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次日, 繁芜醒来时院中已无竹阕乙的身影。
她想他应该离开的很早。
等繁芜吃过早饭,忽闻院外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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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院中暗窗,她看到来的人是布山, 这才敢上前去开门。
布山对她行礼后笑道:“阿芜姑娘, 我带你去太学。”
见这女子清减了许多,眼底一片青色, 唇色也有些发白,布山不好询问,便也忍着没有过问。
他将一套女学士的衣衫给她,“我等着阿芜大人。”
他也很快改口笑唤她大人。
繁芜微红着耳朵,伸手扶了扶发冠,她心中到底是有些神气的,好歹这么年轻就能出入太学了。
不是去学习而已, 她是去为官的……
抿唇一笑,那双灵眸也变的清亮了。
布山见她的神色比刚才好了许多, 叹道:“阿芜大人请上车。”
担心她怕热, 车中还备了冰。
繁芜微吃惊地问:“布山大人, 这冰是从什么地方运来的。”
“是从棘城快马加鞭运到长安的。”
繁芜又是一惊, 棘城到长安的车马已经这么快了吗?
“是宫中都能用到,还是只有陈王能用到。”
听她这么问,布山大笑起来:“姑娘的问题总是如此犀利。宫中能用到冰块的主子不多,但陈王绝不会少阿芜姑娘的用度。”
繁芜微垂下眉眼,不再问什么了。
马车驶离小院,向着大街走去。
太学的学士殿在渊及门对门,与渊及殿遥遥相望。
繁芜穿过太学门时, 见喜姝正骑马向渊及门方向去。
她步子一停,站在太学门向着渊及门看了有一阵。
她见喜姝在渊及门外被禁卫军拦下, 翻身下马后,向渊及殿的方向走去。
布山咳了咳,提醒她该走了。
繁芜:“竹阕乙在渊及殿?他没有离开长安?”
她原以为竹阕乙就算是做样子也该回苗疆一段时间的,怎料他没有回苗疆,还去了渊及殿。
布山第一次听她连名带姓唤竹阕乙,哑然失色地看向她。
见她眉间有愠色,心中难免悻悻,他抿着唇不答话,转头看向旁处。
繁芜刚踏上学士殿的台阶,转头就想往回走。
走出几步后,又停下步子。
她想到喜姝进不去渊及殿,她这么担心做什么?
布山正想劝她,却见她又回来了,方长吁一口气。不过这垠垣公主的事,繁芜可能不知道,是他们殿下有意在暗中撮合喜姝与竹阕乙……
不过殿下耳提面命,不要让阿芜姑娘知道,否则提头去见他。
当然,布山心知喜姝不可能会成。
只不过,殿下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吧,如今殿下病着,只要高兴就好。
学士殿内,很多同官阶的大人前来与繁芜打招呼。
封女学士的事已过去好几个月了,学士殿中许多人却是第一次见这位女学士。
自然,除了打招呼,他们更想知道这位年轻女子为何能成为女学士。
此前未闻才名,也未曾有贤名传出。
既非经学世家,也非累世公卿。
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只是有人提到朝议郎竹阕乙,才恍然知晓她是竹阕乙的妹妹。
听到“竹阕乙的妹妹”这几个字,繁芜脸上的神情已改,她几乎是皱着眉说:“我与他非兄妹,诸位大人切莫再传了。”
此时殿前安静了一刹那,布山也惊看向她。
此时有人不满地说道:“听闻朝议郎对你有‘养育’之恩,没想到女学士竟然是如此‘忘本’之人,他虽与你无血缘,既然教养你长大,他就是你的兄长,你当敬他爱他。”
立刻有不少人附和,说她忘本,说她目无尊长,说她忘恩负义……
繁芜深吸一口气,她早知道朝廷中人最难缠,只一句话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她深看向这位“训”她的大人,眸光不锐利也不露情绪,可对方却畏惧的后退了几步。
其实,她只是在想,他说得对“你当敬他爱他”。
她确实是想“爱他”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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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山看向她的时候,微微露出些许赞赏神色,心道:殿下说太学能磨砺这女子,检验这女子的心境,果真如此。
在那位大人还要继续说的时候,布山一个阴鸷的眼神扫向他,吓得那位大人脸上一白。
学士殿前所有人里只有布山一人身着甲胄,再没眼力的人认不出布山是谁,也该知道外宫之内能着甲胄者,至少是正五品以上。
那位大人顿时噤声不再说一句了。
布山看向繁芜:“带你去见贺兰大人。”
贺兰女学士,太学内资质最老的一位女学士,传言还曾是谢启的老师,如今已年逾古稀。
那老妇人在学士殿偏殿,她身旁坐着几位大人,一女子两男子。
他们见繁芜进来,微点头行礼。
布山让繁芜过去给贺兰大人行礼。
繁芜走过去,恭敬一礼。
老妇人抬起头来看向这女子,只看了一阵,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她看向布山道:“布山大人,这位就是繁芜大人?”
布山点头一礼,笑道:“以后就麻烦贺兰大人带一带她了。”
贺兰大人笑道:“恐怕教不了她太多,她比我有本事。我可想不出速攻棘城的计谋。”
她的话音刚落,殿中她的学生俱看向繁芜。
繁芜面露窘迫,双手交叠着,身体微有些僵直。
布山赶紧给她解围:“贺兰大人,这庙堂之事,还得您多多教导她。”
贺兰大人笑了笑,旋即,问:“繁芜大人都看过哪些书,四书五经读完没有?”
繁芜微皱着脸,想了许久才答道:“只看过山川地理一类……”
那些年,四书五经……确实没怎么读,有些只是囫囵吞枣地打眼皮子底下过了一遍。
她听到殿前传来很轻的嗤笑声,一时间耳根发烫,低下头去。
贺兰大人看向她的学生几个,却是笑道:“你们笑什么,你们看完了四书五经的,能想出走北川道速攻棘城的法子?”
三人哑然。
贺兰大人再看向繁芜:“那大人近日起,便先读四书五经,再到年底参与太学考试吧。”
“……”
繁芜默然看向布山,似想问他,这位贺兰大人的话是当真的?这也是谢长思的意思?
她都已经是女学士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参与考试。
说来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这次布山却没有想给她解围的意思,他的目光看向旁处。
繁芜无语凝噎,只能硬着头皮对贺兰大人点头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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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士殿出来,繁芜借口去渊及殿借书为由,要去渊及殿。
布山摸了摸鼻子,还有什么书是学士殿没有的?即便学士殿没有太学藏书阁也应有尽有……
看破不说破,布山笑道:“阿芜大人请吧。”
走至太学门,繁芜忽然停步,她问布山:“大人,你说明日之后会不会有传言说我目无兄长忘恩负义。”
布山想了想:“可能会有,但问题不大。”
他看向繁芜,见她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走吧。”繁芜说着快步穿过太学门。
去渊及殿的路上,繁芜见竹阕乙与喜姝迎面走来。
未曾想,他二人走在一起时竟也能如此相衬……
一个沉敛清贵,一个明艳动人,一个是凝光悠悠寒露坠,一个是疏帘风暖日华薄。
恰是如此互补。
繁芜看着他二人,那股恼怒与生气都被一种惊叹感受强行压下了……
她甚至在想,如果没有她,如果那年她没有跟着他去竹部,他早该娶妻生子了。
……她早该承认的,是她耽误了他半生。
他最美好的年纪,都为她所耽误。
此刻没有怨怒,没有嫉恨,只剩下满心的酸楚。
繁芜转过身去,突然道:“布山大人,我不去借书了,我回去了。”
布山以为她在使性子,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那青袍男子已快步向此走来。顷刻间,布山大抵是明白了什么,他再看向繁芜和竹阕乙的目光也变得不一样了。
竹阕乙追上繁芜时,喜姝也追上了他。
喜姝笑看向繁芜:“阿芜妹妹,你哥和我说要给你弄些祛疤药膏,我那里正好有最好的药,你随我去取吧。”
繁芜骇然抬起头看向他二人,有些懵懵然。
喜姝负手踱步:“瞧你吓得,我这样的人才不会做亏本买卖,你哥花高价找我买的哦。”
繁芜又看向竹阕乙,似乎是在想他哪里来的钱啊……
对了,差点忘了之前他都能到处找奇珍异宝给许昭之做礼物,他应该是有钱的。
“阿芜,你随她去取。”他看着她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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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这般语气,喜姝和布山都不禁看向他,这人与旁人说话时七八分冷漠,只对这女子格外温柔。
初见时都以为他是寡情薄凉,如画眉眼清冷沉敛,而他看着这女子时的眼眸格外炙热……
喜姝以前看不懂,此刻她看懂了。交叠在背后的手也捏握成拳,看着竹阕乙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她不禁皱眉问道:“竹大人与女学士果真是兄妹?”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却又神情各异。
他们在听到对方声音的刹那,也同时看向对方。
第 102 章
去菡萏台的路上, 喜姝问繁芜:“虽然你如今是女学士,我能唤你阿芜吗?”
“嗯。”繁芜点头。
“阿芜姑娘,你喜欢竹阕乙吗?”喜姝问她, 她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停下步子, 繁芜却停下了。
见她停下,喜姝才转身看向她。她一身青色女学士服, 映衬得这张脸愈发的白,青袍宽大包裹着她的身躯,显出几分弱不经风,可她知道这女子可一点也不柔弱。
“和公主有关系吗?”她轻抬眼眸,眼里没有愠怒很是平静,连语气也很平静。
喜姝知道她没有生气,所以笑道:“自然有关系, 你若不喜欢他,我就缠着他不放, 你若喜欢他, 我会酌情考虑一下, 再缠着他不放。”
繁芜的脸色终于变了, 皱眉问她:“你们垠垣没有男人可以让你喜欢了吗?”
喜姝睁大眼睛,仔细想了想:“确实没几个我喜欢的。”
“你这女子究竟喜欢了多少个人?”繁芜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喜姝一手撑着下巴思忖着:“以前也就喜欢过一两个吧。”
“……”繁芜哑然,无法理解。
喜姝微皱着眉问她:“你难道没有喜欢过旁的人?”
繁芜:“我哪有闲工夫喜欢旁的人。”
喜姝实在不解:“你都快二十岁了,没有喜欢过人是不是不太正常。”
“我觉得你才是不正常。”
“……”
二人间的对话,让一旁的婢女汗流浃背,生怕她二人打了起来。
至菡萏台,喜姝让婢女取了十来盒药膏来, 也给她仔细介绍了每一盒药膏的用处。
繁芜只觉头疼,她捏着药膏问喜姝:“为什么一天要涂这么多。”
“你想不留疤, 自然要不怕麻烦,若是容易,那就不会有人千方百计想要除疤了。”喜姝说完抿了一口茶,“我就不送你了,让婢女带你出去。”
繁芜接过婢女整理好的药盒,起身离开。
她刚走出几步,转头看向喜姝,淡声道:“你以后,离他远点。”
喜姝挑眉:“你什么意思?”
繁芜盯着她的眼,笑道:“他不适合你。”
喜姝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你会说话,与许多人不同,我不与你争可以,那你告诉我我的出路在哪里,我也这个年纪了,还是带着我哥的任务来长安的,现在很不好交差。”
“我与你认识有几年了,我就直说你的性子我喜欢,你既诚心想让我献计,那我给你想一条出路,明日太学门前见吧。”繁芜说完转身离开菡萏台。
喜姝盯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送繁芜的婢女去而复返后,询问喜姝:“公主,她说的您真的能信么?”
喜姝冷道:“她说的总比这皇城中其他人说的可信。”
“为什么呀……”婢女不解其中意。
喜姝:“因为她还有几分真性情。”
婢女抿唇依旧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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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太极门前。繁芜老远就见到喜姝带着一个婢女等候在那。
繁芜走过去:“公主如此诚心,本官此计不会让公主失望的。”
“那你说,是让我选谁?”
“郑冯之子郑迟年长公主一岁,他至今仍未娶妻,公主如此性情可入将门。郑迟常年在军营,也不会约束与你。”
更重要的是郑迟是明王的人。
“我以为你说是哪个侯爷哪个国公府世子,呵,一个将军的儿子。”喜姝面露不悦,那个郑迟她见过一面,外表不差,但她敢保证他二人谁也看不上谁。
“公主还是不信我,既然不信我,也没法再说下去了,告辞。”繁芜转身向学士殿的方向走去。
这时往来的人变多了,喜姝碍于颜面也未想去追,转身走了。
繁芜去学士殿呆了一个时辰后,又随贺兰大人的弟子去太学听课。
去了太学方知,她得和一群十来岁的世家公子小姐听课,顿时失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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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由不得她不去,这是贺兰大人吩咐的,让她去甲字一班报到,年底还得随这群人一起考试。
坐在甲字一班的课室里,繁芜阴沉着一张脸,活到这个年纪也没受过这种“委屈”。
这群少年打量着她,过了一会儿甚至议论起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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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认识她吗?”其中一个紫衣少年问道。
这个少年一看便知是所有人里生得最好看的一个,性子也似乎是最顽劣的一个,他翘着二郎腿,一开口说话旁的人都不敢不回答他。
或摇头,或回答他“不认识”。
少年皱眉:“真有意思,你们一个也不认识她?”
有个世家贵女,颤声问他:“叶六合,你难道认识她?”
叶六合冷笑道:“我不认识才问你们的啊。谁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参加宴会,你们既然每场宴会都不落下,怎么会没人认识她?”
“……你这么打听她做什么?是因为她好看?”有人弱声问他,问完了低下头不敢看他。
少年漂亮的眉头猛地聚在一起:“瞎说什么!我见过比她还好看的!”
其实他没见过比这人好看的人,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下意思的,又向那女子的方向投去一眼。
这时猛然触及她的眸光,他骇然收回目光,一张俊脸胀得通红。
一个小弟连忙给他扇扇子:“叶大哥,瞧把你热得,脸都烧起来了,去去去,别围着了,把我大哥热到了!”
围着说话的人陆续散去回各自的位置。
他们也忍不住向那女子看去,她是真好看……
叶六合那位扇着扇子的小弟陡然想到一点,不禁收了扇子,坐至叶六合身边小声说:“大哥,你看她不是和殷大人穿着一样的衣衫吗?那她就该是女学士,女学士里她这么年轻的绝对少之又少,等会一查就知道了,你等着。”
他分析一通后,很快站起身往外走。
没一会儿去而复返。
“大哥,这位就是二月时封的那位女学士,听说是什么朝议郎的妹妹,我也不认得那朝议郎是谁,直接打听了名字,她叫繁芜。”
“姓‘繁’?”叶六合挑眉。
魏冰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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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芜刚看完中庸第十段,再抬头时,听到那两个少年还在议论她……
从议论她的名字,到说起昨日有大人在学士殿训她的事。
“学士殿大人说她目无兄长忘恩负义,方才外面也有人在传她的事。”魏冰一屁股坐在桌上。
叶六合掀眸看向他:“你给我下来。”
魏冰吓了一跳,赶紧坐回座椅。
手里转着的毛笔一停,繁芜忍俊不禁。
正这时殷大人进课室,一时课室内安静的能听到呼吸声。
殷大人是贺兰大人的女弟子,时年二十九,她是太学里专授四书五经的女学士,她的经学研究在魏国很出名。
当初姜曳也是听她的讲习,只不过姜曳还没有读完四书五经便回去了。
……
再之后竹阕乙消失了许多日。
繁芜每日早出晚归,未等到竹阕乙的信,便只当他是回苗疆去了,她知道合部还有战事,若是回去也在意料之中。
等到五月末,她方收到竹阕乙的来信,果然是因为合部的事,因为战事匆忙他走的急,也未留信件给他,等战事消停,方让竹部线人带了信给她。
战事之后,合部被毁的城寨需要重建,他暂时无法赶来。
繁芜看完信也未曾想回信,等到六月初三时,方后知后觉的思念起他来。
于是提笔写信,半晌也只落笔一句:心似双丝网。
可当她写完这几字,又将那纸揉成了团扔进了焚香炉里。
她放下笔,踢掉脚下的绣鞋,向床榻走去。
大抵是太学待得越久,日渐失去往日那份的天真烂漫了。
她躺在榻上,看着头顶的彩色纱幔,陷入沉思。
谢长思,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困我于长安,与豺狼虎豹之流博弈,我往昔的欢喜,今时竟然会觉得矫情……
她闭上眼眸,她想一个太学都能压垮她,果然她还是好玩的性子,什么博览群书不过是在竹部的府院里打发着时间罢了……
若深究其缘由,其实也是因为有竹阕乙,那些枯燥的知识才会变得有趣,才会那么喜欢看书。
不知什么时候她睡着了,再醒来时窗外天还是黑的,桌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下小半截。
她起身喝了一口茶水,仔细听了听外边的鸡鸣声,应该是五更钟了。
她睡不着了,起身洗漱穿衣,等再看完一遍《大学》,天已彻底亮了。
她离开小院锁了门,撑着伞向长安西市走去。
她第一次来寒梅阁时,掌柜便记住了,今次她再来吃早膳,掌柜已知晓她的喜好,这女子似乎很喜欢吃他们的牛肉面。
她要了两碗牛肉面,刚动筷子,只见外边传来惊马,那少年冷声骂了一句:“看不看路,吓到小爷我的马了知道吗?!”
那人道了歉悻悻地离开了。
没一会儿,少年栓了马,快步踏进寒梅阁。
听少年的声音,繁芜便认出了是谁。
叶六合,当朝丞相的长孙。
这位叶丞相在朝中的权力可以说比谢启都大……
叶临渊,他是抚养明王弗玉长大的人,也是一手帮谢启除掉北魏的人。
那日王祎说他不是陪弗玉最久的人,起初她以为是仪胥,那时她遗忘了叶临渊。
叶临渊虽官至丞相,但他深居简出,除了早朝其他一概不会参与。
她也不曾想过,叶丞相会有一个这么顽皮的孙子。所以在知道这少年姓叶的时候,也未将他与叶临渊联系在一起,后来过了好多日子,她才知道他是叶丞相的孙子。
叶六合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迅猛地顺着目光看去,与繁芜四目相对,他怔然间很快就败下阵来。
仓惶收回目光的同时,叶六合愤然想,怎么会在寒梅阁吃个早膳都遇到这女子。
他闷闷地撩袍坐下,刚翘起二郎腿,寒梅阁的伙计便上前来:“叶小公子,还是以往的菜式?”
叶六合又瞥了繁芜的方向一眼,小声问伙计:“她吃的是什么?”
“牛…牛肉面?”伙计答。
知道答案的叶六合有些无语,往日里最不爱吃面了。但他又觑了一眼繁芜,见那女子吃了两碗……
他皱眉:“上一碗来尝尝,其他的还是和原来一样。”
“好嘞。”伙计笑着离开了。
叶六合没等太久,他的牛肉面来了。
看着漆黑瓷碗中火红的汤,他暗自皱眉。
似乎是挣扎了片晌,他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
大约是繁芜吃完半碗的时候,叶六合吃光了一整碗,还叫来伙计再来一碗。
繁芜暗笑道:还好,与这小子口味能合得来,既然如此,还是能有些共同的话题的。
叶六合吃完第二碗的时候,陡然意识到什么,他放下筷子,向繁芜走来。
繁芜刚喝完一口汤,看见桌面上投下的阴影,她抬起头来。
少年的清眸盯着她的,厉声道:“繁芜大人,你在此是在等我?”
不愧是丞相长孙,警觉还是有的。
是,她在等他。
她想与他成为朋友。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的爷爷是弗玉的心腹,是弗玉最为信任的人。
而他的大姑姑还是上一任明王临忞的正妃。
弗玉是嗣子,就是过继给叶六合的大姑姑。
真论起来弗玉的表兄弟是叶六合。
因为弗玉喊他大姑姑一声“娘亲”。
这世上弗玉只与叶六合论亲疏,不会与其他人论亲疏。
从叶六合被教养的如此骄纵,便能看出弗玉对这位表弟的纵宠。
繁芜笑道:“我只是喜欢到处找寻好吃的,正巧发现寒梅阁的牛肉面不错。”
叶六合咬牙切齿,这女子说谎,她就是来此“偶遇”他的。
见她不承认,叶六合付了钱便快步离开了。
寒梅阁外传来骏马嘶鸣声,那少年已扬鞭策马而去。
……
太学,课室内。
殷大人已开始讲习了,叶六合抬眼看向靠窗的那个空位,那女子还没来呢?不待他皱眉多想,课室外头传来吵闹声。
好多学生已翘首向外张望去。
“是出了什么事?”魏冰连忙询问站在窗外的隔壁班的学生。
“那位垠垣公主在太学门口拦了繁芜大人,二人似乎是吵起来了。”
第 103 章
“喜姝, 你让我看清了一点,别插手任何女子的婚事。”繁芜的声音愈发冷厉,看着喜姝的眸光发寒, “本是你问我的, 也是你说你在此数年,需要有个结果, 你既是想嫁人,我给你提的那个人你觉得不行作罢就好,如今一次献计,倒是把我当仇人了!罢了,我不奉陪了,你以后也别找我。”
她说着转身离开,宽大的青袍被风吹得拂动, 只觉顷刻间细纷纷扫向面颊的雨点似乎变多了。
等繁芜走远了,喜姝的婢女忍不住问喜姝:“公主……您昨日不是才说那女子是为你着想吗, 今日为何要来太学闹这一出?”
喜姝看着繁芜远去的背影, 叹道:“这一出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繁芜那番话也是帮我说给其他人听的, 她知道我的难处。”
若她要嫁给郑迟,就得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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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芸虽是陈王妃,但郑冯郑迟父子效忠的人不是陈王啊。
垠垣小国终有归入大魏的一天,她如今得为自己谋划了,而不是为她的兄长。
旁人都知道繁芜是谢长思提拔上来的人,今日她与繁芜成了“仇人”,也是渐与谢长思疏离。
旁人也只当她们姐妹决裂是因为情, 是因为谢长思。因为垠垣公主喜姝来长安想要嫁的人本是陈王。
…
课室内,叶六合见那女子将褐黄的油纸伞放在门边, 敛了敛衣袍走进来。
离得这么远,叶六合也能看到这女子眼眸里的情绪,她不是在生气,是在难过。
和他被府中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孤立时一样的神情。眼眸深处是难过的,却又连自己都不想承认这种难过,因此面上似平静无波。
他微扬起下颌,轻勾起唇冷哼一声,未在关注于她。
殷大人的课结束了,窗外的雨更大了一些,叶六合的面前几个少年聚在一起玩着宝石珠儿,他们攀比着手中的珠子。
魏冰盯着桌上最大的一颗呐呐道:“还是我大哥的最好看,璀璨如星辰……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一颗这样蔚蓝深邃的宝珠儿。”
叶六合却是笑了笑:“这次我持相反的意见,我觉得你的好看。”
“啊?!啥??”魏冰忽然坐直了,拿起自己的那颗仔细端详起来。
叶六合淡淡一笑:“盈盈若秋水,脉脉不得语。明净若妆,宝珠整体青绿干净若秋水,最惊艳的是边缘还带着一点胭脂色,像极了美人垂泪时眼尾的胭脂红……”
他不解释时,任谁都没瞧出魏冰手中这颗珠子的奥秘,直到他这般作出解释,魏冰像得到宝贝似的大笑起来:“大哥你说的太对了!绝了绝了!这颗珠子不愧是我花五十两黄金买来的宝贝!”
到底是因为魏冰的叫声太大了,繁芜厌烦地皱起眉,以往他们怎么吵闹她都不觉得什么,但现在他这个叫声快刺痛她的耳朵了……
“能不能安静点,聒噪死了。”
繁芜将毛笔拍在桌上,笔尖的墨水好似飞溅了一下。
魏冰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手一抖摔了宝贝珠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双手捧着珠子大气不敢出。
一旁说话的几个少年也顿时噤声。
繁芜没想到她吼一句会这么奏效,微感讶异,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还是有点威严感的,至少对这群“孩子”来说,他们还是会惧怕她的。
想到这里,她暗自点头。
见课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叶六合猛地皱眉,抬头看向那几个少年,又看向吓得不敢说话的魏冰,他冷嗤:“就这点胆子还跟我混?”
魏冰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生气,挠了挠头以为他是喜欢这珠子,便将珠子递给他:“叶大哥,你若喜欢这珠子我和你换……”
他是真心垂涎那颗星辰珠许久了。
“你既然这么喜欢,和你换又何妨。”叶六合说着将那星辰珠递给他。
魏冰懵了半晌,再开口时甚至觉得舌头打结:“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叶六合长眉一挑,只差踹他一脚:“我几时说过谎?”
魏冰是垂涎星辰珠有半年了,可今日叶六合要与他换,他又想自己手中这颗或许是真的好……他心生不舍,但到底还是换了。
因为他知道,经过叶六合的手的珠子,他拿出去能卖出几倍的价格,况且这星辰珠品相也是上上品。
魏冰将自己的珠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道:“大哥,我真的换了。”
叶六合“嗯”了一声,在魏冰拿起星辰珠的同时,他也拿起魏冰的珠子,这么近距离的看着这颗珠子,他眯眸道:“这颗以后就叫‘美人眼’吧。”
繁芜只是突然听到叶六合此句,心觉这名字说不上来的好,便看向他的手。
她并不懂世家公子们“斗珠”的乐趣,但这刹那间也为那颗“美人眼”感到着迷。
“繁芜大人似乎很喜欢这颗珠子?”少年说话间,将手指间的珠子握于手心,微偏过头看向繁芜的放下,目光冷漠且阴鸷。
他不过十一二岁就拥有这样的眼神,让繁芜心下一紧,她皱眉看向他,此时才见到课室里那些十来岁的贵女也在看着他。
大抵女子孩们都是喜欢那颗“美人眼”的……
少年虽冷清,却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如他一般年岁的少年倒是没有他这般细腻心思,更想不出“美人眼”这般温情婉约的名字。
繁芜顿时觉得这人多了几分有趣,他顽劣骄纵,他目中无人,他不服管束,却又有如此细腻的心思,有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
实在有趣。
繁芜笑了笑,淡道:“小公子手中这颗珠子确实好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她也这么说,魏冰开始怀疑人生了,看着手中好不容易得来的星辰珠,又惦记起“美人眼”的好了。原本没有觉得后悔,此刻是越想越有些后悔……
“繁芜大人你喜欢这颗珠子?”他似问非问,又轻轻松开手掌心,瞥了一眼掌心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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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芜微皱起眉,显然她在思考少年是什么意思,很快她听他继续道:
“繁芜大人若是喜欢,不如和我打个赌?若是你能赢,我将这珠子赠与大人。”
旁观的学生未听到他们最后的赌注是什么。
只是见到女学士与叶六合出去了。
魏冰跟出去没几步路,便被赶回来了。
有贵女压低声音问魏冰:“魏冰,你有没有发现叶六合对繁芜大人不一样。”
魏冰挑眉,狐疑道:“怎么个不一样了?”
“平常也不见他说多少话,今日我见他对繁芜大人说那么多话。”
“……”魏冰凝眉,仔细想来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他几时见叶六合与人说这么多话的。
叶六合与繁芜的赌是关于六月中旬的大魏勇士武比,叶六合说如果她能猜到谁能成为大魏勇士,他就将这颗美人眼赠与她。
繁芜不在乎能不能得到美人眼,只在乎能否与这叶小公子成为朋友,答应他的赌注也只是为了不扫他的兴致。
叶六合也心知她若想要“接近”他,无论什么赌注这女子都会同意,所以见她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他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叶六合不动声色地问她:“你喜欢看武比吗?”
繁芜看向连廊外,院中雨纷纷,雨水顺着画檐滴落,温和的风将些许雨珠吹至连廊内。
她笑着答:“喜欢吧。”
叶六合心下冷哼,答得真敷衍,或许她连什么是武比都不清楚呢。
繁芜蓦然看向他:“叶小公子应该很喜欢吧。”
“何以见得?”少年挑眉。
繁芜:“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连宫宴都不参加,今日却说起武比,还拿来做赌注,说明你是喜欢看的。”
少年沉默了片刻,似上前一步,看向她说:“五年前长安有武比。”那时他父亲还在世,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比较快乐的记忆,所以他喜欢武比。
繁芜心说过去几年怎么没有武比,听他这一句,方明白武比是五年一届的。
“那五年前的大魏勇士是谁啊?”繁芜问他。
“是那年刚满二十岁的郑迟将军。”
繁芜微有些吃惊,却又觉在意料之中。了解答案后,繁芜也知道该往哪方面猜了。
她笑看向他:“那六月十六日,正玄门武比等着小公子喽。”
叶六合见到她眉眼含笑,猛地别过脸去:“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若输了赠我什么?”
繁芜哑然。
她想了有一阵,方说:“我若输了,我将我那套四书五经全赠与你。那可是陈王给我的珍藏版。”
“……”叶六合猛地扯了扯唇角,她有多不喜欢读四书五经,同一个课室学习的大抵清楚。
“你脖子上那根红绳挂着的是什么?”
繁芜伸手摸了摸,将那红绳从衣领里扯出来。
叶六合定睛看去,只见红绳上悬着一白玉小葫芦和一只小铃铛。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只听女子说:“这个可不行,这不是能拿来打赌的东西。”
叶六合一听却来了兴致:“好了,我就要它们。”
“什么?”繁芜瞪圆了眼,“这可不行!”
“你若反悔不想打赌,从今以后就当做互不认识,也别和我说话,别出现在我吃饭的酒肆。”
“你这浑小子。”繁芜的语气逐渐变冷。
叶六合挑眉,显然长这么大没被人这么骂过。他皱眉:“何故骂我?”
繁芜咬牙:“赌就赌。”
叶六合点头,转过身去,却在走出数步后突然说:“那个铃铛太旧了我瞧不上,你若输了,就将那个白玉葫芦给我。”
繁芜怔然看向他的背影,大抵这小子知道那铃铛比他的年纪都大……
所以他合该是猜到了铃铛对她有多重要,所以才让她拿白玉葫芦做赌。
第 104 章
次日, 繁芜从布山那里得到了参加本次武比的名册。
布山也对此感到好奇,笑问道:“阿芜姑娘为何关注起这个了?”
“为了陪人打赌。”繁芜,“对了布山大人, 你觉得这次谁能成为大魏第一勇士。”
繁芜以为这个问题不会太难, 却没想到布山的神情纠结复杂。
她挑眉:“这么难选吗?”
布山尴尬道:“这个并不好回答。”
只因大魏的第一勇士从来不是皇帝选的,也不是由武比结果来定的。
见布山支吾其词, 繁芜也大致明白了。
武比所提拔出来的少年英才,都是明王弗玉想要重用的人。
若此人不为弗玉所用,弗玉便不会让他走到朝臣的视线中去。
魏地兵权几乎掌握在弗玉手中,甚至她还能想到若是哪日弗玉不高兴谢启为天子,也能立刻给换个皇帝。
六月十六日,正玄门武比当日,一大清早朱雀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 近钟鼓楼一带更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今日是休憩日,繁芜未着学士青袍, 换上一身紫襦白裙淡绿纱衣, 弄了发髻簪上那支曾经风靡一时的翡翠竹簪。
天气热时, 见簪上白雪压竹枝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至正玄门, 繁芜已坐进武比看台许久了,也不见那位叶小公子找来。
正纳闷之际,她察觉到有视线落在她身上,于是向看台四周张望过去,直到她看到了魏冰。
魏冰是见她看过来才确定是她的,他找她许久了,来来去去的好几趟。此时方知刚才他路过这女子身旁两次, 只是他都没敢认……
谁叫她今日换了一身衣裳的!
这会儿找到了人,魏冰连忙去喊叶六合来。
叶六合来时一脸不高兴:“让你找个人找了这么久。”
小少年欲哭无泪:“谁叫繁芜大人换了青袍。我都没敢认……”
叶六合:“还有理了?”
魏冰只觉心中委屈:“大哥你不信我, 我现下不指给你繁芜大人的位置,你若能找到她,我愿赌服输随你怎么罚我。”
叶六合步子一停,侧眸看向他,见他一双眼眸红着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叶六合心道:那女子生得美丽,我若要找,便顺着那些男子的目光去寻。
譬如世家里最为好色的那几个……
叶六合很快看向那几个出了名的好色之徒,也很快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东侧的看台。
他勾唇一笑:“魏冰,东侧看台,绿纱衣紫襦白裙的。”
魏冰震惊地看向叶六合,红着眼低吼:“大哥你怎么这么快的……”
“你说要怎么罚?”叶六合问。
魏冰轻咬下唇:“我给大哥喂半个月的马,呜呜。”
叶六合唇角微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二位少年向着东边看台走去,快走至繁芜跟前时,正好有三人迎面走来。
魏冰瞧见来人三个,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弟。若不是生在世家中,谁都不想和他们扯上的。
“大哥,他们几个不会也是来找……”魏冰下意识地看了眼繁芜。
叶六合微抬起下颌:“我敢保证他们连这女子什么身份都不知道。”
“啊?大哥,我要不要提醒他……哎呦!”魏冰还没说完就被叶六合的折扇敲打了一下,“大哥你打我作甚。”
“后退。”他冷声道。
魏冰有些懵然,这可不像叶六合的作风,堂堂丞相长孙,怎么会给几个侍郎家的崽种让路?他正疑惑着,只见繁芜向这处看来。
繁芜看到他二人,正想打招呼时,忽然见得三个二十上下的公子出现在她面前五步之内。
她只觉眉心一跳,见他三人面上挂着轻薄虚浮的笑容,已知这三人大概是什么德行了。
繁芜也不看他们,三人问她话也只当没听到。
见她如此,三人脸色陡变,收起了笑容,一人怒道:“姑娘你好生无礼。”
繁芜心下冷嗤,到底是谁无礼?
见她依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三人中又有一人道:“姑娘能坐在这里想必也是长安城中世家,我实在想不出哪家能教出你这样目中无人的女儿。”
他们这一番话引来旁人侧目。
魏冰看不下去了,内心一番挣扎后,正想上前去和这三人说理去,还没踏出一步又被叶六合的扇子猛敲一下脑袋。
他捂着脑袋大喊:“大哥你又敲我作甚!”
那三人闻声看来,看到魏冰时本不为所动,直到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一身深紫色衣袍,十一二岁的少年身上,少年俊美,一脸冷然。
三人相视一看,来不及思索便遮住脸飞快逃离了这里。
繁芜瞥向叶六合,笑道:“多谢叶小公子解围。”
叶六合怔然片刻,冷道:“我没有给你解围。”
“可他们是因为见到叶小公子才离开的,所以多谢。”
叶六合不想和她争辩这个,说道:“今日比选,繁芜大人要压哪个。”
闻言,繁芜看向擂场,长安有传言今次的第一勇士人选是叶韬,她不知道这个叶韬和叶家有没有关系,但她想传言应该不会假。
这场赌并不难,可是她不会压叶韬。
“叶小公子,我压的人是达弘。”她说。
叶六合猛地看向她。
站在叶六合身后的魏冰对着繁芜连连摆手,示意她别压达弘。
繁芜对他笑了笑,多谢他的好意,可是她不想赢叶六合。
……她若不赢便有理由和他继续赌下去。
若是赢了,也没有下次了。
少年的兴致是短暂的,来得快去得快,他们在乎的东西很少,喜欢的东西很短暂。
叶六合冷笑,她既然这么想输,他便让她输。
未等到天黑,当旌旗在夕阳前招摇,向晚的风日渐凉爽时,礼官宣布圣旨。
本次武比选出的大魏第一勇士叶韬,封五品安定将军。
繁芜解下红绳上的白玉葫芦递给叶六合:“愿赌服输。”
叶六合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在她白皙中略带微粉的手指上。
旁人以为他在看白玉葫芦,而他是在看她的手指头。
在伸手接过白玉葫芦时,他又在看自己的手指头……怎地就这么不同呢?
大抵是头一次,知晓了男子的手与女子的手如此不同。
魏冰看着那白玉葫芦,竟然有些羡慕,他不是羡慕什么白玉葫芦,他是羡慕叶六合能赢得繁芜大人的东西……
叶六合看到魏冰眼里的倾羡,心下多少有几分得意。
他手里捏着白玉葫芦,回去的路上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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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太学。
繁芜走至连廊处,只见连廊尽头那紫衣少年正在等她。
当她走过去,他单手递给她一个锦盒。
繁芜疑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
少年:“你不打开来看看?”
繁芜已习惯他故作老成的语气,笑着打开盒子。
见到两颗一模一样的美人眼躺在盒中……
她惊诧地抬头看向他,默了半晌,问道:“叶小公子如何凑到一对的……?”
她听人说世间珠宝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这美人眼如此独特,他是如何凑齐一对的。
“你在低估我的能力?”他微皱起眉,转身背对她。
繁芜:“……”
他没有再说什么,向课室走去。
繁芜追上他:“叶六合,你无缘无故赠我美人眼,不会是想和我做朋友吧?”
少年脚下的步子猛地一停,怒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繁芜笑道:“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谁要和你做朋友。”叶六合红着脸吼她。
“只有友人才互赠礼品的。”
叶六合沉默了。
是,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对他这么“花”心思了,即使他明白她只是想接近他……
自从表兄弗玉不常出现后,没人会关心他的喜好,没人会对肯他多花些心思。他们畏惧他,他们都只是畏惧他……
“你年长我那么多,怎么好意思和我做朋友的。”他淡声说,声音已比之前轻了许多,也少了倨傲与疏离。
繁芜:“谁说朋友间要看年纪的。”
“你能与我聊到一处?”他反问她。
“那你说你想聊什么?”
叶六合思忖片刻,忽然道:“我想听你讲东齐如何灭国。”
繁芜顿时敛了笑意,深看向他。自然他应该是从殷大人那里得知她献计谢长思的故事,速攻棘城的事也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故事,并不至于到太学人尽皆知的地步。
见她神色变动,叶六合不悦道:“不愿意讲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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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芜叹道:“你若想听,我以后慢慢说与你听。”
不知怎么叶六合心情好了许多,他快步走进课室,连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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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冰从马厩过来,刚进课室便看到叶六合唇角挂着淡笑,他擦了一把汗,不禁问道:“叶哥今日心情不错?”
叶六合想他的心情应该是不错的,或许他也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了。只是可惜,这个朋友是陈王麾下的人。
想到这里他皱起眉,又看向繁芜。
他知她接近他,更多是因为谢长思。
可是他也知道,她很了解他。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朋友,可他渴望有一个朋友。
课业结束后,繁芜去太学藏书阁借书。
叶六合也向藏书阁走,魏冰有些懵,但很快跟了上去。
魏冰疑惑道:“大哥,马球不去了?”
“不去。”他答的几分懒然。原本就不喜欢去,往日常常去也只是因为不想回丞相府。
他爷爷有三个儿子,他还有一大堆的庶出兄弟姐妹,丞相府是热闹的,但唯独他是冷清的。
他是叶临渊的嫡长孙,是叶府人人畏惧的小公子,可自他父亲离开后,自他表兄成人以后,他再未感受过热闹……
“去藏书阁做什么?大哥你要借书吗?”魏冰挠头问他。
叶六合:“你不想去就家去,别烦我。”
魏冰顿时噤声,却是跟在他身后也未曾转身离去。
叶六合到底有些动容,自觉方才语气不好,末了,伸手揽过兄弟的肩膀。
二人在藏书阁三楼找到繁芜,见她坐在靠窗的坐榻处,他二人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繁芜见他二人跟来,到底感到诧异,这二人可不是什么喜欢看书的主儿。
“来找我的?”繁芜问。
叶六合淡道:“来听你讲故事。”
繁芜放下手里的书,问他:“你让我从何说起?”
“听闻你曾待过齐国,我想你的故事应该不比谢长思的差,你也不想那些故事无人知晓吧,不如说与我和魏冰听。”叶六合说完看向魏冰。
魏冰连忙点头附和,顺便唤来侍官沏茶。
繁芜思忖许久,才开口道:“这个故事得从一个女人开始说起。”
魏冰张大嘴,问她:“哪个女人?”
“如今洛桑城城主顾流觞。”
魏冰疑惑地看向叶六合,叶六合摇摇头,他知道这个女人,也不知道,他只是听过这个名字。
魏冰问她:“繁芜大人,你与她是什么关系?为何你的故事要从她讲起?”
“我和她的关系?”繁芜眯眸想了想,似沉默了很久。
那关系大概是,若后世有史书想写顾流觞此人,也会从个角旮旯里扒拉出她繁芜来的关系……
她答:“我和她的关系,是棘城之战,是败走洛桑城。”
此时叶六合尚不能将这两者结合到一起。
在他看来棘城一战是东齐灭国的关键,殷大人说此战是繁芜的献计。
可东齐残军败走洛桑城,怎么也和她有关?
叶六合的眉心渐隆起。第 105 章
六月十八日, 宫中有圣旨传出,谢启给郑迟赐婚,垠垣国公主下嫁郑迟。
这道圣旨与繁芜预料的晚了许多日, 但也终归与她所想大致无差。
弗玉想一步一步蚕食谢长思的势力, 不会放弃这一桩婚事。
谢启下旨还是因为弗玉首肯。
而对谢长思而言呢,喜姝不嫁才会让他头疼, 毕竟人是他带来的,他也一直为她的婚事困扰,如今她嫁给郑迟,他可算放下心来了。
布山:“殿下之前不是想撮合喜姝公主和竹大人吗?”
“你真以为是这样呢?”谢长思笑出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布山不解:“不是这样吗?”
谢长思:“我是看他二人谁也不着急谁,正好让喜姝出马,让他二人急一急。”
布山恍然道:“殿下……原是这个意思,是属下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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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思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
布山慌张地传唤侍官过来。
谢长思摆手:“无碍。”
“殿下……”布山想到了什么, 却又不敢开口询问。
谢长思掀眸看向他,见他一副踌躇模样, 欲言又止, 不禁挑眉:“想说什么直接说。”
布山终于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属下以为……属下原以为主子会让阿芜姑娘为王妃的。”
他说话间已红了眼眶, 战袍下的手握成拳, 身体轻轻颤抖着。
可是他错了,主子没有迎娶阿芜姑娘,主子的心思他明白,也不明白。
他没有等到主子的回答。
布山想这个回答他这辈子也等不到了……
后来,他想了许多理由,大多数的理由都与主子的身体有关。
到最后,他不再想了。或许, 主子真的将阿芜姑娘当作亲妹子。
他知道主子床榻前暗格里的那份奏折上写的是:请求封繁芜为东阳公主。
陈王连她的封号、她的封地划在哪里、她的府邸建在哪里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的主子是铁了心要与阿芜姑娘成为“亲兄妹”啊……
他甚至还知道那份奏折会在什么时候呈上去。
布山走出大殿的时候,外面打着雷下着大雨。
侍官匆忙追上他, 给他递上伞,他摆手说不用了。
转瞬间,他踏进大雨之中。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很久以后,由东阳公主扶持陈王世子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陈王殿下啊,终是给那女子找了一个最名正言顺的身份。
可这一份奏折若想被谢启准许,不会太容易。
……
外边电闪雷鸣,繁芜睡得早,还是被雷声惊醒了。
再难入睡,她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
仿佛屋中漆黑的角落里传来鬼魅叫唤的声音……
人总是喜欢自己吓自己……
繁芜此刻就是。
她不敢下床去点灯,甚至头发丝动一下都能吓自己一跳。
不多时,已被吓得哭了起来。
恍惚间她听到了院子外面传来的骏马嘶鸣声,她似乎是意识到这个时间有人来她这里了。
大半夜能来此的,除了那人回来了,她想不到别的了。
果然没过多久,她听到敲门声,听到那人在厢房外喊她:“……阿芜。”
她仿佛是用了最大的力气从床榻上走下来,鞋都顾不得穿,向门边跑去。
奈何门栓怎么也取不下来,好半天厢房外的那人也急了,“阿芜,得罪了。”
他竟是翻窗而入。
一进来顾不上看她一眼,便去桌榻前点灯。
屋中火光燃起的刹那,他看到缩着身子站在门边的她。
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搂过她轻颤的身体,低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道:“还是个孩子,还是这么怕打雷……”
她的双手搂住他的腰,埋首于他的怀中,也没有哭,似在深嗅他的气息。
末了,过了许久,她才喃喃道:“你的衣裳都是湿的……”
他恍然回神,松开搂着她的手:“阿芜,我去沐浴更衣。”
“别了,让我靠一靠,我不介意的。”她平静地说,手拽着他的衣领,没有想放手的意思。
竹阕乙只能任由她去。
等鸡鸣声叫过第二遍后,繁芜松开握着他衣领的手:“哥,你去沐浴更衣吧。”
“阿芜再去睡会儿,等会早膳我来唤你。”
“嗯。”她柔声应着,往床榻走去。
天刚亮的时候,竹阕乙端着一碗热粥进厢房来。
繁芜并未睡着,听到脚步声,她侧过身看向屏风外。
透过屏风,竹阕乙见她看过来,问她:“要吃粥吗?”
“不吃。”她答。一双灵眸始终盯着屏风外的竹阕乙……仿佛是他动一步,她的目光随他挪动一步。
竹阕乙感受到她炙热的眸光,凤眸沉郁,是他离去的太久了。
“哥,你坐过来。”她说。
他绕过屏风,在榻前坐下。
她也缓缓起身,一头青丝随着她起身柔顺地披沥于肩。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手指轻轻扫过他如画的眉眼,扫过他的鼻,直到落在他的薄唇上。
她犹记得那日在马车上,她是如此大胆的贴上这张唇的。
她感受到贴在她的指尖上的唇,由微凉变得温热起来……
原来唇的温度也是可以变化的。
“阿芜……”
在他轻轻唤她的名字时。
她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指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心下一颤,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里似闪过一道烧灼的白光。
为什么在听到他轻唤她名字的刹那,在感受他的气息的刹那,连身子都变得奇怪起来?
她不解地皱眉,又有些惶恐地收回贴在他的唇上的手指。
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她低头看着手指尖,却不敢看他……
似乎是过了许久,她才呐呐地问他:“哥……吻时候,你的身体是如何感受?”
竹阕乙直觉耳中轰的一声嗡响。
……
再之后许多天,繁芜未见到竹阕乙。
她气恼过,知道他是在躲她,也生气自己是什么都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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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四,喜姝与郑迟大婚的日子。
郑家给她递了请帖,她与喜姝“不和”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但郑家既然请了她,她没有不去的道理。
再者她并不想不去。
喜姝在长安无亲朋,作为认识这么久的人,她也该去的。
繁芜的马车在半路上遇见了叶六合和魏冰,正好三人一起去了。
车抵郑府正门,繁芜未见到竹阕乙,也未见到布山。
她想谢长思不来,布山也该会来的。
郑府管家前来迎叶六合,繁芜跟着“沾光”被当作贵宾迎进去了。
至正厅,随着叶六合坐下后,繁芜又开始目光搜寻。
叶六合皱眉问:“你是在找谁啊。”
“找我……”那个“哥”字刚要说出口,便被她吞了回去。
叶六合见她脸上的神情复杂而古怪,心下起疑。
这女子素来果决,几时这般踌躇过。
他愈发好奇她到底在找谁。
过了半刻钟,叶六合站起来:“繁芜大人,你想不想去看看那位垠垣公主,我陪你去。”
他年纪还小,是被准许去看新妇的。
一旁正用着茶和糕点的魏冰一听,顿时放下手中的吃的:“大哥我想去,我想去!”
叶六合皱眉:“谁问你了。”
魏冰委屈地噘嘴。叶六合你的心都偏到姥姥家了……
“新妇那处人多,你想看也是可以去看的,也不是非要上前去和她说话。”叶六合看向繁芜。
繁芜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叶六合走在前边带路。
在随他走出正厅后,繁芜低声对他道:“多谢你,叶六合。”
叶六合微怔然,抿了抿唇什么也未说。
魏冰抓耳挠腮,他着实看不懂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繁芜不知叶六合是如何看出她对喜姝是有些情谊的,但她知道他是有心带她去见喜姝。
叶六合走在前面,他双眸沉静地扫过那些随处可见的红绸和“囍”字。其实,那日太学,垠垣公主与繁芜“决裂”的那日,从他看到繁芜坐在窗前黯然神伤的样子……
他便知晓,繁芜与垠垣公主是有些情谊的。
穿过长长的连廊,来到一处女眷和小孩们聚集的院落,魏冰听到有人在喊新娘子在里边,便扔开他二人跑了。
繁芜多少有些不解:“他急着去做什么啊?”
叶六合:“去混喜钱。”
繁芜不懂长安婚俗,但深觉他这个“混”字用得过于精辟了些儿……难免有些无语。
等繁芜和叶六合进院落时,魏冰已一手捏着两个红荷包出来。
见他二人到了,连忙打开红荷包,将里头的金豆豆数给他二人瞧。
叶六合烦躁地推开魏冰的脸,冷道:“一边玩去。”
他看向繁芜,见她没有进新妇屋中去,而是站在那装饰着红绸的喜窗前。
……
一身大红色婚服、盘着高髻,头戴火红喜冠的喜姝坐在茶榻边,几乎是有些麻木地给前来道喜的人发着喜钱,郑府的喜嬷嬷在一旁给宾客们说着那些吉利的话。
原本她有些疲累了,也似乎感觉不到特别大的欢喜……可当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挤满了人的厢房,看到那西窗处的那个身影时……
她忽然红了眼眶。
在这没有一个熟人的地方,看到繁芜,她才感觉到今日她大婚也是有故友给她送嫁的……
等她回过神来,想让一旁站着的嬷嬷给繁芜送去一个红荷包时,那窗前已无那女子身影。
她艳丽的眉眼闪过一丝惊慌,却也在下一刻平静下来。
再抬眼看向那些讨喜钱的孩子时,她的脸上挂上了笑容。
第 106 章
叶六合追上繁芜, 见她眼尾通红,鼻尖也是微红的,他皱着眉, 走至她身前:“繁芜大人还想逛逛园子吗?”
繁芜的手指压了压上眼睑, 眨了眨有些酸痛的眼睛才说:“小公子对郑家很熟。”
“儿时常过来。其中几个园子是很熟,郑家很少大改动所以记得。”
几年前表兄常来找郑迟, 他也会跟着过来。
后来表兄离开长安了,他也不再来了。
“那小公子应该与郑迟很熟悉才是。”繁芜淡道。
叶六合看着她没有回答。
许久,他才问她:“你与喜姝公主是曾为陈王起争执。”
他这么说,是因为外边是这么传的。
若他真信了,也不会想到要问她了。
繁芜怔然片晌,摇头。
叶六合又是一愣,他虽然不信传言, 但也会以为繁芜和陈王之间有什么,宫中有传言说陈王对繁芜特殊。
从陈王请旨封她女学士, 能略见一斑。
叶六合微微挺起胸:“宫中传你与陈王有旧情。”
繁芜惊看向他:“旧情?”
她冷然一笑:“确有旧情, 陈王未来长安时是我大哥, 这算不算旧情。”
“……”叶六合颊上一烫, 手抵着唇咳了咳。他知道她是陈王麾下效命,未想她与陈王如此亲厚,她既唤陈王一声大哥,也注定与他不会是一路人。
可他并不感到难过,或许将来有一日能与她一较高下也会是一件令人感到开怀的事。
繁芜在园子里站了一会儿,看了看郑家园子里的花卉,便离开了。
在出郑府的路上, 才见得竹阕乙匆匆赶来。
在他二人目光交汇的时候,叶六合已凝眉看过来。
他虽年少, 也能看出繁芜看这男子时的眼神不同。
当他定睛看向那男子时,清亮的眼眸一震。
“他是谁!”叶六合在震惊中问出声来,这世上竟然有和他表哥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个人更加惊为天人。
叶六合见那人向繁芜走来,仿佛他每走一步他都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那样山河万古的沉寂感。
仿佛他不该是一身布衣,也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应该是一身盛装出现在祭祀台上,又或者应该长身直立于山神庙里。
只是一刹那,叶六合猜到了他是谁。
许多日前他偷听到他的爷爷和郑冯的对话,他听他们提起过一个人……
叶六合仰头看向他:“你就是竹阕乙?”
他是十六部的大巫,也是李玄素的侄子,他与谢长思是表兄弟。
竹阕乙本看着繁芜,听到他的声音才看向他。
少年年纪约莫十一二岁,一身华贵的紫袍,眉眼灵秀而倨傲。
繁芜正想开口提示竹阕乙,却见他点头一笑,淡声道:“叶小公子。”
叶六合猛地皱眉,他不常参加宴聚,这人如何一眼认出他的身份的:“你如何知道我是谁的。”
竹阕乙淡笑而不语。
叶六合眼皮跳了一下,只觉这人淡笑的时候与表兄弗玉简直神似。
“竹大人,你还是少在长安城走动为好。”叶六合说完,拂袖而去。
正这时魏冰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大哥,你和繁芜大人什么时候离开新妇院子的,害我一通好找。”
叶六合只是冷声回他:“别鬼叫了,回去了。”
等他们走后,繁芜看向竹阕乙:“哥,他说话素来如此,你别在意。”
竹阕乙凝眉掀眸:“阿芜,你觉得我会在意那个少年的话?”
“……”繁芜心下一紧。
竹阕乙:“还是阿芜从未了解我。”
繁芜恼怒道:“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一时生气,提着裙就走,可刚走出几步路,便被他一手抓拽住手腕。
她甩手,红着脸颊看向四下:“你放手,都看着呢……”
竹阕乙眸色未改,启唇:“不放手。”
繁芜愣了一下,悠悠地回眸,见他未曾看她,只是如画的眉眼看得出来并不高兴。
一眼幽沉,又似满腹心思。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令他这般不开心。
这么多日未见他,也只当是那日她说错话了,脑子一热什么都敢说。
她以为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见她的。
如今看他的神色,却又不敢确定了。
她未在挣脱他的手,冷静下来,她低声对他说:“哥,我们出去再说。”
竹阕乙:“阿芜去马车上等我。”
他说着松了手,一旁抱着礼盒的小随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看着繁芜走远后,竹阕乙方带着小随从去找郑府管事。
繁芜坐在车上等了半柱香,吃完一捧瓜子,再回神时听到竹阕乙在和她的车夫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撩开车帘看向外边。
竹阕乙吩咐了跟着的小随从几句,撩袍上车。
繁芜微侧身,假意去取盒里的瓜子,在他坐下之后,她跟着嗑了几粒瓜子。
等马车驶离了,繁芜捏着瓜子的手也捏出汗来了。
她方缓缓转过身看他,低声问他:“是不是我不说话,你便一字也不说。”
竹阕乙默了片刻,向她的发髻伸出手来,哪知被这女子一把推开了手。
恰时,那支翡翠竹簪从她的发髻上坠了下来。
若不是落在她的裙摆上,恐怕是要摔断了。
车中安静了一刹那,一声叹息后,竹阕乙正要去拾簪。
那女子在惊惶中已快他一步双手拾起簪,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眼里似悬了泪,眼眶已通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来长安后,他给她买的最贵重的礼物,她到底是有些心疼。
还好簪身没磕着碰着。
她正感伤之际,已被他拥入怀中。
她听闻他的叹息,听闻他唤着她的名字。
也听闻他哑声问她:“若是不能与我在一起,阿芜不会难过吧。”
她的眼里只剩下惊惧,她狠狠地推开他,凝着他的凤眸,冷声问他:“哥,你在说什么。”
若是不能与他在一起,她又岂止会难过。
“若是不能与阿芜在一起,你会难过吗?”她反问他,声色依旧冷厉。
他却说:“不会难过,只会生不如死。”
当她周身冷气敛起的刹那,她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她知道,他的周围几乎没有人准许他们在一起。
“哥……在郑府时,你为何那样。”她低声问他,“你这几日都去了哪里。”
他闭了闭眸,告知她:“阿芜,弗玉要出手了。”
繁芜的身体震颤了一下,缓缓抬眸看向他。
竹阕乙闭着眼眸。
她知道他不敢看她。
他向她透露这句话,已经用了许多力气。
因为他如今效命的人是明王弗玉。
繁芜的手紧拽着他的衣领,她的耳朵贴合于他的心口,她没有再问他什么。
因为她已经猜到了,明王弗玉并不会准许他和她在一起。
所以他方才才会问她:若是不能与我在一起,阿芜会难过吗。
她没有告诉他那个答案。
……自年少时他教导她起,所有他出过的题,她都会给出答案。
这个也不会例外。
在他问她的时候,她的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
但这一次她不会告诉他这个答案。
她不会难过也不会不痛快,因为曾经那些让她不痛快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远走他乡了。
抵达院落的时候,繁芜在竹阕乙的怀里睡着了。
他刚抱着繁芜下车,只听到街口马车声声传来。
几乎是他刚到,明王弗玉便到了。
弗玉坐在马车上未下车,等竹阕乙将繁芜抱进院落再出来。
马车外的王祎才将一份奏折递给竹阕乙。
竹阕乙只是看到奏折上的字,便认出是谢长思的字迹。
应该是今早刚递呈上去的。
他展开来匆匆看完。
谢长思请求封繁芜为东阳公主。
竹阕乙能想到若是没有谢启病重的消息传出来,这份奏折谢长思应该是会等到快死的时候再呈上去的。
这应该是谢长思最重要的一步,但他不能保证谢启一定会册立公主,所以他会想在临终前上奏,请求谢启看在父子一场的最后一面答应他这个请求。
可是如今谢启病重了,谢长思只能提前将这份奏折呈上了。
“你思索了这么久,都想出了什么?”弗玉问他。
“明王不会同意,没有什么好想的。”竹阕乙说完将手中的奏折还给王祎。
弗玉沉默片刻,又道:“一早确实驳回了,如今却想到点不一样的。”
他冷然一笑,看向竹阕乙。
竹阕乙深皱起眉,眸光逐渐阴鸷:“明王何意?”
“我只是在想,如今最害怕她成为东阳公主的应该是你才对?”弗玉似笑非笑,将竹阕乙略颤动的身影收于眼底。
若繁芜为大魏朝的公主,当择天下最优秀的儿郎与之匹敌。
只是弗玉还没有想明白,这份奏折若他允了还会怎样?
所以他将驳回的奏折又传了回来,他决定好好想一想。
弗玉猛皱了一下眉:谢长思是否也算到了这一点?
算到了他不会立刻驳回是吗?
弗玉刚伸出手,王祎便将那份奏折递给他。
他捏着奏折,漫不经心地看向竹阕乙:“随我进宫看谢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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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阕乙皱眉:“今日不能奉陪。”他转身就往院落走。
今日他只想好好陪阿芜,明日他就要随弗玉去云梦了。
第 107 章
暮晚时, 水井边传来捣衣声,不多时院里又传来劈柴声。
当炊烟升起,院中开始落雨, 雨下得很大雨水很快漫过院中的青石板。
等天黑时, 繁芜睡醒了从厢房出来,厅中一室饭菜香气。
她的目光搜寻了一圈, 方见得那人在廊檐下的身影。
“哥……你在干嘛呢。”她提着裙跑过去,拿起一把伞撑开。
“这几处花盆不太稳当。”他只是担心时间久了花盆从木架上掉下来,于是用铁丝固定了一下。
“哥,先别弄了,去吃饭吧。等吃完饭我们一起弄。”她说着将伞撑过他的头顶,也伸出一手去扶他。
竹阕乙缓缓站起身来,二人往大厅走。繁芜收了伞, 去过楠木架上的长巾擦干他的脸颊他的发……又握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指擦干净。
“哥, 我以为你做菜不会伤到手的, 你还说我你自己也一样……”她的目光落在他手指上细小的伤痕上, 还渗着血。
他微凝眉, 收回手,淡道:“是木柴划到的,不碍事也不疼。”
他虽如此说,可那女子已转身回厢房取了药箱过来。
她给他上药,也学着他以往的样子在他的手指上系了一个好看的结:“不准解开,至少一日一夜之内不准解开这个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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阕乙的目光从这个结上游移开,他看向饭桌:“阿芜, 用晚膳吧。”
几乎是刚吃完饭,院落外便有马蹄声传来, 没一会儿便听到王祎在外面喊:“竹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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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芜惊诧地看向竹阕乙,眼中似嗔似恼。
竹阕乙起身往外走,没一会儿又匆匆折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厅中繁芜正在收拾,见他回来只停了一瞬继续收拾。
当她去了一趟厨房回来,厅中已不见竹阕乙身影,她正要喊他,只见廊檐处雨水滴落的地方,那人蹲在那里继续着之前没做完的。
她眼眶红红的,拿了伞走过去。
“王祎不是在等你吗?”她沉着嗓问他。
“让他多等一会儿。”他说话间已将铁丝固定好,觉得妥当了才站起身。
“阿芜,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繁芜看向他,若是离开的时间在半个月前后,他不会这么和她说的。
她想他应该是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
她扔开伞,一把搂住他:“你就不能多陪陪我……”
年少时最不喜事的便是等他回来。
可后来,她经历的最多的事是等他回来。
感受到额头上若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再回神时她已离开那个怀抱。
她惊慌地看向他,见他回了厢房,等他收拾好了出来她还站在那里。
他只是淡声告诉她:“阿芜,我要走了。照顾好自己,每隔一段时间我会派人过来询问情况的,若有需要的东西可以和他们说。”
等他的身影已消失于院落,繁芜才追出去几步。
外边的马蹄声消散,烟雨中也无他的身影。
她锁了门,看向灯光摇曳的大厅,看到茶榻上还未撤走的茶盏。
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
她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样的分别。
大雨一直到次日都未曾停歇。
天刚亮的时候,弗玉的马队行至絮州一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王祎骑马追上竹阕乙,“殿下唤你过去。”
闻言,竹阕乙调转马头向弗玉的马车而去。
弗玉大抵是刚醒,车中正有侍官伺候梳洗。
停车后弗玉撩起车帘看向车窗外,目光堪堪落在竹阕乙握着马缰的手上,手指上白纱布绾成的结过于醒目。
那结一看便知是谁打的。
眉心不可遏止地聚拢,他放下车帘,语气淡淡:“你带一百人与王祎先行,去器幽等我。”
竹阕乙面色无波,听他吩咐完便离开了。
明王弗玉想要不废一兵一卒吞掉谢长思在齐国旧地的势力……
弗玉有很多办法可以让谢长思交出这些,如果他想和谢长思打也是胜券在握。可他擅长等待,他能为一件事等三年或五年。
驻守于齐地的魏军,如今大部分都已换成弗玉的人,剩下的只有棘城至镜州,北境内外是谢长思的心腹死守之地。
所以明王弗玉此行去云梦,还是为了北境。
如何拿下谢长思捏在手中的棘城、镜州、卑水城才是弗玉需要思考的。
日前密报已至西州,慕容氏兵犯西州,此时估计已传遍长安。
谢启正病着,若由丞相主持大局,也该是让陈王郑冯等人率大军前往西州。
西州是弗玉的地盘,此行对谢长思而言也不会顺利。
……
竹阕乙清点一百人后,带着人走了,王祎和明王作别后匆匆追来。
此后未三日,长安街市送魏军出征。
几日前繁芜也未见到谢长思,她让布山传话想去陈王府,未得到允许。
去过渊及殿与鹤羽殿也未见到谢长思。
今日再见,他身着红袍金甲,戴着兜鍪腰间横着一把方剑。
她随着百姓送魏军出城,却也只见到他那么一会儿。
再之后马蹄声喑哑,魏军走远了,她爬上城墙都未看到那群人远去的身影。
不知怎么,她心里很不踏实。
因为数日前竹阕乙告诉她:弗玉要出手了。
弗玉不在长安,谢长思却被调往西州。
而今次率领魏军的主力是郑冯父子。
谢长思与这二人并不和睦。
郑芸诞下陈王世子谢宴后到死都未曾回过一趟郑家,郑家与陈王不和在长安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从城楼上下来,繁芜正因腿疼,疼得不想再走了,这一抬起头就见叶六合与魏冰骑马向这处奔来。
长安很大,能遇上很难,但能被叶六合找到也不难……
“繁芜大人,是不是要回去?”魏冰笑着问她。
繁芜动了动发僵的腿,淡道:“我随着人群而来未骑马。”
叶六合瞥了一眼魏冰。
魏冰立即跳下马:“繁芜大人骑我的马,我与叶哥同乘一骑。”
叶六合挑眉看向他。
魏冰一懵,他这么说也不对?
繁芜笑道:“那就多谢魏小公子了。”
路上,叶六合微沉着一张脸。魏冰与他同乘动都不敢动一下,甚至连张望一下也不敢。
直到抵达太学门,见侍官上前来,叶六合翻身下马后,魏冰方长吁一口气。
等魏冰回头看过去,那女子也已下马来,她对他笑得和煦,一时让他有些无措起来,红着脸挠头,他或许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叶哥这么喜欢和这女子在一起,她是真的好看啊……
好看的人总归是沁人心脾的,也是让人心生爱怜,少年的爱怜与什么情情爱爱无关,是朴实无华的,是不掺其他的。
一直到这年年底,西州魏军未传来什么捷报,竹阕乙那边也没有其他消息。
下雪前的一个晴日,繁芜去看望过一次柳蝉,再之后布山带她去过一趟陈王府。
她去看了一下那个孩子。
自这个孩子出生她都未曾见过他一面,她想这次布山带她来是谢长思授意的。
谢宴生的好看,但她还不知他是像郑芸还是像谢长思,只是觉得这孩子的眼型修长,不似他二人任何一个。
他很安静,嬷嬷喂他吃什么便吃什么,喂他水喝也会张嘴喝,他似不会哭闹,即使醒着的时候也只是盯着身旁走动的人细瞧,瞧累了便闭上眼睛睡觉。
繁芜只觉得这孩子太安静了一些。
直到她从陈王府出来,想明白那双细长的眼睛在哪里见过。
……明王弗玉的那双伏羲眼,与竹阕乙的凤眸相比更为细长一些。
这么说谢宴是长得像他的奶奶李玄素的。
等她出了陈王府上了马车,外边飘起了鹅毛大雪,她记得今晨出门时还是晴天。
车抵钟鼓楼正欲往长安东市而去,忽然听见朱雀大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繁芜掀开车帘看去,飞驰而过的骏马六匹,旌旗三只全都不一样,粗看他们穿着,她也认出来了。
是从西州来的斥候,想必今次应该是有战报传来。
若是捷报,此刻估计城楼处早有风声传来了。
只有不是捷报,斥候才会直往皇宫去。
和繁芜所想无差,次日太学内便有传言魏军在西州失利了,已连丢三个县。
繁芜坐在窗边,几日后太学大考,她犹记得谢长思说过要看她今次的成绩的。
她沉着眉看向窗边堆积的厚厚的一层雪,谢长思今岁怕是不会回长安过年了。
那人也一样。
她在看窗边雪,叶六合在看她,他比她知道的战报要更多一点。
他甚至知道谢长思被困白碧滩,如今魏军没办法派出援兵,昨日斥候带回来的最重要的消息本是这一条。
询问谢启该不该再派援军进白碧滩救谢长思。
而此前,已陆续有三千魏军进入白碧滩,至今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个白碧滩像鬼魅一般,弄得魏军上下人心惶惶。
此事至今未传出去,也不会传出去。
甚至魏军已经打算撤兵退守西州了。
这就是说朝廷都快放弃谢长思了……
繁芜关上窗子的同时,猛地回首看向叶六合。
在叶六合怔然之间她已快步向他走来。
叶六合惊诧地皱眉:“繁芜大人何意?”
第 108 章
在被繁芜这双灵眸盯住的刹那间, 叶六合只觉脊背发寒,分明她看着他的眸光是温和的,却让他莫名心生畏惧。
直到她走过来, 压低声音对他说:“叶小公子近日想不想去郑府, 我听闻喜姝公主怀孕有六七个月了,有几样绣品想送去。”
似商量, 也似哀求。
叶六合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深看向她,她想对他说的就是这个?当然他仍旧狐疑,这个节骨眼上,她为什么想要去见喜姝。
但叶六合又想起六月喜姝与郑迟大婚那日这女子黯然神伤的模样。
一时间让他难辨真假,她当真只是想去看望喜姝?
细细想来,她应该是自六月起再未见过喜姝了, 且喜姝有孕后几乎没有在皇宫内外出现过了。
见他不说话,一旁的魏冰也看过来, 对他挤眉弄眼的。
叶六合心下微烦, 白了他一眼。
魏冰消停了些儿, 挠着头看向繁芜。
繁芜却是一脸平静, 耐心等待着叶六合的回答。
不待叶六合说话,一旁传来几道声音:
“繁芜大人为什么不自己去郑府?”
另一人答道:“因为她和郑夫人不和啊。”
那人再开口时似乎是在嘲笑:“既然不和为什么要去看望。”
“这就不知道了。”那人也笑了起来。
他们未见得叶六合的脸色愈发难看,几乎是腾地站起:“你想去就快些去准备,过时不候。”
叶六合的话音还未落定,课室内已安静下来。
他刚走,魏冰便追了上去。
繁芜家去一趟后正要折返太学,马车至钟鼓楼, 便远远见得叶六合和魏冰骑马等在钟鼓楼前。
看着车窗外皑皑白雪,她到底有几分感动。
繁芜将这半年多不看书时打发时间做的绣品全都带出来了。
即使是做样子也要做得像样。
进郑府时, 叶六合瞥了一眼繁芜手中的锦布包,心中疑虑已消了一半。
等进入郑府,郑府管家前来看茶,喜姝院里的嬷嬷也赶来说:“公主请三位贵客过去院子里小坐。”
繁芜正想说“不了”,叶六合却已经站起来:“嬷嬷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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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时哑然,叶六合都这么说了,不去也得去了。
走时魏冰拿了两块茶果,出大厅时分了繁芜一块。
见叶六合看过来,魏冰吓得一激灵,伸手就将手里还剩的一块递过去,哪知遭来嫌弃一眼。
繁芜怕魏冰觉得难堪,于是接过魏冰递来的茶果,轻轻咬了几口,对他眨了眨眼,如此便不必害怕了,她也是和他一道“偷吃茶果”的人了。
他二人的举动被叶六合收于眼底。
……
三人在喜姝的院子外站了一会儿,嬷嬷通传完出来,笑道:“三位贵人请进。”
繁芜边走边打量起这处院子,院中的花草很多,至如此寒冬仍然有许多常青的植被。
垠垣地处南方,向西南去直入夜郎,谢长思说那里气候湿暖,气候温和。
喜姝大抵是喜欢花草的。
厅中,三人刚坐下,喜姝便吩咐身旁侍女:“去取景香春和来。”
这是垠垣名茶,繁芜只听过名字但不知这茶叶长什么样,因为是贡品产量很低。
魏冰挠头看向繁芜,又看向叶六合。
听到这里叶六合不禁抬起头来,作为贡品的景香春和算得上是谢启的心头好,即便谢启再不喜欢垠垣,也会为景香春和此物对垠垣小国低头。
听说因为气候变化的原因近两年来景香春和的产量极低,去岁他爷爷叶临渊也只得到了两罐,至今还摆放在书房的柜子里动都没舍得动。
叶六合只道此物是被垠垣的商旅故意抬高的,也从未想过这东西是不是真“价值连城”,但今日喜姝拿此物招待他们,他心里又有些想了解一二的意思。
只见那婢女沏茶就沏了三遍,魏冰看得大气不敢出。
婢女又从那一罐的景香春和茶叶内,挑挑拣拣了许久,才拣出一小碟茶叶来。
魏冰着实没有看出那一碟的与罐子里的有什么不同。
魏国的茶是用煮的,将茶叶倒进壶中后,婢女又给炉中添了碳火,再煮上一刻钟便可以饮用了。
这时繁芜将那锦布包裹打开来,只见几样绣品露出来:“闲来无事时绣的,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那嬷嬷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拿给喜姝瞧。
叶六合看到锦布包里的绣品,已是放下心来。可也不过片刻,他仍旧狐疑地凝了繁芜一眼。
却见她长眉舒展,眼眸含笑的看着喜姝。
他的眉头猛地一皱,着实有些搞不懂这女子。
婢女煮好茶,又取出三只茶盏放至三人面前。
将煮好的茶一一注入茶盏中。
繁芜好奇地盯着茶盏看了许久,问道:“这杯子是哪里产的?”
婢女疑惑了一下,笑了笑未答,因为她也答不上来。
“是月州产的,你不是在月州住过许久?”叶六合低声告诉她。此前听她与顾流觞的故事,他知她在月州住过。
繁芜:“我只是好奇从黑瓷到白瓷,如今竟然有这样两色瓷。”
叶六合告诉她:“上面的蔚蓝色其实是宝石磨成粉,下面的淡绿色就是低温绿釉很早就有了,只是这个瓷的难度在于上面和下面的温度完全不一样。所以做成的少,做坏的多,十只里能出一只好的就不得了了,以宝石的成本,没有多少人愿意做这个。”
繁芜惊讶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府上随便一个破碗都要几百两,我怎么不知道?”叶六合说完后又意识到这么说难免倨傲,微红着一张脸看向旁处。
魏冰不懂这些,他只是好奇这茶的味道,双手捧起茶盏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咂了砸舌,皱着眉又抿了一口。
如此来回三次,他一脸疑惑:真没有觉得这茶与他寻常喝的有什么不同……
当然他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三人喝完茶与喜姝告别。
从喜姝院子出来后,魏冰终于忍不住问叶六合:“叶哥,那茶到底是什么味道。”
叶六合:“你不是喝了三盏吗?”
“我正因为喝不出来差别才猛灌了三盏……”
“……”
繁芜笑着答:“清香似松林染新雨,能回甘略悠远,不浓郁不寡淡,涓涓群松,下有漪流,景香春和确实名品。”
魏冰瞪大眼看向她:“繁芜大人一番解释我就明白了!确实如此!”
叶六合心下微吃惊,她以松林香气喻此茶,确实恰如其分。
……可为什么她就能想到呢?
……
待三人离开郑府以后,喜姝关了院门,屋中只留了婢女一人。
婢女看向窗外,对喜姝点点头:“公主,繁芜大人过来,真的只是给你送绣品的?”
“将东西拿过来。”
婢女闻言,将桌上那半散开的锦布包裹拿过来递给喜姝。
喜姝将包裹彻底打开,里头的绣品一件件散落出来,直到一张纸条出现于视线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婢女一惊,骇然看向喜姝:“公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喜姝拿起那张纸条,即使没有展开来看,也能猜到这上面写的与谢长思有关。
繁芜登门到访,她就猜到是出了事。
她也想过繁芜若是联系不上谢长思的人,一定会来找她。
喜姝展开来匆匆看完。
婢女颤声问她:“公主,是出了什么事?”
喜姝:“她出不得长安城,希望我替她出城。”
婢女惊看向喜姝隆起的腹部:“公主如今如何能出城?”
喜姝:“不碍事。”她是垠垣的公主,马背上长大的,这点事难不倒她。
婢女却是跪下了:“不行的公主,若要出城我代公主出城!”
“她让我去武陵调兵三千人,再带人去西州,你觉得你能胜任?”
“若是公主不放心我,可以让垠垣勇士随行!”
喜姝:“谢长思于我兄长有恩,此次他恐有性命之忧,我应当去救他,但我这身体也确实不便,若是只去武陵还好,从武陵再到西州……”
喜姝揉了揉额头,拿出她的公主令:“拿我的令牌回垠垣调人,若是无法与武陵谢长思的人联系上,也得在垠垣调兵一千去西州,若是回不来了,便留在西州吧。”
婢女领了吩咐,拿着喜姝的公主令赶去垠垣。
她原本以为走不出太远的,因为郑家内外到处都是监视着他们公主一举一动的人,她甚至想过出长安城都困难。
等到她走出长安,向南走去的时候,忽然见到一支马队。
她只身向南,自然是害怕的,调转马头就想往回走,却见那马队里为首的人骑马追来。
“姑娘勿怕,我等姑娘许久了,奉命带姑娘去武陵找陈王的人。”那皮肤黝黑,浓眉大眼、厚唇方颌的男人对她说。
她颤抖地问:“你……你是谁?”
“是奉命等姑娘保护姑娘一路的人。”男人说,“姑娘没有发现从长安出来特别顺利吗?因为那些麻烦我都替姑娘摆平了。”
原本他是在长安城外等“他家小姐”的,大巫似乎是算准“他家小姐”会为陈王的事去一趟武陵。
哪知这次大巫算错了,他家小姐今次可“老实”了。
第 109 章
添柴添薪两兄弟分开行动, 一人带着喜姝的婢女去垠垣,另一人则去武陵找弥秋辅。
一日一夜后,他们在肃城汇合, 此时弥秋辅带的三千人, 与垠垣小王的一千人组成四千人队伍向西州而去。
不过三日他们抵达西州,为了找到谢长思他们必须和郑氏父子说清楚, 于是谎称是垠垣小王派来的人。
喜姝公主是郑迟的妻子,他们想郑迟到底会顾及垠垣一二。
哪知郑迟这人直接将这四千人挡在了西州城外,并且告知他们;“魏军之事无需垠垣插手,而且垠垣私自出兵,以谋反定罪都不为过!”
闻言,垠垣将士顿时乱了方寸。
喜姝的婢女也惊恐的看向添柴兄弟。
添柴添薪早得到大巫的指示,料到郑迟会这么说。
添柴眼神示意弥秋辅。
他们带人向来的方向撤了三十余里路后, 让那婢女乔装打扮后单独去找郑迟。
果然夜里婢女回来了,郑迟派了一个部将过来。
郑迟的部将说:“随我去白碧滩, 我给你们带路。”
竹阕乙料到郑迟不敢明着帮谢长思, 但郑迟内心深处是不想谢长思就这么死了的。
添柴眯眸看向添薪, 看来大巫说得没错, 白碧滩是有人活着回来的,只能说是回来的人不多。
当晚,郑迟的部将带他们走南边穿过西州,前往白碧滩。
白碧滩虽被魏国人传得玄乎,其实很久以前去过那里的商旅也不少,只是魏国人去的少,不知那里的具体情况。
因为是高原雪域与西州的交界处, 所以那里成为了险途。
若是不幸被困在那里,只要能保证粮食和火具还是有机会走出来的。
如今也只能祈求谢长思等人他们的食物和火石是足够的。
只是已经过去这么多日了, 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一定活着。
垠垣士兵与魏军到底有些不同,但他们虽然生长于高山,也不曾来过雪域,这里严酷的条件充满危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行人且走且停终于在两天后进入了白碧滩……
……
除夕夜,繁芜终于等到了布山。
小院外马蹄声戛然而止时,她已走出厢房,听到院外布山喊道:“阿芜大人,是我,布山。”
繁芜快步去开门。
布山一身甲胄未解,他翻身下马进院中来。
“情况如何?”繁芜紧张地问他。
布山摇头,扯出一个笑:“主子没事了。”
“他在哪?”繁芜长吁一口气后,问道。
“在肃城,应该元宵前能回来。”
繁芜微皱眉,已然猜测到谢长思的情况可能并不好。
凝神间,她沉声再问:“……他受了很重的伤?”
布山沉默片晌,重重地点头。
繁芜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布山想起来了他带的东西,快步出院门从马背上取来一个包裹递给她。
“一时忘了,阿芜大人除夕安康。”
繁芜愣了许久才伸手去接,每逢除夕只觉年岁见涨,而所遇之人皆已渐行渐远。
似乎这一生无时无刻都在经历着别离。
一时她眼尾泛红,鼻间涩然。
布山不忍再逗留,抱拳一礼后转身离去。
……
厢房内燃着三四盏灯烛,繁芜静坐在书案前,似在等长安城东市内外富户家的烟火,又似在等其他……
她将那套四书收入书盒中放好,已经考完了,大抵也不会再看了。
外边烟火仿佛是在一瞬间炸开的,有人起头后其他富户像是争奇斗艳一般燃放起烟火。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烟火才渐渐消停。
这时繁芜开始静坐下来拆开那个锦布包裹,一打开方见得里头还分了两个包裹,一个是深蓝色的,一个是深绿色的。
她恍然间懂了,心头那股失落感受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唇边一抹淡笑。
她迫不及待地去拆开那深绿色的包裹,打开来只见是一套苗疆银饰。
从头面到项圈……
她红着眼,本以为不会哭的,可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十六岁那年她离开十六部,并没有来得及举行十六部的成人礼。
他虽然从未再提过,可见他一直记得欠她一个成人礼。
所以他给她补上了满是银饰的头面和项圈。
她颤抖着拿起来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些银饰纹样是从未见过的。
莫不是他自己想的纹样让银匠去做的,他哪里来的空暇给她做这些……
她放下首饰,手指轻轻抹走颊上的泪珠。
或许他此刻已在十六部,除夕有祭祀,新春祈年,从除夕至三月皆是祭祀。
近来多战火,想必祭祀会更多。
她收拾好银饰,将深绿色的锦布包放至枕头边,或许日后还是舍不得戴,陪她入睡总是可行的。
她想了想,又伸手去猜谢长思赠与她的新年礼。
深蓝色的锦布包不大,她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书籍。大抵是因为被他赠送过四书五经,才愈发觉得此人做得出来大过年送书这种事。
待她拆开来一看,只差两眼一黑,果真是书……
谢长思到底是很懂得如何让她不痛快的。
只是这书皮上一个名字都没有,她微拧紧眉,未多想翻开来一页。
……
直到次日凌晨第三声鸡鸣时,繁芜才将这本书放下。
当年张良说他游历期间得遇鬼谷子拜其为师,继而知晓天道,懂世态运行之理,窥破天机。
百年前戏无垠同样对魏高|祖说他拜鬼谷子为师,知晓天道,窥见朝代更迭。
这本书没有名字,撰书的人自称鬼谷子……
繁芜粗略看完此书,并不觉自己有多聪明,因为看完之后只觉更加浑浑噩噩。如此看来她与凡夫俗子无异,终归只是谢长思高看了她。
倒不至于无能狂怒,她微撇唇收好书,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困意袭来,她揉着额头往床榻走去。
几乎是倒头就睡着了。
至巳时起身时仍然困意未消,只是她与叶六合和魏冰约好去逛新春庙会。
繁芜换了一身墨绿色新衣,外搭一件雪白的半臂厚袄,为等太久车夫驾着马车来接她。
至长安西市门口,叶六合魏冰已等候多时了。
间她从马车上下来,两少年俱是看直了眼。
魏冰笑着向她作揖行礼道了一句安康。
叶六合却是淡声问她:“怎么从不见你穿红色,紫色也很少穿。”
繁芜微垂眸,笑道:“小的时候有珊瑚色的衣裳,长大以后很少穿了。”
魏冰疑惑道:“为什么呀?”
这一问,倒是让繁芜凝眉答不上来。
她现已过二十了,尚不知何时能婚配,所以极少再给自己配备红色的衣裳……
她不穿,大抵是内心深处已默认自己不嫁人了的……
她心中清楚的,她知道的……若是嫁不了那人,她也不会嫁人了。
见她久未说话,魏冰以为自己问错话了,捂了一下嘴,眼神询问叶六合。
叶六合看向西市大街:“庙会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他说着让叶府的随从过来牵走了他们的马。
走上西市大街,繁芜看向叶六合:“叶小公子以前常来吗?”
叶六合微怔,抬起下颌,回答她:“很小的时候常来,但有五年没有来过了。”
繁芜讶然,又看向魏冰,笑道:“魏小公子呢?”
魏冰笑道:“我也不常来的,因为……”
魏冰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继续说:“因为除夕晚上守夜,次日都是很难爬起来,放往年是日上三竿才起……今岁特殊一些。”
这不是要陪繁芜和叶六合逛庙会吗,不然他这会儿还在睡觉呢。
繁芜只觉得他说得过于真实,因为今早她也差点起不来。
不一会儿,魏冰就被高台上的花鼓吸引去目光。
在鼓声与胡乐声中,一个穿得不多的胡姬走上高台。
一时间许多人驻足,繁芜也顺着人们的目光抬头看去。
“是胡旋舞呃。”魏冰叫到。很快他的目光盯住胡姬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赤脚,顿时一个哆嗦,“她不冷吗?”
只是顷刻间繁芜睁大眼睛。
这句话仿佛是划过岁月悠长——
似有无数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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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最初,都回到了那个困扰她半生的噩梦。
而噩梦的起初,是一个十三岁贵公子询问一个舞女……她不冷吗?
当繁芜在震惊中抬头看向魏冰,看到的是魏冰一脸平常又懵懂。少年的眼眸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像是在谈论很寻常的事,又或者是随口一说……
她或许是懂了,又似乎什么也没懂。
“等下。”魏冰扭头叫来随从,“去买双鞋子,买件斗篷……”
就在这时叶六合手中的玉如意猛地敲在魏冰的头上。
魏冰捂着脑袋嗷嗷叫。
“叶哥你打我作甚??”
“你无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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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凭这胡旋舞赚钱,你给她斗篷她怎么跳?”叶六合挑眉问他。
魏冰也未多想,方才他都问了那女子不冷吗?被繁芜大人盯着一看,让他好不自在。他心里又想若是不做点什么好像有些不对……所以才想让随从去买鞋子和斗篷。
正这时,只听台下一片掌声,那胡姬跳完了。
这时从里走出来一小丫头为胡姬披上一件漆黑的貂裘。
叶六合挑眉看向魏冰。
魏冰红着脸摸了摸鼻子……是,他多管闲事。
第 110 章
元宵前一天谢长思秘密回到长安, 魏军在西州失利,与慕容氏的人进行了两次和谈,但两次商谈无果。
只是如今情势尚算缓和, 至少暂时打不起来了。
郑冯递了奏折回来, 具体情势要等元宵之后的早朝才能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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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当日,正玄门前天子与民共乐, 许久不见的丽妃今次也从深宫出来陪同谢启走上正玄楼。
似乎是在和繁芜成为朋友后,叶六合也变得活跃起来,他的事不会逃过叶临渊的线人的眼睛。
叶临渊自然是知晓这半年来嫡长孙的变化的,继而也注意着繁芜。
繁芜抵达正玄门时天刚黑,大抵因为春节那日与叶六合对话的缘故,今日她换了一身蓝紫色直裾,但依旧穿着那件半臂厚袄。
特意梳了时下流行的发髻, 也将竹阕乙送她的银饰头面佩戴了一半。
前来观礼的百姓很多,朱雀大街与正玄楼交界处早已围的水泄不通。
正玄门一年只对百姓们开两次。这是长安城百姓唯二的能见到皇帝的日子……
繁芜虽觉得热闹, 但也察觉到今日出来的世家子女并不多。
她随着人群而行, 因为过于拥挤, 停停走走, 好久才得以穿过正玄门。
正玄门的校场内更是人满为患,即使禁卫军来回走动的次数频繁,依然略显混乱。
繁芜等了许久也只是穿过半个校场,一路走来也未能遇见一个熟人……
正此时天空中传来“嗖”的一声响,元宵节的第一朵烟火在夜空中炸开,紧跟着是无数朵烟火冲飞而出,火树银花, 星辉夜舞,光耀如昼。
一时间繁芜已讶然停步, 这大抵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为盛大的烟火。
曾经害怕火光,曾经畏惧闪电,却对烟火始终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因为她是伴着烟火而生的,因为每年生辰她都有烟火相伴。
烟火几乎承载了她过去所有的开怀。
也是这片刻的失神间,她未曾注意到身后有一人穿过人群疾步向她而来。
直到她感受到一阵头皮发麻,隐约察觉到身后似有动静,她在惊恐中回过身去。
这双灵眸对上森寒的刀光,只是片刻间,四周已乱成一团。
而那一身漆黑蒙着脸的人,他手里的刀也向她刺来。
她惊慌地躲开,四周的行人推搡之间已有人绊倒在地。
那人的刀不长眼,挥动着再砍来。
繁芜避过一次是运气,这次这刀的速度快到让她避无可避了……
正这时,眼前闪过什么,一把刀横亘在她的面前,与她的鼻尖相隔不过一尺。
“铿”的一声,刀与刀的碰撞声,似沉闷地敲在心弦上,却让人胆寒。
繁芜在惊恐中后退一步,呼吸都好似凝滞了,心跳却如擂鼓,她四周逃窜的人惊动了禁军,一时乱了方寸,禁军开始疏散行人,而那打斗的人还在继续。
繁芜不知道她是如何回神的,等她的神智恢复时,只觉四肢发寒,看着那与黑衣人纠缠的灰白色的身影,她后退几步,一个不稳瘫坐在地。
这时一大队禁军已赶至,是想要上前去捉人,却又有些不明情势。
不多时,禁军弓箭手已瞄准了这两个打斗的人。
在惊恐中繁芜取出自己的女学士官牌,对禁军道:“是那个黑衣人要杀我……”
禁军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腰牌,他二人官阶一致,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也不过二十来回合,竹阕乙已将那黑衣人紧摁在地,这时禁军上前,也已认出了他,抱拳行礼道:“朝议郎大人!”
竹阕乙沉眉瞥向禁军,道:“还望大人勿要惊动皇上,勿扰皇上与丽妃兴致。”
禁军知道朝议郎是谁的人,他大气不敢出的看了一眼正玄楼的方向,点点头。
这事很快被压下去了,校场恢复了秩序。
竹阕乙的人走上前来要押走黑衣人。
繁芜忽然站起来,淡声道:“等一下。”
她惨白着一张脸走过去,似乎还因为后怕身体发抖。垂在鬓角的银饰垂铃也似乎无力地耷拉下来,与她的青丝纠缠在了一起。
竹阕乙伸手扶住她的臂膀:“阿芜,没事吧。”
她轻轻摇头,抬起眉眼看了竹阕乙一瞬后,她走至黑衣人面前,对黑衣人脸上的黑布伸出手。
黑衣人要躲,很快被押注他的人摁住了动弹不得。
繁芜取下蒙在他脸上的黑布,也在认出他的此刻灵眸闪过一抹暗色。
她认出了他,却再未说一句,扔了黑布,转身:“哥,你快押他走。”
竹阕乙对他的人挥了挥手。
很快他们消失在正玄门校场内。
此时人潮涌动,那些旁观的人继续被烟火吸引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在繁芜取下那人脸上的黑布时,竹阕乙也认出了他。
是高旭颜身边的侍卫,傅凡。
当初繁芜让谢长思带人走北川道突袭棘城,棘城之战后此事其实并没有传出来。
所以东齐国灭国的关键一战,也并没有被传诵至家喻户晓。
只是最近半年才渐渐被传出去,但知道的人并不多。
所以传言出去以后,她等到了傅凡的刺杀……
从刚才的惊恐到现在的释怀,她似乎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
可正当竹阕乙微有些讶异她的平静时,她猛地转身,发髻上的垂铃发出一阵纠结的声响,她入他怀中,双手紧紧地环抱住他。
她还是怕的,只是年岁渐大,内心愈渐强大,不似小姑娘时那般了……如今畏惧来得快平复得也快,可她到底还是怕的。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耳听着他的心跳声。
分明人声鼎沸,烟火不绝,却能将他的心跳听得如此真切。
竹阕乙缓缓伸手环住她,他的手轻抚过她的发,告知她:“阿芜,可有想念我。”
“……你说呢。”她哑声质问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竹阕乙的视线恍然间落在正玄门外的一辆马车上。他搂住繁芜的手微紧,直至他沉声一叹,缓缓松开……
察觉到他逐渐松开的双手。繁芜抬起头来,也渐松开手:“哥,你又要走了吗?”
竹阕乙微点头。
她问道:“怎么处置傅凡。”
竹阕乙看向那辆马车,又看向她:“弗玉已经知道了,他应该会亲自审。”
闻言,繁芜猛地回头看向正玄门外,果然见得那辆四轮华车停靠在正玄门处。
其实她不在乎怎么处置傅凡,她在乎的是傅凡来刺杀她,顾流觞有没有参与其中。
若傅凡来杀她是顾流觞授意或者顾流觞有参与……
她就得重新思考顾流觞、重新思考魏国与洛桑城了。
这几日长安城其实是戒严的,她都出不去长安城傅凡又是如何进来的,即便他进得来长安城,又是如何带着刀进朱雀大街的。
要躲过城中禁军的眼,她不相信没人帮他。
繁芜的目光有些游移,呐声道:“他杀我作甚……灭他国的不是我,杀他主的也不是我,是因为我好欺负对吗。”
闻言,竹阕乙深吸一口气,搂住她的肩膀:“以后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若不是今日他及时赶到,他的阿芜……想到这里,他的眉目染上惊惧,猛地搂住她。
哪怕是慢上片刻,她都会有性命之忧。
“哥,我没事了,你去吧。”她轻缓地推开他,看向他如画的眉眼,低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人助他,但也不碍事,你忙去吧,明早记得来找我,给你做了一套新衣裳,你记得来试一试。”
说话间,她缓步向前走了几步:“我要去正玄楼了。”
“阿芜去吧,明日我一定去见你。”
他目送她离开后,才转身向正玄门弗玉停车的地方走去。
正玄门外,当竹阕乙走近以后,王祎轻轻咳了一声,皱眉:“大人怎么这么慢。殿下已将等候多时了……”
王祎说着看向马车,弗玉已挑开帘来,道:“人呢?”
竹阕乙知道弗玉是收到繁芜遇刺的消息便赶来了。
他沉声答:“押去城东禁卫署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弗玉给竹阕乙的权力不少,皇城之中城东的禁卫署他能随意调动。
“上车。”弗玉说着,放下车帘。
竹阕乙蹙着眉,按理说弗玉此时不该关心此事的。而且他并不想弗玉对阿芜的事“积极”,要查也该是他去查清楚。
“明王是知道那人是谁派来的?”
马车上,竹阕乙如画的眉眼微凝。
弗玉:“竹阕乙,你觉得繁芜死了对谁的好处最大?如今她不过是区区女学士,谁能注意到她?”
竹阕乙凝眉之间,骤然看向纱帘后端坐的白袍少年。
还未至禁卫署,已有禁卫火速赶来:“……殿下、竹大人。”
车停在朱雀大街上,弗玉大声呵斥:“还不快报!”
“那……那个傅凡死了。”
“混账!”弗玉怒不可遏。
竹阕乙已然明白,傅凡被人放进城中不过是试探,是有人想试探繁芜。
或许早有人查到傅凡进城想做什么,但还是暗中放傅凡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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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繁芜被人注意到了,这个人想试探繁芜。
因为只是试探,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繁芜会不会遇刺身亡……
竹阕乙袖中的手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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