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Qs41
◎没男朋友。◎
九月末的夜晚月朗星稀。
深黑透蓝的夜幕低垂的盖在繁星与弦月之上, 北苑过道隐匿在树叶旁的昏黄路灯吸引着群群小飞虫栖息,无法点亮黑压又凄凉的初秋。
溽热沉闷的风一吹。
黄叶掺杂一点桂花争先恐后的大片大片往下落,点缀满柏油路与长椅, 被泠泠月光装饰成翩跹的蝶, 飘飞过每一寸逐渐凋零的世间。
屠杳毫无目的在过道间埋头奔跑。
白到反光的双腿不断交替于漫天寂寥的黑中,划破昏淡,踏碎杂叶。
百褶裙不断向后飞扬, 又落于腿间。
再次被顶飞。
有辆打着近光灯的车迎面而来。
差点儿撞到她。
急踩刹车,司机特意摇下窗户朝她怒骂,“不要命了你!路都不看!”
屠杳跌跌撞撞两步,折身让开,没心思道歉,继续狂奔着。
半空中有一架轰鸣作响的私人飞机飞过。
头也不回的狂奔到北苑靳砚北家, 频繁而急切的摁着大门口的门铃。
里面无人应答, 黑灯瞎火一片。
顿时哆嗦的软了腿骨。
手拽栅栏条, 顺着大门狼狈无比的跌坐到地上。
凄惨的眼神里一片空无。
她就说。
为什么明明不爱她还非要把她接回来。
她就说。
为什么只是指责辱骂她,却从来不对她动手。
她就说。
为什么在她们知道她可能有抑郁症之后那样着急而生气。
原来根本不是为了她。
而是关心她骨髓的质量好不好。
屠杳低垂着头,鼻尖蓦然发酸,酸到她想流泪。
滚动喉咙湿润极其干涩的嗓子眼,强忍湿润欲冲出眼眶的冲动, 她难平细喘的抖着手想摸手机给靳砚北打电话。
却忆起。
方才险些被车撞上的时候,她下意识用双手扶了车前盖一下。
手机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掉落了。
但她忘记去捡。
没有手机, 没有蓝牙, 手腕上的感应手环也失去了作用。
彻底没有办法联系到靳砚北了。
不再顾忌形象得不得体, 有没有人看到以后会嘲笑她, 屠杳双腿并拢撑起, 将昏昏欲沉的脑袋埋进臂弯与膝盖铸造出的安全之地。
独自消化着这可笑又令人心痛的事实。
本以为,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偏待,无论再遇到什么事情她都能够冷静自持的面对。
却不想。
真的应了沈菡初的那句话:
现实永远比想象要残酷的多。
她们都不过是上帝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消遣物。
屠杳无能为力的苦笑着。
腿脚和手臂一动都不能动,仿佛周遭的世界都凝固住了。
徒留凄厉的阴风阵阵。
不知道过了多久,皮肤与心脏一同凉的透彻。
她正对面出现一双帆布鞋。
“靳铮——”
屠杳“唰”的一下抬起头来,眼眸中升腾起脆弱的委屈。
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孔时倏而熄灭。
燃起难以言说的怒火。
“——你来干嘛?!”
骆霄尽力舒展自己的攒眉苦脸,将手中被揉到皱巴巴不能看的曼大offer连同手机屏幕碎裂的新手机一齐递给她。
好声好气的提醒道:
“靳砚北给你打了很多通电话。”
屠杳一把夺过手机,给靳砚北回拨电话。
逐渐进入温差大的秋季夜晚阴风簌簌,成群成林的参天大树稀稀拉拉的摇摆身姿,抖落一片又一片不再属于它们的叶。
不远处有一盏路灯被风吹的时明时暗,好似随时就要罢工。
手机“嘟嘟嘟”响了三声之后。
便紧接着响起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恼火的将手机甩在一旁的地上,双手频频搓脸,于视线所经历的短暂黑暗中呼出一口浓浓的郁气。
以厉言呛声来掩饰自身的狼狈困顿:
“骆霄,用不着你专门来这假惺惺的关心我,我花了你家那么多钱,就该认命给你捐骨髓,你说你什么时候要,我一定——”
“——杳杳,”
骆霄遽然蹲下挺拔的身姿,迅猛将她揽进怀中,闷声闷气道,“你的offer我没让妈看到,她也不知道你听见那些事情了,趁她们现在还都不知道,赶紧离开吧。”
“哥不要你的骨髓,哥舍不得再看你受苦了,”骆霄不让她窥探他疚心疾首的模样,牵起她挣扎的右手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摸到一个有棱有角的卡片,“学费的事情不用操心,哥这几年偷偷攒了不少零花钱,你先都拿去用,如果不够再跟哥讲,哥再想办法给你打,你在外面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屠杳本就有些绷不住的压抑情绪被他拉开一道口子。
她满眼蓄泪,却不想在他面前哭出来。
挥拳一下又一下的捶在他硬实的肩膀上,哑气吞声道,“你们他妈的一家子都是混蛋,都是混蛋……”
“是,是哥混蛋,是哥之前没能保护好你,”骆霄揽着她后背的手臂又紧了紧,侧脸将柔软温热的唇贴在她嗡嗡而鸣的太阳穴上,保证道,“对不起,杳杳,但这次,哥一定送你走。”
“你别以为你惺惺作态我就会记你的好,我巴不得你早点死。”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骆霄轻笑她的刀子嘴,大掌抚摸她的脑袋,“就算你想让我早点死,也得等我先把家产给你从别人手里抢回来再说,不能便宜了别人。”
她又给了他一拳,瓮声瓮气道:
“少他妈的说屁话了,我信你有鬼,懦夫。”
骆霄的性子软,担不起事儿来,连屠琴和骆晟言在饭桌上骂她他都不敢出言阻止一次,就更别说从别人手中抢家产了。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信不信都好,哥先给你订明晚飞曼彻斯特的机票,趁哥现在有假期,早点送你走。”
“你就先乖乖的呆在那边儿,等哥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就接你回来,到时候,哥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我要先去爱丁堡一趟,头等舱,”屠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抽了抽鼻子,无处安放的手攥住他的衣角,偏转脸,生硬道,“别花这张卡里的钱。”
骆霄哭笑不得的摸了摸她的脖子,应,好。
……
生活了四年半的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明明感觉每天都在往房间里添置各种小东小西,可真当她收拾起来,也就是不到三个箱子、一个半小时的功夫而已。
屠杳将三个行李箱推到墙边,岔腿坐在其中一个箱子上给靳砚北打电话。
盘在脑后不走心的发自皮圈里不听话的跑出,跌落至纤长而骨线流畅的脖颈后。
痒痒的。
她抬手拨开。
靳砚北的电话还是关机。
怀抱最后一丝隐隐若现的希望,屠杳握着手机倒在床上,点开之前没和他看完的《天堂电影院》继续看。
前进五分钟,倒退三分钟。
两个多小时过去,还是连三分之一都没能看完。
当彩色画面中的男人道出“人生和电影不一样,人生辛苦多了。”这句台词时,窗外天光大亮,一切阴霾都好似不再存在。
又是新的一天。
屠杳一眨不眨的盯紧屏幕上骆霄发来的航班信息,起身往外走。
“杳杳,早上好。”坐在餐桌后等阿姨盛鲜煮的茶叶蛋的骆霄主动向她打招呼,“阿姨正好刚煮好茶叶蛋,快过来吃。”
她俯身换鞋。
一句话都没说便走出了家门。
大街小巷各处都是碧绿一般的红艳。
每一株或大或小的绿树旁都被插上鲜艳扎眼的红旗,正迎风招展。
过往的车辆有些在车前盖上插着两面小红旗,有些在车身上张贴小巧玲珑的国旗贴画,商场门头的LED大屏反复重播历年的阅兵仪式,南江边的地标三件套早已为傍晚的灯光烟火秀做足准备。
被母亲手牵手过马路的小学生兴奋的摇晃着手中的小国旗,侧昂笑脸对他妈妈撒娇:“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说的,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对,今天无论我们亮亮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买,想好了吗?想要什么?”
“想好啦!我想要一个奥特曼!会发光的那种!”
“好,妈妈带亮亮去买会发光的奥特曼。”
“耶耶耶,妈妈真好,爱死妈妈啦!”
“妈妈也爱亮亮。”
“……”
极快的恍惚了一瞬,回神儿,屠杳独自插兜随人流过马路,推开口腔医院的门,熟门熟路的上二楼去找靳淮宴。
“今天我值班,阿宴不在,”刚从诊台下来的那位男医生摘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热情至极的招待她,“你有问题直接跟我说就可以,我不比他技术差。”
屠杳上下打量了一圈他看起来就十分不靠谱的外表。
心一横道:“阻生齿,想拔,可以吗?”
“这是什么话,那必然可以啊,拔阻生齿可是我的强项,”男医生游手好闲的一脚踩上垃圾桶,将手套抛掷进去,随手摁了泵旁侧的免洗消毒液,边搓手边折身带她返回去,“先去拍个片子,出来我看看。”
“之前已经拍过了。”
屠杳选出保存在手机里的那张片子给他看。
男医生驻足,双指划拉放大图片,扫了一眼,又瞟她左脸颊一下。
“吃早饭了吗?”
“没吃。”
他压首,重又启步,领她向诊室走。
白大褂摆扬在半空中。
“没吃正好,那我现在就给你拔。”
……
“……那个,”屠杳仰面朝天的躺在诊台上,明亮到略微晃眼的灯令她微微眯起眼皮,紧张的小眼神直往他吸满麻药的针管上瞟,双手不自觉地掐紧衣角,“你轻点。”
男医生笑的满面春风,温文尔雅道,“放心,我一定用最轻的力道。”
然后,下一秒。
直接招呼也不打,就将她的肩膀强硬摁住,为她注射麻药。
速度快到她后悔都来不及。
直到紧咬棉花、微肿半张脸从诊台上翻身下来,因低血糖猛的乜斜被他扶住手臂站稳,屠杳仍然没能缓过来这股劲儿。
双眼发黑,腿脚发软。
“害怕还自己一个人来,”男医生将她被一分为三的智齿用镊子拨到铁盘的右下角,眼神朝那堆智齿掠了一下,问她要不要带回去自己留着,“也不说让男朋友陪你?”
屠杳一手撑诊床,一手掏出屏幕碎成蜘蛛网的手机。
拍照,发微博:
【原来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没男朋友。”
她吞咽一口口水,淡漠的答。
“是么,”男医生笑笑,看破也非要说破,不给人一点遁形的机会,“可你现在的这种行为就像是在跟男朋友闹别扭,明明想和好,却又不肯主动低头去找他,就只能以这种故意自残的方式来引起他的关心和心疼。”
“其实也是在找方法给自己台阶下,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说清楚呢?”
“你懂挺多,”屠杳无甚感情的瞥他一眼,关掉手机,捂着脸颊简明扼要的从嗓子眼里挤话,“当牙医浪费。”
男医生被她这种明明有满腔话语想要吐槽,却碍于脸肿只能挤出几个字的现状逗笑。
摘掉手套,与她一同前往前台缴费。
“也不算浪费,”他漫不经心的与过往的女顾客打招呼,对路过的女实习生抛媚眼,甚至就连前台的已婚妇女都不放过,双肘撑在台面上冲人挑两下眉头,“只是感情这东西,说复杂也不复杂,翻来覆去就那点儿事,见的多了自然就摸清道道了。”
“你很多?”
“听过很多,”他吊儿郎当的耸肩,“但没谈过,”
前台手戴婚戒的姐姐将就诊单与收费单搁在吧台上,玩笑的拍了一下他的头,调侃道:“美女你别怕,他是个1。”
屠杳:“……”
难怪他跟哪个女性都是一副姐俩好的模样。
搞半天原来真的是姐妹。
在就诊单上签字,扫码付钱,抽空用左手给他比“六”的手势。
他笑的前仰后合,随处留情道,“有空再来光顾啊,嘴巴比牙硬的小朋友。”
屠杳翻他个白眼:
谁闲的没事干总来光顾口腔医院。
推门而出。
口腔医院出门右拐第二家就是花店,屠杳进去让老板包了一束最像菡萏的半开粉百合,打车前往墓地。
墓地偏远,阴风瑟瑟。
大家伙都忙着与在世的家人欢度国庆,基本没有什么人来这里。
屠杳驾轻就熟的找到沈菡初的墓碑,将那束半开的粉百合搁在一众将凋未凋的白玫瑰中央。
细致的擦去她墓碑上堆积的灰尘:
“小菡萏,生日快乐。”
“答应过你的,一定要逃出去,我就快要做到了。”
“就当作,今年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同一时间。
一阵乱卷黄叶的风吹过。
她攥在手心中的手机亮起屏幕:
【骆霄:爸和妈都出去了,中午回来陪哥吃顿饭好吗?】
【骆霄:哥想给你讲点事儿。】
42 ☪ Qs42
◎你好,我叫施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离开的缘故。
再看以往觉得珠光宝气、圈禁自由的地方也不那么讨厌了。
屠杳于满室黑暗中悄悄摸上楼拿行李。
原本靠在墙边的三个行李箱俨然一个都不剩。
心跳不由加快。
【Mercurio:你动我行李了?】
【骆霄:抱歉, 我怕东西太多爸妈会有所察觉,所以趁他们下午不在的时候已经叫人拉到机场了。】
【骆霄:放心,不是家里的司机, 是我另找的人, 不会出意外。】
屠杳折臂抚了抚胸口。
【骆霄:叫的车还有半个小时来,到时候你先出去,我跟在后面。】
绝口不问她为什么不肯回来跟他吃最后一顿饭。
她万分敷衍的回了个“o”。
将手机扔在书桌上充电, 拿着浴巾进浴室冲澡。
在头等舱睡觉穿裙子不方便,屠杳特意换上宽松的拖地裤与紧身的露脐上衣,随手将及腰的卷发绑成高马尾,脖子上挂了个外挂耳机,拎随手包下楼。
先前黑漆漆的客厅不知何时亮起通然灯火。
屠琴和骆晟言都在。
屠杳刻意装出毫无所谓的态度朝大门走。
却被屠琴叫住。
“你要去哪儿?”
屠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
“出去,”她心脏咚咚咚的跳, 面色却不显, “有事。”
骆晟言正翘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侧身瞥她一眼, 目光中存有不容忽视的威严,“真是被惯的没点样子,国庆大晚上不在家非要出去?谁惯你的毛病?”
“就是,”屠琴匆忙应和,“乖乖呆在家里吃饭。”
零点的机票, 九点就要到机场。
再加上路上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怎么也得现在出发。
如果等和他们吃完饭, 那黄花菜都凉了。
“我——”
屠杳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把。
“——你什么你!”自二楼楼梯口传来一道严厉而不容置疑的音色, 拾阶而下的骆霄故意装的恼羞成怒, 凶她道, “不过就是让你陪我出去买条领带而已, 怎么了?至于这么推三阻四?还想跑?!”
他故意挽了挽袖口, 装作一副要向她动手的样子,“屠杳,我告诉你,今天这个领带你陪我买也得陪,不陪我也得陪,你最好自己掂量着办,别让我用强的。”
“我不去,”屠杳愣了两秒,立马入戏,“要去你自己去。”
两个大步上来乍然攥紧她的手腕,他面厉眼狠道:
“由得了你?”
屠杳不停的抗拒挣扎,实际根本没用力。
骆霄不管她,仍然牢牢拧着她,转头对屠琴和骆晟言讲,“爸,妈,我明早得去参加一个播音交流会,没有合适的领带,让她出去帮我选一条。”
骆晟言半信半疑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朝后挥了挥手。
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呀,霄霄,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说呀,”屠琴连忙擦手,看看他,又用余光瞧了瞧骆晟言,和声和气的走到他面前小声问,“要不要妈妈陪你一起去买?”
“不用,妈,您和爸在家好好吃饭吧,让她给我选就行,”骆霄保持着那个看起来就十分强迫她的姿势带她往门口走,“不然养她这么久干嘛用?”
屠杳在屠琴看不到的地方冲他狠狠翻了个白眼。
被他掐着手腕一把甩进车后座。
车门“砰——”的一声阻挡了车外屠琴关怀倍至的脸。
骆霄长腿一迈踏上车,吩咐司机开车。
“你要不要抓那么紧啊,”屠杳坐在后座自后视镜里瞧屠琴愈来愈远的身影,揉晃着发红的手腕抱怨道,“都红了,很疼的好吧?”
“没事吧?我看看。”
骆霄凑过来要看她的手腕。
她下意识的向旁边躲。
看她一脸抵触,骆霄只好回正身体,摸着鼻头讪讪道,“对不起啊杳杳,我以前没有牵过女孩子的手,不知道轻重,你别生气,等下我去给你买点药。”
“不用,”她戴上耳机靠窗阖眼,“直接去机场。”
机场从未有过一天的无人来访期,无论什么时候来,都随处可见离别与相逢的人。
屠杳拖着箱子慢腾腾的走到自助值机台前排队,前后左右都是神色各异的陌生人,密密麻麻将她围在最里面,使她一下就有了不太适应的陌生感。
回头瞧。
骆霄守着她的两个行李箱正给一个老太指路。
察觉到她不安的视线。
他朝她笑了笑,微抬下颚示意她前面的地方空出来了,往前走。
那一瞬间。
屠杳好似在他身上找到些许靳砚北的影子。
趁还没轮到她值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继续给靳砚北拨电话。
航站楼内部呈缓弧型结构,一面透出室外新月满载的夜,一面反射出室内流光溢彩的灯,无论怎么看,都像一个灯火辉煌的水晶宫。
统一制服的空姐成排拉着行李箱穿过大厅,行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手拎蛇皮袋、背抗旅行包的沧桑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取票,急的满头大汗;安检处有个女孩迟迟不愿意走,抱着男朋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定要他保证他会一直在她身边、一直爱她。
屠杳没有进安检,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托运。
岔开双腿夹坐在纯白色的行李箱上,头戴耳机看起来仿佛在听歌,实际双目放空盯着华光锃亮的地板,一遍又一遍逼自己听那句冰冷无感情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始终沉默守在她身旁的骆霄频频折腕看表。
分针第三次划过6,他终于忍耐不住,轻揪她衣服提醒:“杳杳,没时间了,还有半个小时飞机就要起飞——”
“——你闭嘴!”屠杳的眼尾有一丝泛红,眨了眨眼,注视通话界面再次自动跳回通话记录,第一列备注“靳铮铮”的通话记录后的数字从97变成98,拧起负气的眉眼,“我长眼睛了。”
骆霄欲言又止的跳开视线,不再言语。
机场大厅内有一部分的灯光猛然被熄灭,交相对比,自头顶上方洒下的白炽灯更为刺眼,晃的她眼睛疼,不自觉的氲出雾气。
她再一次自虐般死心眼儿的点击进入通话。
一时不察,大拇指被碎裂成渣的玻璃屏划出一道口子。
瞬间涌冒鲜血。
皮肉被划开,先是麻木,随后是针刺一般的持续阵痛,屠杳眯眼将大拇指含进口中,以唾液缓解疼痛,听电话内再一次传来不变的提示。
心脏顿时像被人从四面八方捏紧。
疼的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力困筋乏的手臂垂在身体旁侧,指间的手机摇摇欲坠,屠杳展颈望向天花板中明亮刺目的灯光,硬生生将眼眶中的泪水憋了回去。
广播倏然响起。
提示她所乘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呼吁还没登机的旅客赶紧登机。
失去唾液修复的大拇指迅速聚集起血珠。
无声掉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屠杳吸了吸微红的鼻头,取下用来装饰紧身上衣的别针,拔出电话卡,用力折断。
将手机与弯折到不能用的电话卡一起扔进垃圾桶中。
前去托运行李。
负责服务头等舱的柜台无人问津,从放上行李到托运完成,一共只用了不到三分钟。
屠杳手攥被贴好行李牌的登机牌随地勤小姐一同前往快速安检入口,寻都没再寻自她站到托运柜台前就跑走的骆霄,大步往前走。
快速安检入口处百无聊赖的两位安检员放下隔离带,操着扫描仪站起身来等候她。
她一脚才踏入隔离带。
便猝不及防的被人从身后拉住手腕。
回头。
是气喘吁吁的骆霄。
骆霄连额头上细密的汗水都来不及擦,一边急促喘息着,一边将刚从机场商店内买来的还没拆包装盒的新手机囫囵吞的塞进她怀里。
“杳杳,”他双手撑着大腿,微微弓身喘,心虔志诚的目光却始终黏在她的脸颊上,叮嘱道,“在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哥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平安健康,快乐顺遂。”
屠杳对上他的眼。
微微动容。
将手机盒捏在手中,破天荒的主动抱了抱他。
却没有好话: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你们都是只会说好话的骗子。”
说完,放手。
再没有一丝眷恋的离开。
*
飞越9207.04公里的距离只需要19个小时。
跨越从满心期待到满眼失落的心路历程只需要在临下飞机前故意将感应手环落在头等舱的隐蔽角落。
屠杳戴好耳机,拎着挎包,最先下飞机。
身着荧光黄马甲的机场工作人员站在破旧而老小的机场过道内为过往的游人指路,“Welcome to Edinburgh,go this way to claim your luggages,please.(欢迎来到爱丁堡,请走这边去领取您的行李)”
商店门口一位戴白头巾的印度三哥正用咖喱味的英语与店员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语速又快又杂,听的店员满头雾水。
只能用“Pardon?”与“Sorry,I didn't quite catch that. Could u say it one more time?(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懂,请问你能再说一次吗?)”来拖延理解的速度。
一位白种老哥破口大骂“Son of a bitch!Fu·ck u!”
她一句都没听到。
心不在焉的斜倚在立柱旁,等滑动皮带运出她的行李。
按理来说,头等舱的行李应该最先出来。
但直到经济舱的客人们都陆陆续续的拿好自己的行李出站,围绕在皮带周围的人越走越少,仅剩稀稀拉拉几个人时。
眼熟的行李箱还是一件都没有出来。
干脆先去办电话卡。
边往新手机里插卡开机,边嚼着手机店员送她的口香糖悠回来,又等了一刻钟,还是没有。
只得认栽去行李咨询台询问。
坐在工作台后的白皮肤工作人员上一秒还对前一位毛量茂盛的美国佬和颜悦色,下一秒轮到她后肉眼可见的散漫了态度,面带不屑道,“Are u Chinky?(你是中国佬?)”
屠杳没点头也没摇头。
平声静气的维护尊严,“I’m Chinese.”
“No reception here,(不接待)”工作人员问都不问她要咨询什么问题,便态度极差的直言驱赶她道,“Go somewhere else!(滚到其他地方去,别在这碍眼) ”
排在她身后的一个五大三粗的白种人立马挤上来,把她怼到一边。
给工作人员递过登机牌与行李牌,报行李丢失后转过头来冲她做鬼脸,一字一句的挑衅道,“Hey,Wise up!No dogs and Chinese allowed,Get the hell out of here!(嘿,识相点!这里中国人与狗不得入内,赶紧滚吧你!)”
后面排队的一帮男人都讥笑个不停。
时而还用一种色眯眯的眼神在她胸部梭巡。
屠杳深知独自一人在这里与他们起冲突必然落不得好果子。
奈何其中一个行李箱里装着靳砚北曾抓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扉页上写下他名字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以及里面妥善夹着的靳砚北给她折过的纸飞机。
她是真的很想把它们找回来。
只能打碎牙和着血把委屈吞下去,好声好气的扬声询问,“Excuse me,What should I do if I lose my luggages?(打扰一下,请问我的行李丢了我该怎么办?)”
“Of course——(当然是——)”那个手臂支撑在吧台上的男人朝她挑了挑眉,眼底氲着坏笑,“——Fuck off!(——滚回去咯!)”
“Fuck off!”
“Sod off quickly!”
“……”
她在劈头盖脸的谩骂声中骤然愣怔。
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明白无论她再怎么好声好气的说话,他们都不会改变歧视来帮助她,只能靠她自己在无边无尽的嘲讽与奸笑中另寻办法的事实。
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掌。
一言未发的戴好耳机,转身离开。
问过机场的安保人员,咨询过前台的服务人员,又去行李认领处打听,无一不是歧视就是敷衍,反正就是没人愿意告诉她解决的办法。
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屠杳自认倒霉,边用手机打uber边走出机场。
十月初的爱丁堡不算冷,一件长袖一件长裤足以御寒。
就是天气看起来不是太好,阴沉沉的,见不到一丝光亮,像是随时会下雨。
她站在路边,小心谨慎的将装存所有贵重物品的拎包挎在肩上,夹在手臂与腰身之间,正打算摁亮手机看看uber还有多久来。
忽的。
面前有一阵狂风掠过。
她单薄清瘦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牵着偏移了几步,失去平衡,径直摔到地上。
堪堪合上口子的大拇指重新崩开血渍。
连同她摩擦到崎岖地面上的手掌,和无缓冲撞地的胯骨与侧腿,一同将疼痛迸发到极致,刺激到她的内心再也忍不住这么多天所受过的所有委屈。
坐在狂飙而驰的摩托后那个抢走她手机的皮衣男不忘回头冲她吹口哨。
阴暗又无光亮的天没有一点征兆的泼下倾盆大雨,将狼狈坐在地上的她瞬间浇了个透彻。
屠杳再也无法按耐坏情绪。
双手抱头于滂沱大雨中号啕大哭。
她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所有的委屈事都要发生在她身上。
本来在游轮上遇到那种事情就害怕难过,以为会被人遗忘,却没想到会被人硬生生捅到论坛上骂她是脏货;以为迟早会被她感化的父母原来只是为了她的骨髓;以为可以陪她一起逃出来的沈菡初为了她跳楼,她明明亲眼目睹却没能拉得住她。
以为无论遇到什么难事都能靠的住的靳砚北每次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消失;以为可以顺顺利利逃出来的她先是丢行李被歧视,后是被抢手机;以为有所好转的抑郁症在这一瞬间乍然将先前所有刻意逃避的坏情绪迸发,侵蚀她所有的理智。
她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希望自己能马上就死掉。
这样。
就不用再忍受这些难以言说的委屈了。
比黄豆粒还大出些许的雨点源源不断的砸打在她身上,迅速洇湿她的衣物,粘黏在皮肤上向内传递寒气,大拇指处的血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很快就被雨水稀释,消失不见。
她孤立无助的环抱双腿,在大雨中将自己缩成一团,不停掉着眼泪。
大颗大颗的透明液体自滚烫的眼眶中翻滚而出,一部分滴在被雨水打湿的袖子上,一部分划过脸颊线条,聚集在下巴颏处,要落不落。
有风扫来,眼睛湿润而肿痛,但痛不过被泪水嚎了的脸颊。
就像有无数根细小绵密的针滔滔不息的扎在她的皮肤上,疼的她停不下哽咽与喘息。
胯骨与大腿都在阵痛,她想换个姿势。
才刚用右手撑到地面,与手机上车牌号相同的uber就来了。
以开天辟地之势撞开花白雨幕,车身披盖透明液体疾驰而来,经过她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车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碾压聚集成潭的水渍,向两侧溅起不小的水花。
屠杳再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了。
无论是蹭破皮的手还是正疼痛的腿都令她无法迅速转移身体,只能紧闭双眼等被溅起的水花向她迎面扑来。
过了两秒。
身体并没有传来设想中应该有的感觉。
反倒是聆听到一阵类似于水泼到伞面上又被反弹走的声响。
她缓慢睁开双眼。
比雨水最先闯入瞳孔中的便是阻挡在她身前、逐渐向上移动的黑色长柄伞面。
黑色伞沿稀稀拉拉的滴落水渍,它的主人将它移到身侧甩了甩水,重新举过头顶。
不仅罩住了自己,也遮挡住了她。
令她回身仰望。
在那缓慢而又迅速几秒钟内,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种念头。
或许会是死而复生的沈菡初,或许会是及时赶到的靳砚北,或许会是来这里拍戏的鞠喻捷,或许会是带女朋友出来购物顺便赌·博的陈天青,或许会是……
但。
念头终归是念头。
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她先前并不认识。
那男人身长玉立,花里胡哨的衣服因为帮她被暴雨打湿粘在身上,看不清特征的脸部被黑色渔夫帽和黑口罩完全覆盖,仅露出一双蛊人心魄的丹凤眼。
男人俯视而来的目光与她仰视而去的眼神交接。
“嘘,知道我是谁就好,别声张,”他曲腿蹲在她身后,右手食指竖在被口罩阻挡的唇前,率先吊儿郎当的出声,“我好不容易才从那帮人的围追堵截里出来,你就算看在我帮了你的份上也不准再把我送进去,听到没?”
屠杳一脸懵然,完全不知道他是谁。
打了个哭嗝,不给面子的问道,“你是谁啊?”
那男人哽了哽。
见她真的是一副懵懂又无知的模样,被气笑了。
他摘掉口罩,不信邪的问,“这样呢?还看不出来我是谁?”
屠杳心觉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
“呵,不过就一个月没怎么营业,我还不至于过气成这样吧?”那男人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将口罩重新戴回去,自言自语了一句,“摘了口罩让你看你都看不出来我是谁,真是怪打击人的。”
她瞥他两眼,确定以及肯定不认识他。
“你是谁啊?”再一次问道。
他难掩失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简单做个自我介绍吧。”
他笑的风华正茂,回身面朝机场大厅通身志得意满道:
“看到了吗?那就是我,”他手指指向机场大厅内那个巨大的LED屏幕上正显示的落逃玫瑰的爱丁堡站巡演通告,上面那男人的照片与他口罩下的脸一模一样,“或许你不认识我的脸,但你一定听过我的名字和歌。”
“你好,我叫施骋。”
“施舍的施,驰骋的骋,是落逃玫瑰的主唱歌手。”
“……”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 我天我好感动我终于爬上来了
43 ☪ Qs43
◎除了靳砚北,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施骋, 你给我死起来,”
屠杳一把扯开客厅的窗帘,令刺眼的亮光冷不丁的侵蚀睡在沙发上那人的困顿双眼, 她趿拉着带logo的毛绒拖鞋去厨房放空水杯, 声音环绕整个客厅,“脸都不要了是不是?”
“一没事儿就往我这边藏,也不说交房租, 主打的就是一个白蹭是吧?”
睡在沙发上把被子踹掉、只穿了条黑色运动裤的男生被骤然袭来的亮光打扰,皱紧眉头以手捂眼。
还觉得的不够。
翻了个身,将整个脸颊都埋进沙发内。
差点儿踢掉立在沙发旁的吉他。
“再让我睡会儿,小祖宗,”他拖腔带调的打了个哈欠,音色蕴满乏意, “我昨晚三点半才回来, 感觉肾都要被他们掏空了, 啊——呀,光让驴拉磨,不让驴休息,有没有天理啊还……”
屠杳听出他嗓音中浓重的疲倦。
重新接了杯冰柠檬水,无言靠坐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出神儿。
自那天她在机场接受过施骋的帮助以后, 他就好像缠上了她一样。
陪她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她去买家具与日用品, 陪她逛街买衣服买包买手机买电脑, 甚至连她进维多利亚的秘密的时候他都要跟她一起进去。
美名其曰:以男人的眼光帮她挑一挑。
虽然最后被她一脚踹了出去, 老老实实的在外面拎包等她。
但她不得不承认。
有他这样一个既乐观又搞怪的人陪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所以。
她破天荒的在某次他提出“我经纪人非得拉我去健身, 我不想去, 天天累的都跟死狗一样了谁还有劲儿去健身?杳子, 看在咱俩一起淋过同一场雨的份儿上,能不能把你家借我躲躲?”的时候。
将备用钥匙给了他一把。
自那以后。
他几乎夜夜都像这样宿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
绝口没再提过其他。
身后饮水机的提示灯从红色跳为绿色,机器热热水的闷噪声逐渐消失,她回身去往半冷不热的玻璃杯中添热水。
逐渐上升的水面倒映出她温和而平静的眉眼。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过的飞快。
好似昨天才刚在机场丢失行李,今天就已经住进温馨敞亮的家。
可是每次细想,又会觉得过的十分充实。
时间充足,节奏缓慢,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能够将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身上,再也不用为之前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而烦恼。
既真切,又梦幻。
除了……
“在想什么啊小祖宗?”施骋曲臂乱揉鸡窝样的头发,沉重而无褶皱的眼皮半塌不掉,他接连打了两个哈欠,伸手把她摁下去的龙头扳上去,出其不意的吓她一跳,“水都溢出来了。”
屠杳陡然间回神儿。
手不从心的将溢水的杯子搁在大理石台面,“噌噌”抽出几张纸巾擦拭水渍蔓延的地方,最后扔在地上让它们自己吸水。
她转过身来。
“你不睡了?”
“等会儿再睡,”他向下折腰,熟门熟路的从最靠左手边的储物柜里捞出他买的电饼档,插插销,“先给你做了牛肉馅饼,不然你总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屠杳半倚在台面上刷手机,谐趣道:
“你那哪儿是牛肉馅饼,分明就是牛肉陷阱。”
“有的吃不错了,”他以手试温,等锅热,“总比干饼子好吃。”
通体落地窗失去窗帘的遮挡,将难得一见的温暖阳光置放于地面和墙体,灿烂而霸道的提升视野亮度。
施骋忙活着从冰箱冷冻格中取出那包吃的仅剩一少半的速冻牛肉馅饼来,刷油,上锅,又在另一边的燃气灶上架奶锅烧水,咋咋唬唬的往里面放了两个鸡蛋进去,搅溏心蛋。
差不多摆弄好,定时,启步前往卫生间时不忘将她随手扔在地上的湿纸巾捏走。
“嘿!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啊?”屠杳黏在手机屏幕上的眼神漾起波澜,从一动不动的呆愣中反应过来,“……没什么,就是有人加我微信好友,我在想要不要同意。”
施骋人在前面走,声在后面扬:
“加呗,能知道你这个新微信号的人肯定是熟人,你怕啥?”
她觑他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背影一眼,又软塌塌的垂下眼眸。
在长亮不灭的手机屏幕中显示:
Venus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Venus其实有很多种意思:
金星,太白星,维纳斯女神的名字。
甚至可以是每一个出国留学的学生为自己起的英文名字。
但是。
申请添加好友的这个人她一眼就知道是谁。
性张力爆棚的暗色男生头像,配以简单干净的Venus昵称,顺着资料页点进朋友圈看,纯黑色的背景,没有个签,下方是笔直的一条杠,神秘而又引人探寻。
除了靳砚北,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屠杳咬了咬下嘴唇,舌尖无意识的舔了舔牙,她心一横,点击同意。
界面立刻跳进空白的聊天框中。
【您已添加Venus为好友,快来聊天吧。】
她逃也似的关掉手机。
不再去看。
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攥着手机的掌心闷出了汗,她嗓子眼有些发干,干的她直想咳嗽。
就连原先平静的呼吸都不自觉紊乱。
令她有些脱力。
但手机迟迟没能收到消息提示。
在那说长不长,说短又不短的几秒钟内,屠杳的脑海中刮过很多杂乱的念头。
比如。
如果靳砚北能好声好气的跟她解释他这次为什么又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失踪,或许她会嘴硬,但她肯定会心软的原谅他。
毕竟人都难免有急事儿。
比如。
其实她瞒着他申请国外的大学,又一言不发的跑出国来是她不对,况且,他也不是神仙,无法提前预知那天她会出事,真要论起来,其实是她的问题更大一点。
只要他给台阶,她就下。
再比如。
虽然她现在还没有成年,但是她已经上大学了,可以谈恋爱了,如果可以的话,由她先捅破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也不是不行,反正只要是他就好。
光想想都令她忍不住面红心跳。
又等待了三分钟,对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屠杳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摁亮手机屏幕迅速给对面发去一个“?”,又再次关掉手机,窝在掌心里,紧张万分的屏住呼吸等待回复。
期待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施骋草草用冷水洗了把脸,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漫不经心的用木铲子给锅里的馅饼翻了个面儿,关火,捞出溏心蛋,放入一旁的冷水碗中。
“加你那人,是你…朋友?”
“我不知道,”她抖着自己都没能听出来的声线,无声祈祷对面赶紧回消息,“可能,是吧。”
但是。
事实从来都不会是幻想。
那些虚无缥缈又梦幻浪漫的念头全都随对面那人发来的一句【Venus:你好,美女,请问你这边需要ddl代写吗?】而烟消云散。
屠杳气的把手机“啪哒”一下扔到光滑的大理石台面。
怒气冲冲的朝卧室走。
施骋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她突如其来的情绪,满脸迷茫,手举木铲,对着她火冒三丈的背影搞怪劝道,“虽然是陷阱,但它多少有点牛肉味啊祖宗,你至少吃一个——”
“——砰。”
回应他的。
只有门被狠狠甩到门框上的沉响。
*
“……”
“不是,我他妈的就没见过有哪个奇葩大早上来问人要不要代写的,”屠杳于彩灯与黑暗交织出纸醉金迷之间咕咚咕咚的灌下一整瓶啤酒,以漆暗的环境作掩护,替自己的期待打抱不平道,“之前那些都是大半夜来加我,趁我心理寂寞空虚的时候给我好一阵安慰,然后等我相信他们了才暴露目的。”
“这个到好,一上来就直入主题,真的是连话都不乐意多废一句,怎么?生怕和我聊天耗他家的wifi是吧?”
包厢内落逃玫瑰乐队的成员都在笑。
其他人不明其理。
一位之前出去上卫生间的短裙女孩推门进来,放进些许光亮,同时,点燃她满是亮片的黑晶修身裙。
满眼富丽堂皇。
高档会所因其流光溢彩的灯橙光昏营造出一种放浪形骸的迷人,从室外看宛若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搅的大型宫殿,在室内,则是别有洞天的奢华放纵聚集地。
一盏盏独立氛围灯成排排列,映照隔间中正在用餐的酒醉餐迷,楼梯旋绕顶空一盏长达四米的环层水晶灯,霞光万道的点燃每一处用金钱与权利造就出的极致享受。
而沉厚的包厢门一关。
便是隐藏在昏□□光中无人可知的放浪与反差。
“体谅一下人家啦,beautiful girl,”施骋手持话筒,一脚踩在ktv的皮沙发上,一脚懒懒散散的蹬在地面,背脊后倾,想斜偎在她的肩膀处,“估计是新手,还没摸清楚行规呢。”
却被她伸手推开。
只好将就着靠着沙发。
“我看不像。”
贝斯手又撬开一瓶新的,两指卡着瓶口将瓶尾巴递给她,顺势与她碰了碰瓶道,“说不定人觉得那种模式太固定、太老套了,根本揽不到顾客,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鼓手笑他:“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是吧?”
电吉他手嚎出最后一句歌词「如果爱,不只是奇幻」,没拿开话筒,令话语爆在整个包厢内,回音不断,“主打的就是一个懵懂惹人爱的人设。”
“你们自己听听你们说的这些话离不离谱,”屠杳没耳朵听的抻了抻唇角,三口两口灌完那瓶啤酒,又抓来瓶人头马对嘴吹,“他主打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主打的肯定是离谱。”
一帮大老爷们儿起哄着拍手叫好,纷纷要来跟她碰瓶对吹。
施骋笑的肩膀直颤,拿不稳话筒。
超清大屏幕上热烈而又充满希望的歌曲响至末尾,立刻切换到下一首听来温柔又舒缓的前奏。
包厢里一个女孩听到后眼眸几不可察的亮了亮,不露声色的偷瞧了眼看起来打算继续唱的施骋,几个小碎步走到对面,想问电吉他手拿话筒。
电吉他手没给她,一把拉着她坐下。
坦然自若的揽住她的肩。
施骋一撑身体坐了起来,清唱开口:
「……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一个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
……」
不知道他从哪里忽然变出一大束玫瑰花来,又红又艳,花瓣上还沾着零星几点露水。
一把塞进她怀中。
他含情脉脉的望向她沉染醉意的眸,深情款款的演唱道,「……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乐队的其他成员好像早已知晓。
没有惊讶,没有奇怪,都在不约而同的起哄着,鼓掌着,叫好着。
那句带有半逼迫意味的“答应他,答应他”持续炸裂在她有些耳鸣的耳边,令她倍感不适。
“施骋,”屠杳半靠在沙发上一动没动,用手机小程序将大屏幕上的歌切换成《坏女孩》,怀中抱着那束香气扑鼻的玫瑰花,脑海中显现的却是去年今天靳砚北曾给她过过的那个生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当然知道,”
他这人,曲库广,平日里听的很杂,自然什么歌都会唱点儿,流畅的无缝隙衔接出一句「我喜欢坏坏的女友,我喜欢刺激的感受」,才爽朗答道,“今天是冬至,是一年之中白昼最短,夜晚最长的日子。”
“同时,也是我向你表白的日子。”
他端坐在她身侧,神色正经,任由昏暗而暧昧的包厢内的背景音乐缓缓流淌,如同他眼底依稀可见的斑斓。
「……迷人的笑脸吸引视线,慵懒的靠在陌生的肩,黑色的眼线你的指间,有一点轻蔑……」
“屠杳,从我第一次在机场门口看见你的那一刻,我想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我喜欢你的狼狈,喜欢你的懵懂,喜欢你的暴躁,喜欢你的小脾气……只要是你,无论怎样我都喜欢。”
“其实我能感觉的出来,你身上有秘密。或许这个秘密和其他人有关,和其他男人有关,但是没关系,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只是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陪着你慢慢忘掉那个秘密的机会。”
“请问,你,愿意吗?”
“……”
44 ☪ Qs44
◎没爱过。◎
「……在谁的怀中会有感觉, 被爱的深夜我在想念,明明是为你才会改变,却回不到从前……」
屠杳一口气将手中剩下的人头马灌完, 眉蒙眼雾的垂首嗅了嗅怀中的那捧红玫瑰, 于低洌急促的背景音与高昂明跃的起哄声里暗暗朝齿间抵了抵舌尖。
迪斯科球绕出深到发蓝的紫,真心话大冒险的转盘悠悠轻晃,清晰而深刻的映入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眸中。
她心知肚明的轻笑。
撩起眼帘。
“施骋, ”她慵懒怠惰的将怀中那捧红到似滴血的玫瑰拿开,搁在一旁,展手拎过静置于沙发座上的黑色皮草,披搭在肩头,趁着站起身来的动作顺势后撩了一把柔顺的茶色卷发,暗含强硬道, “我玩累了, 想回家。”
言罢, 便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朝厚重的包厢门走。
不窄的空间内瞬时蔓延出说不清道不明尴尬。
一群人都沉默的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
只有施骋。
反应迅速的摁下难堪,扔掉话筒,两步走上前去抱起那捧被她故意遗弃在沙发上的红玫瑰,连外套都顾不得拿,加快步子追在她身后。
……
自打上车开始, 屠杳就闭着双眼装醉。
爱丁堡的路灯惯来爱偷工减料,一灯明, 一灯暗, 照不亮几段路, 却藏匿不少虫子, 车轱辘无情的碾过黑漆漆的潮湿地, 冷风抖落几滴水, 窗户没关紧,漏出一条几乎不可见的缝,源源不断的往进灌输冷气。
吹的屠杳浑身发冷,不自觉的轻抖了一下。
微抬胳膊拢紧了些外套。
施骋第一时间注意到她无比微弱的动静,第三十二次转头去看她,目光复杂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为车子刹停在目的地而作罢。
扶她下车。
“不会喝还喝那么多,”
施骋无可奈何的架着“晕晕乎乎”的屠杳朝不远处那栋看起来就年份久远的公寓楼走,没话找话的说着,试图令她保持清醒,“今晚非把你的胃都吐空了不行。”
她没理他。
将一多半的身体重量都压到他肩膀上,半眯着那双藏满狡黠的狐狸眼,一边滴溜溜的转,一边“脚步蹒跚”的被他带着走。
从路边走进公寓楼只需要穿过一条百米道路,屠杳胳膊酸疼到一度想撇开施骋自己一个人走,但又耐于不想回复他,干脆忍痛装到底。
眼见马上就能走进公寓门。
脚步踏入的那一刻。
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名字。
“——杳儿。”
那道声音平而沙哑,沙哑的音色低低的缠绕在她耳畔,除了一些显而易见的疲惫,再也无法听出任何情绪起伏。
就是这么简单而明了的一句话。
顿时令她定在原地。
酒意全消。
施骋费力的架着她的胳膊,扭头看向身后叫屠杳名字的那个男人。
又转回目光,瞧她。
屠杳没动,也没回头,眼泪却顺着眼角滑下一滴。
鬼知道她等他这句“杳儿”等了多久。
但真当她听到的这刻。
她突然就觉得他真是可恨极了。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消失,又在她快缓过来的时候出现;每次都在她以为他能把她拉出那片黑暗世界的时候松开手,又在她快要重新适应暗无天日的时候伸出手。
每次都在希望中让她失望,又在失望中给她希望。
玩的她团团转。
她是真的不想再在这种忽冷忽热的无安全感里漂浮了。
所以。
她抬手摁干眼泪,搂紧了施骋的腰。
回转身体。
冰冷而疏离问道,“怎么了?”
靳砚北通身一袭黑衣黑裤坐在石台边,弓身支腿将身影隐匿在漆黑而冷漠的黑暗中,棱角分明的下颚收在冲锋衣的立领后,仅留一双深邃而清明的眼眸在外,像盯猎物一般紧紧盯着她。
他身边空无一物。
除了一个蓝黑色万宝路烟盒和一个打火机。
“你…”
靳砚北绝口不提家里出的事情,也不说忙完回国后从骆霄那边知道她瞒着申请出国留学有多难过,只是用一种听起来好像有些脆弱的腔调问她,“…在这边还好吗?”
屠杳挑了挑眉头。
伸手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施骋搂的更紧,故意炫耀道,“如你所见,我很好。”
靳砚北白到刺眼的手僵了一僵。
随后,轻微却吃力的活动了下看起来无比僵硬的指关节,双手并拢搓了搓脸,搓去眼底的受伤与面颊的疲惫。
没再与她视线相对,而是盯着被蹭脏的鞋头问她,“那你记得,你还欠我一个百分百实现的愿望吗?”
“不记得了。”
她轻耸肩,笑的妩媚动人,“我连你是谁都快忘了,又怎么能记得那些呢?”
“我的愿望是,”他垂头哂笑,仍旧自顾自的说,“你能不能告诉我——”
为什么申请出国非要瞒着我,非要只瞒着我,我在你的心里到底算什么。
“——没爱过。”
屠杳简单粗暴的打断他的问题。
他的身体僵直在原地。
支撑在双膝的胳膊爆起青筋与肌肉,被风吹乱的头发遮挡不住他紧咬的后槽牙,背脊绷的很直,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掉。
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无望。
身边那盒欧盟黑冰双爆万宝路的烟盒是敞开口的,依稀可以看出里面少了几支。
但有一处十分不同。
其中有一支烟是倒着放着。
烟蒂朝内,烟头朝外,将其中卷裹的烟草尽显。
她猛然想起施骋曾经告诉过她。
这种叫做许愿烟。
每当新拆开一包烟,迷信的烟民都会将第一排最中间那支烟抽出来,许一个心愿,然后再将其倒着放进去。
这一支,就是许愿烟。
许愿烟不能给别人,也不能提前抽掉,只能在一整盒烟都抽完时才能最后抽它。
如果许愿烟可以留到最后抽,并且顺利燃到尽头,就说明先前许下的愿望可以实现。
直觉告诉她靳砚北许的愿望一定与她有关。
但她真的不想再过之前那种日子。
逼着自己偏开眼。
靳砚北抖着手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一手拢火,眯着双眼呼出一口白雾。
熟捻的完全不像是只抽过几次的人。
纤细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烟,猩红的烟头将被白雾模糊了的面孔重新凸显,他的眼尾很红,红到像是蕴满血液。
向来平静温和的眸子如今充满了支离破碎,细看还有些迷茫。
屠杳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冲上去抱他的冲动。
只能以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逼自己狠心的转头离开。
高跟鞋咔哒咔哒磕在地面上,愈来愈远,阴沉沉的天空落下几滴雨点,身后那人终于又开了口。
他说,“杳儿,生日快乐。”
大步跟在她身后的施骋满脸震惊,完全没想到今天会是她的生日。
“靳砚北,我们,就到这儿吧,”屠杳闭了闭眼,委屈的皱紧蕴含雾气的眉眼,“每个我曾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那我就不再需要你了。”
说完。
大步迈进公寓楼。
租住的公寓在二楼,经过两个楼梯转角就到。
屠杳几个急促大步迈上台阶,进门蹬掉高跟鞋,小步往落地窗前跑。
透过干净无尘的落地窗向下看,靳砚北仍旧坐在之前那个地方,动都没有动一下。
只是时不时抬手抽一口烟。
她也脱力的曲腿坐在落地窗前,盯着他的身影看。
“杳儿——”
“别叫我杳儿!”
“好好好,”施骋将一直抱在怀里的那捧她故意落在车上不拿的玫瑰花放到她身旁,与她一同坐在落地窗前,“你别生气啊小祖宗。”
“……那个,其实他——”
“施骋,”屠杳拆开那捧玫瑰花,在雨点不断敲打的落地窗前一支一支将它们插在摆放在落地窗前的21个透明伏特加酒瓶内,“我答应你了。”
施骋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多开心。
反而故意提醒她:“你也知道,这爱丁堡的雨一下就是一宿,风又大,在外面这么干淋一晚上估计没人能抗——”
话没说完,身旁的人就迅速撑坐而起。
屠杳冲进卧室内拿了条毯子,匆匆忙忙的开门下楼。
急促的脚步踏过第一个楼梯转弯处,又下了两阶,透过栅栏她看到坐在一楼台阶处避雨的靳砚北。
放停脚步,抓着毯子坐在他正上方的台阶上。
二楼半开不闭的房门内传来施骋自弹自唱的:
「……
其实我的日子也还可以呢
除了回忆肆虐的某些时刻
庆幸还有眼泪冲淡苦涩
而那些昨日依然缤纷着 它们都有我细心收藏着
也许你还记得也许你都忘了
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
泪水从眼眶内奔涌而出。
屠杳将头埋进曲折的手臂内无声掉眼泪。
青春就像阴雨季中一场不息的雨,绵延不休,没有止境。
少年的出逃没有返程票,青春永远风华正茂。
爱意好似荆棘丛中一朵艳丽的花,美则美矣,扎手刺心。
彼此的错过没有后悔药,爱意永远纠相缠绕。
「……
只期待后来的你能快乐
那就是后来的我最想的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
只是不再并肩了
朝各自的人生追寻了
……」
可她和他,好像,就只能走到这里了。
他的生活里不只是她,就像她的人生里不只有爱。
他与她风华正茂的青春都不该只是纠相缠绕在爱与不爱里,他们还有比爱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她费尽心机才逃离的家庭,比如他要忙的急事,比如她当下的柴米油盐,比如他心中的诗和远方。
无论哪个,都比爱重要的多。
「……
无论是后来故事 怎么了
也要让后来人生精彩着
后来的我们我期待着
泪水中能看到你真的自由了
……」
莫因壁高万丈,误将爱情寄放。
过度的希望,自然而然会产生极度的失望。
而她。
不想再失望了。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别骂我哈哈哈哈哈哈
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但可能得偶尔请假
📖 江秋 📖
45 ☪ Qs45
◎靳砚北打赏了50块。◎
正午十二点, 太阳晒屁股。
施骋和屠杳的手机铃声一个响的比一个勤,扰满室清梦。
“世界末日了?”
她翻了个身,把头闷进杯子里。
“实际一点, ”施骋从沙发内滚下来, 烦躁的揉了揉头发,光脚去拿手机,“说不定是狗仔又拍到咱俩了, 过来索要封口费。”
他和她在一起鬼混了六年。
期间曾有无数狗仔拿着照片找上门来索要封口费,无一不是被她逼着让他花钱了事。
早已经习以为常。
屠杳顶着满头纷乱繁杂的头发,如临大敌般从大床上弹坐而起,蒙着一层雾的眼眸不失算计:
“那你给,我可没钱。”
再不见先前的一星半点困意。
施骋再次瞠目结舌于她财迷的程度,递与她手机。
半调侃半试探道, “要不咱俩直接公开得了, 能省不少钱。”
无人应答他。
“喂?小小洛?”看清屏幕上备注显示的是“洛洛编辑”, 她点开扩音又仰面倒了回去,胳膊搭在双眼前发愁道,“你就别催了,再催我也没稿子给你,最近是真的一点灵感都没有, 完全憋不出来。”
“杳姐,我在你眼里就是活阎王是吧?给你打电话除了催稿就不能有其他事情哦?”
“那你——”
电话另一头声音听起来清甜爽利的女生难掩兴奋与激动, 险些尖叫出声, “——有个特大的好消息!特大特大!你猜猜是什么?!”
她想都不想。
“出版社塌了?”
施骋刚喂进嘴里的水喷了出来。
弓背弯腰的捂着嘴, 笑的肩膀直颤。
屠杳蹬腿踹他屁股一脚, 将他踢出一段距离, 无声警告道:离我床远一点, 要是敢把水喷床上你就死定了。
他耍欠。
越被骂越要往上凑。
仰头含了一口水俯身往她脸上贴,看样子要来嘴对嘴喂她。
她嫌他恶心。
抬起纤细小巧的脚抵在他□□的胸前,不让他靠近半分。
“……”
“……”
“……杳姐你可真是,每次的回答都能出乎我的意料。”对面的女生哭笑不得道,“不是出版社塌了啦,是盛铭娱乐要买断你所有作品的影视版权,包括已经出版的和还没有写出来的,只要是你写的,他们都要,目前开出的价格是——”
说时迟,那时快。
屠杳反应迅速的关掉扩音,把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摆手示意施骋关上门出去。
卧室门合上的那一刻,她正儿八经的确认:
“我的所有?没写的他也要?”
“对,我看他们那边的意思是要把你这个人都签下来。”
“《如果黎明未到》和《自赎》这两本不是两年前已经被他们买走了吗?现在咱手里没卖的还有三本,《落逃》、《两个姑娘之间的距离》和你现在正在写的这本《于凛冬热吻》,这三本加起来那边一共开五百万的版权费,如果你同意的话下午就可以来签合同。”
“杳姐!”女孩振奋的蹦蹦跳跳,“你要发财啦!”
屠杳听完之后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
反而觉得江欲铭那么唯利是图的一个人可能是被鬼附身了。
先不说她手里这本写的是抑郁症。
拍出来可能会被观众痛骂传递负能量,不教小孩子好。
单说已经写完并出版的《两个姑娘之间的距离》,全本都在描写两个女孩之间的友情与爱情,这种东西就算能拍出来也不可能过审,买了就是纯属往里白扔钱。
她不信江欲铭不明白这个道理。
“行,我知道了,”屠杳平声静气道,“稍等我先打个电话,等会儿微信跟你详聊。”
挂掉电话,反手给江欲铭拨。
对面一阵冗长的响铃后,自动挂断。
无人接听。
拇指在手机边框按键处蹭了蹭,想打第二次,恰逢屏幕上方弹出微博消息提醒:【您最近常看的π更新了微博。】
她没收住手,顺势点了进去。
界面于三秒钟的刷新后,自动跳出她点进去的那条博文。
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一看就是昨晚在咖啡厅内拍的。
长方形的框体内左上角是一杯冰拿铁,中右下角是一本硬壳书,因为镜头与景物靠的距离比较近,导致硬壳书的书名只堪堪显现出一半——
莎士比亚十。
屠杳的心窒了两秒。
屏住呼吸,点击他的头像进入他的主页。
主页内的内容很少,只有两条。
一条是昨晚发的这条。
另一条则是在七年前她刚去爱丁堡的那个冬至日发布的。
同样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那张图片也出自于《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不过不是硬壳封面,而是其中第183页的最后两句话——
好一场春梦里与你情深意浓。
梦里王位在,醒觉万事空。
哪怕屠杳已经将这张图片反复点开2410次,再看到,仍觉得鼻头酸涩。
不止是因为这两句抨击心灵的文字。
更是因为——
遥记七年前的某天,她照例去图书馆内找他。
那时,他没有写卷子做题,也没有读心理学的书,而是手持她总翻看的那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在读。
见她来,他晃了晃手中已经读完大半的书,问道:
“总读这么悲观的文字,不会觉得情绪很低落吗?”
“会,”她倾身从他手中抢回那本书,翻到之前阅读过的地方继续尝试英译中,“但我更相信,能够读完这本书的人,一定可以获得渡过悲观的勇气。”
“毕竟,在文字别离的背后,是对现实重逢的期待。”
“我始终相信,既有别离,必将重逢。”
他听完,良久无言。
之后,便忽然站起身来绕到她身后。
左手撑至她面前的桌沿上,火热的胸膛紧密贴合着她略显冰冷的背脊,右手掌带着炙热的温度握上她的手背,与她一笔一划的那本书的扉页上共同写下:
屠杳 & 靳砚北
她写完后才反应过来,急了:“靳铮铮!这不是我的书!”
“我知道,”他温热缱绻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痒痒的,袭入皮肤搅乱她的心,“我把它买下来了,从今往后,它只属于你一个人。”
“你干嘛买它啊?很贵的欸。”
他浑不在意的笑笑:
“不是你说的吗?在文字别离的背后,是对现实重逢的期待。”
“那现在,这本书上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就代表,我们这辈子都不会走散。”
“你说,对吗?”
之后的之后,她好像与他吻到了一起。
她们在图书馆无人的角落中缠绵拥吻,身后是被风吹起的、写有她与他名字的书籍扉页。
她们都坚信,别离之后便是重逢,相遇过的人不会走散。
她们都那样珍惜……
骤然响起铃声的手机彻底打断她纷杂的思绪,令她猛的回神,接电话。
“你是不是疯了?”
“怎么?”
他淡淡的问。
她捏捏眉心,实话实说,“我的这些版权你买去又不能拍,干嘛要买。况且,我现在在写的这本都不一定能写得完,后期涉及到专业的心理方面知识和大量的关于抑郁症的东西,我又没有认识的心理医生可以咨询,根本憋不出来半个字。一年内能写完都算我牛逼好吧?”
江欲铭那边儿好像是在开会。
不知道他对正在汇报的人示意了什么,那边儿瞬间没有了声音。
“谁说你没有?”
他好像是笑了一下,“下午来签合同的时候顺便给你介绍个北大的心理学博士,保准你认识。”
*
阔别七年,入目皆是陌生一片。
一座座用资本和审美堆积而起的高楼大厦高耸矗立于天云之间,街头巷尾的喧闹逐渐取代宁静,公交车站、地铁站与超市共同以紧密的蜘蛛网状划分出不同的区域,一批人被运上轨道,另一批人就会被卸下装载,各自为前途与生活奔波劳碌。
施骋今天傍晚有一个综艺要上,电视台正好与盛铭娱乐顺路,要送她。
她说不用。
独自打车去了盛铭。
斜挎帆布包、头顶两个小丸子的何洛洛早已站在大门口处等待她。
“杳姐,这边——”
何洛洛青春洋溢的朝她跑来。
习惯性支付硬币的动作被司机阻拦,向后递来深蓝色的支付宝码让她扫码支付。
她满脸茫然,不知道支付宝是什么东西,“师傅,我没有支付宝。”
司机师傅像看土包子一样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转手换来一个绿色的微信收款码。
明晃晃的目光似是无声逼问,“你不会连微信都没有吧?”
微信有是有。
但是里面却没有钱。
七年前她赌气在机场把手机卡和手机全都扔掉,虽然后来去英国用英国的手机卡又重新注册了一个微信号,但是碍于那边普遍不用手机支付,而且大街小巷时不时就会窜出来抢手机的飞车党,不安全。
导致她一直没有往微信上面绑定银行卡。
如今急着要用,还得从随身包里翻出银行卡来绑定。
司机师傅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着急的晃了晃手中的牌子,张开的嘴巴“唔唔唔”的叫唤着,示意她赶紧支付,他好去拉下一车乘客。
何洛洛站在车门外弯身敲了敲窗户。
屠杳赶忙摁下车窗,问她,“小小洛,你有没有——”
“——杳姐我来吧,多少钱?”
她动作敏捷的点开手机,扫码。
“别看表,”屠杳拉开车门下车,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嘱咐,“付50块。”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但她还是十分听话的扫去50块,将支付界面摆给司机师傅看。
司机师傅顿时面露羞愧,用手语给她们比“谢谢。”
反手关门,出租车驶离娱乐大厦前,何洛洛才反应过来:
“杳姐,那个司机是个……?”
屠杳无言眨眨眼。
望着逐渐远去的车尾,不自觉的想起从前。
靳砚北带她去口腔医院清洗盲袋的那次没有叫家里的司机,而是直接从手机app上叫的出租车。
那辆车开的很慢,而且还有点颠簸,导致她本来就疼的牙被颠的更疼。
便无意识的小声抱怨了一句,“这啥技术啊,开的是蹦蹦车吧。”
他失笑的瞟她一眼,侧斜身体在她耳边气声耳语,“乖,马上就到了,这个师傅是一位聋哑人,能够自食其力已经很厉害了,咱们多包容一点。”
她不可置信的透过后视镜望司机师傅。
“别看,别过多探寻,”靳砚北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往怀里带,跟她咬耳朵,“他们对于他人的目光有很强的感知力,可能一个极为普通的眼神在他们眼中都是可怜与伤害,心里知道就好,别表现出来。”
那位司机师傅感受到车后座的动静,撩眼朝后瞥。
靳砚北以一种“小情侣偷偷摸摸被发现后”的状态回以他一个不好意思的羞笑。
意料之中。
司机师傅一脸了然的笑着别开了眼。
“那我们能帮助他吗?”她在他怀中昂着头问。
“能,”他垂首,唇瓣贴了贴她光滑饱满的额头,“app有打赏功能,等我们下车之后再给他打赏就好,不然他看到以后可能会觉得不自在。”
那天。
车费花了15块。
靳砚北打赏了50块。
他就用那不多不少的65块教会了她维护别人自尊心和在不经意间帮助别人的方法。
令她将其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嘿!杳姐!”何洛洛凑近脸颊,猛然出声吓她一跳,“看的这么专注,在想什么呢?”
“在想,”屠杳微垂眼睫笑自己不争气,无论何时何地都还是会想起他,“那辆车有够骚包的,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停在路边,也不怕被过路人蹭了。”
何洛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路边一辆纯黑色碳纤维材质的迈凯伦映入眼帘。
那辆车没熄火,排气筒时不时往出喷涌油滴。
主驾驶的防偷窥玻璃被摇下,露出一只一看就属于成熟男人的手。
那只手的手腕上圈戴着皇家橡树的最新款大复杂,手背白皙却布满要爆不爆的青筋线条,修长分明的指尖懒散倦怠的夹着通体发白的烟。
烟灰聚集到烟头再无法承受,簌簌洒洒的顺着车身飘落于地面。
何洛洛微拧眉头。
一本正经道,“杳姐,我感觉我好像在哪见过这只手。”
“在哪儿见过?春梦里?”
“才不是啦!”她着里着急的点开手机,翻学校论坛,“我们学校有位学心理学的神的手就和这个一模一样!我感觉连手背青筋的走势都一样!”
屠杳不急不忙的环臂等她找图。
她嘴巴停不下来的喋喋不休:
“我跟你讲杳姐,那位真的是个神。”
“据说16岁就保送到我们学校的心理系,而且还不是光读本科,直接起步就是本硕博8年连读。这也就算了,你知道最离谱的是什么吗?”
“是我前阵子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的时候听小道消息说,他竟然要提前毕业了!”何洛洛一刻都憋不住,双手举着从论坛上找出来的图片给她看,“就这双手!本硕博连读的手啊!提前毕业的手啊!救命!按理来说这种能准时毕业都算牛逼的了,他竟然还能提前毕业!我的天,我本科毕业写那一篇论文都感觉快要死了,他竟然在6年内发了8篇ssci,而且其中有5篇还是一作,每次在我们学校论坛上看到他又得奖又要开讲座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感叹,人和神是真的有不可跨越的差距的。”
屠杳不太感兴趣的瞥了那双手一眼。
只一眼,就令她顿在原地。
“小小洛,”她声线微微颤抖道,“你是,江北协和的?”
46 ☪ Qs46
◎靳砚北,你幼不幼稚。◎
“不是啊, ”何洛洛眼巴巴的又盯了手机屏幕好几眼,双目中的崇拜之情几乎都快要拉丝了,才缓缓退出论坛而言:
“我是对面北大的。”
屠杳这才不自然的蜷了蜷搭在手臂侧的指, 将一直暗暗提着的气呼出。
瞥向路边那辆黑车。
“不过吧, 我感觉车里那个肯定不是我们北神,我们北神惯来低调,不张扬, 不像这,这估摸着是哪家的大少爷带女朋友出来玩,”何洛洛点开手机摄像,盯着迈凯伦排气孔下方那块方正又亮眼的南A·21211车牌倒吸一口气,拍照,“我记得我有个玩车的朋友曾经说过:开法拉利、兰博基尼的不一定有钱, 但是开迈凯伦的绝对有点东西。要么家底子够厚, 要么自己有本事。”
“再连上这个纯数字牌子一起看, 估计车主是家底够厚,自己也有本事的主。”
车圈内流行这么一句话:
装逼爱买法拉利,烧钱还得迈凯伦。
无论是从新车落地就跌价的那一刻,还是后续高昂而频繁的维修保养,迈凯伦都可以称得上是台烧钱机器。
玩车的烦修, 装逼的怕坏,没点家底子没几辆其他车的根本不会选择迈凯伦这个牌子。
导致迈凯伦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机会极少。
别说一直呆在国内的何洛洛。
就连频频往返于国内外的屠杳, 这么多年下来也就见过为数不多的几辆。
还基本都是在国外的富人区。
“不说人, 说车, 碳纤维, 蝴蝶门, 确实够帅, ”屠杳朝搭在车窗边的那只修长而有力量的手投去最后一眼,便折身往大厦的旋转门走,“就是车牌子有点糟蹋了。”
“不吧,我感觉这个车牌还挺有意义的。”
何洛洛听见她高跟鞋敲打在地面的声音,急忙双手回扣抓紧帆布包肩带,踏着帆布鞋追她。
“什么意义?”
“你看啊杳姐,2是爱的谐音,那21211翻译过来就是爱一爱一一,说明这个车主内心深处有个深爱的女孩叫一一,想用这个车牌号来告诉全世界他爱一一。”
屠杳仍旧保持着双臂环胸的姿态,将手提包挂在右肘弯,双耳悬挂着的极简金属耳环飞扬跋扈,唇边漾开一抹漫不经心的坏笑:
“那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什么?”
何洛洛单纯上钩。
“那就是——”
她稍敛短皮草外套,推门走进盛铭,被保洁阿姨擦到干净透亮的玻璃反射出她狡黠不羁的笑,她说,“这个车主是个0,他想找个1。”
“……”
“……”
“……杳姐,拜托,不是我说,你真的是个女频作家吗?”何洛洛塌肩垂眼的哀嚎,微后仰着脖颈,一脸生无可恋的同她走进专用电梯,“为什么这么浪漫的事情都能被你说的这么毛骨悚然,而且,最神奇的是,你竟然还说服了我,不去写原耽真是浪费。”
屠杳倍觉好笑的展臂勾搭在她肩头,睨电梯梯厢内倒映出的她的愁眉苦脸。
没再多说。
电梯极速上升,失重感愈加强烈,不待何洛洛说什么,门边缓缓朝两侧延伸。
外头早已有位身着修身制弋㦊服配黑丝高跟的女秘书在等候。
见两人来,唇角始终保持着恭迎而不作假的微笑,柔声细语而又得体大方的以身体姿态指引她们走向总裁办。
“哇!原来这栋大楼从里看比从外看还要恢弘气派!都不用走到窗边就能欣赏到地标三件套欸!”何洛洛略显拘谨的亦步亦趋跟在屠杳身旁,难掩激动万分的与她小声耳语,竟没发现自己都僵硬到同手同脚了,“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在这个可望而不可及的CBD里面签合同吗!!”
“再往大想想。”
何洛洛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揣测道,“难不成…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万国建筑群之一?!”
屠杳虚搭在她瘦弱肩膀上的手肘弯曲,有一下没一下的玩弄着她的小丸子,没承认也没否认,等她自己缓过那股震惊劲儿来。
年轻貌美的秘书小姐毕恭毕敬的站在房门紧闭的总裁办前,欲折臂敲门,示意内中正等候的人。
却不想。
屠杳直直绕过秘书,摁下门把带何洛洛进去。
近百平的办公室内宽敞明亮,整面代替墙体的落地窗勾勒出户外淡淡的薄雾与熠熠生辉的暖光,照在矗直高耸的地标三件套上,折射出几种不同的色彩。
羊毛地毯,红木加持,懒坐在办公桌后的江欲铭翘着二郎腿,倾斜上半身半躺进躺椅里看文件,不疾不徐的往唇边送了送咖啡杯,才移动视线示意她身后不知所措的秘书关门出去。
“哟,稀客来了。”
屠杳自顾自的将手提包扔在真皮沙发里,弹了两弹,落在某处,静置,半躺不坐的靠在沙发里,伸手拍拍身旁的空位让何洛洛坐:
“知道是稀客还不说亲自下去接一接,小心懒多了不到中年就发福。”
何洛洛满心满眼都充斥震惊。
看看随性自如、没有一点紧张之意的屠杳,再偷瞧瞧办公椅内西装革履、满身蕴着属于上位者危险又淡漠的气息的江欲铭,身体僵僵的,不敢轻易活动。
生怕下一秒会有人看她不顺眼。
江欲铭搁下手中的咖啡杯和文件夹,右手指尖转着左手大拇指处的祖母绿扳指,颀长的丹凤眼微眯,遛她一眼玩味道,“下去接多见外啊,我看现在这样就挺好,等等我就把这总裁位也让给你坐,甭客气,全当自己家造得了。”
“你让我还不惜得坐呢,”屠杳翻他一眼,捂唇打了个哈欠,顺带将头发勾到耳后,露出莹润的耳朵,“少废话,合同拿来,赶紧签完出去吃饭了,一整天就喝了一杯水,再不塞点东西得饿死。”
“和你那小歌手翻云覆雨了一宿?”
“他还算小啊?”她没搭他明知故问的话茬儿,接过秘书小姐端进来的冰拿铁和司康,道谢,不着痕迹的推到何洛洛那边,扬下巴,“那谁才算大?”
“陪你在泫泗通宵看一宿电影还能照常晨跑的那谁呗,”
江欲铭长腿一展,立起身来,两指拎着单薄的合同本悠过来,找了处离她不远的地方坐,“反正在我见过的这么多妖魔鬼怪里,没人大的过他——”
“——江欲铭!”
屠杳将咖啡杯底磕进杯托内,发出刺耳的一声“咯噔”,像被触到了什么开关般秒坐直身体,色厉内荏的用食指点他,咬牙切齿,“你再提他我立马走人。”
吓得何洛洛将还没喂到嘴边的司康掉在地毯上。
急急忙忙弯腰去捡。
江欲铭心觉无趣的挑挑眉,没再说话。
只将合同和笔搁到她面前。
看都不看,屠杳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名字。
“不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发丝再次跌落,微遮耳垂,她垂颈唰唰两笔签完,再露出双眼时,里头险些裸露的情绪俨然被再次藏好,合笔帽,“只要钱到账,编剧权属于我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你又不可能把我卖了。”
他善心大发的送给她一个讳莫如深的笑。
“那可不一定。”
“哦,”屠杳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将另一份合同递给何洛洛,拎包起身,“那你可一定要给我卖个好价钱哦,毒,舌,江。”
江欲铭向外摆手,让她赶紧走。
屠杳勾好挎包,不忘弯身把碟子里的最后一块司康叼进嘴里,边咬边风情万种的踏出办公室。
守候在门外的秘书双手递上一个白色纸袋。
里头装着几块用餐盒打包好的司康。
“屠小姐这边走,我送您下去。”
“不用,我认路,”屠杳习以为常的接过那个纸袋,递给身后傻呆呆的何洛洛,“他这儿的司康特好吃,外面买不到,拿一份回去打打牙祭。”
江欲铭这人嘴叼,不爱吃饭,聘请的厨师个顶个的有水平,不是从米其林请来的就是从黑珍珠挖来的,无论是正餐还是下午茶都做的特别正宗。
她每次来,他都会提前让人给她做一份她爱吃的司康,临走的时候再带一份。
没有一次忘记。
何洛洛还没能从如此玄幻的交际方式中走出来,双手抓包带,垂头盯着自己脚上被刷到有些褪色的抹茶色帆布鞋发呆。
两年前来签《自赎》和《如果黎明未到》的合同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在这家出版社实习了,当时屠杳并没有露面,全程都由编辑带着她过来商谈合同、签字。
她本以为足够厉害、足够有面子的主编都不过才能在楼下见到盛铭的一个小部长。
没想到。
屠杳这一来。
不仅能直接见到总裁。
还能坦然自若的把总裁办当成自己的家,跟总裁有说有笑,还有好吃的下午茶提供。
“嘿!想什么呢?”
屠杳冷不丁出声,吓了她一跳。
“啊!…啊?…那个,那个…”何洛洛瞬间回神,双手接过她勾在指弯里的纸袋子,捧着手中还没装进包里的合同傻里傻气道,“…杳姐,你…你是…之前就和这位大佬认识吗?”
“嗯哼,”屠杳面平心不跳的划拉着手机挑评分高的饭店,熟门熟路的带着她朝电梯廊走,“说简单点,他是我发小,说复杂点,就是他追我闺蜜没追到,我跟他哥们有过一腿,我俩差不多就属于,嗯,怎么说,相爱相杀?”
“相爱相杀?”
“就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是又不会专门使坏去害对方,遇到事情会为对方考虑、维护对方的利益,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想着怎么样能占上风。”
何洛洛将斜挎的帆布包扯到身前,拉开拉链将合同装进去,半懂半不懂的挠挠头。
看起来还是没能理解。
屠杳只着短裙、未穿黑丝的细腿不紧不慢的踏出迤逦劲儿,揽了揽向下滑落的皮草外套,暂定一家离这里只有2公里远的、评分高达4.9的川菜馆,打算带何洛洛再去吃个“下午茶”。
专用电梯的梯厢缓缓上升,“叮”一声提示她电梯已到达本层。
两侧光洁如新的电梯门逐渐敞开,屠杳收起手机,环搭双臂欲往进走。
恰逢其时,眸内闯入一道身影。
令她停下脚步。
男人精壮有力的上半身套一件全敞的短款黑色飞行夹克,纤细紧瘦的腰身被低调质优的双欧米伽状搭扣皮带贴和缠绕,面料上乘垂感良好的黑裤裤脚缩收在马丁靴口内,一打眼看过去,痞潮而矜雅。
经过时光打磨后的五官也变得更加深邃饱满。
翘长的密睫温顺的贴服在他狭长锐利的黑眸上,似是被泼了一团浓墨却暗藏星光的瞳孔与脖颈处圈挂的银质项链相比,竟说不来到底是哪个更亮,同时描绘出少年随性不羁的张扬与男人矜贵雅致的收敛的紧致下颚线条流畅的连接到耳廓处。
那只原本白皙圆润的右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亮闪闪的“oui”字母耳骨钉,再向上移视线,耳廓与脸颊的连接处还懒散浑痞的藏着根白烟。
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一股“能看得出来吧?哥最不缺的就是女朋友”的疏淡清漠的气场。
靳砚北也看见了她。
双手抄兜,身长玉立,周身弥漫似有若无的薄荷烟香气,浮皮潦草的撩起眼皮儿用一种清冷带劲的目光凝她。
却没有动作。
屠杳迅速褪去先前的愣怔,没有管再次顺着右肩滑落到手臂的绒毛外套,双臂环胸微微向后倾斜身体,高仰下巴睨他。
妩媚性感的狐狸眼中迸发出不肯认输的直视。
清冷带劲碰上妩媚性感,没有动作撞上不肯认输,谁都没有先偏开眼。
电流紧密交织,炸开细微花火。
细小火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于周遭早已凝固不流通的空气中搓磨开较劲而暧昧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在场的所有人。
何洛洛在看清电梯内靳砚北的脸的那一刻,目瞪口呆的紧拽住屠杳的毛毛袖口,恨不得立马原地尖叫出声,以表她对顶级帅哥的敬意。
但拽了半天,都没能得到想象中的回应。
再稍微一感觉,就感觉出空气中那股浓郁到快要令人窒息的不对劲儿来。
那股不对劲儿令她下意识收手。
向后退了半步。
两个人纠缠到一起的眼神并没有因她的动作有半分偏移。
仍旧紧密交手。
电梯从敞开门到自动关闭之间只有短短十五秒的时间,在这十五秒内,门内的人没有往外走,门外的人没有往里进,未识别到人体红外线的感应装置自动释放关门信号,令两侧足以清晰倒映出人影的电梯门重又缓缓关上。
关到四分之一。
他没有任何动作,眸底仍似淬了深潭,一眼望不到底。
关到三分之一。
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以一种胜利在望的高姿态面对他。
关到二分之一。
何洛洛的呼吸都随之放慢,生怕自己的气息稍大一点就会影响到两位神仙打架。
关到就剩一条缝。
眼见电梯内透亮溢彩的灯光马上就要与走廊内暖柔温润的阳光划分界线。
屠杳略显不满的眯了眯眼,冷不丁抬手按上一旁的下行键。
又麻利的摆回先前的那副高姿势。
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电梯门慢慢拉开。
直立于内的靳砚北身披亮光,也仍然保持先前的那个态度,好似连眼眸都没阖过一下。
阻挡物消失,两人的视线再次直白而炙热的徘徊到彼此身上。
试图沸腾血液。
如果说昨晚在咖啡厅内的斗嘴是出于对猝不及防的重逢的一种不理智宣泄,那么今天,现在,在这里,则是打算将过往那些鸡零狗碎都算个一清二楚的理智克制。
所以。
先移开视线的人,就等同于自愿认输。
而他和她。
这两个满身桀血傲骨、除了给对方主动认输过以外就没再败过的常胜将军,没有一个愿意率先缴械投降。
导致不堪冷落的电梯“嘀嘀”响过便又要关闭。
这次。
屠杳葱白的指尖才堪堪碰到下行键时,挎包内的手机就忽然不合时宜的响起铃声。
指尖蜷缩了缩,还是没有摁下摁键,反而反手伸进包里摸手机。
接通电话举在耳畔的那一瞬间。
没能顺利闭合的电梯门又一次因阻碍向两侧滑行,舒舒展开。
“怎么了?”屠杳的眼底逐渐凝结出轻柔,压住些许潋滟光华,她不偏不倚的撞进靳砚北泛着幽幽波光的清明瞳孔内,舌尖故意卷起一缕缱绻,对他挑衅道,“想我了?”
对面平静的眼波果然因她暧昧的言语碎裂出一丁点儿难以分辨的冰碴子。
扎的她想笑。
电话对面的施骋是一点都cue不到这边正暗潮涌动的气氛,一个劲儿的在电话那头咋咋唬唬的叫喊,“鞠喻捷!祖宗!你家鞠喻捷!!她她她——”
话才说一半,屠杳就清晰的听到自总裁办那边传来的“砰啪——”的大力摔门声。
下一秒。
边大步流星朝这边走边向后披展西装外套的江欲铭满脸急色,连先前懒散拉开的领带都来不及拨正,一个大步猛踏进专属电梯内把鸠占鹊巢的靳砚北推了出来。
再见不到一刻钟前的半点儿游刃有余。
他双目猩红,气息沉重,抿着发白的唇一句话不说,频切的指尖“啪啪啪”的狂摁着关门键。
急促到好似想把那个摁键摁下来。
屠杳内心悠悠感叹着“真是一个敢喊狼来了,一个敢信狼来了,说到底,两个人不过都是对爱情嘴硬心软的小绵羊罢了”,悠哉悠哉的操着看戏不嫌事大的心态对电话那头说,“行,那我等下过去找你——”
们。
们字未能出口。
被江欲铭半推不拽弄出电梯的靳砚北冷不防用劲撞上她裸露在外的右肩。
她本以为靳砚北被江欲铭弄出电梯就已经算她赢了,正专心致志的嘱咐着施骋那边,却没料到靳砚北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这么一下,肩膀还没传来痛感前身体先被向斜后方撞偏。
一个趔趄,向后倒了几步。
与此同时。
半抓不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失去控制,贴着下颚线径直下落。
屠杳手忙脚乱的想去抓手机,没能抓到。
靳砚北略一躬身,依照手机下落的轨道与速度手疾眼快的将其精准握住,没有丝毫犹豫,挂断正在通话中的电话,左手抄兜,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她的手机,不疾不徐的朝总裁办走。
看都不看身后的她一眼。
“靳砚北,”屠杳缓了好几下都没缓过那股气劲儿,不肯面对是自己又输了的事实,双手叉腰对着他的背影怒目圆睁道,“你无不无聊?”
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挑单眉,侧斜肩以余光溜她一眼,他身后是微微发暗的走廊,身前是刺目耀眼的阳光,将他夹在中间,确切的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与身高腿长。
他微举单手,在半空中晃了两下她的手机,嗓音满含获得胜利的愉悦道,“想要就跟上。”
屠杳没好气的狠狠闭了闭眼,吐出两口郁气。
启步跟在他身后。
何洛洛脆弱的心灵又一次遭受巨大的创击,不知道是不是接受的太多,阈值拔高,这次反应过来的速度还挺快。
“杳姐!杳姐!”八成是因为太过于激动,害怕发呆浪费掉与她述说的好时机,“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刚和你说过的那个北神!我感觉他俩好像啊!真的好像!啊啊啊啊啊啊啊!!!虽然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就是北神!但是!真的好帅啊!!”
“天呐!好帅好帅!他真的好厉害啊!你不知道,自从他来我们学校以后,我们学校的篮球赛次次都能以大比分获胜,再也没让对面的赢过!就连竞赛也是!只要是北神参加的竞赛,就没有一次不拿最高的奖项回来!简直是把对面碾在地上摩擦。”
“但是!最离谱也最戳我不是这些!杳姐!你知道吗!据可靠的小道消息说我们学校的教务处曾经开高薪想留他毕业任教,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屠杳微拧眉头,不走心的听着。
难藏心浮气躁的用手指频频摸耳垂,试图冷静:“说他看不上那点工资。”
“不是!不是!”何洛洛兴奋激动的掏出手机来,对准靳砚北的背影拍照,但因为太过于激动,导致拍出来的图片都很模糊,“他说:抱歉,虽然我想当一名医生的人生目标从未有过半分动摇,但是,让我从临床方向毅然决然改为心理方向的,是我大病未愈的爱人。”
“所以,比起教书育人,我更想用亲身实践去帮她、去帮助所有身陷黎明到来前的黑暗中的所有人走出那段黯淡到看不见前路的时光,我觉得,这才是我心目中合格的心理医生应该做的事情。”
“帅不帅!酷不酷!你就说这段话给了谁谁能忍的住不为之尖叫“我可以?!”如果我是他——”
“——等等,”屠杳越听越不对劲儿,毫无征兆的停下脚步,眉头蹙的更紧,看向她,“小小洛,你口中的北神,是北大的?”
“对…对啊,怎么了吗?”
何洛洛的一番话令她不合时宜的回想起七年前最后与靳砚北相处的那段时光,在那段泛黄的记忆里,靳砚北好像再也没当着她的面看过关于医学方面的书。
反而是心理学类的书籍不离手,一本比一本厚。
不禁声线不稳。
“你说他,本身想读临床医学,是因为…因为他的爱人才选择去读心理学的?”
当年她是亲眼见证过靳砚北为了能保送到江北协和有多么努力的,几乎每一次她去图书馆找他的时候他都在一套又一套的、不嫌烦不说累的埋头刷着生物题,不仅是为各种生物竞赛做准备,更是为之后学医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哪怕他后来说他对心理学感兴趣,她也下意识的认为他是因为成功拿到了江北协和的保送资格后才全方位开花。
却从未想过他会……
“……杳姐,”何洛洛也品出了其中的深刻意味,不敢置信的大胆猜测道,“他……他不会真的就是……是我认识的那个北神吧?……而你,你就是——”
47 ☪ Qs47
◎她向他怀里栽倒而去。◎
再次踏进总裁办公室, 与第一次的心境截然不同。
屠杳不乐意主动跟靳砚北搭话,化愤怒为食欲,咬一口司康就一口冰拿铁, 填补空缺了一整天的胃。
何洛洛做贼心虚的举着手机偷拍双手插兜立于落地窗前居高临下的靳砚北。
每次不是手抖就是快门摁慢了。
拍了几分钟都没拍出一张令她心觉满意的照片。
“手机上方向内扣, 拉大1.5倍焦距,”屠杳咽下口中的司康,实在看不下去的出言提醒道, “拍全身把他放在九宫格的中间下两格,脚与底边线齐平,上左右都留一格白。拍半身就去他右后侧,把他放在右下角四格,恰好能带到他泪痣的角度最好。”
何洛洛难忍惊愕的瞟她,按照她教的方法拍摄。
意外发现不仅张张都出片, 而且还将靳砚北身高腿长的优势和颚利鼻挺的特点捕捉得淋漓尽致。
悄咪咪的给她竖大拇指。
“这么会拍?”靳砚北被面前落地窗玻璃倒映出的她这副破罐子破摔还引以为豪的态度气笑, 捋了捋舌尖的刺, “怎么?这几年忙着给小歌手拍照练出来了是吧?”
“怎么?你吃醋了是吧?”
她四两拨千金的回怼他。
“呵,”他颀长的指尖捏着她6.1寸的手机轻松自如的转着,胸有成竹的嗤笑道,“拿着在我身上练出来的技术给别人拍,要吃醋也轮不到我。”
“你——”
“噔噔, 噔噔噔——”
何洛洛不合气氛却合时宜的手机铃声迅雷不及的响起,成功拯救她于两人博弈中弥漫出的暧昧却凝滞的环境之中, 她慌急慌忙的用一只手捂住屏幕, 难掩庆幸的摇晃着手机, 故意装模作样的拧了拧眉心, 圆润的下巴颏儿向外一挑, 无言告知她:
杳姐, 不是我不想陪你,实在是电话催得紧,我得出去接。
屠杳尖利好使的眼风早就从她鼻梁上架着的黑色大眼镜镜片的反射中知晓那是闹钟而不是来电。
倍感闹心的捏捏山根,摆摆手同意她胆怂的脱逃。
她喜出望外的捏着救命稻草快步走出门去。
临关门前还不忘透过一掌宽的门缝掩耳盗铃般折臂对她做个“frighting!”的手势,然后迅速关闭办公室的门,生怕那股浓郁到侵袭人鼻息的气氛再次席卷她。
屠杳双臂环胸,抻长脖颈线仰首靠在沙发背上。
一副“爱咋咋,反正老娘拒绝一切交流”的抗拒模样。
靳砚北的目光不再因为有外人在而刻意收敛成只从反光玻璃中黏向她,而是慢慢悠悠的回转身体,以宽厚坚实的后背顶住玻璃,闲散而不轻佻的直视她。
唯独没有再开口。
她于寂寞无声中循环数了37次江欲铭办公室的天花板上到底有几盏灯,他保持敛言寡语的状态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她的手机,矍铄的视线未曾从她身上移开半秒钟。
第38次循环开始。
他踩着细而轻微的脚步声踱步走到她身旁,靠坐在离她一掌长的位置,慢条斯理的抬起左腿,交叠于右腿之上。
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独属于男人的炙热温度与迫人气场。
烤得她心惶惶。
导致原先毫无动作的脚不自觉带动高跟鞋尖,毫无规律可言的点地。
他最知道怎么磨她,最会耗她了。
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
只要他打定主意磨她,耗她,那她根本没有丝毫能玩过他的胜算。
认命般深提一口气,右手拇指反复搓了搓左手拇指,试图以此缓解自己主动服软的尴尬。
她才微微张开红艳艳的唇,声带还没来得及震动。
先听旁侧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
「bang a ne gong gin ta ka go yeon gi ga za u ka ne,房间里的空气浑浊弥漫着烟气,neol beu reo jin nae ma eu meun eo di e dwo ya hal gga. 我散乱的心又该何去何从……」
屠杳一个挺背从沙发背处直立上半身,右手掌面向上平举到靳砚北面前,抿了抿唇,意味明了:
搞快点,给我手机。
靳砚北游刃有余的挑了她一眼,仍旧不急不躁的转着她的手机。
根本没有一点要给她的意思。
「……sal mi neo mu jjal beo,人生太短暂,go mi naet ddeon heun zeok ddeu reun,那些烦恼,neo mu nal ka rop gge do nal jin nu reu ji.太过尖锐又让我压抑……」
屠杳偏脸定睛瞧。
透过他频率几乎一致的旋转速度,准确看清来电备注显示:叶延坷。
回想起前几天叶延坷特意跟她打招呼,说这两天会给她介绍一个无论是身材还是脸都没得挑的代言模特,代言费不需要她这边出,他会全款转回给她,只要能借她的牌子给那个模特一个曝光度就好。
这种既有人用又省钱的机会,不要是王八蛋。
何况是她这个财迷。
耳听铃声马上就要自动切断,平淡的面颊终于染上一丝着急。
不再指望不说话、没动作就能问靳砚北要到手机,她一个翻身,向他所坐的那侧倾斜身体,伸直手臂要去夺他手中的手机。
「……i reon go tong seu reon xi gan deu ri nal eol ma na,虽然不知道这痛苦的时光,dan da na ge man deu reo zul ji neun zal mol ra na,会把我历练的多么坚强,geu reon xi geu ro ga ae ji gil won qi a na. 但我并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变得强大……」
他察觉到她的意图,手疾眼快的挪开手臂,不让她拿到。
浑不吝的挑了挑眉眼:
再不跟我说话就别想要了。
如果事关其他还能放一放,也不是一定要急于现在就处理,但是一旦跟钱沾上关系,那就相当于跟她的命一样重要了,一秒都不能多拖。
她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另一只手臂撑扶沙发背站起身来,微跨一条腿迈过他交叠而起的二郎腿,再次向前倾倒上半身去抢手机。
眼见指尖离手机还差几厘米,马上就能摸到。
不料,靳砚北冷不丁的晃了她一下,让她不仅没碰到手机,反而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屠杳因他这出其不意的一下光顾着跟随他的轨迹伸手,却没顾得及踩稳脚上的恨天高,身体下意识摇摇晃晃了几下,还是没能找到一个足以支撑的平衡点。
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身体向他怀里栽倒而去。
「……I’m fallin' for “with you”,我始终迷恋“与你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
她为了不与他有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使出浑身解数以双手支撑在他双耳侧的沙发背上,连屁股都不乐意往他大腿上坐一下,一整个人保持俯视对他的扎马步姿势,看起来好玩又好笑。
活脱脱一副要对靳砚北下手的模样。
在她好不容易才稳定住身形,打算继续夺手机的时候。
铃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
总裁办的门被大力推开。
这次正儿八经在接电话的何洛洛面含急色,不由分说的怼开沉重的木门,一边拿开耳畔处的手机,一边音量只增不减的喊道,“杳姐,杳姐,主编说——”
屠杳闻言瞬间向后扭头。
连先前维持的姿势都没来得及变动。
“——说,说……”何洛洛被眼前刺激而又激动的场面震撼,一时之间话都说不清楚,连主编上一秒让她向她转达什么都忘记了,只喃喃道,“说你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不是,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我打扰——。”
一整句完整的话都来不及说完,何洛洛重新重重的把自己关在门外。
还没反应过来的屠杳:
“……”
确实挺着急,但真不是你想的那个着急。
被她骑在身下“沙发咚”的靳砚北展眉顺眼的轻笑,抬手将她的手机塞进她毛茸茸的外套口袋中,稍稍向前移了移脸颊,冲她红透了的耳根吹气。
尾音带着钩子的揶揄道,“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嗯?”
屠杳暴跳如雷的抄拳给了他肩膀一下。
他敛眸笑的餍懒。
*
火冒三丈的走出盛铭娱乐,屠杳抬手拦了辆出租车,打算带何洛洛去吃没吃到的“川味下午茶”。
刚阖上车门,吩咐司机前往川菜馆。
骆霄的电话便紧随其后而来。
“喂?”屠杳身心俱疲的瘫靠在真皮座椅内,接通电话有气无力道,“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骆霄听起来好像才散会,背景音里有杂乱的挪动椅子和鞋底交踏的声响,时大时小,几秒钟后又恢复安静。
他清了清喉咙,压下开会时需要摆出的上位者姿态。
“杳杳,你今晚有空吗?”话音再硬不起来一点儿,温柔而藏卑,“哥哥能不能和你一起吃个晚饭?”
“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就半个小时,好不好?”
虽然七年前他背着屠琴和骆晟言给了她一大笔钱,把她送到国外留学,这七年内又想尽法子,保持每天都至少给她打一通电话,发几条消息,保证每个月都会给她打来一笔钱,一笔足够让她在爱丁堡好吃好喝一年的钱。
虽然七年前他就说过,他得把属于她的东西从别人手里抢回来,不能让别人占便宜,在这七年内不知道用尽什么手段把骆晟言的权利架空,并且在她回国前的四个月一举以手持52.7%的股权和股东大会83%的赞成票成功坐上总裁位,将心有不甘又无力回天的骆晟言气到连夜中风被送进急诊变成瘫痪在床、坐个轮椅都困难的模样。
然后特意乘最早一班的航班跑去爱丁堡陪她过儿童节,拿一份贵重的股权转让书给她当儿童节礼物:“杳杳,以前我们亏欠你的,以后哥哥都会尽最大的努力给你补回来。”
虽然她无法不动容于这些年他默默无闻做的一切,也很想放下过往的所有,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与他成为一对亲兄妹应该成为的那样。
可是。
心结之所以称为心结。
就是因为它是由一根根看不清源头、摸不到时间的杂线胡搅蛮缠而成,随便抽出一根,都会带动上面缠绕着的许许多多条理不清楚的线。
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解开。
12年的亲情空缺与4年的切身伤害也并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弥补的。
她现在可以做到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却还是无法做到与他像亲兄妹一样亲近。
但她愿意试着给他机会。
“我现在正打算带我的小编辑去川菜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等会儿我可以发给你地址,等你过来我们再一起选个其他地方吃。
“——正好哥哥也想吃川菜了,方不方便加个位子让哥哥去蹭顿饭?”骆霄反应速度极快的拦住她或许出口会是拒绝的言语,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哥哥吃的不多,还能给你们结账,就让哥哥去坐一坐,看看你,和你说两句话好不好?”
屠杳无可奈何的弯眉笑。
他从小到大都被屠琴好吃好喝的惯着,一点辣椒都碰不得。
据说他六岁那年阿姨刚来骆家做饭,还没太摸清他的口味喜好,清炒土豆丝时习惯性的放了一节干辣椒进去提味儿,没想到会呛的骆霄咳嗽不止。
自那以后,骆家饭桌子上再也没出现过任何一点带辣味的菜。
现在和她说想吃川菜,鬼才会信。
无非是找个来看她的借口罢了。
“好,等下发你地址,”她顺着他铺好的路走,无神的双目因车子向前行驶被迫扫过街边一家人满为患的奶茶店,故意又停顿几秒之后才道,“…欸,对了,你能不能路过福州路或者河南中路的时候帮我们带两杯奶茶?”
这次,骆霄没再说错一项她的喜好。
“还是豆乳米麻薯,三分糖,去冰加珍珠,对吗?”
“对。”
“好,那哥哥现在就去给你们买,你们到了点菜先吃,不用等哥哥。”
屠杳应好,挂了电话。
车子正好随她挂断电话的动作停在路边,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的何洛洛掏出手机抢着扫码结账。
“杳姐,”何洛洛挥舞手臂关上内侧车门,痴呆呆的跟在她屁股后面道,“刚刚办公室里那个帅的惨绝人寰的男人就是之前和你有过一腿的男人吗?”
屠杳定在川菜馆前朝左右望了望,毫不犹豫的抬步往左侧第二家老江南馆子进,以满嘴跑火车的方式说着真心话:
“怎么样?够带劲儿吧?”
“高中那会儿就把我迷的神魂颠倒的,差点儿为了他放弃出国留在国内。”
“你就别逗我玩了杳姐,”何洛洛跟在她身后走进那家老江南风味馆子,听她吩咐店小二做一份糖醋小排和一份桂花肉,再弄一小盅红烧狮子头送到隔壁的川菜馆,“你说你早恋我信,但你要说你差点为了男人放弃学业和事业,那我指定不信。”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啊,因为你本身就是这样的性格,”何洛洛屁颠屁颠的随她走出江南馆子,又踏进川菜馆,找了一个最靠内的位置坐下,一路上喋喋不休,“反正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就感觉你无论是谈恋爱还是不谈恋爱,或者是和谁谈恋爱都没有差别的样子。比如你跟那个谁,施某大神,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他缠着你不放,而你又恰好身边缺人,干脆就凑齐一对儿搭伙过日子罢了。因为你想想啊,之前你在爱丁堡的时候我给你们打视频电话,是不是每次都是我看到他比你看到他激动多了?对吧?”
屠杳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菜单,看了半天只想吃一个鱿鱼炝腐竹,“或许是因为我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一张脸再帅看这么久也该不激动了吧?”
“Nonono,不是这样的,”打娘胎里母单的何洛洛俨然化身成感情专家,为她指点迷津,“是你看向他的眼里都没有光,懂吗?没有光。”
“激情会被时间冲淡,爱意会随时光消逝,但是当你看到内心深处真正喜欢的人的那一刻,眼底那种不由自主散发出的喜欢、期盼、甚至是依赖的光不会作假,所以大家都说,喜欢一个人眼睛是藏不住的。”
屠杳没有太将她的话装进心里。
反反复复翻看半天,又定下一个辣子鸡,将菜单递给她。
“什么叫眼里有光?”
“嗯……虽然我也不太会描述,”何洛洛十分好养活,说她点的菜恰好都是她喜欢吃的,合上菜单放到一旁,双臂交叠着撑在桌沿,义正严辞的讲,“但是,刚才我就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光。”
屠杳凝眉,指尖不自然的蜷了蜷,“刚才?”
“对,就刚才,你坐在那个帅的惨绝人寰的男人腿上回头看我的时候。”
“我没坐上去,那是个意外。”
她心咚咚咚的跳,故意将注意点带偏的强调。
“欸呀,现在不是你坐没坐上去的事情,是你——”
“——哟,好巧,拼个桌呗?”
屠杳略微放松的背脊因空气中传来的这句话霎那间僵直。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儿。
“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作者有话说:
感谢出镜歌曲:我最爱听的 《fallin’》
晚上和发小出门散步路上碰到一只超级乖超级漂亮的流浪喵真的好乖好乖好乖一叫就应 还跟着我走就…嗯…又带回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心满意足
48 ☪ Qs48
◎他就是专门的,专门使坏欺负她。◎
江南不算太南, 是地图最右侧一块不显眼的沿海地区。
虽然在其他方面有着自己不南不北的独一套,但在晚饭的用餐时间上,还是更偏向于南方作息。
傍晚六点多钟的大街小巷内早已人满为患, 要落不落的日头高悬不落于天际线, 尽最后一点时间观赏摩肩接踵的人们沐浴着橙黄色的温暖光辉,或与家人携手同行,或与朋友谈笑风生, 一齐驻足于小摊小贩前等候,或是目的明确的走进街边餐馆。
柔和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玻璃扫到屠杳冷白纤长的后颈子上,为她略显突兀的小痣晕开色彩,手拎两杯奶茶从迈巴赫后座下来的骆霄避开成群结队系着红领巾、正奔跑打闹的小学生们,迈进店内对异常热情的店员道,“谢谢, 已经有位置了。”
目光梭巡一圈儿, 准确移步朝她们这边儿而来。
彼时。
屠杳将左胳膊挡在脸侧, 垂首打开心消消乐。
对面的何洛洛正想尽办法凹姿势,力求探寻到她眼底的光。
骆霄把奶茶袋搁在桌边,略扬下巴颏儿朝大大咧咧敞腿靠坐在屠杳左身侧的靳砚北打眼色,无声道,“你坐对面去, 我想和杳杳挨着。”
“先来后到,”靳砚北仍旧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 透过光线的折射逐渐将反光杯面转到可以映出屠杳面容的那一侧, 不仅没有让座, 反而慢条斯理的翘起二郎腿, 微顶下颚朝他挑眉示意, “这是我的位子, 对面才是你的。”
骆霄的眼神去:
“我是她亲哥,于情于理都该挨着她。”
靳砚北的目光往:
“我是她男朋友。”
“你别太不要脸,她现在的男朋友是那个小歌手。”
“别急,”靳砚北胸有成竹,“哥们儿马上踢掉他上位,到时候勉为其难让你当一把我亲哥。”
“呵,我那是替你着急吗?”骆霄一副看不惯他但又说不过他打不过他的憋屈模样,“我巴不得你——”
“——怎么?”屠杳感觉手机屏幕上方的光暗了暗,趁bouns time的时候撩眼扫了一圈儿,看到立在桌边面色不太好、正挤眉弄眼的骆霄,硬邦邦的关心道,“你眼睛抽筋了?”
明明是一句十分明显的关心他健康的话语。
但是从被靳砚北气到语气不太好、还与他不亲近的她口中说出来,听着就像是一句不太良善的呛人话。
给了其他任何一个对他这么说话的人,他都能直接撂桌子走掉。
偏生这人是他最没办法、却又最想近亲的屠杳。
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面色如常的摇了摇头。
“那就坐呗,估计马上就上菜了。”
她回转视线睨了一眼手机上方显示的时间。
没注意到她身旁的靳砚北以一副志得意满的欠揍模样对骆霄挑衅,“看吧,我们杳貔貅没白喂,还是向着我的。”
“你小子等着,”骆霄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屠杳斜对面,任劳任怨的帮她们拆奶茶袋子,“最好别落到我手里,不然我捏死你。”
靳砚北放浪形骸的低笑,不接他的威胁。
川菜馆内的顾客不算太多。
以白炽灯逐渐代替落日余晖的大厅内摆放的十几张散桌只坐了六七桌,每一桌台面上的菜盆看起来都不尽相同,相同的是前来用餐的人被正宗无比的川辣辣到脸红脖子粗,微启双唇小口呼吸着欲散去附着于上的麻意。
邻桌男人“嘶哈嘶哈”的用纸巾擦拭额头上涌出的汗水,端起水杯猛灌一大杯水,声调不稳的招手喊服务生结账。
服务生稳稳当当的端着一盆比两盆大的鱿鱼炝腐竹经过他身边,耐心道,“请稍等”,继续迈着步子过来,为他们上菜。
同一时间。
隔壁老江南馆子的小二终于等大师傅做齐了两菜一盅,右肩上搭着一条用来擦汗的白毛巾,双手持托盘抵在桌沿,一盘一盘的将菜品呈上桌。
“小姐,”小二手捏白瓷盅,询问道,“请问狮子头放哪边?”
“放他那边儿就好,”屠杳收好手机避免再被靳流氓抢走,接过骆霄插好吸管的奶茶杯,眼神点了点骆霄,“辛苦了,账已经给你们老板娘结过了。”
骆霄两指并拢,小指蜷曲的捏着白瓷盅盖,缓而慢的以盖沿儿在盅口蹭了两下,消散水汽,难掩得意的折眼皮瞟靳砚北,“哟,哟哟哟,不会只有我有你没有吧?唉,果然,这人啊,就是越缺什么越想争什么,谁亲谁疏不用我多说了吧?”
“好嘞,老板娘说了,说了,不辛苦,您慢用啊。”
小二笑的小眼睛眯眯的,躬身招呼她,“吃完盅碟儿放这儿就行,完了我过来收,您就甭再麻烦跑一趟了。”
屠杳抿了一口从舌苔甜到胃里的冰奶茶,朝他道谢。
靳砚北胜券在握的笑僵于唇角,不露锋芒的眼神掠过桌上屠杳特意为骆霄点的三个菜,以及不仅没有狮子头还没有奶茶杯的自己面前,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宽厚细腻的手抓起未拆包装的筷子,“砰——”一声对着包裹塑料膜的一次性餐具扎了下去。
茫然无措的何洛洛被他吓了一跳。
不知情的屠杳双肩轻微一抖,睨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转而问他正对面温润如玉的骆霄,“他怎么了?”
“不知道,”骆霄人模人样的夹了一筷子狮子头喂进口中,敛下眼中无声的挑拨,装的格外无辜,“可能是有点儿不喜欢我吧。”
男绿茶味儿直冲鼻腔,激的靳砚北眯起狼眸。
何洛洛瞅瞅他,又瞥瞥骆霄,默默转回脸颊夹腐竹吃,将自己的存在感隐到最低。
不敢参与男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
屠杳哦了一下,伸筷子去夹辣子鸡。
靳砚北这人看着软筋懒骨对什么都不在意,实际对于距离和速度的把控一向炉火纯青,包括投篮,包括摁电梯,包括——
在她下筷子的瞬间,他也捏着手中的筷子朝同一个方位下。
不知情的外人觉得是她们两个有缘份,知情的她丝毫不会产生一点这种念头,早已把他从里到外的坏骨头都摸了个遍:
他就是专门的,专门使坏欺负她。
屠杳心里憋着气。
筷子一松不松的占据着那块个头儿最大的辣子鸡,他越抢,她的指头收的越厉害,筷子夹的越紧。
在英国留学的这七年,她没有一天晚上不想他。
想他陪她吃饭,想他跟她开玩笑,想他带她去看海,想他与她在雨中跳探戈,想他送她回家,想他把她堵在图书馆角落里接吻,想他无论哪次见她都会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好吃的、生怕她在家里吃不好被饿着,想他不知道从何得知她瞒着他飞去爱丁堡,大晚上在她公寓楼下守着只为了跟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每次一想他,她就会不自觉的蜷腿坐在落地窗边拎着伏特加的瓶子对嘴吹,然后借着那股迅速蒙蔽大脑的酒劲儿偷偷去翻他的微博。
甚至还想给他留言。
告诉他其实她真的很想他,她真的很需要他,她真的除了他再也爱不上任何人了。
可是。
每到这时候。
她仅存的理智和自尊就跑出来阻拦她:
屠杳!你醒醒吧!他是很好!但他无法在你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那再好又有什么用呢!比起爱你更想要安全感不是吗!你就算对他说了有什么用呢!他有他的路要走,你有你的桥要过,你不可能去陪他,他同样也不可能来陪你,那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吗!
确实没什么区别。
所以每次她都会转个弯儿,醉醺醺的去找施骋表白,将对靳砚北的爱意全都不加掩饰的宣泄到施骋身上。
以此来蒙蔽自己,只要有人陪,她爱谁都可以。
可是。
施骋半个月前某天晚上对她说的话彻底打醒了她。
他在第无数次想与她接吻却被抗拒的推开时,插兜立在落地窗前,俯视蜷腿坐在满地被插上红玫瑰的伏特加酒瓶中央,一手晃荡着酒瓶,一手捏着显示靳砚北微博主页的手机的她,腔调嘶哑的问:
“屠杳,你真的爱我吗?”
她满眼破碎,笑的分崩离析,“当然爱。”
“是吗?”他反问,“如果爱我,那为什么这七年间每次我想吻你你都要推开?”
“我不喜欢肢体接触。”
“不,是你分人,”他没再跟她绕圈子,直截了当道,“就像你不是不喜欢烟,你只是分牌子。”
她倔强道,“胡说八道,我就是不喜欢烟,什么都不喜——”
“——那万宝路黑冰双爆呢?”
就是靳砚北七年前在公寓楼下抽的那款。
“你有吗?”她放下酒瓶,祈求道,“能不能给我一支。”
“……”
那天晚上,施骋第一次夺门而出。
在给她扔下一包蓝黑色盒子的万宝路之后。
那天晚上,屠杳第一次学着抽烟。
第一口浓郁又呛喉的烟雾将她呛到咳嗽不停,却仍然没有令她想通,如果靳砚北还爱她,那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她,哪怕只是申请添加微信好友或者在微博留言也好。
一个都没有。
那他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靳砚北心里蕴着醋。
虽然是他不打招呼要跟来拼桌的,但是任谁看到这么明晃晃的区别对待都不会无动于衷,靠屠杳主动又靠不上,只能通过从她筷子底下抢食的动作平复自己心里的不平衡。
毕竟。
她主动给他夹菜是经过过她的筷子,他跟她抢菜也是经过过她的筷子。
四舍五入,他抢到,就相当于她给他夹菜了。
所以。
这一筷子,他根本没有让的可能性。
骆霄眼明心精的观察出他与她之间不对劲儿的较劲气氛,不乐意屠杳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靳砚北身上,伸筷子于他们争夺的那块旁边夹了一块肉大骨头小的辣子鸡,放进屠杳面前的盘子里。
屠杳看都不看一眼,仍旧一下都不肯松筷子。
他只好蹭一鼻子灰的转移对象,给靳砚北打眼色:
“你知道她那倔脾气,让一让她。”
靳砚北垂下眼眸,“不让。”
“不就一块肉吗?再夹其他就是。”
“你懂什么?说的倒是轻巧。”
两对颜色与长度相同的筷子持续胶着于同一块肉上,谁都不肯先松筷认输,趁着靳砚北分神与骆霄眼神往来的间隙,屠杳看准时机,加大力道往自己这边抢。
被他俩折磨到快要脱骨的辣子鸡即将不堪重负的移向她。
她飞扬跋扈的狐狸眼中燃起熊熊的希望烈火。
说巧不巧。
置于身后挎包中的手机刹那响起铃声。
就这么一分神,那块辣子鸡便落入靳砚北盘内。
他志在必得的冲她挑眉。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常的动作无端令她忆起七年前,每次和他吃饭的时候他都会让着她,给她夹菜,妥善的照顾她。
现在,别说照顾,他甚至都不愿意稍微让一让她。
屠杳的眼眶霎那间发热。
失去吃饭的心情。
唇平眼敛的将筷子搁到盘面上,一言不发的旋身从挎包内掏出手机,在看清备注显示「施骋」的那一瞬,直接接通放到耳畔,起身打算端着奶茶离开:
“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你看,惹祸了吧,”骆霄的幸灾乐祸里掺杂着急之意,面色不稳,“你都要把她气走了,快想办法拦住她啊!我还没和她说上几句话!”
靳砚北有几秒钟不显眼的慌乱,眼睫颤了颤。
把那块他还没动过的辣子鸡夹放到她碗碟里,又从菜品盘内连续给她夹了几块大的,无声哄她。
屠杳不惜得再多给他一个眼神。
知道要从他那边过他指定不让,干脆揽着外套绕何洛洛与骆霄的身后走。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她的支付宝和微信都还没有绑卡,江南的司机又不收现金,一只胳膊肘支在骆霄的椅背后,一只手稍稍把手机从耳边移开,“你的迈巴赫在吗?借我开开。”
“司机开回去了,”他愣了愣,发觉她的意图后赶忙从裤兜里掏出一把保时捷的车钥匙递给她,“但是外面停着的那辆保时捷是哥哥打算送你的礼物,你——”
“——谢了,”她不跟他客气的握走那把车钥匙,故意避开靳砚北走,“账我已经结过了,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靳砚北恨铁不成钢的指指他:
“你不想让她走还给她车钥匙?!这不纯属添柴加火吗?!”
“没办法,妹控,”骆霄自知理亏的摸了摸鼻尖,目睹靳砚北抄起外套紧随其后,完全不听他到底给自己找了什么借口,“别说车钥匙,她就是要我命我都得乖乖上交——”
话音落。
保时捷和迈凯伦一前一后,同时卷起地面尘埃,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其实细微处的差距才最能体现身份尊卑。
看出来了吗,北七年前去接杳的车就是迈巴赫,而骆霄,用了七年才开上他七年前就开的车,而这个时候的北,已经上迈凯伦玩了,这就是世家和普通三代的区别。
49 ☪ Qs49
◎那你叫他来扣我啊。◎
十月初, 秋意浓。
满街道艳丽紧劲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各式各样黄的绿的落叶纷纷扬扬铺满地面,间或夹杂疏疏落落的桂花粒, 整个城市都仿佛泡在黄绿色的蜂蜜罐子内。
一阵凉爽中透着闷热的晚风吹过。
吹灭了不愿离去的烈阳, 也吹亮了城市中尽忠职守的澄暖路灯。
屠杳迅速适应了这辆新车的驾驶方法,目的地明确的沿着路灯的指向驶往电视台,并在堵堵停停的间歇时刻漫无目的的思考:
为什么其他保时捷的左侧都有一键打火, 偏偏这辆就非得插钥匙?多麻烦啊。
说它贵有贵的道理吧,该有的一键打火它没有,说它贵的没有道理吧,它内饰的科技感又确实是要比其他车型的强一点。
只能庆幸她在爱丁堡开过的车全都是插钥匙的。
不然,有那个研究一键打火在哪儿的功夫,早就被紧随其后的靳砚北追上了。
前方高架上不知道是晚高峰拥堵还是出现了擦车事故, 车流排长龙, 一动不动, 车里有些空,安静的让人有些不太舒服,她前倾身体随手摁开车载,就听江南FM101.7电台的主持人习以为常的念出:“……下来的这首歌,依旧是那位来自江北的陆先生点给在江南久而未归的时小姐的, 《你还要我怎样》。”
“扑哧——”
屠杳一个没忍住,乐弯了眉眼。
说这位陆先生想表白吧, 他选这首丧歌;说这位陆先生想分手吧, 他选这首深情歌;说这位陆先生爱这位时小姐吧, 他选这首爱而不得的歌;说这位陆先生不爱这位时小姐吧, 他选这首爱到骨子里的歌。
纯属一整个四不像的怪人嘛这不是。
好巧不巧的是。
她去年暑假去巴黎仙逛的时候, 还就真阴差阳错的认识了这样的一个怪人。
记忆中, 那个男人矜贵淡漠,高居上位,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但是又偏偏对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畏手畏脚,就连想送她一束红玫瑰都要拜托正在喝冰拿铁的她帮忙。
他的手机铃声就是这首《你还要我怎样》。
而那个温婉优雅,惯爱着旗袍的女孩。
也姓时。
“或许每个人都至少会失去一次爱吧,”屠杳压低身体伏在方向盘上,聆听耳边「我没能力遗忘,你不用提醒我」的扎心歌词,双目无神的盯着前方一片片刺眼的血红色刹车灯,自言自语道,“有些人是几天,有些人是几年,有些人是一辈子,有些人是撕心裂肺的苦痛,有些人是擦肩而过的遗憾,有些人是重蹈覆辙的教训,有些人是失而复得的珍惜……那,我们呢?”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种礼物。
例如家庭,例如友情,例如成功,例如爱情,例如伴侣。
上帝恐直接将它们给予人们,人们会不懂得珍惜,所以,他必定会先让人们吃到苦头后再得到,这样就会一直珍惜它的美好。
“那我们呢?靳铮铮,”
有些苦头是在得到之前,有些苦头是在得到之后。
没有人说的清楚究竟什么时候得,什么时候失,或者,会不会得,会不会失。
也包括她。
“我们,到底,又算什么呢?”
“嘀嘀嘀——”
不容屠杳沉浸到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中,电台播放的歌曲流淌到「我陪你走的路你不能忘,因为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身后被她阻挡的车流此起彼伏的奏鸣繁音促节的喇叭。
分散的目光陡然聚焦。
前方的车辆不知何时已经跟她拉开不小的一截距离。
旁侧两个车道的车十分缺乏耐心的加速,见缝插针的插入她前方的空位。
大概四五米的间距很快被插到不剩半米。
屠杳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习惯性松刹车松离合打算往前溜一溜车。
俨然忘记。
她是被堵在了高架上坡处,需要半坡起步。
车子毫无征兆的熄火。
向后溜。
她手忙脚乱的踩刹车,拉手刹。
无济于事。
在清晰感受到自车后传来的一阵向前推动她的阻力时,她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自认倒霉的开门下车。
蜿蜒曲折的高架被说黑不黑,说蓝不蓝的天幕覆盖,朝远处望宛若还能探寻到落日一角的踪迹,但逆向往回走,便是入目的通黑。
昏黄澄澈的路灯与猩红刺目的车尾灯交相辉映,四面八方传来的鸣笛声声声刺耳。
屠杳好不容易才揽回肩头的毛绒外套再次被风吹掉,茶色的长发飞扬在稀稀洌洌的秋日晚风中,裸露于外的双腿在漆蓝不黑的光晕中白到透光,迈着不肯退缩的步伐向身后那辆“故意碰瓷”的迈凯伦走去。
“说吧,你想怎么解决?”
褪去独自坐在车内感怀过往的脆弱,当她开车门从后视镜内看清后方搭在迈凯伦窗檐上那只修长指间夹万宝路双爆、娓娓不倦的以指间轻点烟身,抖落下窸窸窣窣的灰黑色烟灰的手时,就已经知道了那辆低调又骚包的迈凯伦内坐着的人到底是谁。
“我刚看了看,就是轻微擦蹭,说不定连漆都没掉,”屠杳骄纵跋扈的眼尾重又上挑,双手环臂斜倚在高架旁的栏杆上,一条腿后曲踩上最下方的一条栏杆,自上而下俯睨坐在车内一动都没动的男人,“报保险太麻烦了。”
“开个价,咱私了?”
男人通体黑色的衣着将有廓有料的身材藏入车内的黯淡空间,徒留平直而凹陷的锁骨线条以上的冷白色部位与之抗衡,他看起来比七年前还要精瘦,面皮紧紧贴合与一条楞的下颚线上,与工刀刻削的直挺鼻梁相比,说不出到底是谁更锋利一些。
微微垂下的眼睫遮挡熠着光藏着坏的桃花眼,不动声色的刃眉掩盖漫不经心,看起来慵懒随意,实则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一种“我很精,你别想着糊弄我”的睥睨之气。
“反正等下我也没什么事儿,”他摁下双闪混不吝的微展手臂,回折手肘瞟了眼因衣袖上移而露出的限量版爱彼腕表,不疾不徐道,“让你破费多不好,还是麻烦些报保险好了。”
说着,就从中控台上摸下手机,要给交警打电话。
“靳砚北!”她才回国两天,只是抽空去交管所补考了科一,还没拿到驾驶证,如果报交警,大概率是要按无证驾驶处理的,努力维持平静的面色泛起波澜,“有话好好说!”
“你提你的条件,我都同意还不行吗?”
“都同意?”
她觑了眼路过皆要摁下车窗拍摄他们两个的车的围观群众,不想明天一刷视频app上面全都是她的脸,忍辱负重的点头。
“那就先加个微信吧,”
靳砚北点开个人二维码,让她扫。
屠杳深呼吸一口,尽力压下自己已经顶到喉咙口的气,顶着嗡嗡作响的太阳穴不情不愿的从包里拿出手机。
扫码,添加,发送好友请求。
“可以了吧,”微信列表上方倏然多出一个新好友,她连备注都不想给他改,盘算等完了就立马把他删掉,“那我走了。”
“等等——”
“我说的是,先加个微信,”他收回手吸了一口烟,微聚双唇从中吐出一个明显的白色烟圈儿,不紧不慢的看她,“没说,只加个微信。”
他俩的车都在高架最内侧车道,而且是临上高架没一段的路上,见他一开双闪,原先在后面间隔很远堵着的车立刻选择绕道而行,再上高架来的那些车在看到他低调酷拽的对勾形车标,也都十分有眼色的绕开走。
无论是变道还是插车,都倍加小心的保证与他俩的车保持在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赔的倾家荡产。
而这两个看起来就“凭亿近人”的人,一个坐在驾驶座内慢慢悠悠的抽烟,一个恨不得用眼神刀了他的靠回栏杆上被晚风吹扬长发,美好的像是画一样。
如果能忽略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
就更好了。
“你——”
“你别太过分,”屠杳瞥他这种胸有成竹的姿态,确定他这么聪明肯定已经知晓了她国内的驾驶证还没下来,憋屈的忍无可忍,把身后的栏杆当成他踩,“你别忘了开车抽烟也算触犯交规,如果报交警,你也别想好过。”
“哦?是吗?”
光看靳砚北那双蕴波含澜的桃花眼会给人一种很软很温柔的感觉,实际内里却一寸比一寸硬。
除非他自个儿妥协,否则完全不会惧怕任何人的威胁。
他笑的轻佻散漫:“那你叫他来扣我啊。”
“靳砚北!”
“叫我什么?”他沉了音调,眉眼间折射出迫人的压力感,“再叫一遍?”
屠杳的眼睫因他这句话抖落两下,软了腔调:
“……靳铮铮,别在这儿堵着了,咱们换个地方谈,行吗?”
“行,”他终于大方的松口,将手机掼回中控台上,“下了高架左转,跟我车走。”
“顺便。”
“记得打电话告诉你那小男朋友,你今晚没空去找他。”
“……”
50 ☪ Qs50
◎他轻柔的吻上了她。◎
天低云暗, 暮霭深沉。
阔别七年,江南的改变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巨大。
屠杳一路跟在靳砚北的车后驶进歙山庄园北苑,路过将爬山虎栽种成还没开花的藤蔓的过道, 待独门独墅的遥控大门缓缓敞开, 她才勉强认出这是她七年前经常来的地方。
不肯再往里进。
“怎么?”他完全不怕她会跑掉,熟门熟路的将车一把倒进露天车库,悠着二五不着的步子过来, 折肘搭在她摇下车窗的皮台上,躬身朝内瞥她,“七年没回来,认不得家了?”
他胸前的银质项链因为他俯身的动作不断在半空中摇晃。
时不时反射出些熠熠生辉的橙色光芒。
“这是你家,”她偏头不看他,“不是我家。”
靳砚北从喉口磨出一道轻笑。
“那你自己选。”
“是在我家呆一宿, 还是去交警队蹲半个月?”
“……”
“……”
“滚开, ”她拉着手刹猛轰了一脚油门, “嗡!”的一声沉闷嘶吼响彻天际,不爽之意遍布整张小巧的脸蛋儿,怒目圆瞪他,“呆就呆着,谁怕谁?”
他心满意足的放下手臂, 向后撤步。
她一脚油门蹿进他旁边的停车位里,挎着手包怒气冲冲的“噔噔噔”踩上台阶, 自顾自的输密码进门。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摔上了门, 将他拍在门外。
却不见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
“贴贴和咕咕呢?”她四处望了望, 没有听见属于小动物的任何一点动静, 反而是身后的大门被重新打开, 男人好脾气的进玄关换鞋, “它们不在吗?”
“爸妈带他俩出去爬山了,”他说,“过两天回来。”
没有可爱小动物的陪伴,只有一个气人的男人在,她一下就丧失兴趣的踹掉高跟鞋,光脚踩在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朝沙发所在的方位走。
摸索几下成功打开电视,双腿一曲,半躺不坐的倚在沙发上拿遥控器翻找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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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正骨教程,有效去除富贵包。
……
……
真不愧是医学世家。
连看的电视都是这么的专业对口。
屠杳抻了抻唇角,试图举起遥控板调换电影。
手机冷不丁的响起提示音。
低头瞧:
【套马的汉子:祖宗,人呢?】
【套马的汉子:走哪儿了?】
这才回想起,方才一路上集中注意力的跟着靳砚北的车,避免再次被“碰瓷”,都忘记告诉还在电视台录综艺的施骋一声了。
不想半月前的事情再次重演,没说实话:
【木日:半路出了点急事儿,现在在家。】
【套马的汉子:那你今晚还回去吗?】
【木日:不了。】
电视不演,铃声不响,本就宽敞而空寂的客厅悄然陷入死一般的静谧,再听不到一丁半点属于活体生物制造的动静。
屠杳微微撑起身体,向后方瞥。
到处都不见靳砚北的影子。
【套马的汉子:那正好。】想再找找靳砚北,看他趁她不注意躲到哪儿去了,手里的手机频频震动,切断她的惦记:【套马的汉子:我今晚也有事,不回去了。】
屠杳没放在心上。
简单回了他一个:【木日:哦。】
反正在英国的这七年他本就和她聚少离多,几乎每个季度碰到他在国外有工作时才能勉强见一两次面,一次陆陆续续能呆在一起三四天就已经算是很长时间了。
无非只是七年这个名头说出去好听。
实则真要细算起来,他和她面对面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有没有三个月还是个未知数。
更逞论他和她之间的聊天都是通过有时差、互相忙工作的手机留言。
这感情再深,能深到哪儿去?
【套马的汉子:?】
【套马的汉子:??】
【套马的汉子:就一个哦???】
【套马的汉子:拜托,我说,我不回家!我今晚不回家欸!!!】
【套马的汉子:这么严重的事情,你竟然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回家,不回家去哪儿,和谁,就一个哦????】
【木日:不然呢?】屠杳被搞的满头雾水,没明白他这一番狂轰乱炸的意义究竟在哪儿:【木日:在英国的时候不也这样吗?】
对面难得安静了好一会儿。
静悄悄的气氛一点一点席卷整个别墅,灯火锃亮的客厅与黑漆模糊的黑夜形成鲜明对比,先前看起来好似偏柔的黄白灯逐渐漫上冷意,变成冷艳艳的刺眼白。
屠杳屏息静气了半分钟,还是没能听到任何声音。
实在受不了这种死寂。
摁遥控点开正骨教程,让视频中讲解的话语代替安迷静悄。
【套马的汉子:那能一样吗?】
【套马的汉子:我去国外是要忙巡演,有时候太晚太远当然回不了家,可是我现在在国内,在江南,再忙能忙到哪里去?】
【套马的汉子:忙到连十几公里的家都回不去吗?】
屠杳实在疲于跟他争辩这种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
有这种时间和精力,还不如趁早顺着他的话说完,然后去各忙各的事情呢。
【木日:那你今晚怎么不回?】
他答非所问:
【套马的汉子:我知道你是个自由主义,不喜欢管的太多也不喜欢被别人管的太多,会觉得很烦躁。但是,有时候你也得分清楚,什么是“管的多”,什么是“适当关心”,前者确实是会让人烦躁无语,可是后者不会,那是两个人之间维系关系所必须的东西,就像我喜欢每天问你吃了什么好吃的,做了什么有兴趣的事情,遇到了什么觉得有意思的人,有没有被什么搞到不高兴等等等等这些,这叫关心,叫分享欲,更叫爱。】
【套马的汉子:可我在你身上,没有感受过这种爱。】
【套马的汉子:你对待感情的态度真的太冷静了,冷静的都有点冷漠,时常让我觉得你不像是一个真人。】
【套马的汉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接二连三的持续震动仿佛透过指尖皮肤渗入血管,顺着连心的血液密密麻麻的蹿进心里,将整颗跳动的心脏表面覆盖了一层小针刺挠的痛麻之意。
那股痛麻之意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她。
既让她想起因她而死的沈菡初,又让她忆起把她当骨髓库对待的骆晟言和屠琴夫妇,还让她记起她走投无路想要依靠却找不到人的靳砚北。
哪怕时隔七年,都仍然可以轻易挑起她近乎崩溃的情绪。
令她感觉到从头到脚的不适。
【木日:施骋,我不想跟你吵。】她瞬间丧失了活力,神情恹恹的,手指代替情绪噼里啪啦的敲打在键盘上:【木日:从你第一天认识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就是这种人,是这种只为了自己的自私鬼,是这种不懂得关心别人的冷血动物,不是吗?】
【木日:我的爱和希望早就已经死在七年前那个暴雨天了,我已经没有爱了,没有能再去无私奉献给别人的爱了,我现在就是个爱无能,就是你口中的假人,就是没有办法再爱上任何人的废物,我能怎么办呢?】
【木日:你告诉我,施骋。】
【木日:我能怎么办?】
【套马的汉子:那他呢?】
明明这个“他”的指代范围十分广泛,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行得通。
但是。
莫名其妙的。
她就是知道施骋所说的这个“他”,是靳砚北。
屠杳横在屏幕上方的大拇指僵了一僵,好半天都不曾落下半毫米。
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句话发愣。
对面似是一秒钟都等不及,趁她缓不过神儿来的时候接二连三的追问道:
【套马的汉子:你别跟我说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套马的汉子: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
她咬了咬后槽牙,逼自己在对话框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输入:【不爱……】
“他”字未出。
门铃猝不及防的响起。
丁零当啷的欢快乐声充斥着诺大而空旷的客厅,自头顶上方洒下的暖白色灯光一瞬间变得有些晃眼,晃的她眯起眼眸,手忙脚乱的摁下删除键,将好不容易才憋出来的三个欲盖弥彰的文字删除。
逃也似的将手机扔到一边。
从沙发中撑坐起身体来,蹬上拖鞋,打算去开门。
这时。
身后久而无人问津的楼梯阶梯被不疾不徐的脚步踏响。
靳砚北大抵是上去简单冲了个澡。
现下,未着寸缕、仅在脖颈处挂了条毛巾的上半身被紧致优越的肌肉纹理分成几个看似独立实则连贯的区域,白皙显明的肌肤无法掩盖手臂与小腹上盘踞的错综复杂的青筋,一直蔓延到被挂绳运动裤覆盖的下半身。
两条极富有力量的双腿交替向下迈,一下一下的带动宽松垂感的运动裤起伏摇摆,他边往门边走边曲折手臂捞起一寸毛巾擦拭湿乎乎的黑发,路过她面前时,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兜头将她盖了个完完全全。
她尽力平复着自己被挑逗起的情绪,吐槽道,“哥们儿,你能不能穿件衣服再下来?”
他站在紧闭的门前微抬一条腿晃了晃,漆黑而矍铄的目光一错不错的黏在她身上,散漫无声的示意道:
这不穿了条裤子了吗?
她没什么好气的白他一眼。
他似有若无的笑笑,展臂开门。
“砚北!你今天回来的好早呀!”
门才打开一条缝,一道娇媚到令人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熟悉声音便快速入侵,“我和妈妈今天又去庙里做桂花酥了,上次给你们送来你不是说好吃吗?这次一出锅我就赶紧给你送来啦,还脆着,肯定比上次的更好吃,你快尝尝呀——”
格外明显的声调词令她瞬间知晓门外站着的人是谁。
屠杳抿了抿唇,报复之意迸发。
毫不犹豫的脱掉毛绒外套,露出里面的吊带小短裙。
顺手捞起遥控器,将电视里已经从理论知识讲解变成实践操作的正骨教程的音量调大,视频画面中前来正骨的女生被医生的手摁的“嗯嗯啊啊”直叫。
正逢赵倾说出“你快尝尝呀——”的时候。
医生趁女生放松警惕时,猛然一个专业手法令骨头“嘎哒”脆响,随之而来的,便是女孩难以缓过来的“——嗯嗯,啊啊啊啊,好痛啊,我的天,好爽好爽”的暧昧叫声。
屠杳敛眸笑了笑,边拨弄吊带边朝门边走。
“……”
“……”
“……砚北,你,你,”
门外的女生显而易见的愣怔了几秒,不知道是没想到靳砚北这么清冷禁欲的人也会自己在家看片儿,还是没料到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了情况,再说出来的话语都有些磕磕绊绊,“是我,是我打扰你了吗?我——”
“——靳铮铮,你在干嘛啊?”
屠杳玩意上心头,也学她捏着嗓子媚叫道,“好了没有啊,怎么出去那么久~”
门外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门内是嗯嗯啊啊的暧昧叫声。
靳砚北憋着笑,用星光斑斓的波动眸光偏头望她。
看她在不远处以一副小狐狸吃到肉的狡黠模样慵懒倚靠于墙壁上,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肩颈上方覆盖着一串隐隐约约的字母的细长吊带,上齿轻咬下唇,朝他抛媚眼。
还觉得不够。
悠闲自在的两步迈过来,将自己隐匿于厚重沉闷的门后,她用没穿黑丝却因此显得更为白皙诱人的腿与脚盘贴在他套了黑色运动裤的小腿上,一点一点逐渐向上移。
一白一黑交织,刺的门外女生的眼眶猩红。
靳砚北没阻止。
“……你为什么就不能叫我呢?为什么呀?”
赵倾尽力伪装出来的最后一点尊严都被能够轻而易举对靳砚北动手动脚的屠杳击破,手中拎着的竹编筐径直跌落到地上,将其中盛放的鲜香桂花酥摔了个碎。
眼眸通红,哭的梨花带雨。
“我可以的啊,砚北,就算是双飞我也是可以的,”
她止不住的哽咽,身体脱力一般跪坐到地上,颤抖着双手想去碰靳砚北运动裤上的垂带,“我从初中等你等到现在,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好歹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好不好?如果,如果你相信她们的传言,觉得我脏,那我用嘴巴给你弄好——”
“抱歉,”靳砚北在她的手快要触碰到他的东西时,向后退开一步,居高临下的审视她道,“我暂时,还没有双飞的兴趣。”
“那我——”
“——砰!”
屠杳实在嫌她哭的心烦,趁靳砚北后退回门后,冷不丁的将脚从他的腿上挪开,一脚踹上了门。
翻出第二个白眼。
哪怕真如那些人所说,她有性瘾,那也不是她如此作贱自己的理由。
明明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去治疗,明明有很多种选择可以让自己不要活的这么狼狈,但她都不选,非要在一个对她无动于衷的男人面前低三下四的求恩赐。
同为女生。
令她感觉到生理性的反胃。
她勾好吊带,嗤之以鼻的顶肩起身,打算回沙发继续看电视。
脚尖才转了一转,手腕就被人攥住。
整个身体都顺着被人攥紧手腕的方向回旋。
肩膀重新重重的顶回墙壁上,不小心碰到了玄关处的开关,霎时,整间大厅皆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靳砚北裹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覆于她身前,霸道而炙热的影子令他本就看不清任何东西的双眼更加昏暗,他一手握上她轻盈消瘦的左肩,一手禁锢她的后脑勺,在满室暧昧的寂寂然中,将脸颊贴放到她的侧脸旁,吊儿郎当的对着她的耳根子吹热气,激起满脖颈绯红。
“好了,”
他用大拇指腹一下一下磨蹭她沿着肩线走向纹上的血红色字母纹身“No one Is coming.”尾音勾着浅显的笑意,声线干净清冽,像一根羽毛轻轻拂在她的心上,痒痒的,“怎么催的这么急?嗯?”
No one Is coming.
没有人为我而来。
这是《哈佛积极心理学》课程中的一句话,直译的意思为:“没有人会来”。
但它其实并不是一句丧气话,而是一段积极向上的文字。它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是:
“别怕,站起来,你要不勇敢,没人替你坚强。”、“只有你自己才能为自己的生活负责,遇到困境必须主动采取行动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是傻傻等着别人为你而来。”
这是她的过往经历,也是她的人生信条。
从他看清的第一眼,便知晓其中隐藏的深意。
“滚开,”屠杳小兽似的一口咬上他的耳根,恶狠狠道,“谁急了?”
他莞尔一笑,眉眼多出几分缱绻之意。
“不是你吗?”
她不想咬他耳垂,改成咬他脖子。
闻着满鼻腔令她安心的麝香与木质香味,呢喃的骂道,“你少放屁。”
“杳儿,”他的另一只手从后脑勺下放她软嫩纤细的脖颈后方,揉捏着,虔诚的亲吻上她的额头,“再问一次我想干什么?嗯?”
“我想干你祖宗。”
她不如他意,骂道。
“干我祖宗多不得劲儿,”
他低低哑哑的贴在她额头上沉笑道,“干我,让你做靳家后辈的祖宗。”
“你他妈要不要脸啊?”
她狠狠给了他肩膀一拳头。
“不要,”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耍浑,“我要你。”
这一句“我要你”,令她瞬时僵在原地。
眼框内弥漫起他看不到的雾气。
靳砚北不再满足于只是亲吻她的额头,双手下放架着她的腋窝将她提起,迫使她叉腿坐在他曲成直角顶在墙壁上的腿,硬生生将她的唇置于与他的唇同样高的地方。
然后。
偏头轻柔的吻上了她。
他的宽掌护着她的细腰,他的唇瓣炙热而柔软,她的泪水滚烫又湿润,她的拳头一下一下的招呼他的肩头,他专心致志的在她唇瓣上厮磨,她委屈难过的啃咬他的下唇,为他留下一阵阵锥心的痛。
他下半身以难以抵挡之势觉醒,她扔在沙发中的手机屏幕亮起。
显示有来自一分钟前的消息:
【套马的汉子:屠杳。】
【套马的汉子:你骗不了自己的。】
【套马的汉子:你明明就他妈爱他爱的要死。】
那一刻。
她湿咸的泪水在他柔软的唇瓣上爆开甜意。
令他与她彼此心意相通:
他的人生很短。
短到只能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铭记她一个人。
她的青春很长。
长到之后再遇到每一个人,都会忍不住拿来与他做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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