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傅凡刺杀繁芜, 却在押往禁卫署的途中突然死了。
竹阕乙赶过去,在傅凡的尸体前检查了一下,查到是中毒死的。
弗玉看过一遍后也明白了:“有人故意放他进来, 也不想他活着出去?”
竹阕乙:“毒是昨日下得, 他昨日进城后应该见过什么人。”
倏忽间,弗玉斜眸看向他:“你知道是什么人放他进来的?”
竹阕乙抿唇不语。
从这一切行迹不难猜是谁放傅凡进来的, 只是他不会说。
他想弗玉也应该能猜到是谁,只是弗玉不想承认。
不过片刻,那锦绣暗纹白袍衣袖拂动之间,弗玉已快步走出禁卫署正堂。
一旁的王祎来不及再问竹阕乙什么,已快步追了出去。
王祎:“殿下……此事?”到底还查不查。
弗玉转身上车:“此事交给他,再让他准备明日的早朝,你随我回咸阳行宫。”
王祎垂眸顿时了然, 他看了一眼竹阕乙的方向朝马队走去。
竹阕乙一个晚上也未曾闲着,禁卫署的是处理到了半夜, 躺下歇息也不过一个半时辰, 外边天已亮了。
他洗漱一番换过一身衣裳后, 外边彻底亮了, 长安东市内外走动的人逐渐增多。
他骑马穿过东市向东市北的禁幽巷而去。
繁芜一大早在小院中剪花,天很冷院中的石桌上燃着小炉。
常来这里的车夫给她带了几簇刚开的梅花,他本来是过来问他今日出不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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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她今日不出门便驾着车走了。
繁芜将梅花枝条修剪好后放入花瓶中,正仔细端详着,外边传来敲门声。
她放下手里的剪刀,在惊惶中整理了一下滑至手臂上的外披。
当院门被繁芜拉开时,她看向门外的人, 微有些吃惊,他今日来此穿的着实有些隆重, 她一时哑然,盯着他看了半晌。
“阿芜,怎么了?”他柔声细语地问。
繁芜摇摇头,笑道:“哥,你穿这么隆重来见我,我有些害怕……”
竹阕乙抚了抚她的发,笑道:“等下我好直接去两仪殿,就不用换衣裳了。”
繁芜微吃惊:“今日有早朝?”
她抬头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可你现在赶去也来不及了啊。”
“不碍事的。”既昨日答应她一早就来,他自然说到做到,所以早朝迟点去也不碍事,反正他五品下官员进不得两仪殿中去,皇上如今病着也不会管殿外站着多少官员。
“哥,我陪你去。”她说着收拾了一下,拿上给他准备好的新衣,“你去早朝,我在马车内等你出来,其实我想带你去翠微楼看一看的。”
她总是说做就做,有了计划即使慢一点也会想着完成的。
正因为懂,竹阕乙也不会拒绝她,和她一起走出东市。
车夫驾着马车等在东市外。
繁芜上车,他骑着马与她的马车并行,走得不慢不快。
行了一段路也不见他加快速度,繁芜推开车窗看向他:“哥,你快些走吧,已经很晚了。”
这会儿街市的摊贩都已出摊了,再不快点真的来不及了。
以前往早朝都是凌晨天不亮就得等候于宫门外的。
她一开口劝他,他看了看她到底还是骑马走远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繁芜微勾唇一笑关上车窗,莫名觉得他虽然痴长她几岁,有时到底还是听她的劝的。
繁芜至正玄门较晚,她抵达的时候正好见到陈王的马车。
马车外骑马走在前面的是布山,繁芜昨日未见得布山便已料到昨日陈王应该是回长安了。
此时见到陈王的马车,繁芜提裙下车向马车方向小跑去。
这时布山猛地给她使眼色,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陈王不在马车内,进宫来的是空车,只是做做样子。
她人已经跑过来了,又不好让旁人看出端倪……硬着头皮走过去对着马车行礼,似自言自语了几句才离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看着布山和马车穿过正玄门,她方转身上车。
谢长思兵困白碧滩的事虽然并没有传出去,但朝廷中那些权贵都是知道的。
郑冯带魏军在折返途中了,但郑迟被留在了西州。
西州对长安权贵而言无疑是苦寒之地,以往也只有被贬被流放的官员才会去那里。
所以朝廷有传言郑迟被留在西州是因为做错了事。
又或者得知谢长思差点死了,谢启动了恻隐之心?
这些事就连知情人也说不清楚,繁芜也不想再想了。
约莫等到了晌午,才见得官员陆续出来。
日影偏移,晌午已过。繁芜才见那人的身影走出正玄门,她未下车去,因为百官还未散尽。
那双眸似乎是扫过一眼四下,向马车走来。
待他上车后,马车很快驶离正玄门。
马车行驶了有一会儿,她感觉是驶离了朱雀大街,却又听到车外传来河水声,疑惑之间正想推开车窗,却被竹阕乙握住了手腕。
他告知她:“是去陈王府。”他知她已经猜到了,推窗也只是想确认一下。
因为是去陈王府,他尽量不想让弗玉的线人知道他也在车上,哪怕他知道瞒不住弗玉。
繁芜了然后,抬头看向竹阕乙:“我一直以为他是布山派来的人。”
繁芜说的“他”是外头的车夫,因为车夫接送她去太学,她一直以为车夫是布山的人。
竹阕乙只是笑了笑:“如今知道了。”
她搁在膝盖上的手交叠在一起,似紧捏着手心里的帕子,显得有些不自在。
竹阕乙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在她臂弯里的雪白外披上,他微皱起眉。这外披还没有锦被厚,做的又短又窄,只是堪堪横裹住她的身体,这东西真的能御寒挡风吗?
他只觉得眼皮狂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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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一直盯着她的手臂,繁芜疑惑地凝眉:“哥……你在看什么?”
她还想问什么,然而车停下了,陈王府到了。
竹阕乙扶她下车,到此时才在她耳边斥道:“阿芜以后切莫穿这么少了。长安城的冬天并不像竹部……”
他的气息贴着她的耳廓,她只觉耳边一阵滚烫,被他握着的手也滚烫起来。
又哪里冷着了……
陈王府立刻有人迎了出来,似乎是知道今日他们回来,前来相迎的管事未曾多说,径直带他们去见陈王。
陈王寝宫内,入殿中便是一阵草药味,医官侯在屏风外,而屏风后那人躺在榻上,由一个婢女一个侍官照顾着。
未来时,繁芜并未料到谢长思的情况是这般的,进殿后她的眼里是说不出的震惊。
当她快步向屏风后走去,竹阕乙也快步跟了上去。
屏风后的谢长思听到殿中动静,也意识到是繁芜他们到了,只一个眼神,一旁的婢女和侍官便上前来扶他起身。
待他被扶着坐起身来,咳了两声,喊道:“你们来了。”
此时繁芜已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她满脸都写着惊惶,似红着脸哑着嗓问他:“谢大哥……殿下……你的身体还好吧!”
谢长思又咳了两声,锐利的眼眸扫向她:“还没死呢,你若要哭给我滚出去哭。”
被他这一吼,繁芜的身体颤抖了几下,臂弯里的雪白外披也似要滑落下来,好在被竹阕乙一把扶住胳膊才站得稳当。
她那双灵眸似惊惶又似惊恼的看着谢长思。
自然谢长思不敢看她的眼,也意识到自己心情不好,对她过于凶巴了。
一旁的管事赶忙解释道:“殿下双腿受伤,还未痊愈,还望阿芜姑娘能担待些个……”
陈王府管事知道,这世上殿下最在乎的人都在这眼前了。但他也知道因为腿伤,这段时间殿下变得近乎暴躁。
“腿伤?”繁芜惊恐地看向谢长思,又将目光定格在他的双腿上。
是在白碧滩留下的后遗症吗?
她知道他差点将命留在了那里,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身体留了伤也在所难免……可是……
她的眼里闪闪烁着晶莹,这时连扶着她的竹阕乙身体也轻颤起来。
魏国皇帝的长子若是瘸了,若是不能走路了……以后该怎么办?
繁芜终归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谢长思似被她气笑了,却也不忍心再骂她,对竹阕乙道:“阕乙,给哄哄,我听着头疼。”
殿中都是伺候谢长思的“老人”,这会儿听到殿下此句具是笑了笑,但很快他们的脸上又被哀伤取代。
竹阕乙颊边微红,他果真是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哄了起来。
这会儿繁芜听到他在她耳边细语,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别哭了,她顿觉难堪,是没再哭了,也哭不出来了,但她双手捂着脸不敢看任何人了……
有点没脸见人的架势。
谢长思见状轻笑出声,对殿前的人道:“都退下吧,让我们说会儿话。”
陈王府管事带着众人离开了。
他们说了白碧滩发生的事,又说了一会儿西州,才开始说其他的。
直到说了半个多时辰,谢长思才换侯在殿外头的婢女:“去将谢宴抱来。”
他知道竹阕乙还未曾瞧过那个孩子。
论血缘他与竹阕乙本是表兄弟,论情义他们是少年相识,这世上对他而言最亲近的人都在眼前了……
没等太久,婢女将那孩子抱进殿中来。
此时谢宴正醒着,身后跟着进来的还有他的奶嬷嬷。
谢宴进来以后那双眸似在三人身上游移,谢长思看向竹阕乙说了一下这孩子的大致情况:“总觉得他说话有些迟,至今不会喊人。”
繁芜到底有几分无语,这孩子满打满算也没有一岁,谢长思是不是想太多了……
又听谢长思说:“我记得许多孩子快满一岁时是会喊人的。”
竹阕乙伸手抚向谢宴的下颌,他的手也贴在谢宴的颈、谢宴的耳……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大哥,不碍事,他很好。”
繁芜见得谢长思的眼里似闪过一抹华光,很快他脸上那么疑云消散,比之前的神采都好了许多。
她狐疑地皱眉,又猛地看向竹阕乙,他二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第 112 章
从陈王府出来, 繁芜对车夫说:“去翠微楼。”
上马车以后,竹阕乙方对繁芜道:“翠微楼是明王的产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繁芜却是笑道:“哥,我早就知道了, 可那是长安最高处, 有世间难得一见的风景,我想陪你一起去看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双凤眸似闪过妖冶的华彩, 他紧抿的薄唇也似在轻轻颤抖。
只是刹那间,他的手紧握住她的手。
“阿芜,今岁还会同我回十六部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
却不想她答得干脆利落。
“会。”
无论多久过去,无论那里是否有伤害过她的事发生,也有多少不接纳她的人……
可竹部始终都是她的家。
曾经是,将来也是。
似乎是得到她如此肯定的回复,他所有的等候都是值得的。只要她还想, 他就不会放手。
等哪一天她厌倦了,哪一天她不想要他等了……他猛地闭上眼, 不再乱想。
车抵翠微楼, 高楼外的校场前停靠着许多华贵的车, 和好看的马儿。
她走在前面步履轻快, 竹阕乙看着她,目光温柔且带着笑,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也没有这么好好看过她了。
刚踏进翠微楼,楼中便有人向他们投来目光。
如此绝艳之人,很难不吸引来目光。
小声的议论声响起,繁芜没有在意, 她看向竹阕乙:“哥,我们去最高楼。”
竹阕乙对她点头, 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即使已有人认出了他。
楼梯上,竹阕乙微弯腰替她整理裙摆后递至她的手中,她微红着脸。
因为抱着裙,也露出了脚上精美的绣鞋,竹阕乙的目光落在那孔雀蓝的鞋面上有一阵,笑了笑:“阿芜似乎好几年都穿一样的绣鞋。”
繁芜微有些吃惊,问他:“哥……你不会连我过去穿什么样的绣鞋都记得吧?”
她这么一说,他倒是不自在起来,微挪开目光看向旁处。
关于她的事,他自然记得,小到她过去穿过的衣裳鞋子、碰过的物件玩意,他都记得……
繁芜觑见他的耳廓是红的,低头一笑:“在邺城时,我做了好几双一样的鞋,谁知脚一点都没长,便一直穿这几双了。”
她是这样的性子,那个款式好看,会做好几双一样的,就连衣裳都是如此。
……
走到第五楼,繁芜已有些腿疼了,额头上出了些许细汗。
她还未停,一直走在她身后的竹阕乙却停下了,他的目光透过阑干看向高楼外:“阿芜,这处风景也不错,先在这处看过再上楼去吧。”
繁芜瞪圆了眼看向他:“哥,你怎么能这样呢!高处的风景和此处能一样吗?”
“……”竹阕乙回看向她,薄唇微抿。
繁芜来了气焰,一把捞起裙摆,继续往上爬,甚至颇有些较劲。
等她憋着一口气爬到了最高楼,恍然间猛地敲了敲额头看向走在身后的竹阕乙,她怒目瞪向他:“哥……你拿捏我!”
原本以为二人的关系里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拿捏他……用哭的方式,用撒娇的方式,用狠硬的方式,只要她一用上伎俩,他总是对她千依百顺……
可如今方知,他对自己的性子是摸得一清二楚。而且他还能让她心甘情愿,让她毫无察觉……
不知是气恼还是其他,一双灵眸微微泛红,又是气恼又是想笑。
可当他走过来,替她整理衣裳和发饰,将她的裙摆弄得整齐……当他笑着看向她的时候,她又怎么也生气不起来。
她觑见四下无人看过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哥,你快来看,这里真是一处看长安的绝妙地。”
寒风袭面,仿佛是要吹起她三千青丝,这一刹那额头的细汗变得冰凉,他走过去,侧身挡住她,温凉的手抚上她的额。
这会儿是吹了寒风,一会儿这女子可别喊头疼。
她抬眼看他,见他眉色平常,可她却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怕她吹冷风着凉。
哎。她叹息一声,一把搂过他的手臂,若叫他哪一日不再为她操心,他怕是会以为她想离了他……
“哥,好看吗?”她靠向他的肩膀,“华实蔽野,信美吾土。哥,儿时爹爹告诉我长安好看,等他升了官带全家人去看……哥,我现在能和你一起来看了……真好。”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就连手指也止不住一阵轻颤。
在阿芜的心底,他是她的家人。
幼年时的阿芜的心愿,她也想和他来完成……
所以她想带他来此地。
她所遇的美景与喜悦都想和他分享。
竹阕乙搂住她的肩膀,似要将她揉进心里去。
|
二月时,咸阳官道旁的花树正在抽芽,马队驶过,尘土飞扬。
竹阕乙的马队再次向十六部而去。
繁芜靠着竹阕乙坐在马车上,似乎是刚睡醒,此刻有些昏昏然。
竹阕乙见她醒了,突然将一样东西递给她。
繁芜揉了揉眼睛,接过来一看,见是太学考核之后,陈王写给她的评册。
她都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在看到册子封皮的时候,她的脸色已阴沉下来。
抬眼委屈地看向竹阕乙,似乎在说一大早给她看这个,不是故意让她不痛快吗?
竹阕乙看向旁处,是布山一大早追上他们的马车送来的让他交给繁芜,他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哪知是这个……
繁芜微咬着唇,打开来一看,果见在四书五经考核成绩的最末一行,某人朱笔一批,写了一个“丙”字。
繁芜气不打一处,随手扔了册子。
竹阕乙见她这么大的火气,便将那册子捡过来一看,那朱笔字迹一看便知道是谁的笔迹。
繁芜气得跺脚:“他给我打个‘丙’到底是何居心,他知不知道‘丙’是得重新考的,今岁我碰都不想碰四书五经了!”
她都将那书锁进柜子里了,可气死她了。
因为评册的事,繁芜“闹”了有一天,直到次日怒气才渐消。
竹阕乙心知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大抵她辛辛苦苦学了半年,也着实不想再学那些了。
……
马队走得不快不慢,五日后车抵十六部境内。
前来相迎接的是枫乘和凤凰闻人,还有一位是繁芜没怎么见过的蝴蝶部公子。
蝴蝶部公子是蝴蝶瑄的哥哥,他二人模样都是好看的。
但繁芜也知晓这位公子的一些传言,他性子纨绔,也是个三妻四妾的主儿。
看到蝴蝶环时,竹阕乙的眼里闪过一抹深色,但也很快消退了。
蝴蝶部的族长曾经想过让蝴蝶环迎娶竹部小姐,后来竹部假小姐的事闹大后,立刻打消念头,次年便让蝴蝶环迎娶戌部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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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现在蝴蝶环已娶妻,竹阕乙恐怕是想让蝴蝶环有多远滚多远。
这之后的路程,繁芜一个人一辆马车,竹阕乙等人去了那辆四轮大马车,应该是有要事要谈。
凤凰闻人向竹阕乙汇报了合部的情况,合部部族早已搬离了原来的地方,城寨重建也大致完成了。
这一年多战火不断,十六部除了合部还有好几个部受到波及。
枫乘说起春日祭祀的事,三月是祭祀大月,各部都有祭祀要举行。
“大巫应当亲临合部,给合部族人以度过难关的信心。”凤凰闻人道。
枫乘看向竹阕乙,也暗自点头。
次日,繁芜见到马队的方向改为向西南而去,她正想去询问竹阕乙。
只见竹阕乙骑马而来,她推开车窗看向他。
他淡笑道:“阿芜,带你去合部看看。”
繁芜张望了一下,问道:“凤凰闻人他们呢?”
“让他们回去了,枫乘还在,你要和他说说话吗?”他问。
繁芜呶了呶嘴,关上车窗:“不必了。”
昨日见面时已说得够多了……
竹阕乙笑了笑:“阿芜年少时和他有许多话说的,我以为你们是合得……”
“谁和他合得来,只是觉得你与他的关系到底与旁的人不同,你对他不一般我才与他合得来的!哥,你是真呆!”她似乎是气到。
平白无故得了她一句好骂,竹阕乙不置可否。
他紧握马缰,许久不说话,目光似乎一直落在远方。
许久没听到他说话,繁芜倒是慌了,又悄悄将车窗开出一道缝来偷瞧他。
见他如画的眼眸微沉,目光落在远方。
她轻勾唇,靠着窗把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
大巫突然驾临,竹部上下隆重迎接。
原本竹部与合部的交情不一般,若不是竹阕乙母亲被合部的人所害,他们两部后来也不会一直断联系。
如今竹阕乙肯亲自前来,惹得合部族长老泪横流。只是当年旧事谁都不敢提……枫乘也一直在给合部的人使眼色,让他们不该说的话一句也别提。
祭祀祈福定在次日,合部的祭祀台刚刚建成,本部的巫师也未有人使用过。
祭祀的大巫盛装是枫乘昨晚让人从兵主部送来,预计次日一早便能送到。
次日。
天还没亮合部内外已传来鼓乐声。
繁芜也没法再睡,便起身穿衣。
侯在她厢房外边的婢女,低声问了句:“姑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大巫昨晚说让我们巳时前都不要叫你起的。”
繁芜揉了揉额头,她知道因为一路舟车劳顿她没好好睡过床榻,所以他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了,你进来给我梳头发吧。”
她话音刚落,婢女推门进来,另一人手上端着洗漱的热水。
繁芜穿衣洗漱后,坐在妆台前,婢女给她梳发,头发盘好以后,繁芜指着桌上一个包袱。
“头面首饰都在那个包袱里。”
她说着,婢女快步上前去取来。
这打开来一看婢女惊呆了,这银饰的款样都是她没见过的。
当繁芜头上戴上满头的银饰,项圈也一个不落的戴上后,屋内的婢女们都发出惊叹的声音。
繁芜透过妆台上的铜镜打量着自己……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穿过苗疆的盛装了,仔细算来至少有四年了。
看到铜镜里的自己,她的眼尾已红,却是笑着的。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走出厢房,想让竹阕乙看一看穿上苗疆盛装后的自己。
第 113 章
合部历经劫难, 此次十六部大巫亲临合部开祭祀台举行盛大的祭祀,合部上下皆是感动无比。
凌晨时族人便已等候于祭祀场外,他们都作盛装打扮。每人手里或捧着鲜花, 或拿着彩幡与银铃。
天还未亮时枫乘已在给竹阕乙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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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乘笑问他:“大巫不等等, 阿芜或许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竹阕乙端坐在榻上,摇头一笑。
于是, 枫乘接过婢女递来的染料。
“阿乘,你打算何时娶妻。”竹阕乙问他。
听他问起这个,枫乘的指尖微滞。半垂着眼眸,许久才答道:“部中庶出兄弟虎视眈眈,我不敢娶妻。”
他从内宅争斗中走来,如今只留下这般残破的身体,他怎能娶妻生子, 又怎敢娶妻生子。
听到这个回答,竹阕乙未再多言。
枫乘轻叹道:“我知道大巫忧心我。”
他们亦是少年情谊, 互相帮扶。谁都希望彼此好……
半个时辰后, 竹阕乙白发已经干了, 枫乘给他穿好大巫的盛装。
枫乘转身之际, 抬眼便看到那盛装打扮的女子向这处走来,他看向竹阕乙,笑问道:“大巫什么时候娶妻呢,大巫什么时候给我阿芜妹妹一个交代。”
繁芜刚走至门边便听到枫乘此句。
恍然间,她震惊在当场,虽然震惊,却又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除却竹部府院内从小伺候她的人……这十六部里, 竹部之外还有人是真心希望她好的。
所以但她再抬头看向枫乘时,觉得这人格外的顺眼起来, 就连他唇上的胡子也顺眼起来。
只是听枫乘这么说,她到底觉得耳根子发热,一时也不敢进去了,她快步走到一边躲了起来。
枫乘等了一会未见那女子进来,也未等到竹阕乙的回答,他抬眼看向门外目光只搜寻了一阵,便看到那女子露在门边的蓝色衣摆,上面还绣着一圈精致的莲花纹。
枫乘眯眸一笑:“大巫,我让婢女进来给你戴发冠与首饰。”
他说着就往外走,还没走上五步,只见那女子提着裙摆出现在门框前。
“哥,我来给你戴。”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仿佛似一瞬间失去了之前快步向此处走来时那种“骄纵”的气焰,似询问、还有些小心翼翼。
当竹阕乙抬眼看她,看到盛装打扮的她,看到她周身首饰都是他用心做的那一套,这一刹那,凤眸里似闪过晶莹。
他已经快有四年没有见到身穿苗疆盛装的阿芜了。
终于,今次的祭祀礼,她不再缺席。
“哥……”繁芜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回神了。”
虽如此,她的心下,到底还是有三分得意。
细细想来他只看她时有这样的神情……
如此一想,她更有些得意了。
手指轻触了一下唇,似不想让他看到她唇角的笑。再回眸时,已恢复了正儿八经的模样,故意沉着嗓子道:“给大巫戴冠,外边的人将冠和银饰拿进来吧。”
枫乘还未走远,听着她的声音传来有些忍俊不禁,他对侯在廊外的婢女们使眼色。
她们拿起一旁桌上的东西,陆续进屋去。
繁芜给竹阕乙整理了一番大巫的盛装,方给他戴上银饰,最后才是发冠。
等他站起身来,二人站在一处,屋中婢女皆是一脸无法言喻的惊艳神情。
竹阕乙牵着她的手:“阿芜,随我去祭祀台。”
婢女们在一阵震惊中面面相觑,这二人是不是很像大巫与大祭司……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婢女们虽然疑惑,却又觉得没办法反驳。
当合部的族长和长老看到竹阕乙和繁芜走来,此时他们身旁跟着的枫叶部族长都显得碍眼起来。
合部的长老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约是看到三人皆向祭祀台走去的时候,才有一个年迈的长老突然对族长道:“族长……这是不是不妥啊……”
哪知族长突然打断了他。对诸位长老招手,示意他们靠近一些。
这时,长老们都向他们的族长聚集。
合部族长苍老的声音说道:“我也算是看着大巫长大,和他父亲和他爷爷这么多年交涉,我清楚他们竹部的人是什么性格,他今日敢在竹部领着这女子走上祭祀台,便是铁了心……”
让枫叶部族长作陪跟着走上祭台,也不过是为了迷惑众人,到时候传出去也是三个人一起上的祭台,不过是对旁人好解释。
而大巫今日此举,可以说是在借合部的祭祀,向所有族人宣布这个女子的身份。
这是他认定的大祭司,他们十六部的大祭司。
族长摸了摸发白的胡子,无比坚定的目光看向祭祀台:“我今日给竹阕乙这个方便,他日他记得我的好,也会给你们方便。今日我们不妨顺水推舟,合部率先承认这个祭祀……以后我若走了,你们切记,都听他的……以后合部会有作为的。”
他一番解释后,竹部长老顿时明白了,他们点点头,合部深受重创,如今于他们而言没得选择。
族长叫来礼官:“去将牛羊血取来,再取一副完整牛骨来。”
礼官微睁大眼睛,族长当真是在以大巫大祭司同时驾临的规格来应对这场祭祀礼啊。
若是大巫一人举行只需牛羊血,若加上大祭司,才需弄一副完整牛骨来。
礼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族长……恐怕要多等一会儿。”
“不碍事。”
……
当枫乘看到礼官送上来一副牛骨时,眼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他看向繁芜,繁芜不解地看向他。
原来她还不知道一副完整牛骨对于一场祭祀的意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这副牛骨,祭祀台上的祭祀就不再是大巫一人主持的了,而是大巫与大祭司一同主持。
枫乘笑了笑,心中暗叹合部的老家伙挺会来事。
凡是都会有路可寻的,只要有人肯起这个头,其他人也会陆续被带动。
当枫乘再看向竹阕乙时,也愈发明白了,大巫对于这个女子的心意。绝非是传言所说的那样,只是未阿芜美色所迷惑等过了喜欢美色的年纪就会忘了她……
不,他所认识的竹阕乙绝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十六部的大巫,为了这女子步步为营,一步一步为之计深远。即使他们一路走来,会遇到无数险阻,但大巫依然是向着他想要的方向在努力着。
这才是让枫乘倾羡的爱恋。
果然,他依然相信着这世间有真情。
枫乘退到祭祀台另一边,似乎是有意给他二人让出祭祀台的主场。
当竹阕乙看向繁芜时,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枫乘的方向,其实她从方寸枫乘的眼神还有礼官的眼神里已经读出了什么……只是她不敢承认。
就像枫乘来接他们的那天,枫乘见她后第一句是告诉她蝴蝶瑄要嫁给凤凰闻人了,她也不敢承认枫乘其实什么都知道,或许是竹阕乙只对他一人透露了这些……
现在她再看向枫乘,枫乘眼眸里的笑意变成了严肃。他仿佛在提醒她祭祀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不要再东张西望了。
她听到耳边传来古老的咒语。
当她惶然不知所措时,身旁一头白发的男子已紧闭眼眸念出那些古老的咒语。
她的心情平复下来,也闭上双眸。
她的思绪仿佛跨过岁月,回想起遥远的过去。
这些古老的咒语似有神奇的魔力,能让她迷恋的神秘魔力。
她年少初听时,那双眸紧紧地盯着十五岁时的他……
那时她看他若看天上月,可望不可即。
不可触碰,却惊艳了她的年少。
从此她对美有了更深刻的定义。
美似天上月,不可触碰,却又近在眼前。
如今细细想来,对他的恋慕,在那么年幼时。
四书五经里总有些话是说进她的心坎的,孟子今次是对的。
——知好色而慕少艾啊……
她知好色起,便已对他私藏恋慕。
不知不觉间已是双颊滚烫,她仍旧闭着眸,听完他的咒语,也听完他的古经文……
在一阵银饰碰触的叮铃声中,她察觉到他已站起身,而此时一双手握住她的,他扶她站起。
而这时,祭祀台下的舞乐声响起,跟随着鼓乐族人们跳起了祭祀舞。
在恍惚间,他们走下祭祀台,枫乘紧紧跟上。
合部的族人们围绕着他们跳着祭祀舞,说着吉利的话,也祈祷着能迎来今岁的大丰收。
这时族长带着长老们前来道谢,众人互相回礼,一时人人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
终于远离了祭祀场,繁芜坐在马车上看着合部送行的人。
竹阕乙和枫乘在与他们道别。
鼓乐声远去,马车驶离合部的城寨。
半炷香后,竹阕乙骑马追了上来。马车也缓缓停下了。
在繁芜未回神间,竹阕乙已踏进车中。
不一会儿马车又开始驶动了。
竹阕乙:“阿芜,怎地不说话。”
繁芜一手撑着头:“只觉得盛装好重,身上的项圈也重,头上的首饰也重。”
她话音刚落,他就伸手来给她取。
繁芜看向他,见他依然一身大巫盛装,且他头上的发冠比她的不知重了几何……
她红着脸不敢看他。
“这会儿知道害臊了。”他淡道,却是笑着继续给她取下头面和项圈。
“若是觉得衣裳重,外披脱掉吧。”
他正说着,不知怎么,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她一个不稳扑入他的怀中。
一阵较为剧烈的颠簸过后,繁芜再想抬头时她的发丝已与他胸前的那些银饰纠结在了一起……
她稍稍用力想扯,却发现扯都扯不下来……
“阿芜,别动。”他的手压上她的脊背,尾音几许喑哑。
繁芜不敢再动了,因为她听见他的心跳声有些快,而且气息与之前也不一样了。
她察觉他的手在她的脊背上挪开,绕至她眼前来,那双好看的手不慌不忙地解开缠绕着银饰的发丝……
她知道他有极好的耐性,毕竟她光是瞧着都有些不耐烦了。
还记得曾经银饰缠绕她的发丝时候,因为解不开甚至拿剪刀剪过头发。
如今想想年少时的定性并不好,都只是他后来教的好……
等了半刻钟,她的发丝终于与那些银饰分离开了。
她抚着发鬓,问他:“哥……我被弄掉了几根头发丝?”
竹阕乙摇头:“未曾。”
“真的吗?”她似有些不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垂眸不语,他怎舍得她掉一根头发丝。
他只是抿唇一笑,并未说出来,抬手间搂住她的肩膀,道:“阿芜,我也觉得发冠好重。”
“……”繁芜愕然看向他,他是几时学会撒娇的??
第 114 章
繁芜将大巫的发冠和银饰放入木盒之中, 又转过身去给竹阕乙脱下大巫盛装。
衣衫厚重叠了几次也没有叠好,那只手伸来握住她的:“罢了,放着吧。抵达兵主部会有人收拾。”
他的手握住她的, 又问她冷不冷。他摸着她的手, 是凉的。
繁芜摇头,哪里冷了。
忽然想到一事, 繁芜看向他:“傅凡的事查的怎样了?”
竹阕乙微皱眉:“一直忘了和你说。”
“元宵当晚傅凡就死了。”
繁芜愣了片刻,若说他忙忘了也只会晚一点告诉她,不会忘了这么久的。
定然是有其他不好说的原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繁芜垂眸:“哥…那现在可以说了吗?”
竹阕乙告诉她:“长安城守将是叶丞相学生的学生,傅凡进城时叶丞相的人就知道了,他们也知道傅凡的目标是你,但他们没有将傅凡赶出长安城,而是允许傅凡进城, 然后借此试探你。”
“叶临渊借傅凡试探我?”繁芜睁大眼睛。
“若傅凡进城之后不直接行动也会想办法与你联系,他们想看傅凡会怎么做, 也想借此试探你……”
或许是知道她与叶六合是朋友, 他才会这样说, 其实叶临渊一开始就知道傅凡是来杀她的, 因此派去接近傅凡的人才会给傅凡提前下好毒,而毒发的时间正好与下毒时间相隔一天,这样是为了保证傅凡行动后再死。
繁芜捏着袖子:“这么说叶临渊的人一直在盯着我,是因为叶六合吧……”
她恍然又想,元宵之后叶六合与她疏远了很多,大概叶六合是知晓这件事了,他那么聪慧的人, 若想查他爷爷的事是查得到的。
叶六合啊,他不会因为这件事与叶府置气后又被叶府训斥, 才因此疏远于她吧?
过了一会儿繁芜的脸色好了一点,又问他:“顾流觞知道此事吗?”
“只能说或许,阿芜,现在没有证据指出傅凡的行动受洛桑城指使。”他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繁芜未再想此事,她推开车窗看向外面,或许早在她让顾流觞去洛桑时就想过,之后的岁月顾流觞还会派人对付她。
她与“顾流觞”的纠缠从她记事起开始,从那个噩梦开始。
她游移的目光看向远方,声色沉沉的:“她与我长姐同岁。”
她未说出口的那后半句是“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她了”。
竹阕乙很早以前就注意到她对顾流觞的情感很复杂……
在高旭颜别府的时候也曾刻意留心过她与顾流觞的相处。
他的手绕过她的后脑抚上她的耳侧,轻轻用力将她贴在他的心口。
“阿芜内心深处对顾流觞的情感很复杂,曾憎恶她却也曾同情于她对吗……”
他的声音仿佛是穿过过往的风,柔和却又亘古。
她靠在他的心口,缓缓闭上眼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诚如他所说她对顾流觞的感受很复杂,复杂到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不想与一个拼了命从底层爬上来的女子计较,所以她告诉她可以去洛桑城,她给了顾流觞二十年的喘息之机。
可她又是如此的了解顾流觞,顾流觞她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她不会永远记得一个人的好,她连年少时曾对她真挚过的人也会一一逼死,又怎会长久的记得她的好……
所以她知道顾流觞还是会让她不痛快的。
她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睡得很平静,一点梦都没有。
直到次日凌晨车抵兵主部,繁芜才醒来。
她揉着额头的时候,方知车停了,马车外边候着的婢女端着热水进来。
“姑娘,我伺候您梳洗。”
“大巫呢?”她问。
“大巫与族主去附近的山庄去了,应该要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回来。”
若不是山庄出了什么事不会走这么急。
繁芜想到了什么:“是需要春种的种子出问题了吗?”
婢女微有些吃惊:“姑娘好聪明,确实是种子出问题了,今次从外面买来的种子都是空壳……直到发到农户手中才发现出问题了。这一次怕是被人讹惨了,听说被牵连的长老达几十人……”
婢女说到最后有几分哽咽。
若不是交接的商旅动了黑心,便是部中有长老动了黑心。
谁都知道这个理,但没有查清楚前谁也不敢乱说。
婢女给繁芜梳好头发,换好一身骑装。
这时远远传来马蹄声,竹阕乙带着人回来了。
繁芜未见到族主的人便知族主已回城寨了。
竹阕乙骑马来:“阿芜,回大巫殿了。”
繁芜问道:“事情如何?”
竹阕乙摇头:“一时也未能查清楚,要等几日再说。”
繁芜见他眉间余留一抹沉郁之色,便也没有再问了。
马队穿过城寨,有人加到相遇,繁芜不敢打开车窗,直到马车驶过主祭台,她紧张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说来她还是畏惧兵主部,畏惧这里的流言蜚语的。
她比想象的要在乎人们如何看待她与大巫……
马车停下,婢女在外面恭敬地喊道:“姑娘,下车了。”
繁芜走下马车,张望了一瞬,见竹阕乙未跟来,料想他是去见长老了。
原本以为种子的事会绊住他许多日,未曾想只两天时间,他调来了种子,并将涉事的商旅告到了武陵郡官衙。
十六部上万石空壳的种子得到了一个结果。
农户们拿到了新发的种子后立刻开始耕种。
至此事以后十六部族人对这位大巫的敬爱之心更加深切。
人们敬他爱他,就连城寨外新建的山神庙里的山神雕像也更加像他的模样……
五月之后繁芜回了竹部,这一年她在竹部一直住到了年尾,她去过竹部许多她曾经没有去过的地方。
因为肃州节度使造反战事波及的原因,直到这年腊月才随竹阕乙去长安。
繁芜已有快一年未见叶六合,她抵达长安是腊月二十,次日换了官服前往太学,亦未见叶六合。
再次日她与竹阕乙去见柳蝉,蝉儿现已六岁,繁芜正在考虑送她进太学女学学习,可她也有她的顾虑,她并不想蝉儿走进权力纷争中去,所以之后为柳蝉是否进太学女学学习的事,她纠结了快半年。
除夕的前一天,繁芜在寒梅阁外遇到了叶六合。
少年鞍马未歇,他坐在马上一手握着缰绳。繁芜见他冻得有些发红的面颊,心下暗忖,或许他在此处等了有一会儿了,但她终归不敢深想。
她笑看向叶六合:“叶小公子,许久不见。”
只见他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寒梅阁的伙计,伙计匆忙跑过来手慢了一些儿没有接住,躬身捡起来牵着马儿向马桩走去。
近一年光景,少年长高了好多,往昔的一身华贵紫衣如今换成了青灰色,双眸看过来时眼里的神色也似变了样。
繁芜唇边的笑意渐收,直到叶六合看向她,道:“繁芜大人,一年不在长安都去了哪里?”
这时她方找回了与这少年往日相处的熟悉感,唇边的笑容也逐渐回来了一些。
繁芜:“去看了看未曾看过的风景,书中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一年光景也有了深刻的体会。”
“大人请。”叶六合对她做出一个手势,邀请她进寒梅阁详谈。
寒梅阁内,叶六合再看繁芜,只觉她的眉眼里更多了几分柔和之色,往昔那股锐气减了不少,他不得不好奇她都有何体会。
伙计上了菜,又低声询问是否要酒。
叶六合让他换了茶来。
“大人去了哪里?”
“未去太多地方,了解寻常人家大致的生计来源。”
叶六合听得很认真,面前的菜几乎未怎么动过,却一直在饮茶。
如果繁芜不说,他不知道魏国对大部分人家是禁止走动的,从一个郡到另一个郡有十多道手续,寻常农户几乎一辈子都不会挪动地方。
“因为离家太花钱?”叶六合问。
繁芜:“算是主要原因。”
叶六合嘀咕了一句:“难怪招兵买马这么难。”若是都不愿离家,自然魏军难招到人。
二人一直快聊到天黑,见四周暗下来,寒梅阁的伙计正在点灯,叶六合方站起来:“今日从大人这里了解了许多,多谢大人让六合明白了游学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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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对她作揖一礼。
二人作别时,叶六合翻身上马一回头便见到牵着马从长街处走来的青年。
每次看到这张脸,叶六合心里都会有种难以言说的震惊感受,青年与他的表兄相像,却是更加的惊为天人……从一开始他不就喜欢看到这个人出现在眼前,现在也还是一样。
他深看了竹阕乙一眼,后,扬鞭策马而去。
隔着这么远,竹阕乙也能感受到少年看他时眼里的“敌意”。
繁芜见到他,小跑上前来,“哥……你怎么来找我了。”
她知道他是去咸阳行宫去了,怎么一日便折返长安了。
竹阕乙凝眉看向她,勾唇一笑:“来活捉阿芜与少年郎私会。”
“你……”繁芜红着脸,伸出小拳头就要打他,却被他的手握住了拳头,只听他淡道:“外面太冷,阿芜回家。”
他扶她上马,她费了一番力气才爬上马,甚至还有些怀疑这一年重了不少,不然何至于马鞍都上不去了。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竹阕乙便知道她在想腹诽什么。
他轻笑道:“是重了些。”
繁芜惊诧地看过来:“哥……你说真的?”
竹阕乙点头:“诚然。”
她去岁有多重,半年前有多重,他经常抱的又怎么不知……
想到了什么,繁芜一张脸像烤熟了一般,双手紧扯了一下马缰,恼怒道:“哥……你不正经!尽花心思记人家体重去了!”
“…”第 115 章
繁芜进太学学上几日后, 又明显清减了……
这时竹阕乙也不在长安了。
高厉次的皇后与大皇子卷土重来,在卑水城以北建了安凉国。
竹阕乙早已在赶赴卑水城的路上。
繁芜未曾想她与竹阕乙一别便是一年。
而这一年也是魏国情势最不好的一年,西州大小战役不断, 与安凉的战事也一直未迎来转机。
这一年深冬, 谢启的病情恶化了。
整个冬天,长安城仿佛是死气沉沉的, 惨淡如睡。
再至腊月时,繁芜与叶六合魏冰等人重登了一次翠微楼。
登高望远时,她的心情方好了许多。
无惧高楼风大,吹起鬓边青丝,三人迎风走向阑干处。
魏冰欢喜地凑向叶六合:“叶哥,如此美景您做首诗呗!”
叶六合伸手将他的脸推开了些儿,转眼又看向繁芜。
魏冰立刻会意:“繁芜大人, 您做首诗呗!”
繁芜道:“雅兴前两次来时都用完了。今次来,只为了散心。”
闻言, 魏冰也未在强求, 关于繁芜的事他隐约知道一些, 也有不少传言是关于她与她的兄长的。
总之他知道, 繁芜大人与她的兄长是一对苦命鸳鸯,因为叶六合是这么说的。
片晌,只听叶六合吟了半句:“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魏冰讶然看去,忽地笑了。他叶哥就是懂得心疼繁芜大人,听到大人说要散心,便开始吟诗了。
魏冰再看向繁芜, 果然见得她瑰美姝丽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在阑干处看了有一会儿,叶六合又看向里头的包厢:“就在此用膳吧。”
魏冰脸上一白:“哥……这里一顿饭至少黄金百两, 算了吧。”
叶六合却是挑眉看向他,仿佛在说小爷我像是付不起饭钱的人?
见繁芜也要开口拒绝,叶六合眉头一皱:“我饿了,不想再找地方吃饭了。”他拂袖转身向厢房走去。
“……”繁芜无语凝噎,随魏冰跟上他。
三人用膳时又说起喜姝公主。
魏冰问繁芜:“繁芜大人你还未曾见过郑家的小公子吧?”
“有一岁多了吧?”繁芜只觉有些记不清喜姝的生产月份了,也算不清那孩子的年纪了,郑迟被留在西州后,长安城中也鲜少有人再提及喜姝公主了。
“我娘亲去看过一次,那小子生得好壮实,喜姝公主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的。”魏冰说着喝了一口汤。
繁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低头笑道:“那就好。”
叶六合觑见她脸上的笑意,不知怎么心下似松了一口气,想来已有许多日不见她这般笑了。
繁芜的目光落在手里的甜汤上,汤匙搅动着甜汤中的几粒红枣。得知喜姝过得好,她也为她感到开心。
叶六合刚端起杯盏,魏冰便一个眼神扫过来:“叶哥,那是果酒也不能这么喝啊!”
他说着就要伸手阻拦。
却被叶六合给躲开了。
叶六合微仰头将果酒一饮而尽,他笑道:“人啊总认为看到旁的人幸福,看到旁的人过得好,就以为自己也能有一个好结局……”
轻轻浅浅几句话,却字字紧扣她的心弦。
繁芜已僵在当场,如今方知这少年与往日的谢长思、与弗玉……没有什么不同,是不是他们这样的权贵出身,都喜欢如此透彻的剖析别人的想法,都喜欢说此等诛人心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繁芜沉沉一笑:“叶六合你说得对,但我知道所有人最终都会得偿所愿,求仁得仁。”
“有人一生为权势,最终能如愿获得权势。”
“有人一生为财富,最终也能如愿获得财富。”
“有人一生为情爱,也终能获得情爱。”
“只要他们一生都在为那个愿望努力着……”
喜姝想要嫁个不约束于她的丈夫安稳生活,也终于得偿所愿。
魏冰头一次听繁芜说这么多,吃惊的同时又觉得她说得是对的。
他抬眼看叶六合,想说他几句,却见叶六合那双眸紧盯着繁芜。
他恍然意识到,方才叶哥那句,可能不是真心话……叶哥也是希望繁芜能有个好结局的。
……
谢启病重至卧床不起后,听信某个术士的话,改了年号。
这一年除夕,谢启改年号为祈春,这一年为祈春元年。
这一年繁芜即将二十二岁。
元宵节前后北方战事缓和,坊间盛传是“改年号”起了作用。
月末,卑水城部分魏军班师回朝。
可直到二月,繁芜才等到了竹阕乙归来。
二月,陈王世子三岁宴到来之际,谢长思终于向繁芜递来了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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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世子三岁这一天,繁芜成了他的老师。
谢长思让她从此以后担负起教导谢宴的重任。
此事谢长思是当着他的心腹布山及陈王府的管事和谢宴的奶嬷嬷说的。
奶嬷嬷对谢宴说了几句,小谢宴跑过去给繁芜行礼作揖。
他抬眼看她,却见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神情。
繁芜几乎是怒瞪向谢长思的,是,她不想教谢宴。
她已不止一次说过,谢长思你若想要谢宴好,就好好活着亲自教他。
她到底是等所有人都走远了才对谢长思说:“你就不怕我把他给教废了!”
谢长思手抵着唇咳了咳:“废了我也认了,他娘也认了,谁叫他摊上这等爹娘。”他对郑芸的埋怨,似乎到此时才有一丁点的展露,可是最终都化作一缕叹息。
繁芜看向他,也没有再说其他的。三年前她以为她能逃脱教导谢宴这件事,三年后的今天闹了这么久,她也看明白了,谢长思是真的将谢宴托付给她了……
或许都是因果,多年前他换回了柳蝉,因为这份还不尽的恩情,她得接受他托孤。
“蝉儿那孩子也有七岁了吧?哪天带府上来让我看看。”他笑道。
繁芜沉默不语,许久,方点点头。
临离去时,她突然听到谢长思的声音再度从屏风后传来:“阿芜,大哥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放心……在大哥死前,一定帮你完成心愿。”
她猛地回头,鬓边的步摇发出碰撞的声响,她呐呐地问:“大哥,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
谢长思:“知道的……大哥都知道。”
你想和阕乙有个好结果。
那又何尝不是大哥的心愿……
谢长思猛咳起来。
“阿芜,你最后再信大哥一次。”他几乎是用尽力气说出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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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紫色的裙摆随着身体的轻颤晃动着,繁芜的手指紧扣着,在一瞬的沉默之后她快步走出这里。
刚来时天气晴好,只不过半日,大风忽作,春雨似如期而至。
她小跑着出陈王府,当布山紧跟着追出来时,看到府外停着的马车上那灰白的身影,便也没有再追上去了,他对竹阕乙抱拳点头一礼后转身离去。
繁芜站在马车前,大抵因为久未回神也不知道要上车。
车上的人一身叹息,起身下车去拽她上车。
此时雨势越来越大,她红着眼尾,姝丽的容颜上写满了清冷与哀伤。
也不知此时脸颊上滑落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竹阕乙只觉心弦似崩断了一般,抽疼起来,紧握着她的手,声音附加了一股子愠怒:“阿芜。”
他将她打横抱起,跨步上车来。
车夫看了他一眼,得到他的眼神吩咐,便驾车向禁幽巷的小院而去。
因为数年打理,这个小院内养出了许多花卉盆栽。
此时二月院中不少植被正在开花,进院来只觉花香袭人。
此时那女子搂着他的脖子,眼神清明了不少,想来已回过神来。
竹阕乙不知谢长思对她说了什么,让她如此受到触动……
他已经许久未见她如此失魂落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芜,若不舒服去睡一会儿。”厢房门口他正要将她放下,却被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
次日,年方三岁的陈王世子随布山出入学士殿与渊及殿。
谢宴拜见贺兰大人后便去见了繁芜。
也是这一日,繁芜在太学有了一处可供她单独使用的课室。
是日,陈王几乎是向整个太学的宣告了繁芜是陈王世子谢宴的老师。
一个月后,三月的一个清晨,一个红衣侍官出现在太学门口。
侍官着红衣者甚少,他一出现即使没有人介绍,繁芜也知道这位侍官应该是谢启的人。
像王祎齐保是明王的侍官最多也只能着深蓝色与黑色。
她走过去,对他点头行礼。
跟在她身后的谢宴松开被奶嬷嬷牵着的手,他走到繁芜身边,抱紧繁芜的裙摆,贴着她站稳了,抬眼看向那个侍官,眼神有懵懂有打量。
侍官楼湛看向谢宴,笑着同他点头,唤了一声:“陈王世子。”
谢宴看着他,无畏惧也无退缩,但是未说一字。
即使以往谢长思将谢宴藏得严实,外边也早有传言说陈王世子有些问题,他两三岁都不能开口说话,更有甚者直接说陈王世子是个傻子。
因为皇帝与陈王不和睦,楼湛此前也从未见过谢宴,如今只是打量谢宴一阵便收回了目光。
太学内观望过来的同僚越来越多,繁芜不禁问楼湛:“大人……是何事?”
楼湛笑道:“皇上请女学士带陈王世子去御书房,皇上有些话要问大人。”
繁芜微睁大眼睛,站在她身后的谢宴的奶嬷嬷也显出几分紧张来。
楼湛将她们的神情收于眼底,笑道:“车马已侯在太学外了,世子和大人请吧。”
繁芜侧眸看向一旁的嬷嬷,眼神示意她不要担心。她躬身牵起谢宴的小手,向太学外走去。
楼湛以往见过繁芜几次,过往只觉这女子容颜瑰美无边,也无怪陈王能高看她一二。今日似乎对这位女学士又有了一些不一样的看法……
如此冷静沉着,比起那些长安世家女子也丝毫不逊色。
听闻她出身小官之家,又是成长于山野。
第 116 章
御书房外, 繁芜与谢宴站候多时,待到楼湛去而复返,她才听到楼湛说:“世子、大人, 进殿来吧。”
繁芜看向小谢宴, 眼神询问他。
大抵是站得太久了,他实在有些支撑不住, 伸出双手要她抱抱他。
繁芜叹了一口气,弯腰抱着他踏进御书房。
楼湛想开口说什么,终归也什么都没有说。
三岁大的孩童而已,累了渴了或者要出恭本该是很寻常的事。在他看来陈王世子站了这么久不哭不闹已经很乖了……
大概因为大魏北地战事缓和的原因,卧床快半年的谢启,如今能坐着批阅奏折了。
但大魏也有半年多没有开早朝了。
此时谢启坐在御书房内的黄金宝座上,见繁芜是抱着谢宴进殿来的, 果然眼神微滞,眉头逐渐靠拢。
当繁芜走到距离黄金宝座二十来步的位置, 正要将谢宴放下对皇上行礼时, 谢宴的双手忽然紧搂住她的脖子。
她不能将他放下, 便不好对皇上行礼。
见状, 一旁的楼湛笑着低声对谢宴道:“世子,见了皇上要行礼的。”
谢宴似未曾听到他说什么,只是紧抱着繁芜不松手。一双伏羲眼直视着前方,似乎是紧盯着谢启的。
只是片刻间,繁芜的额头上已渗出冷汗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状,楼湛也不好再说什么,想解围也没法帮他们了。
繁芜微抬眼就能瞥见宝座上谢启阴沉的脸, 这时她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谢启。
传言不假,谢长思长得像谢启, 有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意思。
大约过了有一会儿,谢宴应该是适应了陌生的环境,才缓缓松开抱着她的手,她松了一口气,放下谢宴,整理好衣冠对皇上行礼。
谢启冷冷地回她:“起来吧。到那边坐下,朕要问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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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湛指引她在一旁的座椅前坐下。
她刚坐下,谢宴紧跟着小跑过去,贴着她的膝盖站好了。
见状,楼湛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这孩子是压根不知道该同皇上行礼啊。
他正要开口提示之际,繁芜已仓惶站起身来,低声对谢宴道:“世子给皇上行礼。”
她声音虽压得低,但谢启是沙场混过的人,她就算是贴着谢宴的耳朵说,他此时也能听到。
“你若想他给朕行礼,刚才怎么不说。”谢启说着,让人听不出语气。
就连跟着他这么久的楼湛也没听出来什么。
楼湛疑惑地抬眼看向宝座的方向,即使观他神色也没察觉出来什么。
繁芜官袍之下的手指轻颤着,方才她也不是忘了,也只是想顺这孩子的心意。
旁人都道谢宴不会说话,可她知他心思透亮着,他既不喜谢启,她也不强求他对谢启行礼。
谢启如此人物,也不会看不出来这些,她知道谢启看得懂谢宴,也看得懂她这点小伎俩。
“你知道朕叫你过来一趟是为什么?”停了一会儿,谢启问她。
繁芜凝眉看向他,直接摇头表示不知道。
楼湛微挑眉,再看向皇上,只见皇上的眼神比之前更清亮了一些。他这次懂了,皇上没有生气,反而有一丁点“认可”这女子了。
楼湛琢磨着:放以前,其他大人听到皇上这么问,定然要答“皇上是想考下官”云云,可这女子直接摇头。
看似无惧无畏,其实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陈王选你为世子老师,自然你该有过人之处。”谢启沉声道,“那我问你四书五经可都有读完了?”
繁芜就知道怎么都绕不开“四书五经”。
她眼眸沉沉:“下官两年前已参加太学考核。”
“册评如何?”谢启又问。
繁芜默了半晌,这时楼湛说道:“皇上,奴才让人去取?”
这时繁芜才答:“不必麻烦大人了,下官太学考核是过了,但陈王红批给的是‘丙’。”
楼湛到底才二十来岁,没给忍住,发出一声嗤笑。
此时谢启苍老的脸上也展露些许悦色。
等楼湛回过神来,更加深看了繁芜一阵,这女子看似轻巧应答,可她短短两句就能让人卸下“戒心”!
如此耿直的回答,其实是在向皇上“透露”她的本性,她不会为了成绩好看扯谎,她是值得被信任的。
谢启脸上那抹悦色也只停留了一瞬,很快他勾起唇角,这姑娘虽真性情但也狡黠。
一双灵眸沉静,但也暗含锐色。
此时此刻谢启又如何看不出来,他那儿子找这个人来教导谢宴,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谢启几乎是毫不避讳地问出下一个问题:“繁芜。你说朕与陈王是因何不和睦。”
一旁的楼湛握着拂尘的手抖了一下,垂下眼眸,他是万没想到皇上会问出这个问题。
繁芜只觉身体发紧,半晌那股震颤感受都不能平缓,心跳得停都停不下来。
而这时贴着她站着的谢宴双手抱住她的膝盖……
她缓上一口气才答道:“因为陈王……因为殿下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说着垂下眼眸。
长安有传言,往昔陈王在齐地祭天,以天子之礼祭天,才是谢启与谢长思不和的真正原因。
谢启几乎用这些年的冷落告诉谢长思一件事:祭天,只有天子能祭。你不过是天子的儿子,皇帝的位置轮不轮得到你,天子说了算。
果然,人还是更爱权力,权力胜过了父子亲情……
谢启冷嗤一声,道:“我当他、他的人都不知道,你既然知道,那你告诉他,忤逆了我,只这一件事我就能让他一辈子得不到想要的位置!”
谢启说着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榻。
在桌榻轰然倒塌之间,繁芜已吓得从座椅上站起来,一旁的楼湛也大惊失色,他从未见过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
楼湛回过神来,上前数步,紧张道:“皇上……注意龙体,您才刚好些……”
谢启正想再说什么,殿前传出孩童的爆哭声。
繁芜也吓了一跳,但到底因谢宴的哭声回过神来了,她颤抖着蹲下身,低声安抚谢宴。
可往日里乖巧安静的谢宴,此时不知怎么回事,怎么安抚都不行,繁芜都快被他急哭了。
谢启只觉头疼欲裂,连楼湛也觉得这哭声刺耳。
终于,谢启吼道:“楼湛!陈王世子无礼哭闹,你将他送出宫去让陈王好好管教!等他罚好了再来给朕复命!”
楼湛捏着拂尘,颤声回道:“是……皇上。”
一直到马车出宫,走出朱雀大街好远,谢宴的哭声才给止住。
想必宫门内外许多人都听到了……不知道明日长安城又要传出怎样的笑话了。
谢宴哭累了,正想要睡,车抵陈王府。
楼湛想他这恶人怕是要做到底了,踏进陈王寝宫面见陈王后,他将皇上的话重复了一遍。
一直到走出寝宫,楼湛头都没有抬一下,他不看也知道谢长思的脸色是如何的。
可他还不能回宫呢,皇上说要等陈王罚好了,他才能进宫复命。
他叹了一口气,陈王府的管事领他去前殿喝茶,他坐在前殿是如坐针毡。
寝宫。
屏风后,谢长思被侍官扶着坐起来,他的目光扫过那一大一小的两人。
小的脸都哭花了,大的眼尾也是红的,大抵心里委屈的要死,可因年岁大了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哭了……
谢长思思忖了半晌:“布山,进来。”
候在外头听完全程的布山,此时缓步进来,瞥了一眼繁芜后,对着屏风方向行礼。
“带他二人去陈王府旁白玉寺,不跪满一日一夜不准回来。”
“这……?”布山惊抬起头看向谢长思,“殿下,阿芜大人有什么错?再者……小世子也罪不至此吧!”
布山到底耿直,跟随他多年也都是随着谢长思的性子,这次他是真心觉得罚重了才这般说的。
谢长思猛咳起来:“……都滚出去!不这么做,别来见我!”
当楼湛得知陈王世子和繁芜被带到白玉寺罚跪后大吃一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一听是罚跪一天一夜,又是一惊。
暗道,这陈王也是个狠心的。
小小的白玉寺原本连僧人都凑不齐十个,突然迎来这两尊大佛,寺中上下俱是忐忑不安。
布山带着人守在外面,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跪在蒲团上面对着佛像。
小的是没哭了,那大的是越想越委屈,从进寺后哭到现在没停过。
谢宴看着繁芜哭,好半晌低着头不敢看她,到了最后默默抹着眼泪,也不敢大声哭,只敢小声抽泣。
天黑时外边下起了大雨,也刮着大风,布山让人送了热水来。
谢长思的意思是不让他们吃饭,所以布山只能给他们送热水。
婢女将热水端进去后,先是喂世子喝了,也给世子擦洗了一把脸……
可那女子不喝水也不洗脸,只是那么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繁芜是哭累了,都没力气动一下了。
直到婢女走了,谢宴看了眼四下,门外守着的人也换班了。
他捧起温热的茶盏向繁芜走去。
“老师……喝水。”他说着将茶盏递到繁芜面前。
谢宴不是不会说话,他只是很少开口说话。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也只和繁芜说话。
繁芜只觉腹疼难忍,大抵是被饿得……小时候在教坊司练舞因为跳不好也经常被饿到胃疼,后来许多年才养好了些儿。
她的额头上似流着冷汗,启唇道:“谢宴,近点,喂我。”
孩童闻言果真近了一些,将茶盏送到她的唇边。
她抿了一口热水,方觉舒服多了……
来了力气,她伸手接过茶盏,仰头将热水全部饮尽。
半夜,谢宴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她守着青灯古佛,眼里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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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次日傍晚楼湛才回宫复命,谢启得知谢长思罚了繁芜和谢宴跪了一日一夜到底也是吃惊的。
谢启:“行了,去琳琅库取两支金笔送去,给那女子和那小娃娃一人一支。”
楼湛摸了摸鼻子,打一巴掌给个枣,还是皇上会玩。
此刻他也有些明白了,谢长思为何要连着那女子一起罚了……而且罚得这么重。
昨日他还在想肯定是装模作样打几下戒尺,或者罚抄之类,却没想到是这一招。
楼湛去了一趟琳琅库,挑选了两支金笔再去陈王府,此时谢长思才唤来布山:“去白玉寺将那二人接回来领旨。”
楼湛又是一惊,他以为他都回宫了,那边也会去将人给接回来了,敢情人还没回来呢??
繁芜被婢女扶着进来,另一个小的是被奶嬷嬷抱着进来的。
楼湛咳了一声,方开口:“传皇上口谕,赐陈王世子和繁芜女学士各金笔一支。”
繁芜躬身行礼接过金笔。
楼湛是片刻都不想留,传了口谕后便火速回宫了。
这一边,谢长思让奶嬷嬷带着谢宴退下后,对繁芜道:“你过来。”
繁芜忍着眼泪咬牙站起来,被婢女扶着走至他跟前。
谢长思抬眼看向她,叹道:“阿芜……恨我吗?”
那婢女惊诧地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繁芜咬牙不说话。
谢长思深吸一口气道:“今次之后,那孩子会更听你的,我若不连你一起罚,他不记得你的好……今次之后他一辈子都记得你和他一起被我罚过。”
繁芜愕然抬首看向他。
第 117 章
竹阕乙回长安后没几日又回了一趟十六部。
因为近日谢长思昏迷了几次, 这一次繁芜未跟随竹阕乙回去。
三月末丞相府有宴聚,叶六合的堂姐出嫁,繁芜应邀去叶府。
这位叶府小姐, 是叶临渊亲弟弟的孙女, 可以说是叶府唯一一位嫡小姐了。
叶六合与其他庶出兄弟姐妹不和睦,与这位堂姐还能说上一两句话。
此次叶府会给繁芜递请帖是因为她的身份不同于往日了, 如今她是陈王世子的老师。
繁芜去的时候未带上谢宴。
一大早叶六合就在叶府前院等她,怕她来得迟,也怕府中人怠慢了她。
见陈王世子未跟着她来,叶六合也长吁一口气,他可不想陪小娃娃。
叶六合:“我爷爷想见一见你。”
繁芜怔然看向他:“……丞相要见我?”
大魏的早朝停了快半年,朝臣们也有半年未见这位丞相。
以往繁芜也只是远远见过叶临渊。
叶六合解释道:“我和你一起去,他不会为难你的。”
虽听他这么说, 她仍然心中惧怕。
叶临渊与谢启终归是不同的,在大魏, 叶临渊是执掌朝纲的权臣, 是几朝帝师。
叶府藏经楼, 叶六合与繁芜来的时候, 楼外边站了不少人。
除了朝廷中正三品以上的大人,繁芜也不大认得出太学和渊及殿以外的官员,她一眼扫过去有几人面生。
见叶小公子走来,有人走上前来和他打招呼,叶六合浅淡一笑,道了句“等会儿陪大人们喝茶”。
他带着繁芜向藏经楼走去。
在楼梯处繁芜便听到楼上有琴音传来,上楼时且走且听, 听了有一阵她也没有听出是什么曲子。
水晶帘外叶六合对着帘后空旷的琴室行礼,透过水晶帘繁芜看向琴室, 见里面有三人,正座的长者是叶临渊,他右侧的正是抚琴的人远看是个年轻人,素色宽袍头戴高冠,锐气的眉眼竟有些熟悉,而叶临渊左侧那人……
她定睛看了再看,认出是谁的刹那间眼皮跟着狂跳了两下。
“进来。”
叶临渊的声音传来时,叶六合也未曾去留意她的表情。
他转身对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繁芜敛袍向琴室内走,微垂的眉眼里闪过一抹深沉。
她对叶临渊作揖行礼。
“繁芜大人请坐吧。”
叶临渊指着一旁的座椅,语气浅淡。
繁芜不过六品,对百官之首而言实在不足为道。
旁人听叶临渊道她一声大人已觉不可思议。
就连那专心抚琴的大人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席间叶临渊并没有问繁芜什么,大抵也只是想让她来藏经阁琴室内坐一坐,或者只是单纯想见一见这位陈王世子的老师。
见叶临渊挥手示意叶六合领繁芜出去,繁芜心下微松一口气,她乐得不在此久留,是半点都不想见到那仪胥。
叶六合见她步履匆忙,不禁回头看了看琴室的三人,他隐约察觉到方才在席间站着的那一阵,繁芜一眼都未曾瞧过那个高僧。
……
从藏经楼出来,叶六合被人叫走了。
繁芜走出叶府陡然想起来那位抚琴的年轻人是谁。
两年前在正玄门比武擂场上见到此人时,他身着甲胄戴着兜鍪,以至于今日见他一身宽袍并未认出来……
此人是两年前的比选选出的大魏的第一勇士叶韬。
没想到武将出身的叶韬,琴技如此高超。
方才那首曲子她没有听过,想必是新曲又或者是叶韬自创的。
她仍然有些回味那曲调,正因为没听过才觉得新奇。
繁芜刚坐上马车准备回太学一趟,这时忽然见得布山骑马匆然而至。
看到布山惨白的脸时,繁芜已然料到是什么事,不待布山说什么,她抬起僵硬的手打断他,看了看车夫:“去陈王府。”
布山紧跟着调转马头。
站在叶府外的人也未曾注意到他们。
陈王府大门紧闭着,繁芜进府中后,布山吩咐府上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声张。
半个时辰前谢长思又昏迷过去了,情况比前一次更加危机,心腹医官来了三个,这次针灸放血后都未见有醒来的迹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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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谢长思此前对布山下过命令,若是他快死了,一定要将繁芜找来,那些东西他要在她死前交给她。
因谢长思的脉搏还在,所以布山认为还没有到最后一刻。
快到傍晚时,医官三人似乎快用尽毕生所学了。
医官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他三人医术有限,也不想因此量成大错错过救治陈王的时机……于是他们对布山道:“布山大人……还是进宫请太医院院正吧。”
布山问他们:“你们还能让殿下撑多久?”
为首的医官竖起手指:“最多五日。”
另两人道:“布山大人,还是去请院正来吧。”
布山面露深沉,摇头。
这些陈王都交代过,不到时机不行,除非是真的回天无力了再进宫去……
繁芜从屏风后走过来:“布山,你现在带人去兵主部。”
布山立刻懂了她的意思,繁芜让他去十六部请竹阕乙,可竹阕乙虽然是苗疆的大巫,他未曾见识过他的医术。
“他的医术很好。”
繁芜自然是信竹阕乙的医术的,从小到大她无数次见过他治病救人,他除了不碰蛊术外,巫术医术都是他的强项。
“不然他当初在卑水城手臂伤成那样,你以为怎么好的?寻常人手臂伤成那样轻则废了胳膊,重则丢了性命。”她蓦然一停,深看向布山,“我也不和你废话了,布山快去吧,我守着大哥,他一定会挺过去的。”
布山见她那漂亮的眼眸眼尾又泛起胭脂红,心下一紧,惨白的脸上扯出一抹淡笑:“主子……就交给阿芜大人了。”
他说着目光越过屏风看向床榻上的谢长思,停留片刻后,快步离去。
布山带的人不多,他们轻装快马出城而去。
三日后,布山的马队迎来了竹阕乙,随行的还有枫叶部族长枫乘。
是日深夜,大雨滂沱。
惊雷声乍起,长安城被雷雨笼罩着。
一支马队从朱雀大街向城北而去。
电光闪烁,雷声雨声震耳。
竹阕乙与枫乘两人出现在陈王寝宫外时俱是一身黑色劲装。
而此时繁芜正抱着谢宴坐在殿中的茶榻处,谢宴是被奶嬷嬷抱来的,因为被雷雨惊醒再睡不着,大哭一场后便被他的奶嬷嬷抱来了。
屏风后一个医官与侍官守着谢长思。
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繁芜放下了左手捏着的书,抱着谢宴往殿外走。
快走到门边时,她的目光落在那人如画的眉眼上,只是刹那间,她的眼眶便红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三日来所有的惶恐,所有的害怕,在此刻爆发了。
一旁的守卫和婢女都是一脸惊诧,因为这几日,这女子冷静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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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吩咐他们做事,陈王府众人谁都不敢怠慢,或许在他们的记忆里她似乎是冷硬的,未曾让他们见过这般脆弱的一面。
只是顷刻间,竹阕乙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颀长的身影挡住了殿外那些人的目光。
布山和枫乘也紧跟上他们。
当繁芜的眼泪决堤之时,谢宴正睁着眼看着她。
可很快谢宴的目光被揽住他的老师的……男人吸引了去。
谢宴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人的一头白发,他盯着那雪白的发丝面露惊奇。
可当他看向男人的脸,清澈的眼眸仿佛很难再挪开,从殿门外直到进殿中,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这个白发男人……
直到他的老师将他交给了奶嬷嬷,被那个男人扶着向屏风走去。
谢宴的小脸才逐渐浮现出一抹愠怒。
他的情绪来的迟缓,就像他说话迟一样,但他的心思是通透的,他最会察言观色了……
“嬷嬷……父王。”谢宴说出简单的几字,他的奶嬷嬷便明白了,她抱着他快步向屏风后走去。
布山关上殿门后,让侍官和医官先出去,殿中只剩下他们几人。
奶嬷嬷抱着谢宴站在床榻后侧,她低声询问布山:“若是不方便,我带世子出去。”
谢宴显然是听懂了,飞快地皱起一双小眉头。
只听竹阕乙道:“无妨,世子留在这里吧。”
他说完看向枫乘,枫乘走过去将谢长思抱起来,银针封住了几处穴位。
竹阕乙取出此前备好的药,几乎是将一瓶全都倒入谢长思的口中。
“阿芜,给谢大哥喂水。”他淡声说完,快步向殿前燃烧着的药炉走去。
繁芜端着温水过来,枫乘的手指捏住谢长思的下颌,她将水送至谢长思唇边时,难免手指颤抖。
见状,枫乘接过她手中的水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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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还能吞咽。”见谢长思的喉|结动了起来,枫乘叹道,又看向繁芜,“没事了,别这么紧张地看着我,弄得我也紧张。”
听他这么说,繁芜局促地退到一边。
当竹阕乙再走来时,手里端着一大碗刚熬好的药。
繁芜这时才闻到殿前草药的气息中,还夹杂着些许的腥……
他走过她身边时,低声对她说:“阿芜,谢大哥会好的。”
此时她才猛地注意到,他有些失了血色的脸颊。
“哥……你。”
难怪他会穿黑衣,起初她还以为他只是为了赶路方便。
第 118 章
竹阕乙在布山未到之前收到线人的消息, 他在和枫乘来的路上与人交手。
枫乘自幼因为身体原因未曾习武,因此全靠竹阕乙以一敌十才从这群人手中逃脱。
竹阕乙受了伤也只是简单包扎后又匆匆往长安赶来。
他派出去查的线人还没有回,所以还不清楚袭击他们的人是谁派来的。
直到五更天时, 殿中听他淡声道出一句:“陈王没事了。”
此时殿内外的人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殿外的大雨未有停歇的意思, 狂风呼啸,庭院中的树木摇曳作响, 殿门打开的时候冷风迎面而来。
繁芜只觉额头一阵冰凉,身上的温度仿佛被寂寂黑夜被大雨声……一点一点的吸走。
后来许多年,繁芜也记得祈春元年的春天很冷很冷。
……
从陈王府出来的马车上,繁芜一把紧拽过竹阕乙的手腕。
不待她说话,竹阕乙已紧张地启唇:“阿芜,我以为你一夜未睡,在车上是要睡一阵的。”
他的唇角留有一抹薄笑, 语气柔和的能让人心口都感到柔软。可是,繁芜却能无视这些, 她的手指已触到他的脉搏, 那张有些憔悴的小脸, 此时已阴沉得可怕:“哥……你就瞒着我, 你死了就好了,血流干了就好了。”
车厢内仿佛气温陡降,那白发男人的眼里似闪过惊惶。
“等你死了,我就立刻嫁人。”她几乎是用她最冷漠的语气说完这后一句。
直到她的身体被他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手臂那么紧,他的呼吸那么急促。
“阿芜,你是要逼疯我, 再让我去死吗……”他贴着她的耳质问着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明知他为了与她在一起,为了与她走到今天, 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
繁芜挣扎着想要推开他,而且这次她用的力气很大,发狠似的要推开他,不像是闹着玩的。
他以为她是在生他的气,看着她又想开口说那戳他心窝的话,只觉心口抽疼得快要呼吸不得,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在她还未来得及启唇时,他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
繁芜睁大眼睛,她原本是想让他别动让她看一看伤口!
哪知这个狂野至极的吻……等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她都没力气再开口说话。
她一手捂着发疼的唇,一手捂着双眼面向车窗,将背对着他。
她知道他此刻定然在一旁自责着,她也没哭,因为没力气哭了,可她就是不想转身,让他自责得要死要活去。
竹阕乙伸手搂她的肩膀,她侧过身避开他的手。
他兀自坐了一阵,又从怀里递给她一盒药膏,想让她擦一擦唇,那孔雀蓝色精美的药盒都快递到她的眼前来了,她一伸手挥开了他的手,也不看他,只是对着窗,不知在看什么。
好在车抵院落了,竹阕乙那双好看的眉似松动了些个,他起身:“阿芜,下车了。”
繁芜依旧不理他,大有“你自己先下车”的意思。
竹阕乙叹了一口气,手指撩开车帘。
外边大雨依然,此刻天还未亮,马车的提灯映照着雨花点点,像是烟火的星子。
他微有些晃神的同时,如画的眉眼似闪过一抹妖冶的光。
几乎是一脚踏空,马车车夫惊呼道:“大人!”
繁芜坐直的身体的同时听到一声闷哼,下一刻身体已快一步走出马车。
那人似乎是刚从地上站起来,也未让她见到他狼狈的样子。
那白净的修长的手正拍打着衣摆,抬眼之际见到她,与她的眸光对视的刹那间,他的眼眸恢复了平静。
繁芜下车来接过车夫递来的伞,一把拽过竹阕乙的手腕:“我今日方知你下马车也可以不看路的……”
“就这么急着要死给我看是吧……”她气恼无比。
“……”一旁的车夫忍不住袖子捂住嘴,笑又不敢笑,憋得有些辛苦。见他二人进了院落后,车夫方驾着马车远去。
院中。
繁芜突然停下步子,抬眸看向竹阕乙,那目光被锐气所染,阴鸷又冷硬:“哥,你不小心摔的?”
她怎么就忘了,和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几时见他走路摔过?初见他时他十几岁也没见他走路摔过……
繁芜气不打一处,撑着伞就往厅堂走。
竹阕乙小跑着去追,淋了一路的雨。
繁芜将伞放在厅堂外,转头见他健步如飞,都快给气笑了。
竹阕乙也意识到了,竟是停下脚步,站在屋檐外也不敢再上前。
繁芜进屋后猛灌了一口水,却见他还站在于丽:“再不进来一辈子也别进来了!”
她话音刚落那人已快步进来。
“阿芜,别生气了。”他低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赶来的路上在武陵郡南三十里的位置遇到了一支马队,他们突然拔刀而至……”
对方人数众多,枫乘不怎么会武,只能由他断后好让其他人带着枫乘先逃。
听完他的悉心解释,繁芜的脸色已恢复了平静。
“哥,我们去烧热水,我给你看看伤口。”她拽着他往厨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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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在大腿不好让阿芜处理。”他低声道。
繁芜手一僵,红着脸道:“那你陪我去烧热水。”
“嗯。”他低声应道。
繁芜默了片晌,淡道:“哥……求求你,不要再受伤了。”
竹阕乙只觉身体一震。
一句不长,却字字敲在他的心弦上,震颤的余音可以回响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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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长安城有万花会,传言这次万花会将由陈王主持。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小国使臣相聚于刚落成的万国馆。
说来此次万花会能由陈王主持,倒不是陈王争取的,而是朝臣提议的。
谢长思征战多年,大魏四周被他打趴下俯首称臣的小国有垠垣与鄢余,更别提被他打残了的柔然。
小国们服大魏不若说服的是大魏陈王。
有朝臣提议让陈王主持万花会后,谢启没说话,反对的人也只有少数几个,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说来长安城中百姓已是很久未见陈王。
上一次他们见他,还是他出征西州打慕容氏时,再之后西州事已,魏军秘密班师,军队也未打城中过。
“听闻陈王重病,好久没有消息,一点风声都没有。”
“前段时间还有传言说陈王快死了,今日就传他要主持万花会了。”
“……”
繁芜与竹阕乙骑马而过,此时传言已传至西市茶肆。
她一勒马缰停了马,透过帷帽的白纱看向竹阕乙:“哥,去茶肆坐一坐吧。”
竹阕乙以为她是渴了,于是翻身下马,牵过马缰的同时伸出手来扶她。
二人是刚从城北校场回来的,城北点兵楼校场有马赛,他二人都是受定安将军叶韬的邀请去看马赛。
“这个茶肆,阿芜之前来过吗?”踏进茶肆时,竹阕乙问她。
繁芜摇头:“不曾来过。”
“我以为阿芜与叶小公子在长安游玩过许多地方。”他淡道。
繁芜的耳朵一竖,有点拿不准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又抬起头瞥向他的脸。
她也未分辨出他眼里的情绪,他总是这样情绪显露得淡,若是于他对视也是一眼平静,根本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茶肆的伙计笑着迎他们进来:“客官一楼满了,上二楼吧。”
繁芜点点头,又看向竹阕乙。
二人随着茶肆伙计上二楼去,选了一处临窗的里间。
繁芜坐上茶榻,正想说什么,只见竹阕乙修长手指轻轻抬,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她紧抿着唇,竖耳听去,只听隔壁里间传来说话声。
听声音听不出来是不是认识的人,但他们说话的内容……说的正是与她有关的。
竹阕乙听了几句便后悔让她听了,正想起身,却被繁芜一把拽住了袖子。
竹阕乙深吸一口气,却见繁芜惊惶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他。
“你是不是知道。”她虽然压低声音,但语气冷得发寒。
竹阕乙平视前方,抿唇不语。
隔壁里间的两个大人,说得正是陈王那一份奏折的事。
什么奏折。就是那份呈给谢启,请求册立繁芜为东阳公主的奏折。
这奏折当时就被谢启驳回了,甚至这件事都没被谢启记住太久。
而隔壁里间茶榻上坐着的两个大人是什么身份,这两个都是御史台内做事的从八品监察御史。
竹阕乙:“我以为你知道的。”
那一次谢长思的奏折递得急,风声应该是传出去了的,看来是后来又被压下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能再传起来,是因为谢长思又重新递了奏折。
今次谢长思选择再递奏折是深思熟虑的,那次昏迷了五天后,他应该是意识到了身体很难再治好了。
繁芜只是思忖片刻,便未再责怪他,他并不是常在长安,她责怪他做什么。
回过神来,她低头对他道歉。
竹阕乙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去取茶榻上的茶杯,他的声音依旧和缓低敛:“阿芜,你怎么对我都不会介怀,我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将来的路,你要走的路,旁的任何人甚至我,没有人能替你走。”
若一朝为公主,繁芜的肩上担负起的是大魏。第 119 章
隔壁里间的两位大人又说了约一刻钟, 茶肆外边骑马来了一人,没一会儿那两位大人跟着那人走了。
走的时候三人有说有笑,说的是后天就是万花会了, 去看一看准备好参赛的花卉。
等三人走远了, 竹阕乙见茶炉上的茶水也煮沸了,抬手端起小茶锅给繁芜倒茶。
却见繁芜一脸深沉的看向他:“哥,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叶丞相突然想见我,又为什么定安将军要请我们去看马赛。”
竹阕乙此前没有想过,但方才茶肆内那两个大人的谈话,已让他想到了这里。
“哥,我不懂谢大哥为什么认为皇上会准了这份奏折。”
而且她也想到了如果弗玉有心阻拦,谢长思这份奏折不会有第二次呈上去的机会。
而丞相府的态度也表示弗玉可能会准许这份奏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此时繁芜再次提及叶韬此人。
话语中的意思是, 叶临渊的本意应该是在撮合她和叶韬……
繁芜接过他递给她的茶盏,目光落在淡青色的茶面上, 她在等他说话。
却不想他却说:“阿芜应当清楚一点, 若要成为大魏的公主, 不是靠谢大哥那份奏折, 而是要让皇上看到你有多大的可能。”
“人的心境是会变化的。”
繁芜骤然抬首,他是想告诉她,谢启的心境是会变化的,即使多年前的谢启可能并不想坐上那个位置,可是坐在那个位置上这么久了,谢启也会认真考虑大魏的继承人到底该由谁来当。
倘若谢长思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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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她为公主,实际上是在为谢宴铺路。
谢启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繁芜颤抖地手放下茶盏, 她已霍然起身,双肩轻轻地颤动着, 唇瓣也像是失去了颜色。
“不,我不认为我能胜任,我更不认为谢启会同意。”
至于弗玉,这么多年她最看不懂此人,所以她已经许久没有站在弗玉的角度思考过事情了。
竹阕乙跟着她站起,走近时他温凉的手扫过她的侧脸贴于她的耳边,声音低敛沉柔:“阿芜最近太过紧张了,等这些事结束了,我带阿芜去一趟云中。”
传言古云中郡有仙山曾是楚巫居住之地,如今只是一处风景绝佳的旅游地。
夜启大巫青年时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竹阕乙很早就想去那里去看一看了。
察觉到繁芜眼眸里的锐气渐渐退散,身上的肃杀气也在收敛,竹阕乙的眉目微动,贴着她的耳的手也渐渐收回。
二人吃完茶,走出茶肆时,聊起了万花会。
“后天就是万花会,你过了万花会再回去吧。”繁芜看着绣鞋鞋面,未抬头看他。
清晨时他和她说过今晚会离开,弗玉让他去一趟咸阳行宫,去过之后他就会回苗疆去的。
可是她不想他这么快离开长安……
“大魏勇士选比也才五年一选,这万花会万国来朝可是十年一度……”未等到他的答复,她紧跟着添了一句。
她儿时听说过,可是絮州城她爷爷和爹爹的朋友都没有见过万花会,没见过也不好谈论,只是听茶馆的人传过,说起长安万花会的盛况。
……
万花会这一天的清晨,竹阕乙从咸阳行宫快马回长安,待他进城时朱雀大街上已是车马如龙。
万国馆前花海拥簇、行人如织。
馆内的鼓乐声在长街河堤处都能听得真切。
竹阕乙翻身下马,很快有禁军前来对他行礼牵走了他的马。
穿过一片花海,几乎是在人声鼎沸之中,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谢长思身后不远处的繁芜。
今日她一身淡紫色云纹锦官服,应该是为了应景,发髻上簪了许多花簪。
不知已有多少年,未见她簪过花了。
似乎是从她过了豆蔻年华就不爱这些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许久都未移走,直到她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向人群中,那双灵秀的眸对上他的。
只是刹那,那清眸中的锋芒与冷厉肉眼可见的消退,为欢欣所染。
方才进万国馆时的确发生了不愉快,所以从进来到现在繁芜一直板着一张脸。
原因是有几位大人进来时撞到了谢长思,谢长思差点没缓上那口气,因为腿疼在万国馆前站了许久,惹得一旁的小国使臣们都开始议论了。
繁芜生气的是那几位大人明显是故意的。
谢长思在白碧滩冻伤了腿骨,细看看不出来,但仔细看可以看出如今他走路时是有些问题的,所以他们故意撞他想让他在万花会上出丑。
繁芜收回目光时,谢长思正在喊她的名字。
方才他已经宣布万花会开始了,各小国使臣、还有参与万花会的大魏各地来的富商们……他们将最珍贵的花卉抬上来。
在天黑之前要选出今日的万花魁首。
万花会开场时,最先上场的是鄢余的使臣,两个鄢余勇士护送着一位鄢余美人走上高台。
人们很快被鄢余美人手中捧着的白玉花盆吸引去目光。
谢长思喊繁芜就是让她看这个。
“天山雪莲?”繁芜睁大眼睛,她只听书中提过,一直以为是书本胡诌,冰天雪地里怎么可能长出莲花呢?
台下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繁芜心中暗道:出场都这么厉害了,等一会儿还要怎么比啊。
果然至天山雪莲出场后,紧跟着的许多花卉都未能再激起台下人的惊呼。
只是繁芜觉得,花卉不该是这么欣赏的……各花入各眼,但每一盆花卉都该值得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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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她的姐姐能见到今日这般花海,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微垂着眼眸,只觉此时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
晌午用过午膳后,谢长思带着繁芜再次入座,这时他看向一旁的布山:“还有多少?”
布山觑了一眼花名册:“未上场的至少还有五十多盆。”
闻言,谢长思揉了揉太阳穴。
繁芜忍不住抬起袖子偷笑,她知道其实他最不喜欢枯坐了。
在东齐国旧地时,他坐在茶榻上说话超过一炷香都会坐不住的人……
只是这些年他病了,才养了性子的。
“笑,也只你敢笑。”他未抬眼瞥向她,却是冷哼着说完,又伸手夺过布山手中的花名册大致扫了一遍。
繁芜顿时恢复了肃然神情,微抬起头看向高台。
这时谢长思的神情也收敛了,他的目光落在花名册的最后一行。
“安定将军也参加了万花会?”谢长思合上册子,掀眸看向布山,“你怎么没告诉我?”
布山环视一周未见安定将军的人,又接过谢长思手中的册子再看了一遍,并未见得上面写有安定将军的名字。
他正疑惑着想要询问的时候,看到花名册最后一行写着:下邳叶氏,邹。
这下邳叶氏不正是安定将军的来处吗。
他念了一遍叶邹此名,愕然想起这人是叶临渊学生的学生……正是如今守着长安城东城门的人。
谢长思:“叶邹是叶韬的兄长,叶韬家中行五。”
叶家这五兄弟里,叶韬官职最高。兄弟几个也全都听叶韬的。
至黄昏时,天边一片昏色。
此时万国馆内人们大抵是意兴阑珊了。
也是此时,叶家的两位随从捧着万花会压轴的花卉上场了。
两位随从也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少年郎,就是放在人堆里都认不出来的中年人。
可当人们看向他们手中那盆花卉时,都是一愣。
选白玉花盆,大多是想让人们的目光定格于花卉,所以今日送上高台参赛的花卉大部分都是白玉花盆。
压轴的花也是白玉作花盆。
这花也确实做到了让人挪不开眼。
从两个随从将花抬上来,繁芜便一直盯着这花。
今日万花会上牡丹的品种有很多,而这一株名曰“绿腰”,她的颜色是淡淡的绿松石色,花体硕大如满月。
让人惊艳的是她的颜色,不是红色,而是淡绿松石色。
养花的人定然花了无数心思。
叶府的人看向陈王:“陈王殿下万福,此乃‘绿腰’,是我家五爷用三年时间培育出来的。”
他说完后对谢长思躬身行礼后,随着礼官退下了。
万国馆内的宫灯燃起,此时馆中沸腾,因为人们都在议论“万花魁首”会是谁。
礼官擦着额头上的汗,短短半刻钟他上高台来已有三次了,因为台下的大人在催,他又不敢催陈王,只好为难地看向陈王。
陈王却是一笑,目光微移,看向一旁沉默许久的繁芜。
繁芜心下一惊,霎时间淡紫色衣袖中的手握成拳……谢长思他不会是想将这种难题交给她吧?
繁芜腾地站起来,转身就想走人。
却被谢长思叫住了:“你站住。”
繁芜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台下走。
“你今天若是敢走,我就去让布山请竹阕乙过来。”
“……”
一旁看戏的布山和礼官,果真见这女子老老实实地退了几步,坐回谢长思身边。
布山见繁芜的手指紧扯着她的袖子,似要将那袖子上的锦纹给扯脱丝了不可……
他摸了摸鼻子,他知道这女子生气又无助时最喜欢扯袖子了。
第 120 章
夜幕渐渐落下的长安城, 华灯初上。西市依然喧闹,车马喧嚣,行人络绎不绝。
西市的茶肆内外都在传着万花会的盛况。
“怎么, 万国馆那边魁首选出来没有?”
“选出来了, 定安将军叶府的绿腰,还得是牡丹啊。”
“不是说鄢余国都拿出了天山雪莲吗?我以为魁首会是这个呢。”
“谁知道呢, 万国馆外边喜欢雪莲的和喜欢牡丹的都差点打起来。”
“……”
一时有笑声传出,茶馆内外笑声不绝于耳。
繁芜从万国馆出来,坐上马车没走多远,便听外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刚将车窗打开,车夫便停了车。
她看向车外的竹阕乙,又看了一眼四下, 急道:“你上来吧!”
竹阕乙这才撩袍跨步上车。
待他坐稳了,繁芜道:“我以为你回苗疆去了。”
他默了片晌, 方看向她:“那日阿芜说想让我看过万花会再走。”
繁芜语噎, 只是抿唇间唇角是轻轻扬起的。
他的手扶过她的肩膀,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哥……”她紧张地喊他。
竹阕乙笑道:“阿芜别怕, 只是想好好看看。已经很多年未见阿芜簪花了。”
繁芜的脸颊立时滚烫起来,拘谨地解释着:“是宫里来的女官让簪的,她们都簪了花,说我得和她们一样……”
他只是笑,目光却比往昔多了许多温情。
繁芜不禁看得痴迷了,却又暗自腹诽:他到底还是更喜欢我十三四岁时的样子……
想到此处,她轻轻咬唇, 须臾间变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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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阕乙自然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他不知这女子的脸色如何能做到瞬息万变的, 只是到底有些“惧意”,他松开握着她肩膀的手。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繁芜说话,他小心翼翼地问:“阿芜是看上那盆绿腰花了对吧。”
繁芜怔然抬首,就知道所有的小心思能瞒过谢长思和布山他们,是瞒不过他的。
是,看上了那盆绿腰,才封了魁首。
所以那盆雪莲如今进宫去了。
再者她知道封了雪莲为魁首,雪莲也是得进宫去的。
鄢余小国的王爷送雪莲来本就是为了讨好谢启。
他微抬起下颌,语气比之前淡了几分:“可是阿芜,若我吃醋了怎么办。”
“……”繁芜愣了一会儿,惊诧地看向他。
很快,她整张脸都胀红了,双手局促地捏住裙子。
被看穿心思是很尴尬的,还是被他……
这时,马车停下了,此处正是西市路口,她能听到外面的叫卖声,还有花鼓楼的花鼓声,所以确定这里是西市路口。
只听外边拦下马车的人说道:“繁芜大人……我家五爷让我们将这绿腰花抬来赠送给大人。”
繁芜抽吸一口气,心虚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竹阕乙。
还以为叶韬会晚上几日送来,没想到会这么快。
正因为这事发生在竹阕乙眼皮子底下,她才愈发觉得难堪……
她那点小九九,精打细算,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她选绿腰为魁首,就等于是变着法告诉叶韬——她钟意绿腰。
竹阕乙:“若是长安其他女子可能不敢接,但我的阿芜可不惧这个……”
他说完一叹,笑看向她:“阿芜既是喜欢绿腰,花点心思又如何,要都要了,快去接下吧。”
他总能三言两语让她心情大好,脸上的难堪退去,她起身。
“只是,这么大的人情阿芜当如何还给定安将军。”
“……”
繁芜步子一停,顿觉脚有些抽筋。
忽然低声答他:“哥……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他最小的妹妹十五岁,我让她的妹妹进太学读书,再将谢长思赐给我典藏版的四书五经赠给她。”
“……”
外边竖着耳朵听着的车夫心下叹道:繁芜大人对四书五经是有多大的怨念啊……兜兜转转那套四书五经可算是给打发掉了。
繁芜从车上走出来,看着站在二十步开外的两人,笑道:“多谢二位了。”
那二位正要抬着花盆走过来,车夫已小跑过去接过来。
二位中年见状对她抱拳道:“繁芜大人那我们先走了。”
车夫将花盆抬上车来,小心地拉好车帘。
这时路口围观的人才渐渐散去。
“今次怕是半个长安都知道定安将军的花送与了你。”竹阕乙淡道,听不出语气。
繁芜心下微颤,疑惑地抬眸:他是真吃醋了,一点也不像是假的。
……适才她还以为他说着玩。
繁芜急忙坐下,双手挽住他的胳膊:“哥,我只是喜欢绿腰,你看她多好看啊,我最喜欢这种颜色了,还是牡丹,花体这般硕大的可不多见。”
只见他的凤眸斜睨过来:“他肯将此物与你,也定是喜欢。”
繁芜被他盯得一激灵:“……”
这话题是转移不了半点!
她总共与那叶韬见过几面啊?怎么就能扯上喜欢了?
回小院的路上马车都很安静。
直到二人站在小院门口,繁芜忽然道:“哥,你今日不回,那明日也不回了吧。”
竹阕乙瞥向她。
“我明天带蝉儿去陈王府见大哥,你也一起去吧。”
因为卑水城战事的原因,竹阕乙有一年半未见蝉儿,但他将那小随从留在了长安,蝉儿的情况他都清楚。
“我一直想问的,蝉儿的老师是哥安排找的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蝉儿的老师是长安城东有盛名的才女杨絮,年三十五,她出生弘农杨氏,因为寡居,这个人并不常出门的,但朝中名流想拜访她的人不计其数,比起她在长安的经学才名,其实她最擅长的是书画。
繁芜知道他能请动此人,应该是费了一番工夫的。
他却说:“是蝉儿能得杨夫人的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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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蝉的嬷嬷提前得到消息,所以一大早就为柳蝉梳妆打扮好了。
繁芜的马车刚到,柳蝉便随嬷嬷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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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的女娃娃眉眼漂亮精致,尤其下半张脸与繁芜很像。
嬷嬷笑着看了她一眼,她很快上前去给繁芜行礼,笑得合不拢嘴:“姨姨。”
繁芜下车正要牵她,她微歪过头来看到了车帘后的竹阕乙,又笑着喊了一声:“舅舅。”
几乎是刹那间,繁芜的手指微僵,下意识地瞥向车帘后的人。
他面色未改,但她瞧见他的唇角微微扯平。
繁芜略显紧张地牵过蝉儿的小手,和嬷嬷说了几句后,转身上车。
车上,繁芜将蝉儿转来转去的看了好几遍才停下。
蝉儿眨巴着大眼睛问她,小手抚过头上的两只肥啾发簪:“姨姨,好看吗?最新的款样,是舅舅的小随从给我买的。”
“……”
再度听到这声“舅舅”繁芜心下一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竹阕乙,果真在他那双凤眸里看到一抹深沉……
繁芜就只差伸手去捂蝉儿的小嘴了。
不过她也猜到,这声“舅舅”是跟着谁喊的。
还得是跟着那小随从才改了口喊他“舅舅”。
小随从只道繁芜与竹阕乙是兄妹,蝉儿喊繁芜姨姨,那自然要喊他舅舅。
“姨姨,好看吗好看吗?”被蝉儿追问了两声。
繁芜看向她的发顶,两只肥硕的小雀做得娇憨可爱,一时间她盯着发簪看了许久,眼里有些羡慕:“真好看……我也好喜欢。”
得到姨姨的夸赞,小姑娘高兴无比:“姨姨,我分你一支!”
柳蝉说着就要去取头上的,却被一只温凉的手拦住了,她转身看向那只手的主人:“舅……”
正要喊出声,却瞥见那双极好看的凤眸似闪过一抹寒光,她仿佛被施了法似的,立刻改口喊他:“师尊……”
柳蝉记得她小时候是这么喊他的。
竹阕乙:“取下来会弄乱头发的,蝉儿的还是留着吧。”
柳蝉听到弄乱头发也不敢动了,她红着眼又道:“可是姨姨没有。”
竹阕乙:“姨姨没有,我会给她买。”
“啊?”
竹阕乙微躬身,笑道:“你的姨姨是我教养大的姑娘,自然有我宠着。”
“……”
闻言,繁芜瞬间面壁。两只耳朵红的滴血,心下腹诽:他怎么和蝉儿说这种话!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连小孩子都吓唬!
柳蝉一脸似懂非懂,睁大眼睛又眨巴眼睛,听不懂师尊的话是真的,但……师尊的声音可真好听。
被吓唬到的柳蝉听不懂也只能点点头。
但很快她发现了话里的疑点:“师尊……你也是姨姨的师尊吗?”
繁芜:“……”
竹阕乙轻咳了一声。
此处离陈王府不算远,此时车抵陈王府,布山迎了上来。
繁芜牵着柳蝉下车,小姑娘打量过四周后,点头行礼喊道:“布山叔叔。”
“一年不见还记得我呢,长高了不少。”布山笑道,又看向繁芜和竹阕乙,“二位大人请进,殿下恭候多时了。”
陈王殿内,进来时柳蝉四处打量着,直到她看到一处屏风,她听到姨姨让她行礼。
她对着屏风的方向跪下后说道:“殿下千岁。”
“起来吧。”谢长思放下手里的书册,对他们道,“都进来。”
几人绕过屏风走至谢长思面前。
谢长思一抬眼,见到那女娃娃正好奇地盯着他看,他知道这些年这女娃娃没少听过他的名字,所以才对他好奇,毕竟她的嬷嬷都是他派去的人。
“看够了,过来我要问话。”谢长思一开口,那女娃娃吓得一激灵。
谢长思抿唇一笑:哟,她家两代人都这么怕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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