句:“诸位尽兴,我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就大步离开了饭店。
一瞬间,周围静寂得像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一样,许呦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眼泪在眼眶里微微打转,她也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气得,还是伤心得想哭。
气她的爸爸,在这样的日子里不给她做脸,伤心爸爸再也不会一心一意地维护她了。
查主任有些闹不清情况,出声问道:“呦呦,你爸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比你的终身大事还要紧?这个老许,不是我说他,脑子里尽琢磨些什么呢?”
这时候像是才反应过来,除了许怀安,许家竟是一个人都没来,“呦呦,你奶奶、妈妈和叔婶他们呢?你叔叔不是前些天回来了吗?我前两天还在路上遇到了他,今天没来吗?”
他和老许是老同学,年轻的时候,常去许家串门蹭饭吃,对许家人很是熟悉,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不请自来了。
许呦呦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她不敢抬头,总感觉大厅里的宾客都盯着她看,想听听她说,为什么她的娘家人一个没来,为什么她的爸爸会不等开席就匆匆地走了?
什么外文出版社的副主编,什么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什么京市六中的高级教师,是不是压根不存在,统统只是她编撰出来的?
许呦呦的肩膀微微颤了下,情绪似乎在一瞬间就有些绷不住,千钧一发的时候,吴庆军走了过来,宽慰她道:“呦呦,没事,回头我再和许伯伯解释,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你、爱护我们的小家,会尊重你的事业和工作,我会让许伯伯知道,即便你和我结婚了,你仍旧是他能够寄予厚望的女儿。”
他这一段话,完全将许怀安的忽然离去,将许家人的未出席,都揽在了他身上,似乎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许家不看好许呦呦嫁给军人做军嫂的缘故。
但是在场的查主任、顾向慧和屈成志,都知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第058章 第 58 章
因为爸爸的忽然离开, 整场宴席上,许呦呦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总觉得大家都在猜测她的家庭、看她的笑话一样。
她和吴庆军的这场订婚宴, 除了她爸爸,待了片刻即离去,其他的亲人和家属没有一个到场。任谁看了, 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今天, 为了显得面上好看, 来的宾客里,不仅有庆军部队的领导和战友, 她也邀请了她们单位的领导, 比如直管她的崔主任,还有党报的副主编。
她没想到査主任也会来,先前她之所以能顶替社会新闻部的同事,和《京市日报》做联合报道, 她心里知道, 是査主任看在她爸爸的面上,才松口的。
以后,査主任这边怕是不会再给她这种机会了。
爸爸早就告诫过她,这是一段不被父母和亲人祝福的婚姻。是她自己不撞南墙不回头,造成如今的局面,当真是她求仁得仁的结果。
这一刻, 许呦呦是有些后悔的, 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一些, 才会让事情变成如今这个局面。此时订婚宴上的她, 尚没有意识到,这一片多米诺骨牌, 会引发后面一连串连锁反应。
因为许呦呦的不在状态,吴庆军也没心思多应酬,连战友们闹着喝酒的事儿,也打哈哈应付着过去了。
部队里的人看得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先前庆军一提起对象,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今天这么喜庆、热闹的日子,俩个新人却像是被迫来走个过场似的?
等宾客都散去的时候,许呦呦跟着吴庆军出了饭店,才发现外面下起了下雨,淅淅沥沥的,像谁在抽泣一样。
吴庆军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呦呦,我送你回家吧!”
许呦呦忽然开口问道:“庆军,你的结婚报告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她不想回去,特别是现在,她不想回那个一间半的房子,去独自面对母亲。
因为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不会是一个温和、耐心地宽慰她的母亲,而是一个只会鞭策、循循善诱地激烈她一条道走到黑的母亲。
她希望有一点喘息的空间,有一点时间,能够想一想,自己现在的状态。
吴庆军见她低垂着头,知道她今天心里不好受,温声哄着道:“应该就这两天,你看今天屈团长和师长他们都来了,所以结婚报告肯定是能批得下来的,呦呦,你不用担心。”
许呦呦低着头,声音轻缓地道:“庆军,我只是希望早些有自己的家,一个不会被赶走,不会被抛弃的家,一个我自己组建起来的家。”
吴庆军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好,呦呦我答应你,等结婚报告下来,我就立即和你领证,然后申请家属院里的房子。”
许呦呦抬头望着他,勉力笑了一下,“庆军,谢谢!”
吴庆军想抬手摸她的脸,想到俩人是在饭店门口,到底克制住了。
四十分钟后,俩人在浅水胡同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车,曹云霞早就翘首以盼,看到俩人回来,笑吟吟地问道:“呦呦,庆军,今天还顺利吧?”
吴庆军笑着点头道:“曹姨,很顺利!”
曹云霞招呼他坐,“庆军,你在这边吃了晚饭再回去?我让人到国营饭店里订俩个菜回来?”
许呦呦听到母亲说订菜,眉头微微皱了皱,自从她答应和庆军订婚以后,母亲的花销似乎越发没什么节制了。
吴庆军摇头道:“曹姨,怕是不成,部队里还有事。”其实他今天是请了一天假的,但是顾大姐和屈团长走的时候,脸色都淡淡的,他心里总觉得可能有什么事,想着提前回去,去顾大姐家里走一趟。
曹云霞听他说有正事,也没敢留他。
等吴庆军走了,曹云霞敛了脸上的笑容,问女儿道:“怎么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你爸爸没去吗?”女儿一回家就不吱声,她心里就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但是当着庆军的面,没好开口问。
许呦呦淡淡地道:“去了,待了不到五分钟就走了,”缓了一下,有些自嘲地浅笑道:“大家都问我,为什么你和奶奶、叔婶他们没去?”
曹云霞听到许怀安这般行事,脸上立即就带了怒意,“你爸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吗?就算再有什么急事、大事,他一个做父亲的,怎么就不能多替女儿想想?”
许呦呦觉得这话有些荒谬,“妈,他为什么要多替我想想,他现在连我名义上的继父都不是,他已经和你离婚了,他肯出席我的订婚宴,已然是看在我们父女多年的情分上。”
曹云霞一噎,半晌才开口道:“没事,这不过是订婚宴,等到了你和庆军结婚的时候,我们再好好安排。”
许呦呦木木地道:“订婚他们都不来,结婚的时候,他们还会来吗?难道我还能在一年半载里,再多出个爸爸来?”
最后一句话,许呦呦是望着母亲说的。
曹云霞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皱眉道:“呦呦,你别胡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还再嫁?”
许呦呦现在也没空理会母亲的话是真是假,顿了一会,轻声道:“妈,我今天在想,也许我这样忙咧咧地和庆军订婚,本来就不对,这是一段不被父母和亲人祝福的婚姻……”
曹云霞立即打断女儿,颇有些疾言厉色地道:“呦呦,我不准你这么想,他们算你哪门子的亲人?许家是巴不得看我们母女俩躺在污泥里打滚的,怎么会祝福你?至于庆军父母的态度,你也不要在意,自古婆媳就是天敌,你抢了她张建英的儿子,她能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见女儿不吱声,接着道:“所以,你不要管别人的态度,只要你和庆军好好的就行!”
俩人正聊着,院子里的邻居四婶子过来串门,笑问道:“呦呦,订婚宴结束了啊?听说你是在国营第三饭店办的,那边的饭店可大可宽敞了,一桌饭要不少钱吧?”
曹云霞笑道:“不多,十块钱一桌,但是不要票,这个价格不算高了。”
四婶子立时瞪大了眼,“我的老天啊,这个价格还不高啊?除了你们家,我们这一块,谁家舍得去啊?云霞,你真是好福气,有个这么能干的女儿,光是订婚宴都这么大排场……”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许呦呦听得心里发闷,独自走到里间躺下了。今天爸爸的不留情面,让她忽然就对自己和庆军订婚的事,有些恍惚起来,她为什么要和庆军订婚?她真的非走这一步不可吗?
她现在总觉得,是有人推着她走到了这一步,而这个人,可能是离婚后没有安全感的妈妈,也可能是对她冷漠、绝情的奶奶,更或许,是许小华。
许小华得到了她曾经拥有的关爱,得到了她曾经的家人和资源,甚至是她以前从没打过主意的房子,而她呢?从许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成了一个连买两个包子都凑不出细粮票的人……
许呦呦朦朦胧胧地想着,不觉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在那个世界里,1963年年底,许小华并没有回来,1964年年底她嫁给了吴庆军,从白云胡同里出嫁,迎亲的人来了好些,包括庆军的爸妈和姐姐、姐夫,送亲的也有好些,她的爸妈、舅舅、大姨一家。
就连婶婶也从江城回来,送了她一床蓬松柔软的羊毛毛毯,拉着她的手道:“呦呦,转眼你也到了嫁人的年龄,时间过得可真快,如果你妹妹在家,今天肯定得闹着问你要糖吃。”
她正想着安慰婶婶几句,妈妈急慌慌地走进来道:“呦呦,赶快得出门了,让你表哥背你出胡同去……”
临出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婶婶,只见婶婶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屋檐下,眼里含泪地望着她,见她回头,还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呦呦,新婚快乐!有空多回来看看!”
胡同里的小孩都跑出来看热闹,闹着要糖果吃,阳光洒在她的背上,只觉得到处都是喜洋洋、暖融融的。
画面接着一转,是她和庆军俩个像闹了什么矛盾,还离婚了,她想和庆军复合,可是庆军拿了一封信出来给她,说:“呦呦,不行,我良心难安。”
她接过信来一看,只见上头出现了小华的名字,许呦呦一下子就从梦里惊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四周已经黑漆漆的,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妈!”
“哎,呦呦,睡醒了吗?”曹云霞立即从外间推门进来,把灯打开了,瞬时而来的灯光,刺得许呦呦睁不开眼,好半晌才适应过来,“妈,几点了?”
“夜里三点了,是不是饿了啊?”
许呦呦摇摇头,“不是,妈,我梦见了……”说到这里,许呦呦自己先愣住了,她竟然梦见自己和庆军离婚了,其间还有小华的事儿,她忽然觉得大概是最近给小华闹得,心理压力过大的原因。
庆军怎么也不会和小华扯上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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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许呦呦惦记的许小华,正在帮着荞荞腌辣白菜,沈凤仪在一旁帮忙,看着俩个姑娘兴致勃勃的,沈凤仪笑道:“等腌好了,我也送给你们吴奶奶、叶奶奶她们尝一尝,我这些年腌菜,就没有赢过她们。”
许小华笑道:“奶奶,那你以后可不用担心了,荞荞不仅会腌辣白菜,还会腌萝卜干、雪里蕻、黄瓜条、莴笋。”
她一样一样的列出来,沈凤仪有些惊讶地道:“荞荞年纪这么小,怎么这么能干?”
小华点头,“可不是,我初三那年,没钱买菜吃,都是靠着荞荞给我做的腌菜撑过来的。”荞荞怕盐放少了,她吃起来没味道,又怕太咸了,她上课的时候会忍不住不停地喝水,每次都很仔细地斟酌着,放多少盐合适。
想起养母去世以后,那一年的光景,许小华都觉得还好有荞荞陪在她身边,不然她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虽说哥哥也很关心她,但是哥哥毕竟远在内蒙的部队里,她就是给哥哥写信,都得算着纸张,怕写多了要多付邮费。
沈凤仪却从孙女的话里,听出了另一桩事体来,“所以,你和荞荞吃了一年的腌菜?”
许小华点头,见奶奶一脸心疼的样子,忙笑道:“奶奶没事,荞荞换着样子给我做,我吃了一年都没腻呢!等这辣白菜腌好了,你就知道我没骗你。”
沈凤仪点头笑道:“好,那奶奶等着尝尝。”
等回头回了房里,沈凤仪还是心疼得慌,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小华对荞荞这样看重,俩个孩子确实是相依为命长大的。
想了想,去找儿媳商量了下荞荞的事。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沈凤仪就和荞荞道:“荞荞,你在这边住着,以后谁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住在大姨家里,小华妈妈就是你大姨,知道吗?”
荞荞笑着应了,“好的,奶奶!”
等吃完了饭,荞荞送小华去上班,路上小华劝她道:“荞荞,我知道你肯定是心疼钱,才不愿意去食品厂上班,你要是真觉得过不去,等回头拿工资了,给我妈和奶奶买点好吃的就是。”
荞荞笑道:“小华,你想多了,我没有舍不得,我就是刚来京市,有些不习惯,对去工厂还有些害怕,想着再适应适应,等去了厂里,也不至于别人一问三不知的,像个土包子一样,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许小华觉得她这层顾虑也有点道理,也就没再劝,等到了厂门口,就让荞荞回去了。
她到了车间里,就在雾蒙蒙的蒸汽里,闻到一股橘子的酸甜味,只见操作台上正在给橘子去除果皮,然后用橘子刺孔机将果实均匀刺孔,最后用2%的食盐水将橘子煮个15分钟左右。
她看得津津有味的,旁边的王大姐和她道:“小华,今天下班可得迟点走,今天咱们分糖水呢!”
“啊?”
王大姐指了指一旁大桶里澄亮还透着一股香甜味的糖水道:“呐,这个不过夜的,用不完就给我们带回去,你一会也用玻璃罐头装一些,带回去给家人甜甜嘴。”
许小华知道这个年代,糖是战略物资,这么一大桶糖水,怕是得要不少糖,笑问道:“大姐,这是不是太浪费了一点?领导不说吗?”
王大姐笑道:“我不知道,我听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每次厂里进的糖质量不一样,甜度也不一样,每次调糖水的时候,比例就有些把控不好,所以常常就会多出来一些。”见小华好奇,笑道:“这是工艺科的事。”
许小华也就没再多问,她想,可能不仅仅是糖质量不一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很多人都在等着这多出来的糖水,所以糖水才会多。
毕竟现在家家户户都缺糖。
她和王大姐正聊着,就见程斌走了过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就转过了头去,当没看见一样。
自从俩人先前在食堂里针尖对麦芒以后,再见面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维持一下,许小华也没理他,看着王大姐将冷却好的橘子,一个个地装罐,然后用回转式自动装罐机装罐,这个机器的效率很快,一分钟可以装60多罐。
王大姐见她有兴趣,指给她看道:“你看,这是贮料筒,空罐头从关口这边进来,到转盘上,然后就对准了……”
小华正看得认真,程斌忽然过来,淡淡地道:“师傅喊你过去。”
许小华忙跟了过去,就见赵兴和他俩道:“今天给你们说说杀菌设备,主要有开口式和密闭式两种,开口式适用于杀菌温度不超过100度的常压水杀菌,密闭式适用于100度以上的加压蒸汽杀菌,或加压水杀菌……”
赵兴一个人说了十来分钟,忽然停了下来,问道:“现在考考你们,你们先说说开口式杀菌存在的问题。”
程斌挠了挠头,“师傅,这有什么问题,我们厂里不是一多半都是开口式杀菌设备吗?”
赵兴看向了许小华,许小华想了一下道:“师傅,我觉得我们实罐车间本来蒸汽就多,到处都雾蒙蒙的,要是有电线老化或者露皮了,可能就会造成停电或者触电事故。”她觉得开口式杀菌设备,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了。
赵兴笑道:“小华脑子就是活,这个缺点,我都没想到,其实开口式杀菌设备,蒸汽损耗大,不划算,可是闭口式的,就是蒸汽在杀菌器里杀菌……”
赵兴上午带着俩人熟悉了下,厂里新引进的几种密闭式杀菌器,并且和他们道:“这些机器都是新来的,以后嘛,开口式的肯定会淘汰,你们要好好学学闭口式的,你们和我可不能比,我再过几年就退休了,你们还得干个三四十年吧?”
他这话主要是说给程斌听的,因为他知道小华只是过来轮岗个把月而已,以后真吃技术员这碗饭的,还是他自个的徒弟。
但是程斌并没上心。
自从他和许小华在食堂里吵了两句以后,就自觉将这人视为自己的对手,今天听师傅夸她,心里就觉得别扭得很。
许小华看出来程斌的态度,心里倒没在意,觉得这人幼稚得很。
傍晚下班的时候,她听王大姐的话,晚了一会儿走,拿了俩个废弃的玻璃罐去接了两瓶糖水才回去,想着带回去给荞荞当汽水喝。
不想,一到家,就发现家里来了客人,还都穿着空军的制服,心里就有些奇怪起来。
沈凤仪见孙女回来,忙笑着招手道:“今天怎么还晚了一点,你等下,很快就能吃饭了。”又转头和两位同志道:“我知道的情况就这么多,现在许呦呦的母亲已经和我儿子离婚了,我们家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中一位高个的同志道:“好的,老人家,我们了解了,今天谢谢你的配合。”
沈凤仪点点头,“不客气,我们应该配合你们的工作。”
等人走了,沈凤仪才和孙女道:“是为着许呦呦来的,那个小吴打了结婚报告,部队里来了解下许呦呦的情况,”说到这里,沈凤仪淡淡地道:“她自己和人家说,住在这里,部队里可不就派人来这边做背景调查吗?”
顿了一下,又和孙女道:“不仅是问了我,还问了这条胡同里的好些人家,我倒没说许呦呦什么,就说这姑娘心气高,至于曹云霞,我可没给她说好话。”顿了一下又道:“也提到你的走失,我们怀疑和她有关系。”
许小华一愣,心里有些奇怪,部队里怎么这时候又给许呦呦做背调了?按理来说,在他们结婚之前,应该都调查得差不多才是,不然吴庆军这么大张旗鼓地在京市办订婚宴?
许小华心里也就是过了一下,并没有多想,左右这是许呦呦该烦恼的事,和她关系不大。
许小华不知道的是,不仅是她奶奶没给曹云霞说好话,就是整条胡同里,也没人说曹云霞的好话,要么是花钱大手大脚的,要么是好逸恶劳,也有的说她就是旧社会的想法,觉得女同志就该靠男人,嫁给许怀安以后,没上过一天班之类的……
资料堆积在空军大院郑政委桌子上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各个都皱着眉头,郑政委率先开口问道:“屈团长,这是怎么回事?先前的调查是怎么做的?”
屈成志也紧皱着眉头,斟酌着回到:“政委,这些都是许呦呦同志母亲的问题,和许呦呦同志关系不大,这次我们也去她单位问了,党报的领导对她评价很高,说这姑娘能吃苦,有责任心……”
郑政委打断他的话道:“家庭成分、背景,也是我们考察的重要指标,你把情况和吴庆军说下,他如果坚持的话,让他重新打一份报告,把这些资料里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写进去,组织上会重新审批他的申请。”
屈成志忙应了下来。
等从政委办公室出来,屈成志就去让人喊吴庆军来。
吴庆军正在训练场上训练,听到团长喊他,还以为是有什么新任务,没想到,一推开门,就听团长道:“庆军,你老实和我说,你先前打的结婚报告里,是不是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
吴庆军心神一震,“团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屈成志把他的结婚报告扔了过去,“你这上面写的,和我们调查的情况有不少出入,组织上的意思,让你重新交一份报告过来。”
吴庆军一手就接住了材料,“团长,这是没通过的意思?怎么会呢?呦呦她家世清白,本身还在党报里工作。”
屈成志瞥了他一眼,“你这上面写的是,父亲许怀安,据我们调查,许怀安是她的前继父,她也不住在白云胡同。她的母亲也不是什么温和、善良的妇女,街坊邻居都对她的母亲颇有微词。”
再严厉的话,屈成志也没有多说,只是点到即止地道:“庆军,我希望你能够仔细考虑考虑,你是我们团重点培养的人才。”
吴庆军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这时候他才隐约明白,为什么呦呦对父母离婚的事,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打这份报告的时候,许伯父和曹姨还没有离婚,曹姨只是家庭妇女,所以对呦呦家庭情况的调查,主要是她的父亲、叔叔和婶婶这几人身上,他们都有稳定的工作,都没有面谈,只需要去单位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档案就好。
订婚那天,许伯父的话,大概是让团长和顾大姐心里有了疑云,又重新展开了一轮背调,这轮的重点对象,却是呦呦的母亲了。
虽然呦呦每次说的含糊,但是他心里早就明白着,曹姨是经不起查的,特别是她的生活作风问题。
刚才团长的话,其实很委婉,但是也点了一句,这门婚事,如果他坚持的话,可能会影响到他在部队里的前途。
想到呦呦还在等着他的结婚报告审批通过的消息,吴庆军心里顿时有些烦躁起来,他压根没想到,最后他和呦呦之间的问题,会出在她母亲身上。
第059章 第 59 章
正月十五这天, 许小华记着奶奶的叮嘱,一下班就准备回去吃饭。
不成想,程斌拦住了她的路, 表情淡淡地道:“许小华,你画的那些杀菌器的构造图,能不能借我描一份?”
许小华愣了一下, 这些天, 赵师傅都在和他们说杀菌器的构造问题, 她就找徐庆元帮她在图书馆借了书,每天晚上下班后, 按照书上的图纸, 一笔一笔地把杀菌器的平面构图给绘制了出来,并自己做了一些标注。
今天她拿给赵师傅看,问赵师傅,有没有哪里画错了, 或是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
没想到, 赵师傅一看到图,眼睛都直了,和她道:“小华,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梁干事和小山都说你以后不是吃我们这碗饭的,就凭你这学习劲头, 留在我们罐头厂都是屈才了……”
赵师傅可能一时情绪有些激动, 把她夸了好一会儿, 她当时就觉得, 回头程斌估计又要不服气,找她茬, 没想到,程斌会问她借图纸。
许小华想了一下道:“真是对不住,这个是我花了很多功夫整理的。”她是不愿意的,不仅是图,上面还有她标注的很多注意事项。
万一程斌小心眼,她图纸弄丢了,或者弄坏了,她找谁说理去?这可是她花了好几个晚上,做了很多功课整理出来的。
就凭她和程斌的关系,许小华自觉不应该过于大度,所以选择了果断拒绝。
程斌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站在那里,半晌才道:“许小华,先前是我不对,是我小心眼,瞧不上女同志,师傅夸你,我心里还觉得别扭,你是比我聪明、厉害,我向你道歉。”
许小华摇头,“没有必要,你也没对我做过什么,只是瞧不上我而已,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
她这话一出来,程斌的脸立即红了,想到自己一个男同志和人家姑娘针锋相对的,自己还气得要死,人家女同志却压根没当回事儿。
匆匆地道了一句:“对不起,是我不对。”就红着脸走了,也没再提借图纸的事儿。
许小华耸了耸肩,也立即裹了围巾,往家里走。
她确实对程斌没什么意见,即便知道程斌不喜欢她,她也没什么想法,可能是经历的冷眼、白眼太多,她似乎早就能泰然处之。生活是自己的,没必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生气。
想到奶奶、妈妈和荞荞在家里等她,还有热乎乎、圆滚滚、白软软的汤圆,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一些。
不想,她刚到胡同口,就又被人拦住,一个穿着绿色军服、带着毡绒帽的男同志,笑着问她道:“小同志,请问你知道许小华家住哪吗?”
许小华望着面前这个冻得脸和鼻子通红,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的男同志,忍着心里的激动和喜悦,笑着问道:“哦,同志,你找许小华干嘛?”
她的声音一出来,对面的男同志,立即眼前一亮,“嘿,小华!你是小华,哥哥竟然都没认出来,你是不是长胖了,还长高了啊?”
许小华把脸上的围巾往下拉了拉,左右侧了下脸,“哥,你看看?”
许卫华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下,“嘿,高了一点,脸也圆乎了,你这丫头,看到我都不吱声,真有你的。”
许小华伸手要接他手上的行李,许卫华笑道:“快走,我还能要你背?那不给人笑话?”
许小华也没和他争,“哥,你咋到现在才来啊?我都准备给你写信,问你还来不来了?哦,我和你说,我前段时间回了趟老家,把家里钥匙带过来了,回头给你,你记得提醒我一下,别忘记了。”
许卫华立即皱眉道:“你怎么回老家去了?这边人对你不好吗?受了委屈?”
许小华有些无奈地道:“哥,你想哪去了?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能对我不好吗?你一会到了,就知道我为什么回去了,我先保密。”
许卫华见她还卖起了关子,有些好笑地道:“行,行,我自己去找答案!”
许小华拉着他快两步到了家门口,“咚咚”地拉了两下门上的门环,“奶奶,我回来了!”
来开门的是荞荞,见到许卫华也在,还忍不住揉了下眼睛,“真是大华哥啊,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
“荞荞!”许卫华没想到,荞荞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李荞荞笑道:“就初六那天,小华回去接我来的。大华哥,你快进来吧,外头冷着呢!”又道:“我和奶奶煮了好多汤圆呢,有酒酿的、山楂的、豆沙馅的。”
沈凤仪听到动静,也从厨房里探头出来,“是小花花回来了吧?”
许小华忙道:“奶奶,我还带了个人来,你快来看看!”
这么会儿,沈凤仪已经看到孙女拉着一个穿绿色军服的男同志,因为吴庆军的原因,她现在对当兵的,心里还有些意见,觉得他们都头脑简单,分不清好赖的。
一时看到孙女和个当兵的这么亲近,心里还有点不得劲,就见那个当兵的笑着开口道:“奶奶好,我是小华的哥哥!”
“啊?哥哥?”沈凤仪立即反应过来,“哦,是小花花哥哥啊!小花花可盼了你好些天了,可把你盼来了,快到屋里来暖和暖和。”说着,就要去接许卫华身上的行李。
许卫华忙快步地把行李放到了客厅里去。
秦羽正在房间里备课,听到声响,出来问道:“妈,是小花花哥哥来了吗?”
“是,是!”
秦羽立即上前拉着许卫华的手,有些激动地道:“卫华,真是谢谢你们一家,把小华照顾得这么好,谢谢你爸妈,也谢谢你这个哥哥,这些年来对她的爱护和照顾。”这一段感谢的话,秦羽在许永福和崔娥的坟前,也说过一次。
但是地底下的人,毕竟已经长眠了,秦羽心里一直觉得有几分遗憾,未能当面表达感谢,现在看到小华的哥哥,激动得眼里都不由含了泪。
她这一次跟着女儿去许家村,有件事让她心里十分有感触,就是崔娥还细心地保存着小华走失时穿的那件小红袄子的布料。
这说明,许永福和崔娥也是有心让小华和亲生父母相认的。秦羽当时就觉得,老天真是庇佑她,不仅让她找到了女儿,还让她走失的女儿遇到了这样一对好心肠的养父母。
许卫华忙小华妈妈情绪这样激动,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一个劲地道:“婶子,你客气了,我爸妈都很喜欢妹妹,觉得妹妹能来我们家,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
又补充道:“妹妹从小就懂事听话,妈妈一直说她是个贴心的小棉袄,读书成绩还好,我爸妈生前都为能有这样一个女儿,而感到骄傲。”
秦羽抹了下眼睛,笑道:“是你爸妈心肠好,也是小华的福气,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家人。”
沈凤仪也拉着许卫华的手道:“这次过来,就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你是小华的哥哥,也就是我们家的孩子,尽管安心住着,你的房间,我早就给你收拾出来了。”自从大房一家搬走后,老太太就把房间重新简单布置了下,现在一间给荞荞住着,一间就留出来给许卫华住了。
许卫华见小华的家人这样热情,心里不禁为刚才胡乱猜测他们,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那就打扰婶子和奶奶了。”
沈凤仪摆摆手道:“不客气,刚从火车上下来吧?走,走,赶紧去吃点东西。”说着,就拉着许卫华的手去厨房里,给他盛了一大碗的汤圆。
又给荞荞和小华盛了一些,锅里就没有了。见孙女看过来,沈凤仪笑道:“小华,你先带哥哥和荞荞去吃,我再煮一锅。”
老太太直到,他们兄妹许久未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特地让他们去客厅吃去。
许小华确实有好多话要和哥哥聊,但是先开口的却是许卫华,“小华,你在这边住得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先前不是说,这边还有伯伯、伯母一家吗?怎么都没有看到……”
他一口气问了好多,许小华和李荞荞笑着对视了一眼,才道:“哥,你怎么去了部队,还变唠叨了?你都能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许卫华瞪了她一眼,“怎么和你哥说话呢,我还不是着急你,你都不知道……”说到这里,许卫华消了音下去,乍听到妹妹亲生父母找过来的时候,他想到妈妈去世后,妹妹一个人生活,十分不容易,所以同意小华跟着生母回去。
但是事后想起来,心里又有些后悔。就怕妹妹亲生父母这边,打了什么不好的主意。
毕竟当年,爸爸带妹妹回来的时候,是在公安局做了登记的,按理来说,妹妹的家人要是存心想找,早就应该找来了,怎么会隔了这么多年?
他小时候,还偷听爸妈聊过这件事,俩人都怀疑妹妹是被家里故意弄掉的,毕竟这个年头,那些脑子不正常、嫌弃女儿的人家,多得很。爸妈还说:“小华这孩子命苦,既然到了咱家来,咱们就好好疼她,她没有亲生父母疼,有咱们疼也一样的。”
所以,在今天来之前,他都对小华的原生家庭,抱有一点抵触心理。但是刚才看小华妈妈和奶奶的样子,确实是很疼妹妹的,心里就有些不明白,那为什么那么多年不来找小华呢?
这个疑问,他在心里没好问出口,怕信给小华这边的家人看到了,想着自己亲自过来一趟看看。
许小华也知道哥哥是关心自己,笑道:“哥,你放心,我都好着呢!你看,现在荞荞也过来了,荞荞可凶了,你还怕我受欺负不成?”曹云霞一家都搬走了,这个家里,现在可不会有欺负她的了。
许卫华点点头,想起来,还没问荞荞怎么出现在这里,“荞荞先前不是在学校上学吗?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李荞荞正小口喝着甜汤,闻言,微微垂了眼睛,苦笑道:“大华哥,我爸妈要把我嫁给隔壁钱家村村长家的儿子,小华就想法子,把我带到这边来了。”
许卫华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他和钱村长家的傻儿子差不多同龄,可比小华、荞荞他们知道些情况,那个傻子外头看着傻乎乎的,但是因为家里骄纵,脾气可不好,打人的时候,没轻没重的。
他小时候挨了那傻子一拳,身上立即就有一块淤青,他爸当时还找了过去,钱村长可护着这个傻儿子了,钱家婆娘又胡搅蛮缠的,他爸说不过,只能认亏,带着他回家了。
荞荞要是真嫁了过去,那不啻于进了狼窝。
有些后怕地道:“小华,真是幸好你赶着回去了,”顿了下,又对荞荞道:“荞荞,你也别多想,来了京市,就在这好好待着,千万不要再回去。”
李荞荞笑道:“大华哥,我知道的,汤圆快冷了,你赶快尝尝。”说完,又想起来,和许小华兄妹俩道:“我腌的辣白菜好了,大华哥以前不也爱吃吗?我端一点来给你们尝尝看。”
荞荞一走,许卫华默默给妹妹竖了大拇指,笑道:“小华,你真是牛,竟然把荞荞接了过来,牛大花怎么会松这个口?”
许小华正咬着一个山楂馅的汤圆,笑道:“她怎么会松口,是庆元哥他们另辟蹊径,把牛大花骗过去了,”顿了一下又道:“就是找村长开介绍信,我妈妈倒花了不少钱。哥,你放宽心吧,我爸妈和奶奶都对我好着呢!”
“那你伯伯一家呢?”许卫华这一句,是盯着妹妹的眼睛问的,之前妹妹给他的信里明明说了,大伯一家也住在这。
许小华也不准备瞒他,老实地道:“其实我走丢,和我大伯母有很大关系,家里为这事闹了起来,大伯一家就被奶奶赶出门了,现在大伯和伯母也离了婚,反正他们是不会再回来住的,你不用担心。”
许卫华点点头,还是提醒妹妹道:“你平时出门也要注意点,就怕有些人狗急了跳墙。当年他们就有胆子把你弄丢,可见是没什么道德感和良心的。”
许小华点点头,想到最近空军部队来给许呦呦做背调的事,心里隐约觉得,许呦呦和吴庆军的婚事要是出了啥意外,这俩人搞不好还真怪到她们一家头上来。
许卫华又问了徐庆元的事,他本来还觉得,这事可能是小华家里做主的,妹妹自己怕是未必愿意。
没想到,他刚开个头,就见对面的妹妹脸上红红的,没刚才那般伶牙俐齿了,看得许卫华心里一堵,暗自想着,这俩天还得抽空去会会徐庆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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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哥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市,第二天一早,小华就去单位请了一天假,想着带哥哥和荞荞去西四商场那边逛逛,顺便三个人照一张合影。
她先去了人事部,然后又去了实罐车间,和赵师傅说了一声,赵师傅笑呵呵地道:“去吧,去吧,这边有我和程斌在,没事儿。”
这回程斌听到她请假,倒没像上次那样翻白眼,跟着师傅道了一句:“是的,小华你脑子转得快,缺个一天半天的,没什么关系。”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对味,想解释下,但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说。
许小华笑道:“那我先走了,师傅明天见!”
等人走了,赵兴转身和徒弟道:“咋地,回过味儿来了?知道人家小姑娘比你厉害了?”
程斌没想到师傅早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面上立时火烧火燎的。
赵兴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没事,年轻人嘛,都有不服气的时候,没有一根筋犟到底,都算你小子有救。我和你说句实话,我为什么愿意教许小华,一个是人家确实聪明、能干,第二个嘛,也是给你找个人互相切磋切磋,不然就你这榆木脑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师。”
程斌立时有些感动地看着师傅。
赵兴拍了一下他头道:“别和我来这一套,赶紧转正,多挣点钱,孝敬我几包烟是正经的!”他这个徒弟,家里条件不错,就是读不进去书,被家里塞到了厂里来。
平时对他孝敬得很,烟酒每个月都不少拿,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赵兴也想着,吃用了徒弟这许多东西,到底教点真本事给徒弟。
程斌忙笑着应了下来,“应该的,谢谢师傅费心。”
赵兴笑道:“既然转过弯来了,以后和小华好好处,你俩都是新手,交流起来比我教还要好些,而且小华爱学习,东西经过她手一整理,就是我看着,都觉得脑子清明不少。”
程斌忙点头应了下来。
许小华压根不知道她走后,赵兴训徒的这个小插曲。她和哥哥、荞荞到欧立照相馆的时候,不过才九点钟,但是店里已经有人了,是几个女孩子,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要拍什么样式的,复印几张的事儿。
许小华三人就在后面等着。
这时候,忽然听那群女孩子里,有一个人喊了声:“小华同志?是小华同志吧?”
许小华抬头一看,一眼就认出来是那次公交车上遇到的被流氓欺负的姑娘,她记得姓卫,笑道:“卫同志,真巧!”
卫沁雪忙走了过来,“我刚打眼看着,觉得有点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上次的事,真是谢谢你和你的朋友们。”
许小华笑道:“应该的,后面怎么处理了啊?”
卫沁雪冷哼了一声道:“给判了个‘黑分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欺负人。”她当时回家就和她爸妈说了,把她爸妈气坏了,立即就打电话过问了这件事。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卫沁雪没好细说,只是拉着许小华的手道:“我一直想着好好谢谢你,就是那天脑子混得很,也没问你地址和单位,想找也找不到,今天既然叫咱们碰见了,中午我可得请你吃饭。”
许小华忙道:“不用客气,你是和朋友一起来玩的吧?倒不好把人家抛下了。”
提起这事,卫沁雪立即笑吟吟地道:“是我的战友,我们过来拍个证件照,以后她们还得回家去收拾行李呢!”忙把自己入选了空军文工团的事,和许小华说了。
许小华笑道:“真厉害,空军文工团不好进吧?”
卫沁雪忙点头,“可不是嘛,你不知道刷下了多少人,还好我舞跳得好,”想了一下又道:“哎,许同志,你知道上次那个解放军同志,也是空军大院的吧?我以后和他就在一个部队了。”
许小华试探着问道:“吴庆军?”
卫沁雪忙点头,“嗯,就是他!许同志,你们熟吗?我还想着等正式去部队了,就去找他表达下感谢。”
许小华摇头道:“不熟,就是知道个名字而已。”
卫沁雪面上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这时候摄影师喊许小华他们过去拍照,许小华立即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和人聊吴庆军,只觉得提到这个名字,都觉得晦气!
许小华以为卫沁雪只是单纯想找吴庆军表达下感谢,也没有多想,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她和哥哥、荞荞拍了一张合照,加印了两张。
等拿了取照片的小条子出来,许小华发现卫沁雪竟然还没走,见到他们来,忙站起来道:“许同志,今天这顿饭,你一定得跟我去吃,不然我心里真过意不去。”
许小华忙道:“我是跟哥哥们一起来的,真是不方便。”但是不管她说什么,卫沁雪都坚持要请她吃饭,最后实在推不掉,小华就带着哥哥和荞荞一起去了!
吃饭的时候,卫沁雪问到了许卫华和荞荞的工作,得知荞荞还没工作,有些奇怪地道:“是还没有分配吗?”
许小华就道:“也不是,荞荞原本不在京市读书,最近才投靠到京市来,所以工作还没安排好。”
卫沁雪想了想道:“我倒知道哪里招人,不然你让她去试试看?”说着,就说了西四商场招售货员的事,又和俩人道:“那边的经理和我家有些亲戚关系,我一会带你们去看看?”
许小华看了眼荞荞,想着去看看也好,忙和卫沁雪道谢。
卫沁雪见她答应了下来,高兴地道:“本来是我去的,我现在不是要去文工团嘛,她们那还没招到人呢!”
饭后,卫沁雪就带着许小华三人去商场,小华考虑到哥哥穿着部队的衣服,怕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就没让哥哥跟着去,让他先逛逛,她带着荞荞跟着卫沁雪去找经理。
临走的时候,许卫华提醒妹妹道:“人家可能会提一些意见,你们俩斟酌着看行不行?”
小华和荞荞忙应了下来。荞荞心里担心,这工作也要花钱,进去的时候就有些忐忑。
没想到那边的经理听了卫沁雪的来意后,抬眼望了一下李荞荞,见这姑娘身上的衣裳虽然穿得齐整,但脸上黑红红的,人有些拘谨的样子,一看就是从农村过来的,面上立即有些为难地道:“这事可不成,沁雪,这工作不是谁都能做的。”
卫沁雪忙问有什么标准,经理含糊地道:“先前让你来,是你妈妈费了好大的功夫,打通了好多关系的,你这孩子,以为我一张口,这名额就能定下来……”
他这样一说,不说许小华了,就是李荞荞都明白,不仅得花钱,还得花大钱。忙开口道:“不好意思,我们打扰了。”说着,就红着脸拉着小华出来了。
卫沁雪忙追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华,对不住,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些。”
许小华知道她是好意,忙道:“没事,售货员的工作是个好工作,人家提要求也是正常的。”
卫沁雪挠了挠头道:“其实还有个工作,我听我同学说的,应该没有这个要求这么高,就是你们也未必看得上。”
李荞荞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家里条件好,有点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觉得她推的工作,怕是都不适合自己,忙要拒绝,就听卫沁雪道:“东门菜场那边招临时工,要帮忙卖豆腐。”虽然同样是售货员,但是在商场柜台里卖东西,和在菜场窗口里卖豆腐,可是天差地别的。
她这一说,许小华还没什么反应,李荞荞倒是眼前一亮,和小华道:“小华,这个工作,我想去试试。”其实她这些天看着公交站台的临时摆摊卖菜点,心里就隐约有点想法,但是一直没好意思和小华说,怕小华不同意。
毕竟对比食品厂的工作,卖菜似乎没什么前途,还算是个体力活。
现在听到卫沁雪提,李荞荞心里立时又动了念头。
第060章 第 60 章
李荞荞一脸急切地看着小华。
小华微微低头, 看了一眼荞荞放在她胳膊上的手,心里有些诧异。她想,荞荞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 抓住她胳膊的手有多用力。
“荞荞,你真的想去吗?”
李荞荞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小华, 我想去!”
许小华有些哑然, 在她看来, 食品厂的工作,怎么都要比东门菜场的好很多, 工作体面些、福利待遇好不说, 就是发展空间也大些。
但是很快又想到,自己刚来京市的时候,奶奶和妈妈也一心想让她去学校念书,偏她自己执拗地要进工厂。
她想, 大概荞荞也有自己的顾虑和想法。从自己的角度, 是把荞荞当家人、当姐姐看待的,所以觉得多花些钱买工作,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在荞荞的角度,或许会认为她一个农村逃婚到京市的姑娘,已然欠了许家很多,不想再多花许家的钱去买工作?
许小华想了一下, 决定还是尊重荞荞的想法, 毕竟她要的不是荞荞的感激, 而是希望荞荞真的能踏实、安心地在京市生活下去。
那么, 对荞荞来说,有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 远比旁人眼里的好工作要重要得多。
厘清了思绪,许小华望着荞荞笑道:“好,荞荞,那我们先去东门菜场那边看看?”
李荞荞见她同意,心里微微一松,手上的力度也小了些,眼睛亮晶晶地道:“小华,我觉得这个工作适合我做,就是不在窗口卖豆腐,喊我去外面卖要处理的白菜,我也不怕,对旁人来说,一两百斤可能了不得了,对我来说,一两百斤算什么啊?再说,还有小拖车呢,可比我们在上岭山砍毛竹的时候,轻松很多了。”
因为高兴,荞荞的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卫沁雪听她们说的有趣,笑道:“什么砍毛竹啊?一根竹子还能有多重不成?”
李荞荞忙点头,“有的,一根六七十斤至少呢,我们一次得背四根去山脚下,全靠人背,这活儿可不轻松,我们好多同学没干几天,就选择退学回家去了。”
卫沁雪听得一怔,“什么学校啊?还要学生做这种活?”在她印象里,学校也就是读读书而已,就算偶尔有劳动课,也不过是去拔拔草、扫扫地之类的,对她们来说,比坐在课堂里上课还有趣些。
又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你们为什么去那读书啊?换个学校不好吗?”
李荞荞笑道:“是劳动大学,是个中专,包分配工作的。”如果不是因为爸妈要把她嫁人,她肯定是不会退学的,就是崔敏、方小萍那样骄傲的人,不也都在里面熬着,何况她和小华这种没个依靠的。
这是半年前的她们,能为自己找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这一刻,李荞荞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在生命的各个低谷期,都有小华帮她,先前就是没钱买菜吃,吃了一年多的各种腌菜,小华也还是把仅有的一点点钱帮她交学费,让她顺利地初中毕业,得以进入中专读书。
如果不是在那里认识了郭明超,这次她怕是也很难逃婚成功。
想到这里,李荞荞认真地和小华道:“小华,我觉得菜场的工作很适合我,食品厂的工作,对我来说还有些压力,这个菜场的临时工就很好。”
卫沁雪听她这么想去,忙自告奋勇地道:“我知道这个找谁管用,是我同学的舅舅负责的,我带你们去找我同学。”她本来就为刚才售货员没成的事,觉得有些歉意,又听了许小华和李荞荞为了一份包分配的工作,能在学校里做这种苦力,心里不由就生了点同情来。
她没想到,许小华自己先前的生活这样艰难,还愿意在公交车上对她伸出援助之手,而她自己,家境优渥,完全是有能力帮助她们的。
许小华见荞荞真的想去,也就没再劝她,和卫沁雪道了谢。然后又和荞荞道:“求人办事,多少得带点东西,我们买点糕点和糖果带着。”这要是去单位找人还不好带,但是如果去人家家里,空着手就有些不像话了。
李荞荞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这回没有舍不得钱,和小华道:“等我以后拿了工资,再还你。”
小华笑道:“我俩以前钱票都共在一块用的,你和我说这个?多给我做点好吃的就行!”
李荞荞想想也是,她欠小华的可不是一斤糕点或者糖果之类的,又问小华道:“那大华哥怎么办?本来说好带他来逛逛商场的。”
小华笑道:“没事,我哥本来对这些也没什么兴趣,是陪着我俩来的,我去找找他。”说着,托卫沁雪陪下荞荞,荞荞没来过这种大商场,担心她一个人转会迷了方向。
她一走,卫沁雪就随口和荞荞道:“你俩关系真好,小华对你的工作这么上心。”
李荞荞点头,“是,我和小华一块长大的,她从小就对我很好。”如果没有小华,别说读书了,就是钱家的狼窝,她百分百是逃不掉的。想到钱家,李荞荞心里仍有些发颤。
卫沁雪想了想又问道:“荞荞,你和小华这么熟,那你认识吴庆军吗?”
李荞荞摇摇头,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刚刚不是问过小华吗?”
卫沁雪微微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刚刚一提吴庆军,小华脸上的表情就不对,我猜两边的关系大概不好,所以就私下问问你。”她也不想再提这件事,但心里实在是有些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吴同志的情况。
见李荞荞不理解,卫沁雪就把上次吴庆军帮她抓流氓的事,简单和荞荞说了一下,末了道:“我这不是马上就去空军文工团了嘛,肯定要去感谢一下他,所以想多了解些情况,怕到时候弄得太突兀了,吴同志会不高兴。”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微垂着,神色不是很自然,李荞荞就算感情上还没开窍,也看出来,这姑娘大概是看上吴庆军了。
犹疑了一下,和她道:“卫同志,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事啊?”
“那个吴庆军有对象,是小华的堂姐,但是和小华家说是仇人也不为过,所以你提吴庆军,小华不愿意多说什么。”
卫沁雪脑子一懵,“什么意思?吴同志有对象了?还是小华的堂姐?”怪不得那次,他看到徐同志和小华追人,一声不问地就上前帮忙,原来是小华的准堂姐夫?
卫沁雪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强忍着眼泪问道:“他……他什么时候有对象的啊?”
李荞荞摇摇头,她对这事不清楚,她就见过吴庆军一次,对这人印象也不好。但凡是个好人,怕是也不会找许呦呦做对象吧?
卫沁雪心里闷闷的,如果她早些入伍,早点认识吴同志就好了。又恨自己这些天过于矜持了些,就应该天天往空军大院跑,让吴同志多认识她一点。
李荞荞见她心情不好,很自觉地道:“卫同志,你今天要是不方便的话,就不麻烦你带我们去找人了,回头我自己去东门菜场那边问下。”虽然她很想有个工作,但是也怕卫沁雪帮她,是冲着小华认识吴庆军的原因。
担心回头会给小华惹麻烦,想着,这事还是要给小华提个醒。
不料,卫沁雪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呢?你不知道,当时公交车上好多人,就只有小华开口帮我,我分得清好赖的,”顿了一下又道:“这对我来说,不算……不算什么麻烦事儿。”
那个同学和她关系很好,可能看她爸妈的份上,同学家里都对她热情得很,她想自己带着李荞荞过去,大概率是没什么问题的,实在是举手之劳的事儿。
俩人正聊着,李荞荞就见小华带着哥哥回来了,许卫华手上还拎着两瓶水果罐头、两瓶牛肉罐头、一斤糖果和一盒子核桃酥。
李荞荞有些讶异地道:“大华哥,你也陪我们一起去吗?”
许卫华点头,“我跟你们去一趟,没事,谁也没规定,军人不能走亲访友是不是?”实在是妹妹和荞荞年纪都小,就是卫同志看着也不是很大,一团孩子气的,这三个人这么去的话,人家未必把她们当回事儿。
卫沁雪见小华准备的礼品,一点不寒碜,心里觉得小华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人还是大方、聪明的,这个朋友能交,笑道:“那我们先走,今天把这事儿办好了,我心里也松快一点。”
几人坐了公交车,到了卫沁雪同学方芳家,不想方芳不在家,她妈妈在家,得知卫沁雪的来意,立即笑道:“是这事啊,那我带你们去方芳舅舅家,这会儿他怕是刚好在家吃午饭呢!”
许小华立即留了两瓶罐头和半斤糖果给方芳妈妈,方芳妈妈笑道:“哎呀,你们是跟沁雪来的,用不着这么客气,我们家方芳的工作,还是托沁雪妈妈帮忙的呢!”
许小华坚持要留下,方芳妈妈也就没有推辞。
方芳的舅舅叫吕大梁,确实正在家里吃饭,李荞荞一看到他,就笑道:“我认识这位同志的,他平时下午常会拉着小拖车到我们那卖菜场里剩下的白菜、莴笋之类的。”
方芳妈妈介绍道:“我哥是东门菜场那边的蔬菜组组长,他们当组长的活最重,菜场那边又女同事多,平常拉菜出去卖,他都得出主力。”
吕大梁听了许小华几人的来意,微微皱眉道:“我们菜场,确实在招临时工,但是卖豆腐的窗口已经定了人了,现在就是蔬菜区还差人,你们可能也知道,这活儿重,女同志怕是干不下去。”
李荞荞忙上前道:“吕叔,我知道的,我在东门公交站台那边,经常看到你,这个活我能干得下来。”
卫沁雪也在一旁帮腔道:“吕叔,荞荞以前砍过毛竹的,四根毛竹一起拉下山呢,你们这还有小拖车,应该要好不少吧?”
吕大梁一愣,见李荞荞面色黑红的,还有些皲裂,看着确实像村里常年干农活的姑娘,他们菜场的活儿,城里姑娘是做不下来的,但是对农村常做农活的姑娘来说,又不一样。斟酌了一下笑道:“你要是愿意,那要不来试几天工?”
李荞荞忙点头应下。
吕大梁让她明天早上五点就来东门菜场找他。
一行人要告辞的时候,许卫华和吕大梁道:“吕叔,我妹妹刚从学校出来,还没有正式工作过,以后还拜托您这边多看顾一点,要是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请您帮忙指点下。”
吕大梁一早就看到了这个男同志,原来以为是卫沁雪家的亲戚,没想到是李荞荞的哥哥,忙笑道:“好说,好说,我们单位,就是工作辛苦些,人都好得很,你放心。”
“哎,好,以后就多麻烦吕叔了。”
李荞荞的事算是办好了,卫沁雪也就准备回家,走之前,和小华道:“我马上就到空军大院文工团工作,小华,你要是有空的话,记得来找我玩哈!”
许小华也报了自己的工作单位。
一直等卫沁雪走,许小华才发现荞荞一直低着头,忙问道:“荞荞,怎么了?”
荞荞摇摇头,半晌道:“没什么,小华,我就是觉得自己运气真好,遇到了你和大华哥,不仅帮我找工作,还担心我以后在单位被人欺负。”李荞荞说着,鼻腔就有些泛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刚才大华哥的话,对小华、卫沁雪她们来说,可能是再正常不过的话了,因为她们有为她们打算、为她们考虑、焦心的家人。
可她从来没有过,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是她一个人瞻前顾后地想,最多找小华帮忙出出主意。
这是头一次,有人以她家长的身份,请求别人帮忙照顾一下她。
许卫华笑道:“荞荞,以后你在京市也有一份工作了,虽然是临时工,但是自力更生没有问题,以后就安心在这边住着。”
李荞荞微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嗯,谢谢大华哥。”说着,转身抱住了小华,“谢谢你,小华!”
李荞荞抱着小华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和小华说的,但是脑子一时卡住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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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昭晚上下班回家,见女儿一个人闷闷地坐在房里,笑着问道:“沁雪,怎么了,今天不是去拍证件照了吗?怎么,拍的不满意?”
卫沁雪摇摇头,轻轻咬唇道:“妈,不是,就是我今天意外得知,上次救我的那个吴同志,有对象了。”
柳思昭想了一下,“空军部队那个?叫吴庆军的?”
卫沁雪点点头,“嗯,是他。”
柳思昭笑道:“有对象算什么事儿,只要没结婚,换对象不是迟早的,就是这吴庆军家庭背景怎么样,妈妈得帮你看下,你先别着急。”
说着,就打电话给自己的朋友,托她帮忙问问空军里吴庆军的情况。
第二天一早,柳思昭就接到了朋友的电话,把吴庆军家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末了又补充道:“思昭,我还特地帮你问了,这个吴庆军本人也很有能力,年纪轻轻的,已经是连长了,听说还是部队里重点培养的人才……”
柳思昭听到这里,心里就有了数。
回头和女儿道:“家世背景、能力什么的,妈妈都觉得可以,我们雪儿要是真的喜欢,试试看也没关系,左右你年纪还小呢,就是不成,也不耽误什么。”只是叮嘱女儿,就是再喜欢,俩人相处的时候也要有分寸,不能乱了套数。
她说的不算隐晦,卫沁雪是完全听明白了,红着脸微微点头,应道:“妈,我知道的。”
3月1号,刚好是周末,吴庆军一早起来就去了训练场,一直到中午,都还没走。刘营长路过的时候,喊了他一声:“庆军,怎么还不走,食堂一会没饭了。”
吴庆军回身,回道:“还不饿,一会儿再去。”
刘营长笑道:“哎呀,你这订婚以后,比前头更有干劲了,我都听好些人说,最近看到你都躲着,就怕被你拉着来练练。”
吴庆军苦笑了一下,没有应声。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更有干劲了,不过是想借着训练来麻痹自己而已。自从上次订婚以后,他已经接连一周都没去看呦呦了。
本来今天是周末,呦呦休息,他该去一趟的,但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他不知道,在前途和呦呦之间,他该如何抉择。他可以为了呦呦,不要家庭的庇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在乎自己的前程。
是,他不愿意依靠父母辈的功绩,但是从入伍那天起,他就对自己的军旅生涯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他刻苦训练,认真学习文化知识,在每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都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他希望能凭皆自己的血汗,获得独属于他的勋章。
呦呦的出现,就像是在他钢铁一般的生活中,乍然出现的一朵娇艳、鲜美的花,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莽撞一点,就将这朵娇弱又坚韧的花朵儿折损了。
他开始期待不执行任务的日子,期待和呦呦的每一次见面,期待和她一起组建一个小家,将她庇佑在其中。
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前程会和呦呦扯上关系。
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呦呦,如何开口说,他们的结婚报告可能审批不下来。
他也不敢想,呦呦得知这件事情以后,会是什么表情?这些天,有时候夜里做梦,都梦见呦呦睁着一双泪眼,无声地、控诉般地看着他。
明明是他答应,一定会和她结婚的,是他死缠烂打地让她和他订的婚。
吴庆军想到这些事,心里就如万只蚂蚁在啃噬一般,不自觉地又开始挥舞着拳头,直到大汗淋漓地躺在训练场上。
听到有人来通知自己,外面有个女同志找他的时候,他的心脏猛地“咚”了一下,几乎本能地跳了起来,他无法欺骗自己,即便已然认知到和呦呦在一起的风险,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见她。
飞速地跑到了大院门口,看到卫沁雪的那一刻,他有些发懵,“卫同志,怎么是你?”
卫沁雪眼神微微闪了一下,心里明白,吴同志这怕是以为,是自己对象来了。装作听不懂地道:“吴连长,我是来和你说声,上次你帮忙逮住的流氓,现在被认定为黑分子,谢谢你先前的帮忙。”
吴庆军摇摇头道:“不客气,是我该做的。”
卫沁雪抿了抿唇,有些羞赧地道:“吴同志,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我马上也要入伍了,我想进这大院里看看,你方便带我进来吗?”又慌不迭地补充道:“看看家属区就成,你们训练的地方,我不去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忐忑和期待,吴庆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对上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心里又有些不忍,点了点头道:“好,你跟我进来。”
在门口给卫沁雪做了登记,就把人带了进来。
卫沁雪面上一喜,笑吟吟地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布包塞到了吴庆军怀里,“吴同志,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给你带了点饭,要不咱们先去吃饭?”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其实我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直没敢开口让人喊你!”
吴庆军见她一派天真烂漫,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心里不觉松软了一点,点头道:“当然可以。”想了想,没带卫沁雪去他宿舍,而是带去了食堂。
卫沁雪也没多问,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妹妹一样。
但凡有人来问吴庆军这是谁,卫沁雪就主动道:“吴连长先前救了我,我特地来感谢他的。”
大家这才知道,吴庆军在外头还见义勇为了,都笑着夸他不忘人民子弟兵的本色。
赞扬的话听多了,吴庆军觉得连日来的烦闷,堆积在胸口的大石,好像都悄悄松缓了一些。
卫沁雪准备的饭菜是一份红烧肉、一份狮子头和一点腊八豆,都很适合下饭,她自己吃了一点,就说饱了。吴庆军训练了大半天,早就饥肠辘辘,当下也没和卫沁雪客气,不一会儿功夫,三个菜就吃完了。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过饭后,吴庆军倒是很客气地带着卫沁雪在家属院转了一圈,和她讲了一下部队里的事。
许呦呦跟着刘营长家的嫂子进来的时候,就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庆军正热情地说着什么,一个身形苗条、面容姣好的姑娘,望着他笑,眼里像是盛满了无数的星星一样。
又明亮又璀璨,心里不由就咯噔了一下,出声喊了声:“庆军!”
吴庆军一愣,忙快步跑了过去,“呦呦,你怎么来了?”
许呦呦轻轻地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问道:“哦,你觉得我不该来?”说着,睇了一眼后头的姑娘,看衣着,家里条件像是不错,还出现在空军大院里,许是哪位领导的家属。
当着吴庆军的面,她并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轻轻和那姑娘颔首,笑道:“庆军,你现在是不是还要招待朋友,那我和嫂子先上楼去?”
看到许呦呦来,吴庆军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也没心思和卫沁雪聊天,把人送了出去。
卫沁雪也知道,凡事过犹不及,今天这一战,她觉得已经出乎她意料的圆满。
临走的时候,笑着和吴庆军挥了挥手,“吴大哥,谢谢你今天的招待,回头再见!”她不过几天,就要正式入伍,有的是时间。
卫沁雪回家的路上,路过了东门大街,想到先前给李荞荞说的菜场工作,就在白云胡同附近下了车,果然在车站看到了吕叔和荞荞。
荞荞正在秤着白菜,动作熟练又麻利,卫沁雪见她忙着,也就没上前去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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