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石压地狱
◎人体屠宰场◎
众部员强行拖着吴克撤离, 生怕再多待一秒,路哀的子弹便会直接击中陈岁安心脏。
竭力嘶喊的回响渐渐散在夜里,化作抹不开的阴郁。
陈岁安一手捂着心脏, 强迫自己凝聚涣散的意识, 急速失血失温让眼底变得模糊,身体也变得不受控制,可是他站得那么稳,那么镇定,宛如平地一根挺拔劲瘦的白杨!
“不走?是在等我的人来吗。”陈岁安抹掉嘴角血迹, 冷冷反问。
在路哀眼神示意下,白色制服收枪,上来两个人,架着陈岁安往浮在水面的圆形仓方向走,裴瑎紧紧跟着走来,屏退两人, 扒开陈岁安染血衬衣,给各处伤口喷了点急救药物, 垂眸时,没由头来了句:“值得吗?”
陈岁安看也不看他, 伸手推开,摇摇晃晃拉远距离。
“别他妈碰我, 脏。”
路哀站在舱门看到这一幕, 下意识皱起眉头, 别开脸时,是压也压不下去的憎恶。
半晌后她才回眸, 神色正常提醒道:“下去吧, 再晚他们该来了。”
接着。
陈岁安被黑布蒙住双眼, 塞进圆形舱内,他看上去已处于濒死边缘,但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特殊材质的皮索将他双腕牢牢悬吊固定在冷冰坚硬的内壁,唯一可动的是仅剩两条腿。
舱内并不大,视觉丢失,其他五官便会格外灵敏。
陈岁安听到路哀离开前往主舱的脚步声,厚达五十公分的隔音墙后,是她询问驾驶员:“把耐高温的防护罩拢住嗯什么时候抵达?”
“时速1200公里,预计两小时后抵达。”有人回。
断断续续对答传入耳膜,陈岁安一动不动,静悄悄的沉睡着,像是昏迷了。
可是身边,有道绵长且清浅的呼吸。
是裴瑎。
是隔着黑布都感受到黏在身上的目光。
“我以为至少你会反抗一下。”裴瑎轻轻说,“那一枪想必很疼吧?”
哪一枪?
陈岁安胸膛有条不紊的起伏着,仍无反应。
黑色细绒布从双眼和鼻梁环绕过后脑勺,将他整张脸分割成奇异的界限,他光洁的额头布满薄汗,水淋淋的,在幽微狭窄的舱内反射着莹莹亮光,双唇淡如水,微微抿着,侧脸不紧绷,也不松弛,是一种恬淡的弧度,倘若不看他鲜血淋漓但已经过紧急包扎的胸口,那么他是凌乱的,每一寸都带着某种特殊时刻的凌乱。
忽地,圆形仓猛地震颤一下,舱内一歪,这让两人本来有20公分距离的腿贴在一起,肌肤热度穿透衣料,烘托着交叠返送,裴瑎没有将腿挪开,陈岁安也没有将腿挪开,就那样贴在一起。
世界仿佛静止拉长,舱门外所有音色都被隔绝开来。
有的只是两道纠缠的呼吸。
也就这时,陈岁安开始呼痛,呓语着张开嘴唇。
裴瑎凑近,侧身将耳朵贴上去:“你说什么?”
陈岁安躁动不安,似乎想要将悬吊的双手取下来,无意识地反复荡。
“痛”
他在说痛。
当然了,肉/体凡胎,当然会痛。
“疼”
裴瑎拉开点距离,反复呼吸几下,沉默地抓了抓自己膝头,将服帖考究的裤管抓起层层褶皱。
陈岁安更加不安,在剧烈疼痛中要醒不醒,双腿也开始不停地小幅度挣扎,无意识磨蹭着。
热度攀升,舱门紧闭。
裴瑎站起来,站在陈岁安面前,几乎完全将他笼罩着,静静立了会儿,突然开始俯下身,解墙壁上用于禁锢的皮索。
只扣了十几分钟分钟,双腕已然勒出深深红痕,磨破了皮。
那双手掌,指缝间,掌内,皆沾着干涸的血迹。
解完皮索,裴瑎将陈岁安软绵绵的双手端正摆放在座椅两侧,蹲下来凑近问:“哪里疼?”
陈岁安像是有所感知,半阖着眼皮,昏昏沉沉地辨认了好会儿,迷茫张口:“裴瑎?”
音调格外弱,但尾音像是带着勾人于无形的腔气,像极了睡梦中的信赖呼唤。
显然裴瑎并未预料陈岁安会睁眼,他仓惶地退后,同时神色恢复正常,然后——按上后腰激光枪。
可是陈岁安仅仅叫完他名字,便再次阖上眼皮,脑袋一偏的昏迷过去。
经过紧急包扎的伤口因动作幅度太大再次渗血,裴瑎不得不重新包扎,这次换了更好的药,极大程度减轻疼痛。
地面上的黄石公园,灯火通明。
赵渡先一步比执行部支援部队赶到,可他什么都找到,剩的,只有硝烟和尸体。
吴克跌跌撞撞奔来,跪坐在陈岁安中枪那小块地方,眼泪冲刷着脸上灰尘,语不成句地解释:“裴瑎路哀他们用兄弟们的性命要挟部长,部长用了熠耀,体力不支中了枪,十三分钟前,他们带走了部长,裁决官,对不起,我个废物,您救救部长吧。”他蹒跚着往前,拉住赵渡裤腿,声泪俱下,“我不该告诉部长陈朗跟机制的人在做交易,是我害了他,裁决官,求求你想想办法吧!”
在场所有人根本不敢说话,黑压压站了大片。
他们看不清赵渡脸色,只有透过层层肩头看到赵渡料峭孤寂的背影,还有吴克急趴了腰的祈求。
“把陈朗带上来。”他说。
人群纷纷让开条道,早已被吓软了的陈朗宛如一条死狗被彭钰童拖着带来,他鞋尖勾着地面,划出两道蜿蜒痕迹,像是知道自己大难临头,比刚刚生死之境还要难受的哭叫起来。
“放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放开我!!!!!!”
嘭地一声,他被彭钰童砸在地上,砸在赵渡脚边,砸起簌簌焦尘。
没有询问,没有审时,更没有恐吓。
赵渡直接入侵了他大脑。
事情始末终于大白。
三天前,陈朗收到一条莫名短信,来信人未知,但很慷慨。
内容显示,仅需要他在三天后前往黄石公园接批人,同时抹掉一人记忆即可,报酬是10亿DNY,要知道陈氏这样大家族是不缺钱的,但是10亿太多了,太诱惑了。
更别提只有身子没有脑子的男大陈朗,他成天哄十八线小明星,花费不少,这段时间也不知怎的,这些莺莺燕燕都要大钻戒,也是巧,齐齐赶上了!
身为男人的尊严,人可以追不到,但钱不能不花,可这么多钱贸然用家族基金肯定会被发现,所以陈朗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来到了黄石公园,却没想到害得表哥中枪,钱也没收到。
只是现下他再蠢,再大脑没发育完全小脑没完全发育,也明白中了圈套,明白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他恨,不过此时恐惧更占上风。
他怕赵渡!
解脱震慑后,他浑身连带着头发丝都在颤抖,在教徒上蜷成团,喃喃不停地求饶:“不要杀我,我错了,不要杀我,裁决官求求你不要杀我。”
空旷辽阔空地上,哭声和呜咽随着还未散尽的灰烬裹成一团,就像鬼哭,听得人寒毛耸立。
赵渡一脚将陈朗踢开。
陈朗顿时尖叫,抱头鼠窜:“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冲进人群妄图逃离。
赵渡一言不发,掏出枪,朝人群中逃窜的背影一个利落点射。
——啪。
陈朗身形一偏,接着猛地一顿,最终重重砸在地上。
很快有人上来清理尸体,拖着带走,滴滴答答的血迹一路蜿蜒不见止歇,众人惊惧退开,将头埋得更低。
与此同时,赵渡使用身为裁决官特权,启动了源。
刹那——古朴森严的钟声响彻宇宙岛大地。
与三个月前的钟声不同,这道特殊钟声意味着全世界戒备,意味着至高无上的生杀权,是极端犯罪时刻、不用调查不用判刑的清除日。
这道钟声直接将末日狂潮的谣言推到极致,整个宇宙岛从这一刻开始沦陷,人们纷纷抢购物资,涌入大大小小的超市或者商场,不顾后果的屯食物、药物,争先恐后地在闯进黑市,重金购□□支弹药。
黑市再次迎来惊人的成交量。
表面稳定的世界开始骚乱,暴躁因子齐齐释放,骚乱、打砸、寻衅滋事俨然登场。
目前,没有任何飞行舱或下潜舱能抵达几千摄氏度的岩浆高温,贸然下去无异于送死,赵渡很冷静,从他赶到至现在,他一字未说。
也就在这时,彭钰童接到无数通知讯息,他惊恐地看着不断攀升的实时统计犯罪率,陡然明白,裁决官不是冷静,而是已经气疯了!
他启用这道钟声,这样做,是要把所有人的性命跟陈部长堵。
一个空壳子的宇宙岛,一个混乱的宇宙岛。
机制你想不想要?
他不敢想,如果陈部长真的出事,宇宙岛能活下来几人?
黑市。
霍伊尔急急忙忙下楼登上昆机,骂骂咧咧给陈岁安致电。
“他又在搞什么大动作?他真的安生不了半个月。”
贾斯帕紧紧跟在他身后,淡然推了推银光一闪的眼镜镜托。
正在敷面膜的宁婕望向窗外,凝神细听,紧接着一把扯下面膜,疑惑:“儿子?”两分钟后,她穿戴完毕,利落跃进战斗机机舱,化作厉光滑入天际。
陈邈刚上晚自习,二话不说停笔,奔出校门。
会议厅巨门再度开启,静候搅动风云的大人物赶来。
圆形仓内,路哀冷眼瞥着屏幕上高频闪烁的红点:“他竟然愿意为陈岁安做到如此地步。”-
隔壁模糊的话音再次传来,“路纠察,还有两分钟降落。”
陈岁安终于恢复了点血色,可仍旧没有醒来。
裴瑎收拾好药箱折返回来,如同没发生过任何事,重新坐回陈岁安身边,腿挨着腿,在一片稳定的呼吸声中,慢慢侧头看他,看着他干涸起皮的嘴唇,鬼使神差接了杯水,强烈地执念驱使着神经,他弯腰,手把手喂到陈岁安唇边,捏着他下巴,一点点灌进去。
那晚在审讯室推出去的水,在此刻终于得偿所愿。
裴瑎几近失神。
些许来不及吞咽的水从陈岁安嘴角溢出,并且不由自主发出难耐的喘息,只见他眉心微微蹙起,鸦翅般的睫羽颤动不已。
这一幕,直接让三魂丢了七魄的裴瑎放下防备,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摊开手掌去接顺着精致小巧的下巴流下来的温水,也就在这时,陈岁安唰地拉开眼帘,黑白分明的瞳仁异常清明,哪有半点昏迷影子?
裴瑎旋即愣住。
千分之一秒间!陈岁安动作极快,手腕一伸一缩,抢到了裴瑎后腰的激光枪!
接着他拇指轻巧一拨,冰冷沉重的枪口霎时抵在裴瑎喉间。
裴瑎眼里是止不住的错愕:“你——”
水杯倾落,啪嗒砸在地上。
陈岁安枪口稳稳压着裴瑎,两人同时慢慢站起。
“你什么时候醒的?”
陈岁安闭口不答。
陡见下一秒,陈岁安手指微弯,单手勾开裴瑎西装外套的手巾袋,他微微低头,埋进裴瑎胸膛,缓缓地、轻佻地。
将口腔温水悉数吐了进去
水迹登时从裴瑎银灰色的西装胸膛蔓延开来,如深色血迹。
这时陈岁安退后半步,撩起眼皮,漫不经心道:“裴纠察,色字头上一把刀,不知道么?”
——嘭
舱门从外弹开。
路哀举着枪,冷冷道:“放开他,陈岁安!”
“可以。”陈岁安话音不停,动做不停,在转换身形中拿裴瑎当掩体,他半个身子掩藏在裴瑎背后,说:“条件是送我上去。”
哗啦啦啦,沉闷密集的脚步声从门后奔来。
几十柄枪口同时对准舱内两人。
路哀的枪口很稳,一动不动:“我需要请示机制。”
就这样,双方对峙着移出圆形仓。
“别反抗了,没用的。”裴瑎僵着背脊,“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一望无际的停机坪,密密麻麻的圆形仓,齐刷刷的回音荡回耳膜。
身后是无数分叉通道,仅绿色指示灯幽幽亮着。
“我不是无路可走。”陈岁安挑起一边眉毛,靠近他耳边:“我还有死路一条啊,裴纠察。”说把他将裴瑎猛地往前一推,然后倏然抬手,稳准狠地打灭了头顶近处几座吊灯。
“不好!他跑进AE通道了!抓住他!”刹那失亮中,有人高喊了句。
白色制服来不及多想,一窝蜂地涌进标识为AE的通道。
而陈岁安身形一闪,闪进了隔壁,心中暗骂了句一群蠢货。
他掏出手机,意料之中没有信号。
难怪没人搜身,他又拿出那枚黑色手环,号称已经丢了那枚,在漫无目的的逃离中录音。
如果可以,其实他也没底。
他低低道:“晚饭我还没做,食言了。”
说完这句,陈岁安已经来到通道尽头,一扇贴着生化武器,标有禁止入内标识的金属大门前。
“对不起,总是闯祸,现在你肯定很生气吧?没事,作为赔礼,如果”都这时候了,陈岁安竟然还有心情笑,他望着眼前大门,眼底有碎光在闪烁,睽违已久的希冀那般,说:“如果你愿意,我把自己送给你行么?最真挚的道歉了,裁决官别生气,如果你能听到话。”
话毕,陈岁安旋转把手,猛地推开了门,却被铺天盖地的血腥气砸了个昏天黑地。
他完全愣住,同时汗毛炸栗。
只见巨型穹顶下,无数被铁钩刺破脚踝,倒吊的赤.裸.人.体,鳞比栉次地排开,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内脏、碎肉、骨骼被扔在随意地上,男男女女,无数人。
每个尸体面前,都站着一名白色制服,他们戴着防护服,口罩面罩,看不清脸,在刀起刀落中,把人.体剔分剖开。
强烈刺激的生理反应让陈岁安瞬间作呕,他扶着墙大口喘息,却意外在沿着墙角的排水沟里,在潺潺流动的血水里,看到了一只翻滚的眼珠。
——呕。
明明是逃生,却闯进了一座屠宰场。
不高不低的干呕足以惊动白色制服,他们纷纷停手,漠然地看着陈岁安,有的歪着头,像是在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他怎么会动呢?
这与这群人认知显然不一致。
陈岁安彻底受不了,他只想逃,他拔腿狂奔,在这座毫无人性的屠宰场里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血腥气渐渐淡去,一路经过多少道门和通道,超负荷的心脏震裂伤口,他闯进了“孕育生命的天堂。”
无数体外培育的婴儿蜷缩在透明培育仓内,密密麻麻的管子连在那层名为薄薄的羊膜之上。
这里无人看管。
但有无数生命诞生。
陈岁安靠在其中一间培育仓上,不小心触到了哪里,透明玻璃登时显出一排字体。
【实验品:预计还有8个月抵达成熟时期,目前提取ERV能量不足,请勿强行提取,请勿关闭营养闸门。】
陈岁安握着枪,弯腰撑着腿喘息,冷汗一滴滴从他下巴滑落砸在地上,在无菌地面开出无形水花。
头顶警报骤然响起,整个诞育室红光闪烁不停。
陈岁安咬着牙,在口腔一片血气中,毅然决然迈向尽头的总控间,与此同时门外响起强行破门的爆炸声。
机械提醒:
【切断培育仓电源将会导致一百万名婴儿死亡,请确认,是否切断电源。】
大门轰然被人砸开,只见裴瑎和路哀带着大群白色制服汹涌而来。
陈岁安闭了闭眼睛,深呼吸,抬枪,扣动扳机。
一道淡蓝激光射出!直击所有控制面板。
号称“最快的刀,最准的尺”的激光枪发射出一道粗壮的淡蓝射线。
——嘭嘭嘭嘭嘭嘭!
刺啦火光混杂着电流星子在总控间迸溅出两米高。
——嗡地一声。
一百万枚培育仓灯光猝然熄灭,同时,一百万名婴儿死亡。
作者有话说:
鞠躬~
72 ? 舂臼地狱
◎赵渡:我甘之如饴◎
十八层地狱第十一层石压地狱, 回溯到此结束。
“哥,当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是杀了那些婴儿,可明明你是救了他们!就算他们长大成人, 也会变成机制提取ERV病毒的器皿。”白鹤脸涨得通红, 在捏紧的拳头中怒骂,“为什么你回来之后没有告诉我们?!”他忍无可忍,“机制这个畜生!!乌略你看到没有,这样的杂碎你还要追随他吗?”
“他把人当什么了?怪不得我哥当初死活要弄死他,他罪该万死!!培育新生儿就为了提取那可笑的ERV病毒!!畜生!!”
最后白鹤几乎是吼出来的。
“最该下地狱的是他!!”
“已经是万人敬仰的神明还嫌不够, 还要创建活死人军队,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乌略在几万年里,无一日不在为自己曾经的疏忽大意所困,他在这里赎了几万年的罪,夜夜忏悔罪行, 为那死去的孩子祈祷,直到今时今日方才明白, 原来自己在真正罪恶面前不值一提!
他倏地,突兀地笑了下, 接着捂着脸蹲下,黑袍一时迤逦于地, 宛如阴暗土地开出荼蘼的花, 他被人抽掉了脊骨, 瘫坐着笑,不甘的笑声尖利可怖, 又逐渐转化成痛哭, “里面有我妻子啊!!!!!”
白鹤一愣:“什么?!”
“屠宰场我妻子眼睛”乌略泣不成声, “她的眼睛在排水沟里。”
白鹤霎时倒吸一口凉气,扭头看向沉默的姐夫和哥。
他轻轻问:“为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做?”
“陈岁安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这么做?!”
陈岁安唇角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白鹤踉踉跄跄走过去,抓住他手臂:“说句话啊,机制为什么会这么做,你后来是怎么出来的?”他又扯住赵渡,“姐夫,机制到底在干什么?”
乌略幽咽哭声渐渐弥漫开来,充斥着每一寸石压地狱,听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茫然地抬眼望来。
这时,陈岁安动了。
他敛着眉,嘴唇一动,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在极度愤怒和无能为力的回溯面前他咬破了舌尖。
“还记得孽镜地狱吗?陈正跟我在赵渡家里的谈话。”陈岁安面不改色咽下,滚了滚喉结,“人类惧怕机制,而机制惧怕时间。”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此时,白鹤余光陡然察觉到乌略异样,他一瞥赵渡递来的眼色,也不纠结为什么了,二话不说掉头去扶乌略,同时附耳悄悄说了句什么。
很明显乌略吓着了,竟然哭都不哭了,一连往这里看了好几眼。
陈岁安随着打量探究的视线,他发现,乌略看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赵渡,而是空气。
“他在找什么?”
身边人没有回答。
得不到答案的陈岁安只能求助赵渡,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也清清楚楚看到,此时此刻,赵渡浑身散发着心事重重。
“你在想什么?”
不多时,白鹤和乌略达成某种协议,两人同时站起来走来。
“接下来你看到任何事,要觉得恶心,提前说,也可以跳过。”赵渡说,“毕竟是我强迫你的。”
云里雾里,陈岁安根本没明白。
此时乌略已至眼前,他看上去慌张极了,未从悲痛走出又被震惊,见了几万年的血腥刑罚的他硬是搅着手指,惴惴不安。
陈岁安:“你又在看什么呢?”
听闻,乌略浑身抖了下,默默垂着头,“陈部长,对不起之前误会您了,我跟你们一起走。”
白鹤补充:“他什么都没看,只是害怕你而已。”
“你来说。”陈岁安上前两步,捏住乌略肩膀,微微凑近凝睇着他躲闪的眼睛,“告诉我,你在我身边找什么?”
他问完拉开距离,回到赵渡身边站着。
是的,从白鹤耳语后,乌略很明显的发现了什么,但是石压地狱除了舂动不停的刑具和化作肉泥的犯人,就只有赵渡陈邈和自己三人。
这无人之境,乌略在找什么呢?
询问的同时陈岁安也在仔细打量白鹤,白鹤很淡定,甚至反问:“他想替妻子报仇有错吗?”
“你别插嘴。”陈岁安直勾勾看着乌略,“你告诉我,我身旁有什么,或者没有什么?”
此话一出,赵渡和白鹤无声交换了个眼神。
“我我我我我我”乌略支支吾吾。
陈岁安急躁起来:“好好说话!”
他急于印证内心猜想!
世人都当陈岁安没架子,随和待人,可当他加重语气,那双漂亮的瞳孔不容其他,质问时所带来的压迫感并不比赵渡少分毫。
“我只是在看裁决官我看他”乌略慌不择路地回,“我从没见过他他好看”
白鹤悄无声息松了口,因为陈岁安看起来像是信了。
哪知陈岁安继续随口问:“那他站在我哪一侧?”
乌略顿时惊恐抬头,求助的目光在白鹤面部上上下下,与此同时陈岁安腰侧抚上一双手,是赵渡。
“不要为难他。”
白鹤也出声打断:“哥,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想想机制,想想惨死的那些人,想想乌略,还有,想想你自己,你不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讲到此,乌略又无法忍耐,身型不受控制地晃动,泪水决堤而出:“陈部长,如果你真的有办法带我出去,请让我亲手杀了机制,我”他悲痛欲绝,说不出完整话来,“你看到那只眼睛,是我的妻子!”
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的眼睛,可惜心爱之人只剩眼睛,冤屈在24年后才被知晓,难以想象,乌略现在究竟是何种心情。
陈岁安神色凝重,在长长呼出口气后道:“走吧,下一层地狱。”
白鹤搀扶乌略率先走进灰雾,陈岁安和赵渡两人居于之后。
“为什么刚刚说接下来的事会让我感到恶心?”适才没得到回答的问题再次重提。
“你应该会觉得恶心。”赵渡罕见地摩挲了下嘴唇,突然说,“下次不要咬舌尖,要是想发泄,一路杀下去不是不行。”
陈岁安仔细思索起来,什么叫做恶心?强迫自己干什么了?
思考至此,脑海突然涌现出那枚黑色手环。
【晚饭我还没做,食言了。】
【对不起,总是闯祸,现在你肯定很生气,没事作为赔礼,如果我把自己送给你,行么,最真挚的道歉了,别生气。】
难道跟着有关?
灵光转瞬即逝,他脚步猝止,在僵硬的颈脖中缓缓扭头:“你怎么知道我咬的舌尖?”
赵渡面不改色,不假思索回:“看到了。”
陈岁安隐隐约约头疼起来-
十八层地狱——第十二层舂臼地狱。
此狱是指在世时,如果你色.诱他人,借此达到不正当目的,不忠于感情,死后将打入舂(chōng)臼地狱,放入臼内舂杀,刑期2048万年。
判官:乌满。
所以当乌满拉开罪行卷宗念时,陈岁安懵了。
白鹤也有点一言难尽
最正常的就是赵渡和以及正在努力恢复正常的乌略判官。
交涉了整整十一层的白鹤终于可以歇歇了,轮上乌略,他同乌满详细讲述了自己所负责石压地狱回溯里的所见所闻,乌满当然表示不相信。
这完全违背认知。
统治宇宙岛无数时光的机制怎么会是穷凶极恶的坏人呢?
他应该坐高台,受万人敬仰才是。
最后在乌略声泪俱下的劝说下,乌满同意开启回溯。
陈岁安这才明白,原来赵渡和白鹤所说的越往下越难,真不是说说而已,试想如果判官连回溯都不愿再开启,哪怕杀下去,最后真的能回宇宙岛吗?必须承受的刑罚会不会更加残酷呢?
抑或者,这些判官,他们身上是否也有冤屈呢?
来不及多想,世界再次被撕裂,光怪陆离的流动画面重现眼底。
这次,不再是白鹤陈岁安赵渡三人,多了乌满和乌略。
众所周知,回溯无法作假。
乌满相信眼见为实。
他语重心长道:“如果机制如你们所说,我愿意加入你们。”-
源·会议厅。
嘭——
大门被人暴力踢开。
赵渡。
风尘仆仆从黄石公园赶来的赵渡。
狂风席卷过他身后框住的背景,是宇宙岛大地,各式火光冲天而起,爆炸声抢砸声,淡蓝夜穹被硝烟所覆盖,其上有无数昆机划着白烟急速坠落。
宇宙岛已经全乱了。
然而会议厅圆桌前,程逸、宁婕、汪立轩、沈堰、章右五人端坐,没有被动荡不安的宇宙岛所以惊吓,反而是被踢门这一动静吓得不轻,他们不约而同侧头望向门口的赵渡。
进会议厅应有极其严苛规定,需着装得体,禁止喧哗,禁止急行,零零总总有三百条。
眼下种种规定被赵渡一脚打破十几条,他一袭黑衣,面如沉水,疾步行至程逸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征兆、毫无预警一把攒住程逸领口,将他径直掼上桌面!
惊天动地的声响中,桌上水杯齐齐一震!
“你在干什么?”
“放手!”
章右汪立轩沈堰惊呆了,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七嘴八舌制止。
“机制联系方式。”赵渡充耳不闻,暴怒的他再次提起被砸晕的程逸,强行武力唤醒,“说!机制联系方式!”
宁婕是在场唯一没有被震惊的,她招呼过方才赶到的彭钰童,在一旁仔仔细细盘问起来。
在被赵渡砸向桌面瞬间,程逸眼眶齐齐破裂,德高望重么?受人敬仰么?源·首席话事人吗,么?统统消失不见!
温热鲜血充斥在他眼眶,浑浊地氤氲浮在双瞳中,又顺着脸庞弧度往下淌,看起来就像是头恶鬼,他艰难地扯开赵渡纹丝不动的手指,提着口气:“你在说什么?”
“给你十秒钟时间,不然我杀光你们陈家人。”赵渡一字一句,神色冷如冰窖:“他不在乎陈家如何,你呢?”
与此同时,会议厅外长廊传来排山倒海的哭喊声。
无数裁决官外勤部押着陈家人而来,他们头被抵着枪,纷纷跪在会议厅外的大理石地上,有的穿着睡袍,有的□□裹着浴巾,还有的酒气熏天,清一色的陈家成年男子。
陈默也在其中。
唯一没被控制的只有半途被“请上”昆机的陈邈,他是大理石上唯一能好好站着的人。
众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方才标志着裁决官的钟声响了,下一秒,在世界各地的他们被裁决官外勤部强行闯入房间抵着枪,或者毫无意识被带离。
同时裁决团剩余六名裁决员也到了。
他们恭恭敬敬站在会议厅廊外,静候命令。
赵渡扔开程逸,眼皮眨也不眨。
“有关机制的加密通讯号码,你说一个,我少杀一个。”
彭钰童来不及向宁婕完整解释:“抱歉裁决官,稍后我再向您解释。”话毕,彭钰童大步流星迈出会议厅,朝六名裁决员点头,那是示意开枪的无声通知。
第一声枪响了!
有人倒了下去。
“啊!!!!!你们在干什么我们是陈家人!你们竟然敢——”
第二声枪响了。
剩下三位源老简直难以置信,颤巍巍指着赵渡:“快住手!”
赵渡充耳不闻。
“宁小姐,你是上任裁决官还是现任裁决官的母亲,现在身为源氏成员,难道你无动于衷,眼睁睁放任赵渡行使无限杀戮权?”章右疾声提醒,“这不合规矩!这不合规矩!你现在让他住手!”
宁婕神情颇为复杂,但并未干涉,也未表示。
接着章右怒哼一声不说话了,可厅外的枪声一声高过一声!
而会议厅里面的气氛如同凝固。
程逸被控制的死死的,根本反抗不了一点,在接连不断的枪声中,咒骂。
汪立轩劝告:“赵渡,现在不是没有办法,你先冷静一点,如果机制要杀陈岁安,肯定当场就让路哀裴瑎杀了,你现在停手!”
赵渡微不可察动了下,他整个人立于程逸面前,头也不回:“通讯号码!”
宁婕终于上前劝解,因为程逸快被砸死了。
“儿子,你冷静一点!!”
有规律的枪声还在继续。
赵渡直接甩开宁婕手腕,扭头里他双眸红的几乎快滴出血来,“你要我怎么冷静?他心脏中枪下落不明,你要我怎么冷静?!”
“十二年有人替了他,他才侥幸逃过,现在他身边有谁?!”
赵渡像是疯了,失去理智地怒吼。
宁婕从未见过他这般,在疾风骤雨的诘问中连连倒退,她总是妆容精致的五官此刻布满冷汗,“你就不怕陈岁安知道你杀了陈家这么多人,他回来后,你就不怕他怪你吗?”
这句话像是挑动了什么敏感神经,赵渡猝然松开程逸,在程逸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谁也意料不到的责骂。
他哀切且决绝。
“有时候,我也想他死!”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就连会议厅外的枪声都停了。
只见下一秒,赵渡闭上狭长冷淡的眼眸,再睁眼时,眼眸已然濡湿不已,在喉头剧烈滚动的压抑中,他轻声说:“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他,那么不听话。”
“儿子。”宁婕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她捂着脸,哭了,“儿子你”
“所以我冷静不了。”
就在这时,程逸抓着桌面慢慢从地上爬起,断断续续道:“我给你通讯号码。”他跌跌撞撞端起桌上水杯灌下一大口,“机制从不会轻易放人你付出的代价会很惨重。”
黑夜和战火在赵渡孤拔料峭的背影后点亮,硝烟呼啸席卷着无数滚滚尘埃将他衣角吹动,他静立于纷飞的阴影中,铿锵有力地说:
“我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说:
鞠躬
73 ? 舂臼地狱
◎他注射的是什么?!◎
“我以为只是宇宙岛热闹, 没想到会议厅更热闹!”会议厅外传来一阵哒哒脚步,同时月色长廊转来道高大身影,斜影浮地, 霍伊尔款步而来, “外面死了六十多个陈家人,真是闻所未闻啊。”
贾斯帕跟在他后头,视线默默扫过众干温热尸体,捂着鼻子避开血腥。
会议厅内,气氛奇异吊诡。
程逸匍匐在桌上大口喘气, 宁婕捂着脸一言不发,剩余汪立轩、沈堰、章右脸色铁青坐在圆桌前。
在场只有赵渡站着,背对众人看不清样貌。
“哟,这是怎么了,大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霍伊尔随便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翘着大长腿, 啧啧称奇,“陈部长人呢?这么有趣的场合他怎么不在?真是可惜。”
彭钰童径直进来, 先是一瞥厅内众人,接着走到霍伊尔面前。
“霍伊尔先生, 请你立即离开。”
“为什么?”
“如果你想帕斯塔峡谷荡然无存,您可以继续在这里坐着。”
“哟呵, 小童童威胁谁呢?”霍伊尔神神叨叨, “你以为我想跟你们这群衣冠禽兽坐在一起?要不是陈岁安不接电话, 谁愿意来这儿,我就是来确认他安全的。”他心不甘情不愿说:“没找到人, 所以只有找裁决官问问了。”
赵渡转身, 淡漠的眼珠不带一丝光彩, 死寂般直勾勾锁住霍伊尔。
“怎么?”
霍伊尔终于发现不对,他倏地撑着桌子站起来,联想到特殊钟声,他一脸震惊从赵渡濡湿的眼眶移开视线,“他怎么不在?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程逸在喘息中怒斥。
“谁把他放进来的,立刻给我赶出去!”
说着,却无人动。
就在霍伊尔再要开口反驳时,赵渡发话了,“通讯号码现在写下来。”同时他说完转向表情异常精彩的霍伊尔,“黑市是不是有下潜器?”
霍伊尔一头雾水:“有是有,你要那干什么,那玩意儿就是些籍籍无名的科学家研发的残次品,不是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赵渡收到通讯号码后不做解释,只对着霍伊尔说:“跟我来。”两人离开会议厅。
同时被控制的陈家人也得到释放,陈邈仅在外模模糊糊听了半耳朵。
“等等!”
赵渡和霍伊尔同时停下脚步。
“我也要去。”
“你不去,彭钰童,派人保护好他。”赵渡皱眉,“他怎么在这里?”
彭钰童颇为尴尬,“那个您说要保护好陈部长弟弟,所以事发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将他接了过来。”
“我哥在哪,他是不是出事了?”陈邈追上来,“你们告诉我!”
“那个弟弟,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哥在哪,但是现在就别添乱了,听话嗷。”霍伊尔难得与赵渡达成共识,正经道:“先回去,别瞎跑。”
“是不是跟机制有关?”陈邈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狠狠盯着两人,“要是你们不让我跟着,等我哥知道了!我让他我让他”
“保护好自己,跟上。”没等他让出措辞,赵渡首肯。
一分钟后。
劫后余生的陈家人眼睁睁看着天边急速晃过一道亮光,那是裁决团专用昆机。
【预计抵达黄石公园还有三十分钟。】
彭钰童设定好自动巡航,还未从驾驶舱出来就听见霍伊尔大呼小叫。
“什么!对方拒绝通讯?”
“陈岁安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为什么要带走他???”
“赵渡你这个废物!”
“你不是那么喜欢他吗,你不是那么强吗?你的震慑呢?你的临时世界呢!为什么机制还能从你身边把人带走??你他妈的天天到底在干什么,裁决团那点屁事别人就管不了吗,还非得亲自去看?数据被篡改已经是那么明显的危险讯号,你他妈怎么能在那么关键时刻离开他?”
上昆机后陈邈不停追问,在赵渡拨打无果的通讯间隙了解到事情始末,他咬着牙半晌说不出来一个字,窝在真皮座椅里,冷眼旁观,看着霍伊尔将赵渡骂了个狗血淋头。
该!
“现在怎么办?啊?!潜行器根本去不了地下深处,还没遇到岩浆就被融化了,就算加了外壳保护罩理论上也只能抵御住两千摄氏度的高温。”霍伊尔叉着腰,在机舱里来回踱步,“而且那玩意儿就是个残次品,平常放到深海里旅旅游什么的可以,他吗的,你为什么不看好他!”
“或许我能试试?”陈邈出其不意,“熠耀的温度比岩浆高,我可以。”
赵渡再次拨通程逸给的加密号码,头也没抬的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里你做主?”陈邈也不给他面子,“我哥出了事我不去,谁去?”
霍伊尔倏地停下脚步,站在桌前,问:“熠耀能坚持多久?”
陈邈思思衬两秒,摇头:“我不知道。”
霍伊尔绿色瞳孔不受控制抖了下:“那你去什么?去找死?”
“那该怎么办,你们这些不行那不行!”陈邈急得摔手踏脚,“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哥死?”
“你这话什么意思,谁愿意看他死?”
“那就闭嘴,我用熠耀。”
霍伊尔也不惯着陈邈,两人顿时争吵开来,半秒都没停过。
一方面陈邈表示自己可以乘坐下潜舱找人还可以用察探明地形,如果实在坚持不住可以用熠耀。
另一方面霍伊尔表示你都不清楚熠耀能坚持几秒,根本不能下去,再说你下去了就算找到机制入口,一人之力也带不回陈岁安。
就在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赵渡说:“我去。”
霍伊尔和陈邈齐齐停下,扭脸看他。
“20分钟后,潜行舱抵达黄石公园地热能入口处20分钟内,如果机制还是拒绝通话,那么我去。”赵渡相当冷静,说的轻描淡写,看上去就像是在谈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
霍伊尔实在不想计较太多,还是忍不住,阴恻恻地说:“你从我地盘调东西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
赵渡只垂眸拨电话,面无表情:“彭钰童给霍伊尔先生划钱,要多少给多少。”
“是钱的问题吗?!”
贾斯帕宛如一道幽灵适时出现,他举着平板。
“刚刚到帐了10亿。”
“给他转回去,谁要他的钱!”霍伊尔沉默了,嗓音平平,定定看着赵渡:“你是不是认为我在跟你谈条件?我告诉你,我喜欢陈岁安很多年了,就是堵上所有身家我也愿意,现在我只是不想跟你争这些没用的东西!”
赵渡仍再拨电话,霍伊尔话刚落脚,他倏地抬头看向霍伊尔,用一种极其轻蔑且不屑的眼光,讽刺道:“你争得过吗?”
陈邈:“”
“做人可别太自信,事实摆在眼前,你连最基本的安全都给不了,还信口开河说他妈什么争不争得过,我要是你就不会因为发疯杀人犯搞这出调虎离山之计所蒙骗,我要是你不会这蠢的离开他,真他妈可笑。”霍伊尔指着赵渡鼻子,“你们赵家人是不是权力握得太久坐的太高,以为人人都有临时世界,人人都能从生死之地脱困,你们是不是以为人人都不会死?陈岁安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你明明知道那么多人想杀他。”
“我以为你跟他在一起,以你裁决官的身份,至少能保护好他,至少能给他一个安全环境,但是他跟你在一起有过一天安稳日子吗?!他要干什么难道你就由着他吗?你到底对他上不上心?不行我来!”最后一句,霍伊尔几乎是吼出来的,嘭地一声拍震桌面,“做不到就不要强行把人留在身边!这么多年我自认我不配,不敢表露心意甚至不敢逾矩丁点,我不配,赵渡,难道你就配吗?!”
陈邈彭钰童贾斯帕皆是一惊,他们眼睁睁看着赵渡在霍伊尔毫不留情的指责诘问中,看到赵渡额头蹦跳的青筋,看到他异常绷紧的躯体,他们都以为赵渡会暴起会杀了霍伊尔。
彭钰童、贾斯帕、陈邈六目相对,默契地做好了制止即将到来的杀机。
可他们却又看到。
赵渡一点点松弛下去的背脊,看到他逐渐暗淡的瞳孔,逐渐垮塌的肩线,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颓气。
他垂着头缄默着,任凭霍伊尔劈头盖脸的骂,手指微动,继续拨打电话。
霍伊尔不依不饶。
“怎么,没话说了?说到你痛处了?”
陈邈同样一巴掌拍在桌上,让本次雄竞到此结束。
“你能不能消停点?还有心情争风吃醋???”
霍伊尔无声张了张嘴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偏开脸-
地核深处——基地。
【警告警告,检测到总控室温度七百六十二度,舱门即将破损,请立即撤离,请立即撤离。】
冰冷机械的提示音不断催促,火光和闪烁的警报红灯混在在一起,金属在高温下融为流动的银色液体,所到之处焦烟四起。
陈岁安几乎毁了所有培育仓,但经过白色制服补救,仍有小部分婴儿活了下来。他冷静地站在总控室,冷静地束手就擒,同时扔掉了从裴瑎身上抢来的激光枪。
门外大批人员正在撬门。
裴瑎路哀隔着玻璃与他遥遥相望。
陈岁安整个人沐浴在熊熊烈火之中,宛如熠耀再起,璀璨夺目,还不能死,身后的人和肩上的责任还在。
他现在应该很生气吧?
就在大门即将告破之际,在众目睽睽下,陈岁安缓缓掏出那管ERV病毒,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慢慢对准白皙修长的颈侧,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视野变得模糊不堪,所有动作都被放缓,耳膜犹如沉在冰冷阴暗的水底。
玻璃窗外,裴瑎在拍门,他焦急地在说什么?
不要?
路哀又在冷笑什么?
事已至此,陈岁安迟缓地动了动眼珠,同时毫不留情扎向自己颈侧!
随着淡绿色液体推进最后一滴,他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哗啦,门扇告破,玻璃碎了一地。
意识坠入深渊之前,耳畔传来疾声呼唤。
“他注射的是什么?!”是裴瑎。
路哀不咸不淡:“机制给的药,本来没打算派上用场,没想到他自己用了。”
裴瑎忍不住拔高音量:“这是ERV?”
“不是。”路哀面露憎恶,半晌吸了口气,解释道:“这只是暂时让他丧失行动力的东西,真正的ERV早就被徐坛掉包了。”
摇摇欲坠的抬动中,陈岁安半阖着眼皮,意识混沌的思考。
他感觉自己被放上了担架。
原来跟随自己多年的徐坛篡改了真实数据,原来他的学生并没有算错。
又被人背叛了,真好笑啊。
作者有话说:
鞠躬~
74 ? 舂臼地狱
◎先跪下,认错。◎
夜色浓郁, 整个黄石公园如同白昼,几十台无人机悬停在距离地面200米正上方照明,更上一层的是严防死守的备战状态战斗机, 重型起吊机短时间内愣是在茫茫红衫林开辟了条宽阔大道, 大道泥泞蜿蜒,一路延伸至地热能空地。
枯木燃烧的灰烬附着在红衫林枝叶上,随着起吊动作扬起大片烟尘,嘈杂和不断走动的人影交织成一副紧锣密鼓的动态场景。
整个黄石公园被封禁,所有地热能隘口被监控, 林鸟栖息飞远,野兽缩回洞中,这里所有活物,包括“原住民”,统统夹起尾巴不敢放肆。
“裁决官,您来了。”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颤颤巍巍的问好。
吴克听到动静, 从陈岁安消失的地热能入口爬起来,边朝赵渡跑边回头交代, “动作快点,半个小时内我要得到准确的地形图和深度数据。”
一行来的五人。
为首的是面如沉水的赵渡、侧立于旁是面色不霁的霍伊尔、急躁的陈邈, 和紧紧跟随的彭钰童贾斯帕。
“裁决官!”吴克迎上去,陈岁安消失他没了领导, 现在赵渡来了, 理所当然任何情况都要向他汇报, 吴克没有一句废话,只捡重要的说。
“检测发现部长消失的地热能入口往下20里至少有49条分支, 每条都通往不同的方向和具有不同深度, 目前只检测出26条通道, 剩下通道数据声纳还没探测出来。”
其实这点数据根本没任何作用。
赵渡先是来到地热能边缘,透过不断放缓的莹光绳子朝下瞥了几眼,接着在拨通电话的间隙说:“下潜器马上到,我下去后你和彭钰童配合好地面工作,未来任何人擅闯黄石公园,不用汇报就地击毙。”
这是裁决官赋予的无限生杀权,吴克代表执行部,现在赵渡则是把裁决团也交付给了他和彭钰童。
吴克没听出这句话的含金量也没意识到下潜器的危险性,单纯以为下潜器是赵渡找到了下去的办法,他与彭钰童对视一瞬,随机郑重点了点头。
话音落,黑色天际线尽头驶来一架吊着巨物的货载昆机,尾翼指示灯规律闪烁,眨眼间便至眼前,泛着金属冷光的潜行器轮在半空中廓若隐若现-
冷。
陈岁安微不可察的动了下,他眼球在眼皮下来回滚动,欲醒不醒。
冷,其冷无比。
模糊背光的人形残影在四周来回走动,银光一闪而过的针尖刺入皮肤。
有人提示:“再检查一次固定器”
有人高喊:“他要醒了!加速推注!”
还有人叹息:“好强的恢复能力,中枪胸膛贯穿伤,注射了特别针对DNA基因药物,他居然能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复苏。”
“别说废话,手术工具准备好了没?”
空间对话拉远又拉长,灌进如同蒙上水雾的耳膜。
什么手术?
谁要对我做手术?
穿着无菌手术服的白色大褂离开脚步猝止,疑惑地俯过身,看着陈岁安小幅度翁动不停的干涸嘴唇,慢慢贴脸靠近,少顷,他惊奇的叫喊起来。
“天哪,主任快来听,他不仅正在复原意识,还在讲话?!”
又有人靠近,带起一阵气流。
“他在说什么?”
白大褂直起身:“没听到”
“让开,我来听听。”
不断涌上前的人将手术台纷纷围住,无影灯被挡了干净,他们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视野里,陈岁安眼皮迟缓地睁开一道细密缝隙,面前是一张张模糊不堪的陌生脸,医生,手术台,灯,消毒水的味道。
我得救了吗?
谁救了我,赵渡吗?
声带无法精准控制,陈岁安滚了滚喉结,吐出两个微不可闻的字眼。
“赵渡”
“天!他意识完全恢复了,快,现在去把脑电图记录数据全部拿来!”
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同时余光中还有一沓雪白纸页。
眼皮无比沉重,像是沾了胶水,其实陈岁安意识并未完全恢复,甚至称得上混沌。
他努力想要看清周围一切,如同蚊子哼哼:“你们是谁?”
人头攒动争先恐后解释:“我们是给你做手术的人!”
“什么手术?”
就在这时,一张白的如同得了某种特殊疾病的年轻脸庞闯进视野,直接让陈岁安瞳孔骤然一缩,神智都被吓得清醒几分。
“就是你不听话,脑袋不听指挥呀。”年轻男孩稚嫩无比,约莫只有十四五岁,就连眉毛都是极为浅淡的金黄色,他额头和颈脖的紫青血管极端明显,就像是纸画出来粗糙人偶,只在祭祀是才用的那种,他一笑,五官便牵动起来,比不笑时更为恐怖!
五官在僵硬中生动,在生动中僵硬。
他目光放肆,不停上下陈岁安浑身游走,发出言不由衷的轻叹:“你好好看啊!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其他人七嘴八舌附和:“是呀是呀,为什么他能长这个样子呀。”
“你们看他睫毛,好密好翘!”
“还有鼻梁,怎么这么挺?”有人伸手捏,好奇:“为什么其他在地面生活的人不长这样啊?”
地面?
陈岁安终于清醒,他完全睁开眼睛,想挣扎着爬起,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不知道什么材料制作的固定器死死束缚住他脚踝,手腕也是,连肩膀和颈脖都被束缚住,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珠。
他哑声问:“这是哪里?”
年轻男孩托着腮:“这里是基地呀。”
陈岁安启用察,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能量波所挡住,想启用熠耀,身体内部更是一潭死水。
“不要乱动啦,待会儿手术完了你就好啦。”年轻男孩来来回回打量陈岁安,在艳羡的目光里,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可以用你的脸吗?”
陈岁安颤动着眼球:“到底什么手术,什么脸?”
“就是机制说你们上面的人都很不听话,尤其是你,是干坏事的头子,他告诉我,让我给你动个手术把你变得听话呀。”年轻男孩始终没有从陈岁安那张精致苍白的脸上移开目光,他十分真诚解释:“至于脸嘛,我想把你的换到我身上,你实在太好看啦!我真的很想要,可以吗?”
刹那,一股恶寒趴上心头。
“可以吗?哥哥?”
“反正你以后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了,反正你也是坏人没有人喜欢你,你可以把脸送给我吗?”
“嗯我可以轻一点,绝对不会让你疼的。”
“好吗?”
众人跟着劝。
“是呀是呀,你就送给A386吧,反正你也用不到啦。”
“不要小气嘛,你们上面的人怎么这么自私!”
“对,一点也不懂得奉献!A386你听我的不用管他,手术时直接换下来就好了,反正他也不能反抗。”
陈岁安极近喃喃出声:“A386?”
年轻男孩眼神充满希冀:“对的是我,A386是我的名字,哥哥,你是不是愿意把脸送给我了呀?”
陈岁安一颗心顿时彻底沉入谷底,饶是强大到变态的心理也开始坍塌沦陷,他躲避目光,努力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最终连肌肉都无法牵动,只能闭上狭长的眼眸刻意回避,强行镇定:“你要我的脸干什么?”
A386虔诚回答:“因为裴哥哥总是盯着你的脸看,我也想他盯着我看。”
话落,陈岁安浑身开始不自觉抖动,哪怕二十四年以来,被人用号称最快的刀最准的尺的激光枪顶过脑门无数次,哪怕在一次次暗杀中侥幸逃脱,又或者如履薄冰活了几十年,也从未如此刻般胆寒。
这一刻,恐惧如同阴影完完全全笼罩住他,又完完全全将他暴露在无影灯之下。
“裴瑎和路哀呢?”在极端压抑的声线里,他几乎用尽了了全神力气才问出这完整的话句来。
“不知道,我们无权过问。”
“叫他来,不,叫机制来。”陈岁安咬紧后槽牙,五官有点狰狞,在剧烈的挣扎中愣是把病床砸的框框作响,“叫他们来!我可以死,但是我绝对不能把脸给你!!”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没见过这阵仗,也从未见过上了手术台还如此硬气的地面人,一时间拿不准主意,毕竟要是出了意外,谁都不敢去承担比死还难受的惩罚。
还是职位颇高的主任发话,“A2349,你去层层上报,先报给门禁,说他要见裴监察还有机制。”
其中一名男孩跑远了。
空荡冰冷的房间陷入沉默。
A386犹不死心,再次好奇凑上来问:“你为什么不给我?”
陈岁安直接爆粗口:“滚开!”
A386不为所怒,伸出手细腻冰凉的手指慢慢划过陈岁安额头、鼻梁、唇角:“真漂亮。”
这感觉像是毒蛇寸寸爬,丝丝缠绕就再也无法甩脱。
“以后就没人会看你了,你也不会想看自己。”他慢声细语,冰凉的声线在陈岁安脸颊边缘游走自如,“我真的好想要,求求你了。”
陈岁安差点吐出来,在急促喘息中破口大骂:“滚开!!!”胸膛起伏过于剧烈,被束缚住的材质勒得生疼:“我的脸你敢用,必死无疑!”
“谁?听说你有位同性恋人,是他吗?他看到我用你的脸会杀我吗?他会杀‘你’吗?”A386手指一顿,“跟同性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你爱他吗?他爱你吗?”
“滚开!”
A386拉下来脸来,不悦道:“你们这样是不对的,同性之间根本不能谈恋爱,不能生育,不能繁衍后代,至于”他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是气音:“你们是怎么交.媾的?”
简直不能用奇耻大辱来形容。
这一刻,陈岁安心脑监控波动指数径到了每秒钟几百次!
主任开始制止:“A386不要刺激病人,等手术我就把他的脸换给你,从现在起离他远点,还有不准与他交谈!”
A386有点委屈:“可是如果他不愿意,肌肤就会扭曲,就会失去活力,那我就不好看了!”
“没事,我会给他打兴.奋.剂,你不是要当副手吗?”主任说,“他不会不愿意的,我保证,他整张脸会完好无损换给你的。”
“那好吧”
至此,陈岁安彻底绝望。
也就在这时,手术室大门被人从外打开,围在手术台前的人白大褂纷纷退出条通道,在这条通道尽头,裴瑎路哀跟随着机制齐齐走来。
阔别多年,机制一如既往的黑袍,看不清脸。
“真是倔强啊,十几年的磋磨也没让你脾性绵软半分。”机制嗓音粗哑尖利,衣裾停在原地,随风闻动,“不过这才是你,不是么?”
一股腐朽充斥鼻腔,就跟尘封经年的血液发酵那般,是生理上的恶心。
“杀了我。”陈岁安言简意赅,怨毒的目光犹如出鞘的锋芒利剑,“一切就结束了。”
“不不不我亲爱的孩子,这么多年来我看着你长大。”机制款步上前,站定在手术台前,可陈岁安仍然看不清他的脸,他说,“我希望你过的好,你的能力实在罕见,我想让你为我所用。”
“你想干什么。”
“孩子别怕,你的脸不会送给别人,毕竟裁决官喜欢不是吗?不过我也想试试他究竟喜欢你这个人还是喜欢你这张脸?”机制笼罩在黑袍下尖利的笑,“听说他在一个小时前胁迫程逸要到了我的加密通讯号码,这一个小时里,你知道他向我发起了多少通话申请吗?”
“给你,我什么都给你,别威胁他。”陈岁安无法动弹,但很快权衡利弊,冷静道:“我把脸也给你,不要动他。”
“哈哈哈,小裴小路你们来看。”机制招呼静候在一旁的裴瑎和路哀过来,“你们看,情爱是多么愚蠢的东西,让人连性命都愿意奉献。”他说毕转回身,苍老枯干的手掌撑在病床边,撑在陈岁安脸颊一侧,俯下身,腐朽更加浓郁恶心,陈岁安无法回避,胃里一阵翻腾,就在他快吐了时。
机制直起身子,如同一位睿智的长者那般语重心长:“我不想要你性命,可是你杀了我那么多备用生命,总要有人替你付出代价吧?”
接着他接过路哀递来的通讯器,把通讯器显示屏那面对准陈岁安,朝他轻轻晃了晃。
显示屏上,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映入眼帘,陈岁安崩溃了,浑身虬结四起,目眦欲裂。
“不要接!我去死!我马上就去死!不要接!!”
“你死不了。”机制微微一笑,语气骤然冷下来,吩咐道:“堵上他的嘴,满足他的夙愿,在他沦为行尸走肉的时刻,最后再聆听一次心爱之人的声音。”
很快主任端着托盘上来,里面是一支镇定剂。
——静脉推进。
陈岁安无法挣扎了。
与此同时机制接通电话,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随着接通涌满整间手术室。
机制说:“裁决官,晚上好。”
“他在哪里?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赵渡嗓音从听筒扩散之时,也是陈岁安眼角清泪无声滑落之时。
机制说:“他快死了,你愿意救他吗?”
赵渡没有停顿半秒:“可以,先把他送回来,我需要确认他的安全。”
“裁决官,你并没有与我谈条件的资格。”
对话静止两秒,赵渡问:“你想我怎么做?”
机制步履微动,慢慢靠近,将外放的通讯器贴在陈岁安耳边,同时再次俯下身,近距离仔细品味陈岁安因惊惧和愤怒拉锯的痛苦神情。
他轻轻说:“先跪下,认错。”
鼓动不安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膛,当通讯器贴近时,陈岁安甚至听到了电话里吴克彭钰童的倒吸气,还有霍伊尔和陈邈的怒骂。
不要答应,不要答应。
他从未如此刻般,如此希望自己能立即死去。
作者有话说:
鞠躬~
75 ? 舂臼地狱
◎跪又如何不跪又如何?◎
时间回到接通电话10分钟前。
货载昆机机翼两侧发动机搅起烈烈狂风, 地面工作人员眯缝着眼挥动着莹光指挥棒,仰着头指引圆形潜行器降落。
嗓音在开口瞬间就被吹散,光影在气流涌动中变幻莫测, 人影憧憧, 杂乱地交杂着。
头顶逐渐下降的潜行器是希望,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笼罩而下的阴影越来越大,直到潜行器彻底降落,货载昆机返航离去, 这片区域才安静下来。
“贾斯帕把黑市管好,我要是回不来你就是黑市主人,墓碑记得放我跟陈岁安的合照,哀乐要DJ版的,噢对了,还有记得来看我们的时候带上夹心糖, 超市最贵的最大罐的那种,知道吗?”霍伊尔干脆利落脱掉外套递给贾斯帕, 站在原地活动了下颈骨,“其余的你看着办吧。”
众人:“”
“霍伊尔先生请问夹心糖具体是什么品牌?”贾斯帕将西装外套规规整整叠放在臂弯里, “一次买几盒呢?”
“唔忘了具体什么牌子,反正陈岁安最爱吃那黏黏糊糊的玩意儿。”霍伊尔着重强调这个最, 大有朝在众人面前显摆‘最了解他的人是我’的意图。
“没时间了哎反正你看着买, 不知道哪一款就统统买来。”
贾斯帕颌首:“好的。”
胆子大的几个, 例如:陈邈、吴克、彭钰童,三人悄悄打量赵渡, 更有荀回远在人群之后探头探脑。
哪料赵渡根本没任何反应, 他不玩虚的, 简短安排道:“三天之内我没回来,联系上一任裁决官把宇宙岛炸了。”
上一任裁决官——宁婕。
万籁俱静。
霍伊尔挑起一边眉毛:“你不会觉得自己很酷吧?”
“我说真的都这时候了,霍伊尔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陈邈作为娘家人比谁都急,但是又比谁都没有办法,丁点话语权都没有,“下潜器不是只能容纳一人吧?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贾斯帕主动接话:“是的,最多可容纳五人。”
这不由得引得众人侧目。
人群中,这位冷淡矜持的年轻人,他从容不迫接受来自所有人的打量。
陈邈皱眉:“你是?”
“哦忘了介绍,这是我助手贾斯帕。”霍伊尔重重拍了拍贾斯帕肩膀,语速赶着趟儿,“他没事就喜欢鼓捣这些玩意儿,潜行器正是他的发明之一,不要见怪。”
陈邈:“哦,那我也要去。”
赵渡和霍伊尔难得同步,义正言辞拒绝。
“不行!”
“你们说不行就不行?你们是能抵抗高温还是比我更了解我哥?还是你们觉得熠耀只是假把式,当个烟花放着玩玩?”陈邈嗤之以鼻,那动作神态跟陈岁安简直如出一辙,“时间紧迫,别说这么多废话。”
“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赵渡说。
下潜器浮在水上,在灯火通明的光线下散发幽幽冷光,十几名裁决团和执行部工作人员正在对其做最后一遍安全检查,地热能边缘站着神色各异的赵渡陈邈霍伊尔三人,他们面临的是基本上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冒险。
截至目前,去电拨通已达几百次。
“裁决官,检查完毕可以下潜了!”彭钰童也不知道自己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希望您注意安全。”
赵渡颌首,抬脚跨进下潜器,他一手扶在舱门垂着眼再次拨通电话,同时压低音量交代:“控制住陈邈。”
彭钰童旋即一愣,随后面不改色道好。
霍伊尔紧随其后,异常潇洒,那副模样像是跟跟情敌去打仗,谁打赢了名为‘战利品’的陈岁安就归谁,他大马金刀钻进下潜器,带好通讯耳麦,双腿大敞地坐下。
舱门外陈邈刚抬步,便对上彭钰童笑意盈盈的脸,“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您还是留步吧。”
数名工作人员将陈邈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陈邈越过憧憧肩头,“赵渡,放开我!!”
也就在这时,赵渡迈进下潜器的脚步一滞,同时腕骨锵地一声撞上舱门。
这道动静极具穿透力,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望向他背影。
冥冥之中,好像有大事发生了。
黑夜漫长,悄然无声。
听筒里传来一声粗粝苍老的:“裁决官,晚上好。”
众人精神皆是一震!
吴克和彭钰童最先反应过来奔至舱门,紧张地盯着那不断跳跃的通讯时间。
若有细心之人可发现,掌握生杀大权判定全宇宙岛去留的裁决官自然垂落在西裤边的手,正不受控制的抖。
赵渡缓缓抬起手机,贴在耳边:“他在哪里?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先机尽失,低如尘埃。
机制:“他快死了,你愿意救他吗?”
赵渡:“可以,先把他送回来,我需要确认他的安全。”
机制:“裁决官,你并没有与我谈条件的资格。”
赵渡:“你想我怎么做?”
少顷,听筒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细琐声响,似是有人走动,然后静止。
“先跪下,认错。”
时空刹那止息。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凉气,在惊骇中忘记了呼吸。
并不稳定的滋滋电流不断敲击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不知是不是错觉,听筒里好像有水滴砸落。
然而,时间才不过两秒。
赵渡答:“好。”
听筒登时传来一阵粗哑难耐的轻蔑笑音!
赵渡脸色不变的转身,迈着稳定步伐跨出舱门,在众目睽睽下只问:“还需要做什么,他才能安然无恙回来?”
此话一出,死寂和恐惧流窜于每个人心尖!
彭钰童吴克陈邈齐齐上前,再也忍不住。
彭钰童死死抱住赵渡裤腿,“不,裁决官,求您了不要”
吴克眼眶红到不行,犹如困兽:“部长不会接受您如此,就算他安然无恙回来,裁决官,一定还有办法。”
陈邈小拳头捏得死紧:“哪个贱种敢这样要求你?”
附和劝解的人群也来越多,他们三三两两凑上前来:“裁决官,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下潜器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轮番下去,肯定能救回陈部长。”
赵渡淡如凝水的视线扫过众多面孔,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时机制再度开口,慢悠悠道:“还没跪么?他可等不起了。”
赵渡垂眸,睥睨着死死抓住裤腿的彭钰童,冷声说:“放开。”
彭钰童死不松手,最终大脑被入侵强行接受指令后,他才卷曲着五指,身体在负隅顽抗中绷紧,最终以一种极其僵硬怪异的姿势跌坐于焦土。
吴克扶着他站起来,所有人都在默默流泪,同时背过身去。
明明步入深夜的黄石公园那么凉爽,连热风都不曾沾染分毫,怎么这么难熬?
赵渡静立于下潜舱门口。
他今天并未穿裁决官制服,而是普通西装西裤,临出门前他和陈岁安在衣帽间的镜子那块厮混,陈岁安闷哼一声后给他弄脏了。
流到了裤腿上。
犹记得当时结束,气喘吁吁的陈岁安伏在他肩头,软了脾性不满道。
“下次再这样,咱们分居吧。”
彼时赵渡下巴磨蹭了陈岁安脸颊下,吻上唇角问:“又睡不着怎么办?”
陈岁安懒懒撩动眼皮,呼出炙热的白汽,咬牙切齿的说:“那就死!”
而后两人再换衣服,与至于赵渡现在身上这套,是陈岁安精挑细选的。
可此时的他外套已不知踪影,唯留上身布满褶皱的白衬衣,坚实宽厚的肩线也不如往日那般笔挺阔落,他握着手机,什么都不再说,肩腰微弯。
北风挂过,焦叶打着卷儿旋落。
啪——焦土中看不的细小尘埃被扑开。
他单膝落地。
“不要伤害他。”赵渡低着头,垂着薄薄的眼皮,凝神细听听筒一切微弱动静,“他心脏中枪,先给他治疗。”
机制淡淡笑了下,应道:“好啊。”
四周霎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小声啜泣,几乎所有背脊都在颤抖,呜呜咽咽哀鸣着。
“裁决官真是受人爱戴啊。”机制感叹。
赵渡捏着手机,面无表情侧脸对着听筒低低道:“还需要我做什么?”
他身形下倾的同时第二条腿已然卷曲,就在膝头即将擦上地面之时,一双有力大掌死死握住他的臂膀。
“你他妈的站起来!”一直一言不发的霍伊尔倏地将赵渡拉起,脸色铁青:“连人安全都没确认,连个声儿都没听见,这老不死的让你跪你就跪?你把功劳都抢完了我做什么??”他一把抢过手机,“你给老子听好了,陈岁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就是把宇宙岛炸穿,也要替他报仇。”
“年轻人啊我说孩子,你就不如裁决官沉得住气。”机制嗤笑两声,幽幽道:“他不惜用尊严换得陈岁安一丝活命机会,而你现在这样激怒我,有没有想过,谁在承受代价呢?”
霍伊尔后知后觉:“你什么意思?!”
“把手机拿来!”赵渡怒声来夺。
“等等,他就是在威胁你!”霍伊尔脸涨得通红,“他就是在侮辱你!要是他根本不交出陈岁安怎么办?!不是白跪了吗?!”
“那又怎样?”赵渡说,“如他所说,我敢赌吗?”
机制:“是啊,连一向冷静的裁决官都不敢赌,所以霍伊尔先生你这么做,是想陈岁安活还是想他死呢?”
霍伊尔怒目圆睁,破口大骂之际被赵渡抢过手机。
他甚至忘记了使用震慑。
“还要我怎么做?”
机制问:“你觉得同性相恋对么?”
赵渡:“不对。”
“那就对了,这次只是略施小惩,希望你记住裁决官,不正确的道路是没有结果的,也会伤害他人。”机制说,“做好自己本职工作,陈岁安自然会完好无损回来。”
“什么时——”
——嘟嘟嘟。
通讯已经挂断。
就在电话挂断那刻,赵渡失态地疾声高喊:“彭钰童,地址追踪到没有?”
彭钰童从人群中窜出,举着平板一路狂奔而来:“信号源位于地下”精确地址被掩盖在低语里,只有赵渡能听到。
霍伊尔陡然扭脸:“你什么时候追踪的?”
“通讯接通那一刻。”赵渡再度跨进潜行舱,面无表情吩咐道:“按原计划准备下潜。”
“”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坏事没有?”霍伊尔追悔莫及,刚刚牛皮哄哄的指天骂地化作羞愧,他亦步亦趋跨进下潜器,“定位到地址了吗?有多远?陈岁安还好吗?”
赵渡没空搭理他,速度飞快的在操控面板上输入座标。
舱门急速关闭,咕噜两声沉入硫磺沸水之中,下坠失重感越来越强烈,霍伊尔扶住舱门才勉强站稳:“不是你早说啊,要是我把电话抢过去机制挂了怎么办,要是还没来得及精准定位
怎么办?”
“或许你能再忍一会儿?少犯蠢。”所有程序设定完毕,赵渡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轻蔑地看着霍伊尔,“或许就能定位完整,托你的福,仅定位到三十千米至内。”
“什么?三十千米??我没听错吧啊?三十千米的圆形定点,就算是直径专业搜索团队也需要花上二十多个小时。”霍伊尔本以为能直接将陈岁安从机制手里救出来,没想到最终只得到了这么模棱两可的座标,他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我的,你早说啊!”又着急忙慌:“那现在怎么办?”
赵渡:“闭嘴。”
下潜器不断释压不断往下坠,圆形内舱空间狭窄,地面世界悉数远去,沉闷空气在前路未卜的复杂地形里源源输送。
舱内寂地落针可闻,这里没有什么裁决官,也没有什么黑市缔造者,有的只是两个伤心人……
霍伊尔端不住,“那什么,你觉得机制真的会放他吗?”
赵渡充耳不闻。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就别摆架子了,裁决官?”霍伊尔见赵渡眼皮子都懒得抬,没事找事,“我佩服你,能为他做这份儿上。”
赵渡唰地抬眼。
“你想说什么?”
霍伊尔脸上是少有的正色,不确定问道:“要是一直追踪不到定位,你真的会跪么?”
单膝,确实谈不上下跪。
“我可没有落井下石的爱好,虽然是情敌,公平竞争咯。”霍伊尔表面无所谓,说的挺大方,实际上心理暗暗计较,机制怎么不叫自己跪?吗的,居于下风了!
舱内安静下来,就在霍伊尔觉得赵渡不会回答之时,耳边陡然响起一道冷淡嗓音。
霍伊尔眸光微动,只见赵渡失神的看着半空虚无某处。
“跪又如何不跪又如何?”
说毕赵渡轻轻觑了霍伊尔一眼,随即厌恶移开。
“有比他还重要的东西吗?”
霍伊尔无语凝噎半晌,心甘情愿地佩服,咬牙狠心道:“祝你成功!”
赵渡艰涩地牵动了嘴角,半阖着眼皮,讥讽味道却异常明显。
他嗤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说你够了啊!你觉得你赢了是吧?”霍伊尔翘起双腿,腆着脸,“我暂时退出而已,要是哪天你对他不好——”
“没有这种可能。”赵渡打断他说。
“谁知道呢?人心善变,当时真诚事后未必。”霍伊尔不屑一顾,“他亲生父亲为了权柄地位都可以毫不留情杀他,你呢?说不定哪天也能因为其他原因对他心狠手辣,你敢保证么?”
赵渡朝他冷冷一瞥。
下一秒,脑海陡然传来一道强硬指令。
——闭嘴。
霍伊尔再无法发声。
作者有话说:
鞠躬,求别锁啦!!!!!!!!!!!!!!!!!!!!!!!!!!!!!!!!!!!!审核大人!!!!!!!!!!!!跪了跪了!!!!!!!!!!!
76 ? 舂臼地狱
◎两具纠缠的身体◎
地底深处。
下潜器几乎是擦着狭窄嶙峋的天然通道缓缓而过, 幽幽探照灯层层扫过水波中无数浮动的尘埃,升腾翻转的气泡不断吞噬微弱光芒,裹挟着亮点眨眼便消失不见。
黑暗, 死寂, 没有活物。
搜寻进程已过八小时,赵渡霍伊尔两人差不多将横向声纳探测出的通道找遍,屡屡碰壁,到无路可走又退出来,继续前往下一条通道。
本身就是残次品的下潜器行驶记录仪并不是可靠, 再精密的仪器也没有人脑灵活,于是霍伊尔主动担任起手动记录。
复杂繁琐的通道图纸线条以陈岁安消失地热能座标中心点,呈圆形扩散辐射三十公里之内,共计六百多条。
——唰。
又是一道被标注废弃的线路,霍伊尔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整整八个小时过去,除了赵渡偶尔会对着耳麦吩咐几句, 整个下潜器安静无比,只有发动机偶尔嗡鸣的细微震动。
虽然霍伊尔听不到赵渡耳麦对面汇报了什么, 但从对话不难猜出对方是彭钰童。
比如他听到赵渡说的最多的就是:“嗯,审不出来就杀。”
“留着等我回来。”
“可以使用无限裁决权。”
唯一带点温度的就是。
“照顾好他。”
这句话对应的大抵就是作妖哥哥的作妖弟弟陈邈, 估计又嚷嚷着要下来。除了这之外赵渡几乎不讲话,稳准狠地操纵着下潜器穿梭在各个通道。
这样一对比, 霍伊尔觑着自己内部安详无比的通讯频道, 有点一言难尽。
贾斯帕是十几年前他在黑市某个交易市场买回来的, 没有身份来历,也检索不到基因, 勉强能看出来的就是——是个黄种人。
宇宙岛地大物博, 不同半球气候和环境造就各式各样人种, 但这并不妨碍机制统一领导,漫长岁月长河,人们早已习惯,就像空气得用呼吸那样自然。
自由有限且狭隘,但大家都活的安然无恙,会什么要反抗呢?
所以陈岁安会突兀,让人觉得出格,让人觉得他行事癫狂,为人乖张。
想到这儿,霍伊尔主动按住耳麦:“贾斯帕?”
“霍伊尔先生我在,请问有什么事吗?”贾斯帕毫无起伏的声线从沙沙耳麦中响起。
舱内过于幽闭压抑,长时间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会让神经麻痹,巴掌大的舷窗为均衡压强,做得格外的小,外头黑黢一片,偶尔的光亮是下潜器游移的反射。
久久未得到回应的贾斯帕略带疑问的主动开口:“霍伊尔先生?”
霍伊尔用手掌擦了擦舷窗,“没事,地面现在怎么样了?”
“您走后彭钰童和吴克在人群中活捉了3名内鬼,其中两人已被就地绞杀,一人不知道死了没有。”贾斯帕停顿了下,接着有惨叫从耳麦溢出,他重组措辞,不带感情的说:“大约是快死了吧。”
霍伊尔淡绿色眼珠不由自主飘到赵渡背影上,侧耳低声问:“什么内鬼?”
“裁决官下跪侧面照片流传出去了,虽然网络因为这个崩盘,但是并不影响他的传播速度。”贾斯帕微微一哽,慢条斯理解释,“内鬼把这张照片发给了机制,同时也发给了宇宙岛所有人。”
是了,没了近轨间谍卫星,机制丢掉了眼睛,只能人力代替。
霍伊尔碾着指尖,将视线从赵渡身上挪开,音量几乎微不可闻:“网络怎么说?”
贾斯帕不多解释,只说不太好。
以霍伊尔对贾斯帕多年了解,这个当年在斗兽场面临猛兽都不胆怯的6岁孩子,他说不太好,那只能表明事态已经发展到极端严峻的地步。
霍伊尔断掉通讯后,心绪复杂如麻。
下潜器再次掉头时,他走进驾驶舱,尴尬地站在驾驶位边,站在赵渡身后。
“那什么,咱俩换换?我来操纵下潜器,你歇会儿。”
几分钟过去。
没有回应
“八个小时,是个人也该累了。”霍伊尔真服了,冷冷拉下面子心口不一地劝道:“裁决官,你不是机器。”
赵渡眼皮子抬也不抬:“滚开。”
“”
“还是那句话,你把事情做完了我做什么?”霍伊尔别扭反问,“不是显得我很呆?”
下潜器精准越过岩壁一处凸起,赵渡短暂休憩几秒,冷冷道:“你明白就好。”
“”
“他娘的,你跟陈岁安真是绝配啊?一个死要面子一个不知死活。”霍伊尔彻底服了,“我都祝你成功了还要怎样啊?字面意思懂吗,我退出!!”
他把赵渡背后的金属座椅拍得梆梆响。
“我不跟你争,我争不过,所以劳您大驾让让,别等到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行了,那陈岁安怎么办?”
赵渡终于舍得抬眼,面无表情起身,交代下属似的:“不准擦碰岩壁。”
“好的,您说怎样就怎痒,一切以您的领导为标准。”霍伊尔挽起衬衣袖口,忍不住阴阳怪气来了句:“裁决官不上网吧?”
赵渡走到侧边短宅的联排椅子坐下,摊开手标图纸抖了抖,在半张脸都被遮盖住的视角冷淡问道:“有事?”
霍伊尔说:“彭钰童没给你汇报?”
这话并不是恶心他,是纯粹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不能明说不如提前打个预防针。
霍伊尔在心里嗤笑自己百遍,明明情敌受挫自己该高兴才是?不落井下石怎么还当起了烂好人?
赵渡浅浅扫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纵使宇宙岛发展成十级文明,无数高精尖科技问题都被解决,唯一无法解决的就是面对无所不在的压强,这玩意儿没法解决,所以下潜舱几乎设计成圆形,为了尽量均释压强,这导致舱内活动空间相当有限。
霍伊尔从显示面板密密麻麻的数据中抬起头,有点目眩。
八个小时,既要操纵控制杆与声纳实时反馈回来的地形图相结合,又要精准计算下潜角度和深度方向,还得时不时回应下属。
比压强更心焦的,是无形的压力。
霍伊尔由衷佩服赵渡行动力,不过他永远也不会表露,想要劝慰的话却愈发强烈,默了阵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半晌轻咳一声,间接切入主题。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执行部还有内鬼,也不知道陈岁安这个部长是怎么当的。”
无他,不是陈岁安不行,而是机制只能从执行部下手,裁决团有震慑,根本行不通。
“你想告诉我照片泄露的事?”
这算得上真正意义上,赵渡主动与霍伊尔讲话。
握着操作杆的手猝然一顿,霍伊尔飞快地回头瞄了赵渡一眼。
赵渡警告道:“看路。”
霍伊尔唰地转回去,十分光明磊落的解释:“我没其他意思,你能替他做到这份儿上,我自叹不如,其余的别想太多,没什么大不了的。”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嗤笑。
赵渡划掉拿起笔,干脆利落地划掉一条通道。
“所以呢?”
“不所以,这里只有我们两人问你个问题裁决官,说不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也见不到明晚的月亮,啧其实葬身在这也不错,吗的,永生太长了,要是一个人活着还不如死了。”霍伊尔抛砖引玉一大段,半晌按住骨节,幽幽道,“我就好奇,明明这些年来你跟陈岁安连面都没见过,为什么突然喜欢他呢?”
这个问题,估计全宇宙岛都知道。
身后是一片沉默。
下潜器重推时有嗡嗡轰鸣,方才不明显,此刻尤为醒耳。
“得,你不愿意说我说呗。”霍伊尔自顾自滔滔不绝起来,他将两个月前在黑市顶层办公室对吴克说的故事重述一遍,“十二年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他一个人坐在湖边,也不知道那么小小的人儿怎么那么孤独又那么凶,明明都已经沉到湖底被冻得发抖,还能对我拳打脚踢,愣是把我打昏迷”
赵渡紧紧绷着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害可他又救了我,现在回想起那副画面,心脏仍旧砰砰狂跳。”霍伊尔双眼含笑,盯着不断反馈回来的实时数据,失神片刻后,大大方方说:“我一睁眼就看到他站在我侧边,蓝天白云和树尖从他背后长出来,那一刻永生难忘。”
“他当时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我,发丝软绵绵贴在鬓角还在滴水,眼珠漆黑动也不动,就像看死人一样看我。”
“我问他为什么要打晕我他当时什么也不说,呵,还以为是个小哑巴呢。”
“可能是确认我没死,他掉头就走,没摔门,而是将木屋门慢慢关上,那是我突然想到一个词。”
霍伊尔回头,瞟了赵渡一眼,得意洋洋地问:“知道什么不?”
赵渡罕见主动问:“什么?”
霍伊尔转回去,淡淡笑了笑,随后说:“教养。”
“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当时脑子里为什么会冒出这个词。”他纳闷道,“明明我亲眼看到他母亲是怎么死的,也亲眼看到他是怎么想要抓住他母亲最终只抓住她衣饰领口一颗珍珠被扔进湖里,也亲眼看到怎么活下来。”
“可他为什么不哭不闹呢?那么哀伤还记得救人,还会下意识轻手轻脚关门。”
“你说什么?”
赵渡突然发问,声线有着明显的紧张!
霍伊尔一头雾水,“什么什么?”
“珍珠,那颗珍珠怎么来的?”
“啊那个啊,当时昆机悬在湖上,但导弹快砸下来了,郁旋为了救把他推进湖里了啊,陈岁安没来得及反应,掉下去那一刻他把郁旋领口珍珠抓了下来,接着就掉进湖里。”霍伊尔问,“你这么在意这个干什么?噢我想起来了,你关注过他社交帐号么?一个多月前,就裁决团重申会结束后第二天,他还用那颗珍珠发条动态来着,配文好像是什么错把鱼目当珍珠?”
赵渡一次见到那颗珍珠,是陈岁安将戴在自己领口,孤身参加万人瞩目的听证会,稍晚间,那颗珍珠被压进口腔,搅得人呼吸急促,浑身发抖。
听证会结束的第而天是裁决团重申会,会议结束后陈岁安孑然一身,坐在诺大空旷的无人座椅里,他将珍珠放桌上,轻声说:“送给你。”
为什么?
那晚漆黑寒冷的自由峰湖底,明明陈岁安开启对自己回溯了12年前全过程,为什么没有留意到那颗珍珠?
重申会那天,为什么拒绝说不要?
要不是霍伊尔提起,赵渡可能永生不知自己当时错过了什么,也永远不会了解这么重要的东西,当时到底是陈岁安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才送给自己?
“喂?你在听么?”霍伊尔频频回头。
他发现赵渡脸色极其难堪,刹那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难不成那颗珍珠他送给你了??!!”
赵渡捏着图纸,指尖和指节几乎捏到泛白。
霍伊尔呼吸都疼起来,那绝逼是送了!!这是郁旋唯一留存于世间的遗物,水下打架陈岁安都没松过手。
这哪怕时光再过12年,不管私下还是明面与陈岁安相见,霍伊尔都也再未见过那颗珍珠!!
欲语泪先流,未战先败。
吗的,争不了,争不了一点!!!!
他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地问:“你不会拒绝了吧?”
赵渡垂着头看不神情,缄默着,但是不难看出,他整个人比在昆机上还暗淡。
霍伊尔懂了,默默转回去,话都不想说了。
与此同时,下潜器猛地失重,红光和警报在急速下坠中闪烁不停。
赵渡腾地站起来。
“你干了什么?”
霍伊尔相当无辜,气又不打一处来,争又争不过,还被情敌莫名其妙凶一顿。
“我他妈的什么也没干!”
“这玩意儿不会坏了吧?吗的死前好歹让我再看他一眼啊!”
“闭嘴,让开。”
没时间伤春悲秋,赵渡重新接管下潜器,然而对急速下坠和剧烈摇晃他也无任何办法,就在彭钰童疾声询问的通讯麦中,下潜器突然稳定下来!!
他们掉进了一片澄明且炙热‘湖’中。
透过巴掌大的舷窗可以看到这里并不黑暗,但光亮也不知从何而来,淡蓝色的水体之下是白裂密匝的气泡,成串地不断从底部暗着的岩石钻出,滚动着升腾涌挤。
同时舱内温度阈值直接跳到了九百多摄氏度!!!
此地宛如异世,像深沉浓郁的汪洋大海,而下潜器只是一粒尘埃,幽幽随波逐流。
霍伊尔目不转睛观察着外界,视线扫过茫茫水底,扫过一个巨大的黑影轮廓。
忽地!他淡绿色的眼珠狐疑一瞬,紧接着他将整张脸都贴上舷窗,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脏话!
“卧槽!陈岁安?”
赵渡倏地抬头望去,心头骤缩的同时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
不到两秒,霍伊尔又‘咦’了声,将舷窗贴得更紧。
然后,霍伊尔焦躁回眸了下。
赵渡屏住呼吸,在喉咙滑动间隙,酸涩的问:“他怎么了?”
霍伊尔突然松手,默默从舷窗区域撤开步子,偏头刻意回避赵渡探究紧张的目光。
不过赵渡还是清清楚楚看到了,霍伊尔眼底的恼怒、震惊、还有难以置信。
“你自己看吧。”
霎时,赵渡心沉入谷底,比这片沸水还要滚,又还要静。
在这瞬间他想到了无数可能。
安然无恙的陈岁安,正在与人搏命的陈岁安,最坏的情况是,浮在水里的陈岁安。
唯独没有想到。
正在与他人接吻的陈岁安。
汪洋大海仿佛凝固,正前方,一枚球形莹白圆形仓浮在‘半空’,圆形仓呈半透明状,驾驶前方完全由玻璃构造,所以能将舱内动静看的一清二楚。
驾驶位没人,但驾驶位立柱旁,玻璃后。
有两具纠缠的身体。
一具是裴瑎,另一具是陈岁安。
裴瑎将陈岁安压在立柱上,手指穿过他发缝,掌着他后脑勺,同时陈岁安主动伸手去勾裴瑎颈脖,修长劲瘦的五指在裴瑎背脊轻轻揉,这种回应方式极具个人代表性。
因为赵渡也曾感受过,而最近一次,是昨日午时的衣帽间。
亲吻越来越激烈,陈岁安甚至还不满足地仰起头,主动接受得更深。
又很快承受不住堪堪靠裴瑎的肩膀才站稳,他脸颊绯红,喉结不断起伏下咽,却怎么也咽不下从嘴角溢出来的香津浓滑,诞液顺着下巴滴落,在辗转厮磨中淌进领口。
他们在地心深处吻得难分难舍,吻得缠绵缱绻。
作者有话说:
真是可惜啊。
77 ? 舂臼地狱
◎几分钟你都等不了?◎
“裁决官请问找到部长了吗?!”彭钰童按住耳麦, “裁决官是否需要支援?”
通讯器毫无回应。
“裁决官部长还好吗?”
面面相觑中吴克彭钰童静候几秒,少顷,吴克眼疾手快抠出嵌在彭钰童耳廓的微缩耳麦, 大步走到一旁。
血色慢慢钻出肌肤爬上耳廓。
彭钰童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吴克没有丝毫歉意地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 将耳麦塞进自己耳朵,“裁决官?裁决官听得到吗?下面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疾步奔来,“通讯正常,没有屏蔽干扰。”
吴克疑惑眨眨眼睛,拍了拍自己脑袋, 折返回来,重新将耳麦塞进彭钰童耳里
“你再问问?”
彭钰童无声做了个‘你他妈的’口型,一脸恼怒的重复呼叫-
下潜器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霍伊尔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看着赵渡突然扯掉耳麦,咕噜噜顺着他自然垂落的手腕滚下地,叮铛一声, 砸在角落里。
白衬衣布满纵横交错的褶皱,昨天午时, 陈岁安手指爬过一个个衣架,精挑细选, 抱着双臂靠在衣帽间的隔断,他眼尾还泛着淡淡红意, 昂起下巴轻飘飘说:“赵渡, 你也脏了。”
那双眼睛当时亮亮的, 只能容下一人,其余什么都不没有放进去。
那双手当时的指尖当时是湿漉漉的, 因为反复洗了好几次。
而现在, 那双眼睛里是别人, 那双手卷曲着,抓在别人肩膀。
狭窄幽闭的空间里,霍伊尔只能看到赵渡背影,看到他僵直的背脊和手背暴起的青筋。
当然最为明显的,是听到难以忽视的急速的呼吸。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可现在霍伊尔却觉得赵渡似乎矮了一寸,更觉得觉得赵渡明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却那么难受。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讥讽机会,可他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眼见为实,这世界没谁能创造会情动会喘息的仿生人。唯有震慑能做到,而当下,唯一能做到的人在这枚下潜器里。
极端压抑里,霍伊尔喉重如铁,紧紧滚了滚,呼出长长的浊气同时宽慰道。
“兄弟,你先冷静一下有没有可能他被谁威胁了,或者刚睡醒脑子不是那么清醒,也可能”
吗的,编不下去了。
霍伊尔一把扯开衬衣领口,烦躁道:“吗的,他是个傻逼吗他!”
陈岁安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人为你跪了,为你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地下深处,陈岁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这样糟蹋人?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世界都停止转动,赵渡才如同活了般,在寸寸骨节裂响的僵硬动作里转身。
转身那刻,他正面无比清晰地暴露在霍伊尔眼下。
霍伊尔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只见赵渡双目猩红,脸部肌肉紧绷到肌群清晰,下颌线就像只有层皮那样锋利。
滔天怒意。
“你”霍伊尔心觉不对,几步跨到舷窗,“你真的冷静一点啊,别干傻事,有什么上去再说!”
静谧灼热‘湖’水中,正前方那枚圆形舱内两道纠缠的身影已然不在,不过透过弧形玻璃可以见得裴瑎正以相当抗争且怪异的姿势坐在驾驶位置,陈岁安侧立于旁,,森寒锐利的目光正朝着自己扫视而来!
这一秒,霍伊尔与陈岁安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已经没了往日熟稔的笑意,仅剩名为厌恶的情绪,杀机充斥整个瞳底!
霍伊尔被盯得汗毛乍现。
半晌,他豁然抬手指着陈岁安,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句傻逼,又忍不住继续骂:“你他妈脑子被门夹了啊?!”
陈岁安转瞬即逝收回眸光,垂着薄薄的眼皮,一双修长手掌缓缓搭上裴瑎肩头,微微侧脸,尚且湿润未褪的嘴唇翁张两下。
霍伊尔根本看不清他在说什么,不过从陈岁安神情不难猜出,他应该在关切询问,他说完,倏地回望而来。
透过浓厚水流而来的目光,如寒冬划破天光的利箭,急速穿梭过纷纷雪花,精准钉在心脏中央!
这是看生仇死敌的目光!
曾几何时,他只见到陈岁安对一人看过,那就是12年前在水下的自己。
霍伊尔无所畏惧回视过去,自以为眼神非常谴责,哪知陈岁安根本搭不理,低低说了句:“蠢货。”然后不知道按了哪里,弧形透明玻璃外层唰地盖上层收缩外壳。
与此同时下潜器裹着气泡高速上升,方向正是自己和赵渡来时的那条路!
联想到裴瑎不自然的抗争动作和陈岁安仇视的眼神,霍伊尔瞬间明白,扭脸问。
“你对裴瑎用了震慑?”
赵渡微不可察地点了个头。
接着他行动迟缓地、慢慢撑着连排椅坐下,弓着腰,将那颗总是高傲的头颅埋进支棱在膝头的双臂里。
颓丧气息随着动作,丝丝缕缕往外钻,很快就充斥整个下潜器。
“霍伊尔。”他嗓音无比暗哑,尾音都带着颤。
霍伊尔连忙上前,两肋插刀:“杀了裴瑎是不是?没问题我来办,你先别着急!”
赵渡轻轻摇了摇头,在指尖不断颤抖的频率里语不成句地说:“跟着他们回地面。”
“好。”-
“都快十个小时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还有刚刚你们对着耳麦在喊什么??”陈邈急得抓耳挠腮,推完彭钰童又去推吴克,撒泼耍浑,“说啊,说啊!!是不是找到我哥了,他们是不是遇到危险了!吗的都给放开,我要下去!”
吴克彭钰童两个头四个大,恨不得把这祖宗敲晕。
耳麦除了霍伊尔惊呼,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回复,连接下潜器的声纳数据重新检查了N遍,然而专业人员表示无任何异常。
那为什么不回复呢?
吴克好不容易把陈邈这尊祖宗关进昆机,招呼过彭钰童,又挥退周遭众人。
“你觉得底下发生什么?”
彭钰童面色凝重:“裁决官虽然话少,但并不是会失联的人。”
“正是如此,你告诉我实话,裁决官下去到底有多少把握能找到部长?”吴克说,“下潜器靠谱么?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唉你也听到了,下潜器是黑市产物,谁都不敢保证下潜过程会不会出现问题,再说裁决官在会议厅只逼问出通讯号码,其余我们一概不知。”
“什么?!”
吴克惊呆了!
自陈岁安被带走后他忙得脚不沾地,完全没时间来了解情况,直到现在才清楚原来除了通讯号码,什么都没有??他以为赵渡下潜的那么果断干脆,至少有几成把握
这声引得四周侧目。
“那现在怎么办?哎哟卧槽,要是部长安全回来了,裁决官出点什么事,我该怎么交代啊。”他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压低音量道:“部长是真喜欢裁决官啊,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有目的接近,其实不是,唉卧槽,真的我他妈”
“别他妈了,现在只能稳住局面。还有,就你们部长喜欢裁决官,我们裁决官难道不喜欢你们部长?”彭钰童烦躁地别开脸,耳语道:“你知道我方才把泄露照片之事汇报给给裁决官,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吴克弯腰凑近。
“他说尽量清除掉,不要让你们部长看见!他甚至都没考虑自己!”彭钰童脸颊绷得死紧,从齿缝中飘出,“为了要到号码,裁决官昨晚还”
“还什么?”吴克靠得更近,不经意间,耳廓陡然贴上彭钰童湿润嘴唇。
“”
“”
两人同时受惊般拉开距离。
冷风刮过,吴克轻咳一声,牛头不对马嘴来了句:“暂时先稳住局面,失联的事不能走漏。”
彭钰童不自然地嗯,摸索着口袋,脑子也是不那么灵活,说:“要不要问问贾斯帕,他跟霍伊尔连着通讯麦,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吴克唰地扭脸,小声道:“你疯啦?贾斯帕是什么人你我清楚么?都清楚霍伊尔对部长有那啥意思,要是他知道我们这边失联,他们那边没失联,裁决官跟霍伊尔又是情敌,要是霍伊尔偷偷在底下耍阴招怎么办?你是裁决团还是我是裁决团啊?怎么都不为你领导考虑,还要我一个外人来。”
“啊是是是,你说的对。”彭钰童恍然大悟,踌躇道:“那要是实在联系不上,我只能请示宁小姐了。”
“裁决官母亲?”
“嗯,那是最后的办法。”
吴克奇怪地瞅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彭钰童神情恢复正常:“你想说什么?”
吴克觑着脸:“等于说我们部长被带走这么危重紧急,裁决官还没使出最后办法?”
“呵,你以为最后办法是什么?”彭钰童颇为冷酷,“天地同寿,你想么?”
“不是,还真要炸宇宙岛?”
彭钰童反问:“你以为呢?”
吴克正经起来,“宁小姐肯么?”
“不知道。就算不肯,我相信宁小姐也会往宇宙岛所有地热能入口扔炸弹。”彭钰童停顿一下,接着不是那么确定的说,“我想机制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毕竟他可是宇宙岛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人呢。”
“什么活下来?不都是永生吗?”吴克瞅着彭钰童故作高深的脸,“别打哑谜,也别神神叨叨。”
彭钰童纳闷:“你这人怎么这么浮躁?”
吴克瞪眼:“我能不浮躁吗?裁决官他们刚下去,照面就流传了出去,内鬼抓完没有都未可知!”
“你们执行部也真是可以,回回都出内鬼。”彭钰童相当不屑,“要不是裁决官临走前告诉我逮人,你们到底要被蒙到什么时候?”
说起这个,吴克气焰涨了下,又缩回去。
“你以为人人都能震慑啊,裁决团没有那不是因为有你们裁决官坐镇,谁能插得了手?一个眼神脑海想法就无处遁形。”
“你现在才了解裁决官牛逼?”
吴克:“”
“不过你们部长也不赖哈,能回溯时间也能用察揭露过往。”彭钰童回嘴,“别一口一个裁决官,说的好像是你家的。”
“嘁。”
空地上到处都是步履不停的人,高强度作业和紧张气氛压得人快喘不过气。
天光渐渐微熹,金轮在天边冉冉升起,晦暗不明天穹下,吴克和彭钰童站在地热能边缘,默契对视一眼,接着两人都莫名其妙笑了。
他们互相拢着火苗给对方点燃烟,又分开,在袅袅烟雾中放松神经,瞎聊。
“你说部长喜欢裁决官多一点,还是裁决官喜欢部长多一点?”吴克回响起上一次抽烟,也是一个清晨,在陈正死的第二天,后花园里陈岁安亲手给他点的。
“不知道,爱一个人会计较多少么?”彭钰童呛咳起来。
吴克顺手拍了拍他肩,犹豫道:“好像不是吧,计较多少那不是商人么。”
彭钰童用有病的眼神看他,“那你问我干什么?”
“愁啊,没事做啊。”吴克说,“消遣一下呗,诶我说,你这么抖干什么?冷就穿我衣服啊。”
彭钰童:“不是,我没抖。”
说毕,两人皆是一愣,紧接着踩灭烟蒂,齐齐躬身朝旁边平静的地热能瞥去。
说时迟那时快,大地震颤越来越明显,就连脚边沙砾都在共振!
“戒备!戒备!”吴克慢慢放大瞳孔,终于看清澄澈水下是什么,立即高喊道:“有人上来了!”
众人纷纷涌来,一时之间无数长枪短跑激光枪电流枪以及头顶上严阵以待的战斗机都进入开火状态。
——咕噜噜
莹白圆形仓逐渐攀升,硫磺水沸腾搅动着浑浊泥浆,大股蒸腾盘旋的白汽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吴克下意识把彭钰童拉到自己身后,头也不抬地凶道:“靠那么近干嘛。”
彭钰童:“你他妈能不能温柔点?!”
——哗。
圆形仓浮出水面。
紧接着,下潜器也浮了出来!
吴克愣了。
这是什么情况?
“出来的不是部长或者裁决官,就地绞杀。”彭钰童比他先反应过来,抽出后腰配枪稳稳指着圆形仓,同样头也不抬地告诫吴克,“你最好别死了。”
吴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圆形仓,眼皮眨也不眨,“放心,我死了你也死不了。”
稍远处,陈邈和贾斯帕从临时指挥所跑了出来。
“哥!”
嘭——下潜器舱门率先弹开。
赵渡跨步而出,紧接着是霍伊尔。
执行部众人心头皆是一凉,完了,部长没在。
只见赵渡径直走出舱门,片刻不停地对上旁边圆形仓,接着,圆形仓舱门直接被一股无形外力扯飞,天空陡然划过一道弧线,然后重重坠落砸在红衫林里。
惊煞群鸟!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回眸。
吴克:“这是?”
彭钰童:“这”
霍伊尔神色凝重,轻轻摇头,按住他俩示意:“你们别管。”
“?”
“?“
“出来。”赵渡说。
同时陈邈冲进团团人群,扒开肩头,“哥!哥!我哥回来了没有,他回来了没有。”
“他——”
圆形仓比下潜器体积略大两倍,视角格外的高。
赵渡再次压着些什么,不带任何感情地重复了遍:“陈岁安,出来!”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须臾,一阵清浅脚步声响彻耳膜。
陈岁安步伐稳定,出现在圆形舱门口,他冷冷俯视着众人,森寒锐利的视线停驻在赵渡身上,沉声问:“你是不是想死?”
吴克大惊失色!肉眼可见,部长有什么不一样了。
接着,另一道身形站至陈岁安身后。
裴瑎!?????
“哥——?”陈邈那声哥,在看到裴瑎陡然拐了个弯。
陈岁安置若罔闻,忽然浑身一僵,不受控制地迈着僵硬步伐,主动从圆形仓跳了下来,跳进赵渡怀里。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赵渡没有丁点怜香惜玉的,甚至可以说是暴力地扣住陈岁安脖子,像拎小鸡仔似的强行压着陈岁安往昆机上走。
临走前。
他说:“控制住裴瑎,我要亲手杀了他。”
微凉晨光中传来陈岁安的咬牙切齿:“你敢?”
只有彭钰童追上去,他几步并作一步,跟在在人群下意识让开的通道里,颤巍巍地问:“裁决官您怎么了?陈部长他还好吗?受伤了吗?您怎么——”
赵渡猛地扭头,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像是要吃人!也像是被彭钰童这话惊醒几分,他压抑着极端暴怒的情绪。
“叫医生来,还有,再送套捆索!”
彭钰童惊得不行,捆索是执行部的产物,那是捆重犯的,轻易不用,他实在不敢想赵渡要对谁用捆索,只怕是那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只能哆哆嗦嗦点头,不敢再往前了。
陈邈也追,但是没追到。
直到眨眼间昆机划过天际,众人才如梦初醒。
裴瑎被吴克等人押送临时指挥所,半晌后他出来同彭钰童一起找到霍伊尔。
“麻烦您能告诉我们,地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霍伊尔面色很难看,想说点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摆摆手。
“你们自己去问吧,我累了。”
回溯画面流转到此,骤然停止。
白鹤摆摆手,吊儿郎当地朝乌满、乌略努努下巴:“走吧两位判官,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大概率有十八禁。”
“你们也不想我哥难堪吧?”
乌满、乌略:“噢噢噢噢,走吧走吧。”
白鹤临走前在陈岁安赵渡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好一阵儿,那眼神流里流气的,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又有活该和我就知道的先见之明,陈岁安被看得心头发毛,意味到了什么,忍不住出声催促,“要走就走,快点的,眼珠子不要我给你抠了。”
白鹤阴阳怪气地反问:“几分钟你都等不了?”
“陈邈!适可而止啊!”
“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少在这儿故作坚强,估计待会儿有得你哭!”
“”
乌满乌略抬头望天,假装没听见。
“这雾真浓啊!”
“是啊,以前怎么没发现,还挺好看的。”
白鹤忍不住嗤笑出声,赶在陈岁安发火之前收嘴,三人脚底生风,一溜烟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遭陡然安静下来。
陈岁安默默吞了口唾沫,后知后觉的尴尬问:“所以,接下来就是你说让我不要恶心,要是想跳过就跳过,你强迫我的事?”
赵渡神色淡淡,抬眸看来:“所以跳过么?”
陈岁安斩钉截铁:“不跳。”
画面重新流转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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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 敲
◎24年前的宇宙岛◎
医生在昆机上检查发现陈岁安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 就连胸口枪伤都在短短十几小时内完全愈合。
可医生没料到,没有受伤就是好事,为什么裁决官反而更加暴怒呢?
面对疑惑, 赵渡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众医生赶紧连滚带爬离开。
这架豪华无比的机舱死寂一片, 强行闯进脑海的震慑从头到尾就没解除,陈岁安连根手指都动不了,经历漫长又短暂的飞行后,昆机抵达了北半球裁决官的私人住宅。
——嘭
大门被摔出剧烈响动,连带客厅落地窗都是嗡地一震, 空气里数不清的尘埃猛地激荡开来!
接着是噔噔噔上楼的急促脚步。
陈岁安被重重摔在主卧大床上,下一秒,身上捆上了对待重犯才用的特殊捆索,越挣扎勒得越紧,可以陷进皮肉,勒断骨骼。
震慑在此刻解开。
“你他妈的要干什么?!”低吼从喉咙凶狠溢出, 陈岁安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一双如同寒冰利剑的眸子死死盯住赵渡。
赵渡不由分说钳住他下巴, 在起伏不定的呼吸中,犀利的眼睛快烧起来!
紧接着他撤开手, 将陈岁安从床上拔起,按住颈脖跌跌撞撞王卫生间去, 盥洗台大半洗漱用品乒乒乓乓被赵渡扫落在地, 他捏着牙刷, 嗡地一声按开最高强度的清洁模式,纯白牙膏扭扭歪歪一大坨, 他没有手软的径直塞进陈岁安嘴里。
“唔——————”
力道压进口腔, 那瞬间并没有碰到齿列, 而是触到了敏感的舌苔,陈岁安几乎瞬间干呕起来,赵渡嘭地一声把他抵在墙上,后脑勺直接砸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上!
开始毫无章法地清刷。
白色泡沫混杂着诞液从嘴角溢出,浓稠地顺着陈岁安嘴角流到下巴,流到喉结,流进延伸进领口的锁骨上。
明明是清新薄荷味,却那么脏!
直到陈岁安呼吸不过来,刷到牙龈渗出血丝,在惊天动地的呛咳中,淡粉沫子喷了赵渡一脸,赵渡才按着他在水龙头面前漱口,不给喘息的冷水接连不断往陈岁安嘴里强灌,然后是满满一整瓶漱口水。
“咳咳咳咳咳咳”
陈岁安被迫弯着腰,整个头都陷在洗漱台里,胸前领口濡湿一片,薄薄贴在身上,勾勒出的半透明的轮廓,等到才停下咳嗽,还未说出半句话,然而赵渡犹不解恨,双目猩红像是失去理智,又不像是失去理智,连人带衣的将陈岁安搡进浴室,推到淋雨龙头下。
刹那,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细密水花从各个方位迸溅而出,陈岁安瞬间湿透,乌黑发丝黏在鬓角,鼻腔耳朵全蒙的是冰冷水珠,冷得他直发抖。
然而更残酷的是,赵渡直接撕碎他身上所有衣物,在嗤嗤碎裂的声响中,布料一缕一缕轻飘飘落地板,布条很快随着水流飘到地漏处,打着旋儿将地漏堵住,冷水渐渐漫至脚背。
“放开!要么你杀了我。”陈岁安剧烈喘息着,不堪折辱地开始挣扎,那捆索越收越紧,很快边缘涌起密密麻麻的血珠,含混着干净的水顺着指尖一滴滴往下砸。
赵渡仿佛没看见,再次钳住陈岁安下巴,靠近时灼热暴怒的鼻息喷在陈岁安脸上,他恨之入骨地说。
“把自己洗干净!”
“滚开!”
几分钟后,赵渡扛着□□的陈岁安从浴室走出,没有丝毫手软径直将他重重摔在大床上。
天旋地转里,陈岁安痛苦闷哼,全身都是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淌水,床单也洇开大团深色痕迹。
腕骨皮索被赵渡胡乱扯开,啪嗒甩飞砸在墙上,又反弹回来挂在床边。
陈岁安被这声动静回笼神智,麻木地眨了眨眼睛,接着瞬间反应过来抓住床单想逃,又被一股巨大力量箍住脚腕脱了回去,床头柜拉开,紧接着唰唰碰撞回响漫在耳边。
他下巴被赵渡蛮力扳开,一道细小的白光呈抛物线滑过眼底,精准落进嘴里。
苦涩顿时在口腔滑开。
药效上的很快,本来绷紧的肌肉骤然放松,松弛着无力地耷拉着。
陈岁安感觉自己被翻了个面,背脊朝上,面部朝下。
他瞳底染上一抹惊恐,声线止不住的发抖,“你给我吃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各位,这章和下章差不多都只有这点。因为我每层地狱都是设定好的固定章节,然后不能丢失一章不然不好安排后面故事情节,所以原谅一下噢,鞠躬。
79 ? 敲
◎地狱的现实世界。◎
舂臼地狱, 回溯戛然而止。
不知谁先主动,总之两双嘴唇猛然磕碰在一起。
齿列撞出清亮的脆响,温热濡湿。
往事激荡而去, 浮现的是迟来了24年的真诚相待。
人真的是种奇怪生物, 在历历误会里口是心非,做些当时自己意识不到的蠢事,等到
再次身历其境,又萌发与当初背道而驰的理解。
可是爱情不就是这样么?
别扭,酸涩, 占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心甘情愿被误解,像有病一样解开误会,然后再毫无保留地诉讼衷肠。
也正是因为这复杂情绪,当爱情脱离了爱情的范畴, 它的魅力才开始慢慢浮现。
“对不起我”陈岁安嘴唇颤抖着,含混不清地:“对不起”
他竭力想说点什么, 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的道歉。
“不用, 你什么都不用说。”赵渡捧着他脸。
陈岁安泄气般摇摇头,抵在赵渡胸膛, 指尖用力攥住赵渡肩膀, 抓到衣料起褶皱, 就像那副床单。
半晌,他抬起脸来, 眼眶通红:“我愿意。”
怕赵渡不相信, 没头没尾的解释, “熠耀不受药物影响,只受精神控制。”
刹那,赵渡表情空白一片,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将陈岁安死死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就像想要要将他揉进身体。
“宝宝,对不起。”
陈岁安吸了吸红红鼻头,疯批般地问:“地狱能开临时世界么?”
潜在之意呼之欲出。
能,怎么不能?不能再能!
哪怕一旦开启临界世界机制会立即发现,维持了24年的无数大梦即将破碎又如何?
试问,当爱人红着眼眶,睫毛一片潮湿,翁张着薄薄红唇主动问:“做么?”
谁能抵挡呢?
柳下惠,听听得了。
有爱就有性,性永远是爱里不可或缺的原始冲动。
赵渡指腹用力抹了下陈岁安眼皮,“我爱你。”
无形波纹于舂臼地狱幽幽散开。
下一秒,他们拥抱着亲吻着,倾倒于床
***
作者有话说:
鞠躬
80 ? 血池地狱
◎你还能走路么?◎
陈岁安被抱着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极近睡着, 被放到床上时他混沌半阖着眼眸,抓住赵渡手指,“别走。”
“不走, 给你拿睡衣。”很快赵渡折返回来, 在床榻下陷的冷空气里连人带被将陈岁安抱进怀里,吻了吻额头,“想说什么?”
陈岁安强提了点精神,声线捂在赵渡颈窝,有点闷:“以后不要那么做, 别跪。”他蹭了蹭,“好吗?”
两颗胸膛紧紧贴着,心脏跳动不已。
“嗯,记住了。”赵渡低哄着,“睡会儿,累吗?”他慢慢摸着陈岁安头, 玩他头发,细细摩挲他后颈, 温热指尖一路游移到耳廓。
陈岁安舒服得眯起眼睛,轻声呢喃:“你当时恨我吗?“
指尖倏然一顿。
半晌, 赵渡说:“恨,恨不得杀了你。”
陈岁安心尖仿佛被揪了下, 模糊的意识回笼几分, 他看不到赵渡表情所以难以揣测, 就很突然的失去了所有辩解能力。
他们之间的恋爱太畸形了,从最开始的合作关系到从未挑破的那层窗户纸, 都太畸形了。
爱么, 不爱么, 喜欢么,惦念么,舍得么,不甘心,放不下么?还是只是疯狂的占有欲在作祟?
可惜,无论哪种情愫都与他们是否能在一起毫无关系。
互相喜欢互相惦念实在是太奢侈了奢侈到从见面就在分别倒计时。
那又怎么样呢?
人与人之间最强的滤镜,不过是一双偏爱的眼睛。
更何况,爱从来都没有标准答案,符合题意者即满分。
虚幻临时世界的窗外微风撩动细雨,淡淡寒意从垂落的窗帘下摆钻进卧室,暗自奏响此刻得来不易的蹉跎时光。
陈岁安心中大怮,僵硬的转了转眼珠,视线越过赵渡肩膀和颈窝缝隙,失神地望着空气中浮动的微粒尘埃,肮脏又卑劣地想,想无事揭过,想倒转时光,回到昆机舷梯上那个缱绻细密的吻,抑或是回到最初的会议厅,把时间停留在监狱星球混乱前。
我已堕地狱,为什么你还要来,你不该来,可是见不到你,我又该怎么办呢?
两行清泪从眼眶砸落,他艰涩的张了张口,又轻又热地念了声。
“带我走吧,赵渡,带我离开这里,去没人知道的地方,我爱你,爱得怕死,可是对不起,我永远也无法挽回曾经,对不起,我”
赵渡死死抱住他,用指腹轻轻抹掉他眼角的泪,极近虔诚地吻他颤抖的嘴唇。
“有了我爱你,就不用对不起,宝宝。”
“可是当我看到你与裴瑎那一刻,我更恨不得杀了自己。”他不停滑动的喉结摩擦着陈岁安额头,在一片冰凉中温声说,“如果不是隔着下潜器,宝宝,我当时真的很想问你。”说到这里,他声线轻到窒息。
陈岁安如哽千斤,主动伸出舌尖索吻,“不问了,对不起对不起别说了”
沉淀了24年的悲痛和误会从来没未被解开,压抑在脑海走过洪流中无数坎坷不平路,兜兜转转来到此刻。
“我很想问你。”
“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他哀切而固执。
“你注射的那管ERV病毒,除了短暂意识丧失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能影响大脑副作用,后来我不停推演时间,企图在你消失,机制来电,下潜寻找消失的十五小时03分寻找,寻找机制是否具有对你进行脑部手术的时间。”
“医生团队对你做了无数遍身体检查,我也无数次用震慑探查你的大脑,当时他们都以为我疯了,把你关在卧室整整待了十一天。”
“最后是我母亲,她也同样用震慑查探。”
陈岁安呼吸都疼,咬着牙关默默流泪。
良久,赵渡叹息一声。
“她告诉我,你没有被任何人控制,所做所为皆是自愿。”
陈岁安蓦地一抖。
“不可能!我恨不得杀了裴瑎,怎么可能愿意跟他一起!”他急切地挣脱赵渡手臂,焦躁地对上赵渡眼睛,“你相信我,这里面绝对有误会!”
赵渡看着他,最终冷漠侧开脸:“我知道。”
赵渡这副模样和反应直接让陈岁安一颗心入坠谷底。
他小心翼翼,试探问:“是不是后来发生了什么?”
赵渡一片沉默。
“你告诉我,我现在人都在这里,你想听什么,我全解释给你听,赵渡你看看我求求你,看看我好吗?”
陈岁安不得章法地晃他手臂,小声央求。
“你看看我,我爱你。”
他颤抖着嘴唇贴上去,最终赵渡反将他压在身下,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如同困兽般痛苦地闭上眼睛,陡然泄了脊骨砸在陈岁安脸颊旁,字字泣血地问,“后来,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什么?!”陈岁安倏地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不,我不会的我不会的!!”
他语不成句地胡乱解释,在失去记忆的贫瘠大脑搜索,基地手术无影灯,不停来来去去涣散在瞳底,无限放大又缩小的模糊人影轮廓,冰冷锋利的刀片反射着幽光,后来是什么?
就在这刹那,剧烈疼痛如潮水般涌来,砸在大脑每寸神经!
几乎疼到呼吸中断!!
陈岁安咬住口腔内壁,死死咬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也不让赵渡发现异样,在短短几秒时候里浑身都爆出冷汗。
幽光后来是什么?
是谁在说话?
不,不是机制。
到底是什么?
陈岁安恨不得将脑子剖开!!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即将断裂,他小口地控制着喘息,在赵渡抬手抚摸自己脸颊时遽然清醒。
“看着我的眼睛,答应我。”赵渡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是执拗地说:“不用道歉宝宝,无论从前发生什么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余什么都不重要,请你不要再离开我。”
陈岁安潸然泪下。
“好。”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敞开心扉,坦诚相待。
至此,迟到了24年的爱侣真正重逢。
忽地,眼底红点一闪而过。
“这是什么?”陈岁安抓住颊边手指,放在眼底近距离观察一瞬,鼻音浓重地说:“你右手这个位置怎么也有颗红痣?”
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根根撑开,平摊开来。
陈岁安擦干眼泪,凝深细看,只见赵渡右手手掌,无名指最后一截骨节末端,也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他从被子抽出自己左手,掌心向上:“这是什么,为什么我也有?”
两张手掌完全贴合,于指缝交叉相握。
“第一次我在无间的前尘所恋里看到你,这颗红痣变得很烫。”不祥的预感浸透浑身,陈岁安眉眼微微颤动,“这是什么?”
“没什么。”赵渡抽回手掌侧躺回去,将陈岁安抱在自己身上,望着天花板一缕一缕浅淡日光,淡声说:“下地狱的标记而已。”
“陈邈怎么没有?”
“他是地狱引路人,本身属于地狱,所以没有。”
这番解释很巧妙也很自然。
赵渡把吻密密匝匝地落在陈岁安颈脖。
陈岁安眨动下薄薄的眼皮,木然的视线划过赵渡额头,落在他微蹙的眉心上。
“你骗我。”陈岁安斩钉截铁,“瞒了我什么?”
赵渡抬眼望来。
“瞒什么?”
“这个东西,一般人不能有是不是?”陈岁安再次举起左手,将指根对准赵渡,让那颗红痣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两人面前,他十分肯定地说:“你在骗我!“
“没有。”
“好,那现在解掉临时世界,我们找乌满乌略问,如果他们不知道,那就一路问下去,总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赵渡无奈叹息一声,握住他手指,用手掌完全包裹住,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24年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犟?”
百般无奈的责怪皆是心口不一的宠溺。
陈岁安脸有点热,瞪眼警告:“我是失忆了,不是傻了!”他抽回手咬上赵渡嘴唇,磨牙恨恨,“刑期结束我到阎王殿,上一秒他还好好对我说着话,下一秒看到递给他两份不同判决书立刻变脸,我还以为他震惊判决书份数,现在想来,其实当时他应该看见了这颗红痣。”
赵渡根本不搭理,反客为主长驱直入,舌尖细细舔过口腔浅浅沟壑的上颚。
“嗯,你继续说。”
“他害怕得不行我被游魄带着离开他——”陈岁安促吸不止,眼眸噙似桃花朵朵,潋滟的欲滴水光。
“他甚至害怕得抖了起来”
“嗯。”赵渡指尖在他发缝里摩挲着,涌动着热气低低问:“跟现在你一样吗?宝宝。”
陈岁安抓住身下床单,瘫软成腻,彻底说不出话来。
于是,高度敏感的话题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翻篇。
时间流转不歇,细雨转急。
疾风骤雨地打得窗户啪啪作响,断了线的晶莹珠子坠落,坠落于泥土缝隙之中,滋润着干涸的土地,滋养着亟待破土而出的嫩芽。
可雨越下越大,小溪般填满缝隙,汇集成大流,悉数冲刷着墙角那点,在愈发高亢的雨点下,骤然塌陷,洪流瞬间席卷所有泥土,持续的,漫长的,直到一干二净-
“两天过去咯他们怎么还没掰扯清楚啊?”白鹤百无聊赖,蹲在地上画圈圈诅咒。
乌满、乌略也蹲在旁边,三个孤儿排成一排。
经过回溯,乌满这才切身感受到误解究竟能带来什么样的盲目后果,他悲切长叹。
“还好吧这才两天,裁决官和部长总得解释清楚,把话说开,才能彻底解开心结。”
何止话说开,嘴都张开了。
何止解心结,衣裳都解开了。
首次看过整层回溯的乌略也才发现明白,原来机制干了这么多坏事,陈部长受了这么大冤屈,只是还未跟白鹤熟稔,不好强.插.话题,干瘪瘪地附和着:“是啊,再给裁决官和部长一点时间吧。”
白鹤冷笑一声。
“你们以为他俩在干什么?”
乌满乌略顿时朝他看去,眼神透着一股清澈且愚蠢的好奇。
“干什么?”
“”
“算了,记住告诫不要露馅!”白鹤兴致缺缺地说,“反正等着吧,人会回来的。”
乌满、乌略捂住嘴巴,表示绝对不泄露半个字,也不让人察觉有任何异样。
就在这时,浓雾陡然搅动起来。
白鹤唰地站起,警觉的盯着浓雾,咬着牙轻轻说:“他们回来了。”
没过几分钟,一股无形扩散的波纹激荡散开!
两道修长挺拔的轮廓于浓雾中乍现,赵渡和陈岁安双双归来。
白鹤看着逐渐清晰的两人,上下扫视两眼:“两天,该玩够了吧?”
乌满乌略悄悄咪咪打量陈岁安,从头到脚瞟,来回的瞟。
陈岁安摸着耳垂,抬头望天,假装没听见也没看见。
赵渡轻咳一声,尽管表情也不是那么自然。
“陈邈,嘴是不是太闲了?”
“呵!我告诉你俩,要是再给我唧唧歪歪,我立马撂挑子走人!”白鹤眯起眼睛,颇为老辣地眼神在陈岁安身上来回打转,恨铁不成钢地打量好半晌,蹦出句辣评。
“你还能走路么?”
天?!
陈岁安突然有点窒息。
就这样,原本三人队伍加上石压地狱的乌略,舂臼地狱的乌满,队伍壮大到五人,料谁也不敢想,地狱判官也能被策反
阎王听到游魄汇报一脸不敢相信,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同时临时世界在地狱开启这道消息也传回了宇宙岛。
各方势力暗中角逐,前尘往事大幕正式拉开,哀伤赞歌将在最后五层鸣响!-
十八层地狱第十三层——血池地狱。
血池地狱是指凡不尊敬机制,对其指令阳奉阴违,专搞歪门邪道,死后将打入血池地狱,投入血池中受苦。
刑期:4096万年。
判官:乌藉。
熟悉的流程,熟悉的对话。
交涉大队在前头说的口舌翻飞,乌籍半信半疑,最终还是选择先开启回溯看看再说。
陈岁安碾着指尖,不经意发现赵渡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你怎么了?”他瞥了眼前头,悄悄抬手在赵渡额头试了下温度,“灵魂也会发烧吗?”
赵渡嘴角微弯,将他手拿开,“没事,有点热。”
白鹤交代完禁忌,款步而来:“喂喂喂,我说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场合?”
陈岁安看着赵渡手腕,蓦地想起什么,一把抓过白鹤手掌。
没有红痣。
乌满乌略乌籍也交涉完毕走了过来,他没教养的挨个翻开别人手看。
没有,他们都没有。
身后,赵渡不悦,呼其大名:“陈岁安!”
“你先别说话。”陈岁安回头警告一眼,接着面如沉水地扫视面前众人,干脆利落地发问:“你们为什么没有红痣?”
乌略浅浅惊讶:“这是地狱服刑者才会有的呀。”
乌满戏最足,板着刚正不阿的黑脸解释:“红痣在判刑那一刻生效,随着服刑期结束,直到十八层地狱结束便会自动消失。”
白鹤拉扯了下慢半拍的乌籍,“血池判官,你怎么不解释,是不懂吗?”
乌籍赶忙点点:“啊对对对。”
陈岁安拧着眉,略带迟疑地瞟了眼‘无辜’的赵渡。
“你真没撒谎?”
赵渡垂下薄薄的眼皮:“没有,我不会骗你。”
天杀的,就这一个动作,瞬间让陈岁安心生无限愧疚。
他拉着赵渡手臂,百般讨好:“我就问问,对不起嘛,我错咯。”指腹在赵渡颈侧不轻不重地揉,凑上去吻了下。
众人:“”
乌满乌略乌籍茫然的不知道该盯那处!
白鹤忍无可忍:“陈岁安你给我适可而止!”
陈岁安头也不回拉着赵渡几步消失在浓雾,若隐若现的嗓音穿透浓雾模糊传来。
“没生气吧?”
“对不起嘛是我多心了,亲一下吗?”
“可以吗?诶——别走。”
众人等他俩彻底远去才互相对视一眼,那眼神颇有点不明觉厉的味道。
白鹤咬牙切齿的低咒:“我真是日了狗了!陈家怎么出了这种傻逼!啧,之前怎么没法姐夫这么茶?!明明”
乌籍好奇问:“明明什么?”
白鹤瞬间变脸,恢复正常,一脸云淡风轻:“没什么,天生一对的病友罢了。”
“”
作者有话说:
白鹤:看我哥犯蠢比杀了我还难受,恋爱使人失智,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发现不了,不过,发现不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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