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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 Qs51

    ◎你真的,放得下他吗?◎

    视野昏暗的拍摄场内沉寂无声, 每位脖颈上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都刻意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束又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走过,战战兢兢的将其按照要求摆放到最合适的位置。

    有位看起来年龄不大、八成是还在上大学, 只是抽空出来做兼职的女孩毛手毛脚的将血浆袋掉落到地上。

    霎那间。

    灰黑色的凝土地面爆开深红色的妖艳。

    令棚内本就悄无声息的气流变得愈加凝固腥郁。

    所有人的脚步同时停顿于原地, 徒使脑袋转向事发地,瞳孔与鼻腔一齐泛上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不敢出声, 更不敢妄加动作,仿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得场中那位暴脾气的负责人发火。

    肇事女生胆战心惊的抖了抖。

    心拔凉拔凉的抬首望向场子前方那位自来了以后便没怎么说过话的负责人。

    黑色渔网袜配红黑提花抹胸小短裙,一针一针勾出来的黑丝与常年不见阳光闷出的惨白肤色形成显明对比,裙摆上方交错重叠的浮雕红玫瑰宛如从身体里蜿蜒而出,色彩猩红的像是以身体中看不到的血液作为营养供给。

    脸颊两侧各贴有一条编织随性的麻花小辫,剩下的茶色长发被一分为二, 编成两个尾端翘起的蝎子辫儿, 浓眼影, 大眼睛,不笑的时候一副“滚的远点,莫挨老子”的高冷压迫感,压的每个人都不禁呼吸沉沉。

    她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手机。

    听到场中发出的不可忽视的声响,屠杳厌懒的撩起眼皮儿, 嗓音冷到仿若从地狱中漫上来的阴寒,“收拾呗, 都等什么呢?”

    因她的话, 场中重又流动起生气。

    那位女孩边收拾满地狼藉边小声朝她道歉。

    她却没心思听。

    手中转动的手机不断响起嗡嗡震动声。

    一声比一声急促, 一声比一声催得紧, 完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轻阖了阖眼皮, 打算接电话。

    来电界面却被自动挂断, 跳回微信消息界面。

    比下方发来99+未读消息的【套马的汉子】更为惹人注目的,是最上方仅发来一条消息的置顶用户【石见】。

    他的消息简洁明了,不用点开对话框都足以看的一清二楚:

    【石见:晚上记得回家。】

    令她莫名回想起昨晚熟门熟路找上门来给他送桂花酥的赵倾,以及她口中那些虽然听起来卑微却像是靳砚北也曾对她来过那么两下,所以才让她恋恋不舍的话语。

    心底漫上一丝不太舒服的膈应感。

    没多纠结。

    点进个人资料主页,将他的好友删除。

    下一秒。

    来自“施骋”的来电又径直冲入她的眼眶。

    她神不波色不动的接起,将手机搁在耳边,没有先说话。

    “……哟,不简单啊,”

    电话接通后,对方先是愣了愣,估计没想到她会接,紧接着,再也憋不住的轻讽道,“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屠杳“嗯”了一声,再无后话。

    “……把你的转账撤回去,赶紧的,我不要,”施骋对于她这种遇到事情就想逃避,十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处理方式长叹一口气,试图和她好好交流,“杳子,你要记得,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男朋友。男朋友是用来干什么的?不就是给你花钱,逗你开心的吗?你不要总是——”

    “——一码归一码,施骋,”

    她万分疲惫的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想尽量早的解决这件事情,“出去吃饭喝酒的钱我可以让你掏,毕竟这是两个人的共同开销。”

    “但是续音乐会员这种事情,是我一个人享受权益,没有理由让你给我花钱的。”

    当年在机场被抢走手机,悲痛难忍,又恰逢他自爆名户,愿意帮她,屠杳便在坐在uber前往酒店的路上稍微试探的问了一下,能不能用他的手机登陆她的账户让她听会儿歌,平复一下情绪。

    他大大剌剌的将手机丢给她,连锁屏密码都告知了她。

    甚至在她还他手机后,他偶然发现她的音乐会员仅剩一天时,还顺手帮她开了个自动续费。

    扣的是他账户里面的钱。

    她不知道。

    以为是之前绑定了自己的账户才开通的自动续费,便没怎么操心过。

    直到昨晚临睡前,她照常点开《Fallin’》想听着入睡,却不小心打开已经积累了很多条的私信提示消息。

    仔细一翻,才发现。

    原来她的会员一直都是施骋那边在为她续费。

    连忙将钱一分不落的转给他。

    “行,你说出去吃饭喝酒可以让我掏是吧?”

    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起来既像身体摩擦被子,又像正在穿衣服,紧接着,施骋冷笑一声,反问道,“那来么,屠杳,正好我们现在就来算算,这七年里哪次的饭钱酒钱你让我掏过?!啊?!”

    “在英国吃饭,我要掏钱,你说你的汇率便宜,你来付,好,我安慰自己是你勤俭持家;去买家具,我要付钱,你说这是你的东西,跟我没关系,好,我说服自己是你喜欢独立;那去超市呢?嗯?明明是我们两个一起买的东西吧?那为什么每次你付的你就什么都不说,然后等到我付的时候就非要把你买了东西的钱转给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这让我还怎么安慰自己?啊?你说?让我安慰自己你屠杳根本就不需要我是吗?!”

    “不是,施骋,你先冷静一下,”

    屠杳被他吼的脑瓜子嗡嗡的疼,微眯狐狸眼用手掌连拍了几下脑袋,令逻辑思维快速进入状态,“咱们来讲个道理行吗?”

    “……”

    “……”

    “你说。”施骋明显是在闹脾气,语气很僵。

    屠杳没心思哄他,而是就事论事道,“咱俩在一起有七年了,对吧?”

    他冷声冷气的嗯。

    “在这七年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俩一共被狗仔拍到并勒索过4次,”她条理清晰的说,“这4次,次次被勒索的数目都不小,而且无一例外都是你和你公司那边全款出的,对吧?”

    “你已经出了大头了,那我多掏一点小钱也是情理之中吧?不能什么都让你出,这样对你不公平,不是吗?”

    施骋那边短暂的安静了几秒钟。

    “可是,杳儿,你从来没有想过,我要的根本就不是公平,”

    他压低腔调,惯来满载磁性的烟嗓如今听起来有些落寞,“如果我不愿意出这笔钱,我大可以直接选择和你分——”

    “——别叫我杳儿。”

    她语气强硬了一个度。

    “……”

    “……”

    “……呵,”他又轻又淡的嗤笑了一声,被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裹挟着长叹道,“你不是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明明那个馅饼里面都没什么肉,还那么难吃,我却偏偏那么爱吃,一周不吃一顿就难受吗?”

    “以前,我也没有答案,但是现在,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的家庭没有网上粉丝传的那么好,什么红色背景,什么富二代,什么外国国籍,都是扯淡。他们查不出我的背景,只是因为我的背景实在太烂了,烂到根本没有什么好查的。”

    “我从小是在偏远农村的一个单亲家庭里长大的……那个时候家里穷,吃不饱饭,读不起书,天天都只能干些农活家务消遣时光……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也挺好,至少还有妈妈陪着我,但是……哎,我没想到她会一声不响的在我十五岁生日那天跟别的男人跑掉,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那天,我等她等到凌晨两点多,实在饿到不行了,想自己先弄点东西垫垫,翻遍整个家,却只找到一块昨天剩下的馅饼。”

    “那块馅饼真的很难吃,又冷又硬,肉还很腥,但是对于但是已经饿了一天还找不到妈妈的我来说,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虽然我后来才知道,那块馅饼,是那个有钱男人拿给我妈的。”

    屠杳稍有动容,蓦然觉得自己真挺残忍的。

    “施骋——”

    “——人总是会对经历过的苦难与感受过的美好念念不忘,我明白的,”

    施骋自顾自的往下说道,“就像你肩膀上的纹身,就像我听别人唱的山歌,就像你忘不了的万宝路,就像我戒不掉的肉馅饼……我们都曾在苦难中期盼着美好,却又在幸福中怀念着不幸,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屠杳,”他忽然话锋一转道,“我能接受你偶尔回味万宝路的味道,却无法忍受你要为了万宝路选择不再去尝试其他的烟,如果你非要这样的话,那我们只能——”

    “——好聚好散?”

    屠杳哂笑一声道。

    “你早就想散了,是吧?屠杳。”

    “我可没说,”她觉得他不可理喻道,“这不是你刚才要说的?”

    “我说我要说这句话了?”

    “那你不就是这个意思?”

    施骋差点被她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

    “你别贼喊捉贼,难道不是你一回来就忍不住和他搞——”

    屠杳猛的呼出口郁气,挂掉电话。

    将仍然持续显示来电界面的手机扔到一边,仿若被人在阴差阳错间猜对了极力隐藏在心底的小心思般,她恼羞成怒的站起身来,冲一个手持玫瑰瞎摆乱放的工作人员吼道,“拜托!我是让你们摆在正下方!”

    “正下方!听不听得懂啊!这都快歪到尼泊尔去了,你们的眼睛斜着长的?!”

    先前皆以为已经逃过一劫、能勉强放松喘口气的工作人员们呆了呆,立刻回到夹着尾巴做人的低调勤快状态。

    脚不乱踩,手不瞎停。

    尽力做到不被挑刺的完美地步。

    屠杳心中闷着气,还想再宣泄些什么,摄影棚的大门便因他人从外拉开的动作穿透而进涣散却刺目的冷白色光晕。

    随后。

    叶延坷口中那位“迟早会成为国际超模”的女生走了进来。

    简易白色吊带,卡其西装阔腿裤,脚上踩着一双7厘米厚的毛绒拖鞋,优哉游哉的边与经纪人闲谈边晃着双马尾进来。

    目光与她相交,不笑,不打招呼。

    就简单随意的点了个头。

    一副“老娘本高不可攀,是你激励相求才勉为其难”的目中无人姿态。

    令她本就火爆的脾气雪上加霜。

    “哟,耍大牌啊,还迟到,”她抬起左手腕看了看今早才从靳砚北表柜里“抢”来的百达翡丽鹦鹉螺,故意等时间从9点整跳到9点01分,抱臂斜睨了姜亦一眼,嘲讽道,“不想拍就滚蛋呗。”

    以为姜亦会和这些工作人员一样,怼两句就乖了。

    却不料。

    姜亦用眼神快速梭巡了场内几秒,勾了勾侧唇,“景布好了吗就喊我拍?怎么?等着我上手给你摆呢?”

    “你——”

    “——个人建议,把多余的玫瑰剪短装进血袋里会更好看哦,”她看都不多看她两眼,心高气傲的随工作人员朝换衣间走去,话音回荡在半空中,“pepper~”

    “Mardy!!bitchin!”

    屠杳气极反笑的朝她的背影吼道,“fuck off!!”

    ……

    ……

    待她刚指挥完工作人员将玫瑰花裁短装入血袋中,留两三个人快速收拾风卷残云后的杂乱拍摄场。

    换好服装化好妆的姜亦便款款而来,一秒进入拍摄状态。

    屠杳环臂靠在一旁,注视着监视器屏幕中传来的成片。

    嘴不饶人道,“不对,你的动作不够,是要高举,不是像你现在那么低……不对!太高了,再低点儿……欸,不是,怎么又一下这么低了?”

    其实她原定的正式开拍时间是十点半。

    毕竟过往总有些自认大牌爱耍范儿的,不是迟到,就是挑三拣四觉得服装造型不好看,她得预留出足够的时间来应付这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姜亦这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目中无人,嘴又欠。

    但她不得不承认。

    她是她见过来的最准时的、准备妆造以及进入状态最快的、成片效果最好的模特。

    现在才十一点半钟不到,都已经快拍完两套了。

    效率高到离谱。

    “……你绷带没缠对位置,来,摄影先停一停,让她重弄一下,”她开始专门没好心的捡一些可有可无的问题挑刺儿,“……不对,是前紧后松,后面要垂下来的那种……”

    “……不是,我总觉得,要么你还是——”

    姜亦八成也知晓了她是在没事找事。

    嫌她叽叽喳喳的吵的心烦,随手拔了一支红玫瑰扔过来,差点儿划到她的腿,“——闭嘴,我是模特还是你是?要不你自己来拍?”

    “草!你给我按回去!!小贱人!”

    屠杳无比心疼的从地上捏起那只刚从保加利亚空运过来的玫瑰,要用玫瑰打她,“你知不知道这是——”

    “走,”姜亦不甘示弱的拎起身侧一把缠绕着逼真蛇模型的剑,以未开刃的剑锋直指着她,下巴朝摄影棚外挑了一挑道,“有本事出去打一架去。”

    说是出去打架。

    其实两人连话都没说两句。

    姜亦全程都在沉默无言的为那把剑重新缠绕造型,顾不上搭理她。

    而屠杳。

    则蹲在一旁,贪恋的嗅她身上的味道。

    那种味道,既像是薄荷叶在空气中爆出提神醒脑的汁液,又仿佛烟草被火舌吞噬后弥留下来的残灰余烬,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味道,但是莫名其妙的,就是和靳砚北身上的一模一样。

    令她原本暴躁的火气瞬间消失殆尽。

    有工作人员走出来为她俩递上刚送来的盒饭。

    姜亦没接,说她不想吃,将缠好的剑搁在身后,起身往外走。

    屠杳瞥她一眼,自顾自的打开盒饭,品尝自己在爱丁堡想到要死都吃不上的猪手饭。

    只一口。

    她便忍不住的想要吐出来。

    “这什么啊?”

    屠杳将饭盒搁在脚下,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的吐槽着,“这么腻这么咸,猪手自己做都比这个做出来的好吃吧?”

    话音刚落。

    一个不知道的什么的东西就朝她迎面飞来。

    她下意识伸手接住。

    却被物体表面弥漫的液珠冷到不自觉抽了两口凉气。

    “嘶——”

    屠杳两根指头拎着那袋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酸奶,将吸管插进去叼在口中,眯着双眸瞧蹲在不远处正拆万宝路双爆的姜亦,直起身来朝她走,“小贱人,给我一根,我也要。”

    “抽你的鞭炮去。”

    姜亦递给她那层塑料薄膜。

    “别贱啊,告诉你,”屠杳弯腰一把抢过她手中刚拆完塑料膜的烟盒,往她怀里塞去一个常备在包里的鸡胸肉,低头点烟,“不然我真揍你的。”

    她将烟咬在齿间,左手拢风,右手搓动打火机点烟。

    眉眼妩媚,身姿窈窕,风情万种的狐狸眼虽然与白色简约的万宝路十分相配,但只要有心人稍加留意一下她的动作就知道。

    她没怎么抽过烟。

    至少是。

    很少抽。

    果不其然,她被来不及过肺的烟雾呛的直咳嗽。

    “你到底是想抽烟,”姜亦伸长手臂夺回自己的烟盒,熟门熟路的磕出一只烟点燃,过肺,于一口浓而寡白的缭绕烟雾中一语中的道,“还是在想抽这个牌子的烟的人?”

    “咳咳…咳…你懂…咳咳咳…什么,”

    屠杳被那口烟呛的缓不过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是在…咳咳…怀念我…咳…怀念我还没来得及表达就死掉的爱意。”

    “现在表达或许也还来得及。”

    “呵,你又知道了?”

    “虽然我不清楚你的事情,”姜亦轻弹了弹烟灰,令灰黑色的烟灰落于地面,意有所指道,“但是我知道——”

    “喜欢抽万宝双爆的人永远不会抱怨它的难买,永远不会介意为它等待。”

    “就像你真正喜欢一个人。”

    “哪怕有阴差阳错的失之交臂,哪怕是独自忍耐的时间再久,只要在某天,某个时刻,你在某个不经意间忽然感受到对方表露出的爱意,也还是会奋不顾身的抛下一切,无条件的奔他而去。”

    屠杳闻言,手中正在燃烧的烟掉落到地上。

    碎裂出无数星星点点的猩红。

    她的喉头发干,下意识想要反驳,“我不——”

    “不用跟我讲,自己扪心自问。”

    “你真的,放得下他吗?”

    屠杳喉头发干。

    “……”

    52  ☪ Qs52(双更合一)

    ◎靳砚北!你要干嘛?!◎

    下午场的拍摄进度异常快。

    时针才堪堪划过五, 最后一套的一多半俨然拍完。

    摄影棚内,摄影师激情昂扬的指挥姜亦更改动作,屠杳心不在焉的半倚在一旁疑惑靳砚北怎么还没发现她删了他的好友;

    摄影棚外, 伴随着数辆重机车与跑车的此起彼伏的轰鸣声, 七七八八个走朋克摇滚风的黑皮衣男生跟在一个脸颊上架大框墨镜、身体被量身定制的修身旗袍勾勒出极致曲线的女生后面进来。

    “哟呵,”鼓手不着正调的双手抄兜朝屠杳吹口哨:

    “杳美腿下,不是, 杳美女,下午好啊。”

    施骋反手给了他一胸膛一下,不善的眯了眯眼。

    “……是,欸哟,你们是真傻啊。”落拓不羁的跟在他们身后的贝斯手一脸“咋都像村里出来的,这么没见过世面呢”的眯眼“啧”了一下, 自认为见多识广的指点他们, “他没比咱小几岁, 反正今年不是25就是26,他妈就算生他生的再早,现在怎么也已经47、8,快50岁了吧?”

    “我忘记以前听谁说过一嘴,说是年龄超过30的就算高龄产妇了, 他他妈是有多想不开,放着荣华富贵的后半生不过, 非要50了去生个二胎?不用脑子想想的啊都?”

    一帮人完全将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 轻松而随性, 仿若每个人都长了七八百张嘴, 有永远聊不完的美女豪车、日常八卦, 期间还断断续续的与她打招呼。

    风风火火的迅速占领了休息区的所有位子。

    “说的确实有道理, ”

    挨了施骋一下的鼓手曲手摸胸,一脸讪讪然地接话:“你们想啊,我说句不好听的,他虽然爱赌,但是也还没到那种能把整个家底儿都赔进去的地步吧?那他家老爷子就完全没必要放着功成身退的退休生活不要,非要逼自己再含辛茹苦练个不一定能成的小号吧?”

    鼓手看起来还是不太理解。

    “那那孩子是哪儿来的啊?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这不妨碍他毫不走心的靠在椅背上挠了挠头发,大张其口的揶揄道,“呵,你总不能说是他在国外生的私生子吧?”

    贝斯手一副“孺子可教也”的在半空打了个响指:

    “bingo!答对了!”

    鼓手不由自主的挺直背脊喊“我靠”,电吉他手瞠目结舌的静音,鞠喻捷不急不慢的用中指将墨镜按下至鼻尖处,下巴微压,双目不善的自上方挑白了他们一眼。

    又款款将墨镜推回去,于墨镜的遮掩后翻了个白眼。

    “那给他生这孩子的女的不直接母凭子贵了?”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

    贝斯手将脚踝翘在另一条腿的膝盖处,臂膀搭揽在椅背,微旋上半身给他们讲,“但是他这个情况吧,怎么说,还有点儿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键盘手捧哏道。

    鞠喻捷不想听他们聊这些肮脏事儿。

    将手机音量调至最高,用AirPods内传出的歌声覆盖他们的交谈声。

    她的拇指交替在屏幕中点摁着。

    “你们知道国外那些不缺钱又玩得开的留学生们除了会参加impart以外,还有一种更为私密的多人社交游戏吗?”贝斯手的脑袋逐渐靠近他们,声音放的愈来愈小,最后转变为气音:

    “那种游戏,叫做,深水炸弹。”

    “深水炸弹,顾名思义,是往同一片海里投无数颗不同的炸弹,在炸弹未爆之前没有人能提前知道会是谁的,就只能静静等待那颗炸弹——”他趁他们听的异常入迷之时,伴随着双手炸开的手势陡然提高音量“嘣”了一声,吓得他们抖了两抖,“——的爆炸,”

    “然后,是谁的,谁就买单,懂了吗?”

    “卧槽,”鼓手满脸震惊,“难不成那个孩子就是——”

    “——闭嘴!安静点儿!”

    屠杳的耳畔被他们七嘴八舌的叽叽喳喳充斥,神经也跟着一跳一跳的,不耐烦的将手机屏幕摁进怀中,看都没看眼巴巴望着她的施骋一眼。

    蹙眉扭头,倍感烦躁的吼了他们一句,“不然我先把你们炸死!”

    摄影棚内火热的气氛瞬间冷却。

    藏抱在怀中的手机震动两下,亮起屏幕:

    【以大橘为重:晚上想办法叫姜亦去Yk。】

    【以大橘为重:我有点事情要问她。】

    与此同时。

    斜前方大气不敢喘一下的摄影师终于直了直弯曲良久的腰椎,绷紧仍旧僵硬的颈椎垂首翻看着相机成片。

    越看越满意,眼角的鱼尾纹漾出弧度道:

    “Ok,超级perfect!收工了!”

    等候于场边的工作人员们狠狠吁了一口气,又再次提起。

    开始心细手快的收拾布景。

    姜亦透过她的右肩瞥了一眼她身后。

    没说什么。

    提着红裙子大步返回化妆间。

    屠杳摁灭手机,略侧上半身瞟了瞟身后的鞠喻捷,见她像个没事人一样翘着二郎腿、微扬下巴颏儿朝姜亦所走的方向挑了挑。

    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提步跟进化妆间。

    “欸,小贱人,”她环臂靠坐在化妆台旁,俯视裙红眸媚的姜亦,“晚上一起去酒吧玩儿呗?”

    姜亦侧着脸摘左摇右晃的玫瑰耳环。

    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上下扫她一眼,回绝道:“不去。”

    “不来不结钱,”

    她言简意赅的威胁道,“你看着办。”

    “……”

    “……”

    被五彩霓虹笼罩于夜色之中的Yk-r向来不缺门口的豪车、场内的二代,以及,黑灯瞎火的卡座里容纳的各式各样披着和平与放纵外皮、内里却心怀鬼胎的人。

    楼下,高达八位数的灯光设备刺激虹膜,铺天盖地的激昂乐曲麻痹耳蜗,令身着清凉的女孩子与潮牌傍身的男孩子共同沉醉于干冰喷雾与漫天红纸的恣意纵欢之中;

    楼上,格调简易却不失奢华的微清吧被鞠喻捷包了半场,一帮脱掉皮夹克只剩黑短袖的男生们将鞠喻捷和姜亦层层包裹于其中。

    “姜亦,蛊惑骰我玩腻了,我们玩速问速答怎么样?”

    鞠喻捷意思了意思的跟鼓手玩了十几把蛊惑骰,将他灌到云尔雾尔的,才不疾不徐的切入主题,“一人五个问题,不回答的干半瓶伏特加。”

    来自四面八方的射灯忽而黄,忽而紫,大荧幕上由内而外扩散的箭头指引即将到来的高·潮。

    一束白灯猝不及防的打来。

    短暂照亮站在一楼大厅DJ台上被水枪喷湿白衬衫的男模。

    他动作狂野的一把扯掉衣衫,令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小麦色性感身体蓦然冲入众人眼眶。

    屠杳怀揣着挑衅的心思。

    隔着透明玻璃毫不遮掩的冲楼下□□起舞的男模吹了口流氓哨。

    右肩侧紧挨她而坐的施骋果然黑了脸。

    伸直胳膊想要把她的头板正回来,让她看他。

    她心里还存着上午吵架没消的气。

    故意不如他意。

    在周围炸金花炸的正起兴的男人帮中倏然起身,头也不回的迈步走向卫生间。

    被昏橘暗昧填充的眼角余光内,是姜亦一手搭靠在沙发上,一手晃着玻璃杯。

    红唇张合,冷淡而无起伏的拒绝道:

    “不玩。”

    *

    绕开冷冷清清的座位区,走过宽敞而寂迷的通道,在酒保不解却也不敢多言的目光中从他身后金碧辉煌的酒柜上随手捞下一瓶还未拆封的伏特加。

    手腕一拧,瓶盖掉落。

    她虚握着纤长瓶颈对嘴猛灌了两口。

    曲成锐角的白嫩手肘要掉不掉的搁在不反光的实木吧台边缘,一腿弯曲以脚尖点地的松垮搭在另一条腿前,不怎么聚焦的目光投向不远处足矣清晰勾勒出她身形的玻璃墙,盯着锁骨线条中央那几条叠带十字架项链出了神。

    不算清明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回想起那通。

    今天下午在摄影棚中盯场时曾接到的来自何洛洛的视频通话。

    何洛洛还是和往常一样,温眉软眼,乐观活泼,坐在办公室内透过手机屏幕一直叨叨不停的追问她,试图与她有一说一的敲定好准确的交稿时间。

    但是。

    有些许不同的是。

    在何洛洛心细眼尖的瞄到她身后那只清早刚从靳砚北衣帽间内顺手占为己有的、随手摆放至座椅上的黑色雾面鳄鱼皮迷你凯莉二代包包时,以一种令她略觉怪异的言语问道:

    “杳姐,你好厉害啊,我记得我朋友说H家的包都是需要提前配货才能订得到的欸,更别说你身后那只了,好像是必须在H家年消费几百万以上才能订得到的稀有皮吧?”

    “你是不是写书就只是单纯的喜欢呀?”

    “……嗯,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写不出来或者怎么样也不会因此影响到正常生活的那种?”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好像是随口打了一句哈哈就过去了。

    应该也没什么吧。

    晃了晃思绪乱七八糟的脑袋,微微眯了眯迷朦的狐狸眼,曲折手臂以手腕擦拭唇角,慵懒随性的拎着透明玻璃长瓶重新提步走向卫生间。

    红裙火热,黑丝扎眼,九厘米的恨天高融化于高档羊绒地毯的缝隙。

    屠杳凌乱却有序的茶色蝎子辫叛逆的翘在脑后,仅比瓶颈粗两圈的细白手腕上空无一物,凸起的骨骼与明显的线条也因此显得更为脆弱易碎。

    还没能踏进卫生间。

    便先被迎面而来的熟面男人挡住去路。

    “哟,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脱去白大褂,因偏休闲风的扎染短袖衫衬托的单眼皮更为浪荡轻佻的男人轻甩指尖沾染的透明水渍,不偏不倚的停堵在她正对面,“嘴巴比牙硬的小朋友。”

    不提醒还好。

    这一提醒,她又感觉自己的上牙龈开始隐隐作痛。

    不自禁的伸舌尖舔了舔右上方的牙龈,试图以唾液短暂麻痹还不太明显的痛觉,她稍向后倾身,撩起眼皮儿四六不着的调侃道,“不都说医生不能喝酒,容易拿不稳手术刀吗?”

    “小1医生这是打算明天去嚯嚯谁呢?”

    “让你失望了,嘿,我明天休班儿,”

    被称为小1医生的男人不怒也不躁,慢悠悠的挽好因甩手而滑落些许的袖口,挑唇欠揍的笑了笑道,“如果还想被我嚯嚯牙的话,可以后天过来,我二十四小时随时恭候。”

    “不劳您费心,”屠杳哽了一下,硬邦邦的回呛道,“我牙没事儿。”

    “是吗?那还挺遗憾的,”

    小1医生姿态散漫的耸了耸肩,一副“啊,这样啊,那好遗憾”的失落表情,折身让过她往外走的时候蓦然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

    他说:

    “之前看你那颗智齿长得挺标准,打算黏好收藏一下的,结果刚放到柜子里没多久就不知道被谁拿走了,还让我费解了好一阵儿。”

    “你说。”

    他驻足于她身后,侧身睨她手中反射不远处场景的伏特加长瓶,漫不经心道,“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谁又会闲的没事做,会费尽心思的去我那儿拿那么一颗连主人都不想要的牙呢?”

    “……”

    她冷不防的回头看他。

    心脏在如雷乐曲中几不可闻的咯噔了一下。

    *

    稍显凝滞的脑海中无限循环着小1医生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语,屠杳洗干净双手,重新用湿淋淋的指尖夹拎起先前搁在通光锃亮的盥洗池台旁的长细酒瓶,眉心稍紧,双目放空,悠悠的往回晃荡。

    有束属于楼下的强烈白光透过透明玻璃涌入。

    令她有一瞬极为短暂的觉悟时刻。

    好似有什么浅显易懂的线索马上就要冲破牢笼,兜头告知她关于方才那个问题的准确答案。

    可惜。

    被高浓度酒精全方位蒙蔽的神经逐渐结成一团。

    令她无法捋顺思路。

    甚至还在半道中被某桌旁侧不太显眼的垃圾桶绊了一脚。

    向前踉跄两步。

    才勉强扶着桌沿站稳。

    施骋和鼓手不知道去哪了。

    剩下的六个男人自发的围成一圈,继续激情澎湃的炸金花。

    “……”

    “嘿,小样,这你都敢跟我叫?你爹可是豹子!”

    “我草,我就说这b怎么敢一直加码。”

    “喝喝喝,快,别废话。”

    “发牌发牌。”

    屠杳才半稳半不稳的将透明玻璃瓶搁在桌面上,屁股都还没来得及坐稳,就听正对面的姜亦气势逼人的问出一句:

    “你都跟谁上过床?”

    “……”

    “……”

    鞠喻捷一口无法抒发而出的燥气堵在喉头。

    难得吃瘪的主动开了瓶路易十三,晃了晃纤细手腕上油光水滑的羊脂玉叮当镯,在周遭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起哄声中昂头对瓶吹,“……我喝。”

    昨天才刚使小计谋骗江欲铭低血糖晕倒。

    今天就敢为了他来这儿拎着酒瓶子对瓶吹高度数的洋酒。

    屠杳无可奈何的砸了砸嘴,展臂越过她从果盘内叉出块哈密瓜,不动声色的于半空中以叉子挡下她抓着酒瓶的手。

    将哈密瓜递予她,顺势夺过她手中的褐色酒瓶。

    二话不说的伸展脖颈,咕咚咕咚帮她解决掉剩下的一多半,弯曲指骨节擦了擦红唇,半开玩笑道,“小贱人你够狠啊,这么欺负我发小。”

    姜亦噘嘴,双手支在桌面上托腮道:

    “这可怪不得我,是她一定要玩的。”

    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钢管舞。

    四周八个穿着火辣的舞女立在高台上随红与蓝交替的灯光变换动作,随高低不同的音乐街拍妩媚扭动,十五厘米的厚底鞋跟摩擦在身后充好气的白色巨型气球前,DJ台猝不及防的燃放起漂亮的奶白色烟花。

    贝斯手醉醺醺的靠在键盘手肩上,念念不忘的嘟囔抱怨着“为什么我不能一生下来就是富二代啊?到底是谁他妈的偷走了我的富二代生活?究竟什么时候我才能和他们一样玩得起深水炸弹啊?”

    键盘手摸起自己面前的背牌,扔进洗牌池,似有若无的笑笑,反问道“能有现在这种日子我们难道不应该已经打心底里的感觉到庆幸了吗?富二代外有世家,红墙根外还有八旗子弟,真要比下去,那永远都没有个尽头。”

    “老子全押!”

    “拿来吧你,”吉他手眉开眼笑的手中三个黑桃K扔至桌中央,伸展手臂将成堆成叠的筹码全部揽至自己身前,抓起一个仰头狠狠亲了一口,“就爱跟你这种又菜又爱押的人打,纯纯送财童子。”

    鞠喻捷摁了摁突突跳的额头,快要喷出火的双眼难掩不甘示弱。

    舌尖染上一丝凌厉道,“来,继续。”

    “你的金主是——”

    “——杳子!杳子!”屠杳正单手托腮,一口抿掉叉子上的哈密瓜,打算听听鞠喻捷回答她的金主是谁,身后却先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焦躁喊声:“屠杳!别吃了!快过来!你对象出事儿了!”

    “我没金主——”

    “——他怎么了?”对于鞠喻捷脱口而出的、在她意料之中的回答百无聊赖的“啧”了一声,又扎了块红艳艳的西瓜放进口中,眉眼泛起些许朦胧的醉意,没太当回事儿的托腮偏脸笑,“喝酒喝半路非要抓住别人听他一展歌喉了又?”

    楼下的舞女们统一将大型气球推至人潮涌动的场中。

    干冰弥漫,酒意沁人,内藏彩片的乳白色气球无限回弹于众人与灯光之间,直到它被不知名的尖锐物体引爆,“砰”的一声炸开铺天盖的彩色亮片。

    六个男人闻言皆投来瞩目。

    鼓手双手支撑膝盖,弯腰喘着压抑的粗气,吞咽两口唾沫道:

    “……不是……”

    “……就是怎么说,欸,我也表述不清,可能是他刚刚喝多,无意识说错话了吧,然后不知道怎么就,就跟,跟那边那桌的人起了点口角。其中一个男的放了狠话,说是如果他不跪下道歉今晚都别想回来,我——”

    贝斯手不听他说完。

    冲动的操起桌上屠杳放着的酒瓶就要往那桌去。

    键盘手和另一个男人手疾眼快的摁住他。

    鞠喻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抓紧机会逼问正对面的姜亦,“你都和谁睡过?”

    “——我,我们应该是,怎么说,”

    鼓手之前也跟着喝了不少,现在后劲儿上来,前言不搭后语的费劲转述道,“我觉得那帮人不是我们这个level能得罪的起的,但是,哎,就是,施骋他酒劲儿上来了,耍浑,死活不肯跟对面道歉,我没办法——”

    姜亦不冷不淡的瞥来他们一眼。

    朝后靠在椅背耸耸双肩,手臂环胸作自保状态,“呵,虽然丢脸,但我还是个处。”

    “卧槽?!”屠杳为数不多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走,没能控制住音量的爆粗道,“你他妈竟然还是个处?!”

    “你再喊大声点,明天全微博——”

    “——屠杳!!你他妈的你对象都被人摁住了!你还有空在这操心别人?!”

    “好了好了,别喊,”屠杳不紧不慢的嚼完嘴巴里那口脆甜爆汁的西瓜,双手撑着桌沿立直身体,边蹭耳蜗边朝同楼层除了他们以外唯一一桌人走去,“你姑奶奶我还没聋呢。”

    才走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她猝不及防的脚尖一旋,回身返向座位。

    “欸,不是——”

    鼓手以为她要打退堂鼓,歪着身体拦她。

    “——别废话,让开,”她将他的身体重重拨开,走回酒桌,前倾上半身一把抢回贝斯手紧紧操在手心的酒瓶,顺势叉了块哈密瓜喂进口中,边嚼边道,“我就回去拿个酒瓶子而已,你紧张什么?”

    立在不远处吧台后的酒保不显山露水的笑。

    鼓手长吁一口气,连忙跟在她身后向那桌走去。

    DJ乐曲压至大高·潮前的预备乐,时钟的指针在不知不觉间同时聚拢于12,楼下大荧幕中投射出刺目晃眼的白色倒计时,成千上万的放纵者们高举酒杯,随站在中控台上手持话筒的主持一起扬声齐喊,“10——”

    “9——”

    恨天高踩多了脚后跟难免会酸痛。

    屠杳拎着酒瓶子走到一多半,停下步伐,踮着脚尖抬起脚跟,交替轻缓了缓被硬皮磨到发痛的皮肤。

    右后方一缕蝎子辫儿随动作往下塌了塌。

    “8——”

    “7——”

    身后亦步亦趋的鼓手好不容易才喘出的气息重又提回嗓子眼儿。

    生怕她又要临时作什么幺蛾子。

    而她。

    好似能聆听到不远处回响起0.8倍速的另一重音乐。

    「……

    Oh baby, why don't you come around?

    宝贝,为什么不来我的旁边?

    It's getting rainy,

    下起了小雨,

    Maybe we could sleep on the couch,

    也许我们可以睡在沙发上。

    Just don't go home,

    才不用回家,

    Oh baby, I'll be your alibi,

    宝贝,我就是你的辩护。

    ……」

    重新提步往前走。

    “6——”

    “5——”

    喝多酒后的成年男人的力气异常大,键盘手就快要摁不住喝多了的贝斯手。

    生怕他冲出来惹事,将本就不好解决的事情再次复杂化。

    干脆一狠心,趁他不注意直接往他后颈敲了一手刀,令他昏迷不醒的倒在沙发上。

    不忘冲放心不下回头看的鼓手比“ok”的手势。

    「……

    Stay the night,

    陪我这一晚,

    Then in the morning we can listen to pillow talk,

    然后我们早上能听枕旁细语,

    When we get lazy I'll take you to the carnival,

    当我们懒惰的时候我将会带上你去狂欢,

    Just don't go home, oh baby, I'll be your alibi,

    无需回家,宝贝,我将成为你的避风港。

    ……」

    她离他们,还有五米不到的距离。

    “4——”

    “3——”

    酒保将擦拭干净的杯子放回吧台,回身整理酒柜。

    原先面朝她而立的施骋被两个面相凶狠的男人掐着后脖子死死摁在桌面上,两只胳膊被人牢牢的折到身后,只能用侧脸贴在冷冰冰的台面上,不断晃动身体挣扎。

    以一副格外狼狈的模样屈服于她看不清脸的三个男人。

    「……

    Stay the night,

    待上一晚,

    Just stay the ni-i-ight,

    只要待上一晚,

    Just stay the ni-i-ight,

    过夜就好,

    (Just stay the night, oh baby),

    宝贝留下过夜吧,

    ……」

    有位钢管舞女“不谙世事”的隔着玻璃朝二楼抛来媚眼。

    “2——”

    屠杳捏了捏眉心,算计自己还能喝多少。

    绕过那三个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后脑勺的男人,径直走向被人摁弯腰的施骋。

    愈来愈清晰的视线逐渐扫过他们的头发、桌面上整齐摆放的空酒瓶与骰子盒、叫唤不停却没人理会的手机、水晶烟灰缸内没有完全摁灭的烟头不小心点燃了纸巾而燃起的熊熊烈火、旁侧紧挨着的一个看起来表面银光锃亮、因为大敞开口而露出里面整齐码放满的百元面值美金。

    以及。

    双腿微敞、双肘支撑膝盖坐于三个人最中间的男人。

    那男人头戴棒球帽,看不清真实面孔,毫不在意的随手从那只银边箱子里摸了张百元美金出来,玩世不恭的将其放置于正在凶猛燃烧着的烟灰缸上方,令火焰成功攀附上美金的边角,开始以不可阻挡之势逐渐向上蔓延。

    「……

    (Just stay the night, oh baby),

    宝贝留下过夜吧,

    (We could stay the night, oh baby),

    我们能共处一晚,

    (We could stay the night, oh baby),

    我们能有鱼水之欢,

    (We could stay the night, oh baby),

    我们可以鸳鸯戏水。

    ……」

    令人完全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1——”

    足矣晃瞎瞳孔的花白色灯光骤然照亮全场,音乐攀上最高点,干冰与烟花同时燃放,整个看不清构造的密闭空间瞬间充满各式各样撕心裂肺的吼声,营造出一种格外深切的“肆意享受当下,欢情挥霍现在,或者,马上就会死掉,没有明天也可以”的恣意与欢纵。

    屠杳短暂的眯了眯眸子。

    将酒瓶轻搁置在三个男人对面,款款站定于桌沿前方。

    身后是不敢吭声的鼓手,身侧是不断挣扎的施骋。

    眼角余光是汹涌奔腾的热烈气氛,耳畔是如雷贯耳的躁动鼓点。

    而她。

    满心满眼都是坐在正对面的那个男人。

    黑色冲锋衣领直直立在脖颈周围,似有若无的遮挡着他欲语还休的锐利下颚线,同色系棒球帽牢牢扣在上额,狂野而神秘,靳砚北吊儿郎当的用两指夹着那张被火焰一点点吞噬的美金,殷红如血的火焰不仅顺势包裹他叼在唇边儿的白色烟支,更深深的映入他漆黑不见底的眼眸。

    他滚动喉结,吸了口烟。

    洁白整齐的贝齿咬着唇边那支要掉不掉的白烟,动作成熟老练到不用手抓便可以将烟雾吸入,再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拽酷姿态缓缓呼出。

    见对面堵了人。

    也没有第一时间撩眼来看。

    而是先慢条斯理的曲折中指,将指间那张要快燃到尽头的带火美金钞票精确无偏差的弹入水晶烟灰缸中。

    随后。

    纤长白皙的食指与中指夹下烟头。

    边倾身向后靠,边合拢双腿将一跳腿叠搭在另一条腿上,宛若被抽走骨头般倚进沙发中,微抬下颚朝斜上方缓而慢的吐出一个经久不散的乳白色烟圈儿。

    在那个又大又清晰的烟圈儿中。

    他锋利冰冷的侵略视线与她还没搞懂情况的懵懂目光对上,眼底肉眼可见的浮上一层玩味,毫不避讳的向她身侧那两个男人打了个手势。

    那两个男人收到指示。

    动作迅速的从桌面上架起不停挣扎的施骋。

    还不等他看清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让她知晓下一步究竟是要做什么,两个男人便手疾眼快的将施骋的整张脸都摁进她先前没有注意过的冰桶中。

    冰的他“嘶嘶——救命——我错了——”的抽冷气。

    “——靳砚北!”

    她终于忍不住的出声呵住他,“你要干嘛?!”

    靳砚北浑不吝的倚在沙发内吐出第二个烟圈儿,高抬贵手的指示那两个男人将被冰块冰到酒醒大半的施骋拎起来,以一种胜券在握的姿态盯着她浮在眉眼间的着急,答非所问道:

    “来,睁眼,看看。”

    “我们杳杳,来救你了。”

    「……

    (We could stay the night, oh baby),

    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夜,宝贝,

    (Stay the night),

    一夜销魂。

    ……」

    53  ☪ Qs53

    ◎我抱的是你老婆?你这么激动。◎

    “小1医生——”

    屠杳于忽蓝忽紫的灯光扫射中深呼吸两次, 反手拉过隔壁桌的一把椅子,尽力保持冷静的坐下,刻意忽视正对面浮皮潦草的靳砚北。

    自顾自用一次性叉子先叉了块粉心菠萝降火。

    “——能麻烦你给我讲一下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吗?非常感谢。”

    甜而不酸的粉心菠萝在口腔中爆开不含一丝涩意的清爽香气, 手边水晶烟灰缸内的残灰余烬被充分燃烧。

    火舌堙灭, 温调冷冽,空气沾染腥呛。

    靳砚北撂了她一眼。

    没再多说一个字。

    松松垮垮的咬着烟蒂窝在沙发内,东风吹马耳的玩弄手机。

    小1医生微斜上半身。

    觑了眼另一侧脸色难看的陈天青。

    陈天青手中捏着一打被捆好的美金, 哗啦呼啦的捻着玩儿。

    印满字母l与v的花衬衫领口大开,不加掩饰的露出脖颈内悬挂的价值八位数的满绿玻璃种翡翠无事牌,右侧腮帮子十分不爽的鼓起,朝施骋翻了个白眼儿,语气仍然很冲的为她解释道,“他他妈的他嘴欠, 到处跟别人说我妹不是我妈生的, 是我在澳洲玩出来的私生子。”

    “杳姐, 你说,”

    “就冲他这句b话,我该不该弄他?”

    屠杳倏然忆起半下午曾在摄影棚内顺耳听到的八卦。

    先前以为他们讨论的是圈儿内哪个她听过名字却没见过面的富二代,没怎么往心里记。

    却没料到。

    八卦的主人公会是陈天青。

    这就有点儿容易两头得罪人了。

    “该,太该了, ”

    她单手托下巴颏儿,又拣了块黄心西瓜喂进口中, 内里声色不动的琢磨该怎样不着痕迹的打哈哈, 把这件事情快速打过去, “你想要他怎么给你道歉?你说, 只要你说, 我铁定让他全程配合, 包准道歉道到你满意。”

    “你看这样,可以吗?”

    陈天青捻动美钞的大拇指顿了顿。

    意味不明的侧头看向窝在沙发内玩手机的靳砚北。

    见他隐匿在暗蓝色的灯光中没有任何反应,又看戏不嫌事儿大的望向正摇晃杯中用fiji矿泉水冻制成冰球的小1医生,令佩戴在中指的那颗两克拉绿钻长久的停留在她的眼眶中。

    小1医生唇角挂笑,小幅度颔首。

    他便立刻了然。

    收起先前那副凶巴巴的面相,和善却笑不达眼底的道:

    “既然杳姐都开口了,那这个面子,我也不是不能给。”

    “只是……”

    “……只是?”

    西瓜切块停在唇边。

    她挑了挑单侧的野生眉,等待他的后话。

    “只是,”他似有若无的哂笑道:“我们之间的恩怨,不光这一件事儿这么简单,”

    一过整点,酒吧与夜店的分界线才好似变得明显。

    无论是高密度的灯光还是高频度的音乐,都比先前燥热了不止一个度。

    清晰鼓点敲打在耳畔,人头攒动于快要挤不开的内场,有人借着蹦迪的名头故意靠近有意思的一夜·情对象占便宜,有人挥金如土的叫了18瓶黑桃A,在五彩灯牌与众人瞩目间亲密拥搂旁侧的女孩儿,咬耳朵低声商量着什么。

    陡然清醒的施骋在一旁轻声叫喊她的名字。

    陈天青睫毛下冒出难以糊弄的精气神儿,闲散怠惰的将手中那沓美钞扔回银边手提箱,吓得毫无防备的施骋下意识的抖了两抖,不再敢吭气。

    他觉得好笑的骂了句“怂货”,视线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好似从头到脚都在无声反问她“你说你这么带劲儿一姑娘,怎么就找了这么个怂b当对象啊?咋的?全天下的男的难不成都死光了?还是他救过你的命啊?”,只是没有明晃晃的讲出来罢了:“我这边儿的用面子还好过过。”

    “但是北哥那边儿的,啧,就估摸着不太行咯。”

    屠杳头疼的扶额:

    “他那边——”

    “——都说听医生的话准没错,”小1医生趁靳砚北还没抬眼之前,及时截住了她的话茬儿,字里行间皆暗含警告的提醒道,“那现在,小1医生就依据真实情况给你一个最佳的建议:今天这事儿,你可以旁观,但是别掺和。”

    话音落。

    靳砚北将手机摁灭屏幕。

    一边儿单手捏着手机转圈,一边儿于帽檐的遮挡下若有所思的盯向她。

    她手指撑在前额。

    敛下眼睫暗自叹气发愁。

    她其实一早就知道的,知道靳砚北远没有她认为的那么好糊弄。

    从高中跟他吃第三顿饭那会儿开始。

    那次,她异常嘴馋,在等店家煮馄饨的空档时间内也闲不住嘴,顺腿拐进隔壁那家新开的坚果店,称了一斤盐焗腰果吃。

    拿到袋子的一瞬间,她便迫不及待的想打开吃。

    不料。

    被靳砚北一言不发的截了过去。

    他拎都没好好拎几下,便将还没拆封的透明袋子重新放回柜台上,好声好气的询问男老板,“请问您的称是不是用的年头有些久了?感觉不太准。这里面最多八两半,肯定没有一斤。”

    男老板一听他那话,火气就上来了。

    一把抄起袋子暴力的扔到称上,指着称面的数字凶神恶煞的冲他,“小小年纪的学习不好也就算了,连个数字都看不明白?513,看清了吗?一斤500,我还多给你们了呢。”

    “要是吃不起就别吃,也不知道在女生面前装什么大款呢。”

    其实她对东西的重量没概念,也无所谓。

    但在听完男老板的那番话后,莫名其妙就从脚底窜起一股无名气,想要出言怼他。

    却被靳砚北不动声色的拦住。

    笑不达眼底看了老板一眼,拎着那袋腰果带她回到了馄饨摊。

    “拜托,哥们儿,他骂你骂那么难听欸,你都不生气的吗?”她边嚼腰果边义愤填膺的念叨着,“要不是你拦着我,今晚我高低得骂死他。”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好像是边翻通讯录边意味深长的说了句,“骂人多费嗓子,还没什么效果。要么不收拾人,要么就一次让他们永远铭记住那次的痛苦,再也不敢犯。”

    她那时还不理解他的意思。

    直到半个小时后,她看到两辆市场监管局的巡查车开来,直奔那家坚果店。

    不仅查出老板打鬼称,还发现原材料不新鲜。

    当下开罚单罚了店家一万零四十六块就算了,还没完,又勒令停业整改一个月。

    老板肉眼可见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一个劲儿低三下四的与监管局的人求情,说这里是学区,周边商铺的租金贵到离谱,如果真要停业整改一个月,那他这一整年都要入不敷出了。

    说着说着,就要跪下。

    可惜。

    监管局的那帮人充耳不闻。

    领头的那位小领导更是听都懒得听他多废一句话,优哉游哉的拿着那刚问店家罚来的零散的四十六块钱过来找脚上穿五位数鞋、手上戴六位数表的靳砚北。

    顺道坐下与他们一起喝了碗八块的大馅儿馄饨。

    时间隔得有点久远,她无法准确想起那天晚上两个大老爷们儿之间究竟聊了些什么。

    只记得那个小领导半调侃半认真的跟她说了两句:

    “姑娘,你别看他一天天吊儿郎当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实聪明精明全都藏在骨子里,一般不显山露水。他愿意让步的时候,怎么都好说,就算你说红的是绿的,他也能顺着你的心意夸一万句绿色真好看;他不愿意让步的时候,就像今晚这样,能有一百种让人跪着哭的法子。”

    “所以啊,交朋友也好,谈恋爱也罢,记住,千万别去跟他硬碰硬,否则只有你吃瘪的份儿。无论大事还是小事,只要是关于他的,什么都别做,先去跟他撒个娇,说个软话,等把他哄开心了,事情就怎么都好过了。”

    如果给了其他人,大概率都会听从小领导的话。

    可是。

    她是屠杳。

    是敢骑在他背上让他驮着她做俯卧撑的屠杳,是敢站在学校红榜前拽着他领子咬他舌头的屠杳,是敢坐在他衣柜里将他柜中陈列的表和包明目张胆占为己有的屠杳,是敢拿口红在他昂贵的迈凯伦车头写下“王八蛋靳砚北”的屠杳。

    是敢

    “怎么办?小1医生,我也不想掺和,”是敢直勾勾的回视靳砚北,大言不惭的吐出气人话语的屠杳,“可是,他是我男朋友欸。”

    果不其然。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令靳砚北手中的手机停止旋转。

    陈天青的面色变了三变,小1医生“啧啧啧”的冲她比大拇指。

    “打扰一下,”酒保不合时宜的端着一份小食拼盘走来,尽量压低存在感的将桌面上搁置的酒瓶拢到一旁,将那份还在冒热气、一看就是刚出锅的小食拼盘放到最中间,“这是本桌刚才下单的小食拼盘,请各位慢用。”

    陈天青和小1医生同时偏头看靳砚北。

    施骋望向屠杳。

    屠杳轻耸肩头,无言回复道“你看像是我点的吗?我连手机都没往出拿”,靳砚北浑不在意的吊着犀利矍铄的目光,抬手,无名指和小指回曲,以并拢的食指和中指朝候在一旁没有离开的酒保勾了勾。

    酒保立马俯身,贴近他。

    “深水炸弹有么?”

    “有的,靳少爷。如果您要玩游戏的话,我可以为您现场调配。”

    “行,拿九个空杯子过来吧,”靳砚北勾回的食指与中指顺势向外挑,示意两个男人将彻底清醒了的施骋摁到椅子上,兴致不算高的问他,“双骰俄罗斯转盘会玩吗?”

    施骋抹了把脸,迅速点头。

    “听好规则,我只讲一遍,”

    陈天青扔给施骋一个只有两个骰子的骰子筒,施骋手忙脚乱的接过,坐直身体听靳砚北讲话,“我一个人一队,你们六个一队,只要你们其中有一个是清醒的而我醉倒了,这件事就算翻篇儿,ok?”

    屠杳怀抱狐疑的瞅他。

    施骋先是愣了愣,像是根本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随后忙不迭的应下。

    酒保在桌子中央依次摆放好九个盛满基酒的黄色酒杯。

    游戏开始。

    第一轮的运气都很好,数字全不相同。

    没人喝。

    第二轮,靳砚北率先占据仅剩的三分之一空杯,小1医生紧随其后,占据剩下的二分之一,轮到施骋摇骰子。

    施骋手中颤抖着摇骰子,目光投向屠杳。

    屠杳见缝插针的捏了块蜜汁烤翅吃,微抬下颚,示意他开数。

    天神不眷。

    他摇的正好是9。

    需要喝下斜着的一整排和竖着的一整排5杯酒。

    “卧槽,”威士忌杯本身的容量就大,而深水炸弹又烈,5杯连着喝下去,不死也得昏,“这么多,我怎么——””少废话,像个爷们儿点儿,”

    屠杳二话不说的端起一杯,咕咚咕咚喝下肚。

    刚放回空杯,又举起一杯。

    施骋和另外那两个男人一人喝了一杯。

    “牛逼啊,”陈天青将两指圈在唇边,吹了声口哨,“我杳姐海量。”

    才喝空的六个杯子迅速被填满四个。

    顺序重新轮回靳砚北。

    “你别勾巴耍赖,”她拖着有些昏沉的脑袋往口中塞了两个洋葱圈,试图压制迅速上头的醉意,“你的那两下,我最清楚了。”

    靳砚北野气痞调的揭开骰子筒,挑眉笑道:

    “技术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小1医生笑的花枝乱颤,顺手填满最后一个空杯。

    9个杯子全都被装满。

    接下来。

    无论施骋摇出哪个数字,都逃不过要喝最少5杯的命运。

    他头疼。

    她更脑袋痛。

    尤其是在看到他摇出的数字是11时,神经都开始突突跳了。

    11算1。

    需要喝两个横排加一个斜排的7杯。

    屠杳恨铁不成钢的将额头下垂,碰到搁在桌沿的双手背上方,叹气。

    靳砚北重新扣了扣棒球帽,运筹帷幄的哂笑。

    “你们一人一杯,”她抬起逐渐沉重的脑袋,用最后的理智分派任务,“我喝两杯。”

    说罢。

    一杯接一杯的灌下了肚。

    楼下的人头看起来越来越多了,密密麻麻的还有重影,一帮人蜂拥叠堵的挤在中控台前,试图与手握话筒下蹲的DJ多一些亲密性互动。

    灯光好似也愈来愈分散了。

    施骋的第二杯才喝到一多半,便控制不住的想冲向卫生间,要吐。

    却被人强硬的摁住肩膀坐了回去。

    靳砚北漆黑却火热的眼神始终霸占着她的瞳孔,无论是他着手点烟,还是故意放水般端起自己面前的纯威士忌喝下半杯,都未曾有一刻偏开与她目光的交错。

    甚至视线逐渐聚浓,侵入的更深。

    他又这样。

    又在用只有他和她才知晓的晦暗目光上她。

    不愿让他得逞的闭了闭眼。

    听他欠儿了吧唧的挑衅施骋,“就这?”

    “再,再来,”施骋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住想要喷薄而出的反胃之意,抬起手掌捂住嘴巴,重复吞咽几口口水,打了个酒嗝,眼皮看起来马上就要掉下,“我,我还能喝。”

    靳砚北无甚所谓的颔首,示意他隔壁的男人开摇。

    两个人皆空。

    屠杳在为数不多的4个满杯里不巧摇到其中一个:

    2。

    正要往起端杯。

    却被一只从天而降的手摁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沙发内挺起身来的靳砚北用指间还夹着烟的大手不由分说的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方,灼热细嫩的大拇指似有若无的抚摸了一下她的指骨。

    冰冷无比的手背被灼烫。

    她浓密而卷翘的眼睫不受控制的跌了跌。

    只一下。

    很快。

    他便绕过她的手,捏起那只属于她的惩罚,送到口中。

    没有任何言语。

    更没有一丁半点的解释。

    动作熟练合适到那仿佛本就该是他的职责一般,他用还夹着燃火烟蒂的食指与中指叩住杯壁,柔软却薄凉的唇瓣贴上杯口,仿若含了一个未化的方形冰块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杯中的液体便见了底儿。

    她逼着自己不去注意这件事,就当是他耍老千该有的惩罚。

    他也没想借此邀功,一声不吭的将空掉的杯子放回。

    她伸去要拿蜜汁烤翅的指尖与他顺路弹烟灰的手侧反方向相贴而过,她碰到烤翅的指腹好似覆盖上烟灰的灼烧,他弹进烟灰缸内的烟灰宛如弥散出烤翅的油香,两者交织、碰撞、纠缠、难舍难分。

    他幽深如无法探到底的深海般的瞳孔主动分担了一半属于她娇艳勾人而不自知的妩媚眼眸中的迷醉之意。

    于密闭不流通的空气中迅速炸开暧昧放纵的沉沦。

    屠杳感觉自己已经快醉到无法思考了。

    “陈天青,”她欲盖弥彰的缩回手,故意扯开话题,“该你了。”

    “我早就摇完了,炸弹都扔下去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疑惑道,“现在该北哥了吧?”

    靳砚北慢条斯理的曲起食指点了点白色烟身,将那支爆开薄荷清爽的烟咬回唇边,悠闲惬意的晃动手腕摇骰子。

    意料之中的。

    又是空。

    小1医生百无聊赖的边打哈欠边摇,也是空。

    桌面上还剩两个空位。

    施骋着手摇骰子,屠杳悄悄祈祷,小1医生与靳砚北碰杯,陈天青问下个月港城又要举办拍卖会,他看上了一串鸽血红钻石手链,有没有人要和他一起去看看的。

    小1医生点他:

    “然后顺路再去澳城赌一圈儿?”

    “不不不,我真不赌了,戒了,”他有模有样的保证道,“再赌老爷子估计真要把我踹出家门了。”

    靳砚北未置一辞。

    施骋不出意外的再次倒霉蛋上身,摇到需要喝五杯酒的9。

    屠杳愁的脑瓜子嗡嗡响。

    咽下口中嚼碎了的鸡米花,随手挑了杯还在冒泡的深水炸弹,打算微朝侧方斜身体瞅瞅鞠喻捷现在在干什么,然后给她响几声电话让她过来把等下铁定得喝到不省人事的她拖回去。

    一看。

    别说人在不在。

    连沙发上的包都没影了。

    就是那个时候,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今晚这个局根本不是因为江欲铭,也不是因为姜亦。

    而是因为她。

    因为。

    靳砚北要见她。

    因为。

    靳砚北要借着施骋来收拾她。

    因为

    靳砚北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删了他微信的她,而不是施骋。

    哪怕施骋今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照样会因为左脚比右脚迈的响、为什么不能从左边走非要从右边走,或者只是,今天的发型单纯不合他们的眼缘这些根本没有任何道理的原因被扣下。

    就是为了让她主动来赴这场专门为她准备的局。

    他要的。

    从始至终都不是施骋无关痛痒的道歉。

    而是。

    明明招惹了他,却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她。

    尽管她十分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就如小领导所说的那般,只要他有心追究,那他就会有一百种可以让她吃瘪的方法。

    栽在他手里,她除了认,只能认。

    “把杯子放下吧,施骋,”她无可奈何的轻笑两声,认命般将大拇指放入口中,舔去油渍,“别说六个人,就算再来六十个人,都玩不过他一个的。”

    “杳杳,我——”

    “——靳砚北,你赢了,”她伸长白嫩的手臂,前倾上半身端到自己身前一杯酒,随后,将剩下四杯正呲呲冒泡的深水炸弹推至靳砚北面前,“放过他,我愿赌服输。”

    靳砚北舔了舔上牙尖,笑的志在必得。

    知晓她已经聪明的看出了他的意图,索性连装都懒得再装半下,二话不多说的端起酒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一杯接一接往胃里灌酒。

    三分钟不到。

    四杯满满当当的酒就下了肚。

    甚至还觉得不够。

    身姿款款的从深陷的软皮沙发内站起来,双手理了理竖立的冲锋衣领,压低身子一把捞过她面前那杯还没动过的酒,边昂着脖颈大口吞咽,边朝她这边走来。

    脚步站定于她身侧时,透明杯中的酒也见了底儿。

    玻璃杯“咯噔”一声被搁到她面前。

    然后。

    一手绕到她后脖颈,一手插·进她膝盖弯儿,不由分说的从椅子上一把打横抱起她,大步流星的往楼梯口走。

    急的施骋霎时就要往起蹿。

    却又被摁住了肩膀。

    “你们什么意思?”

    他无能狂怒的哑着嗓子吼道。

    “没什么意思,怎么?”靳砚北听到吼声,难得的停下脚步,大发慈悲的回首蔑他,“我抱的是你老婆啊?你这么激动?”

    “她就是——”

    “——你要非说她是你老婆也不是不行,那你先把我替你喝的那五杯补上,看看到时候能不能从我手里带的走她。”

    “怎样?”

    “……”

    54  ☪ Qs54

    ◎“就算讨厌我,也得讨厌到底儿不是?”◎

    车轮卷压街边澄黄的残枝败叶, 高架明灯冲破节节黑暗闯入瞳孔。

    通向山间的宽敞大路被层叠交织的树叶填充满影影绰绰,下一秒,又被通身漆黑的车体劈斩开来, 耳畔似明似暗的炸响一道惊雷。

    北苑别墅传出不甚明朗的狗吠声。

    屠杳本就混混沌沌的神经彻底被高浓度的酒精麻痹。

    没有直接宕机。

    耳蜗内还隐隐约约的回响着古典音乐, 眼眸中仍迷迷糊糊的发散着虚弱幻影,脑袋里依旧沉沉甸甸的感觉勉强还剩一丁点儿残存未走的意识。

    只是。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行为罢了。

    她遵从潜意识的引导,倚坐在靳砚北厚实而极具安全感的怀中, 张开双臂,紧紧搂抱住他肌肤滚烫的脖颈,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漫上绯色的脸蛋儿轻柔磨蹭他。

    靳砚北环贴在她后腰窝处的手不自觉加大力度。

    略微侧颚,柔吻她饱满的额头。

    诱出满座缱绻悱恻。

    她阖起眼皮,陷入沉睡。

    在那个她无意识坠入的、宛如身临其境般的另一个世界中,天气同样似今日凌晨这般, 打雷, 闪电, 微微刮起夜风,空中飘满细细密密的小雨。

    彼时。

    是十月一号。

    爱丁堡,深夜11点37分。

    施骋所乘的航班于半小时前从机场起飞,重新回归冷寂寥落的公寓没有开灯,徒留一束自圣罗兰悬浮字幕音响中断续闪烁的微弱光芒, 聊胜于无的勾勒出落地窗前零散摆放的、个个插有盛放红玫瑰的透明酒瓶。

    以及。

    背靠落地窗,蜷腿坐于空酒瓶中央喝酒的她。

    手机歌单自动切换。

    音响内播放完毕的《Fallin’》被切换成《tolerate it》。

    她的手机屏幕倏尔亮起。

    「……

    I sit and watch you

    我就坐在一旁看着你

    I notice everything you do or don't do

    我注意着每件你做了或者没做的事情

    You're so much older and wiser and I

    你已经有了些年纪也愈发博识而我…

    I wait by the door like I'm just a kid

    我就像个孩子一样在门口等着你

    ……」

    周遭透明的伏特加酒瓶、蓝黑色包装的万宝路双爆、掉落于地面的红玫瑰与摔散的到处都是的艾斯挫仑安定片儿不由分说的混为一谈, 无一不被破窗而入的漆黑夜色吞噬到看不清真实面目。

    腿边随意扔放的手机屏幕不断显示新收到的消息:

    【套马的汉子:外面的雷声不小, 睡觉记得戴耳塞。】

    【套马的汉子:安定不能和伏特加一起喝, 褪黑素也不行, 如果实在喝不下去就用雪碧顺, 反正不准用酒。】

    【套马的汉子:别说你不想睡。】

    【套马的汉子:懒得去照镜子就点开你手机的前置摄像头, 看看你自己都已经快颓废成什么鬼样子了,再这么熬下去我都怕你哪天得没了。】

    「……

    If it's all in my head tell me now

    如果这一切是我一厢情愿现在就告诉我

    Tell me I've got it wrong somehow

    如果是我搞错了请告诉我

    Where's that man who'd throw blankets over my barbed wire?

    那个闯入我心墙的那个男人去哪里了?

    ……」

    觉得有些好笑。

    没有回复他的iMessage消息。

    而是鬼使神差的点开手机摄像头,想瞧瞧他口中那个“颓废成什么鬼样子”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摄像头从后置转换为前置。

    哪怕有曝光都仍旧难掩昏昏沉沉的房间环境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陡然转变为她那张从小被自己爱护到大、就算耳根冒出一颗细小的痘痘也能被精准记忆的脸蛋儿。

    令她无死角的描摹出现在的真实模样:

    凌乱无比的长发被抓夹不走心的盘挽在脑后,稀稀拉拉的落下好几缕碎发,三天只吃了一顿饭的面部皮肤无甚血色,尾部上扬的狐狸眼又红又肿,导致本就明显的双眼皮肿胀到纹理分明,自四面八方的为迷蒙不清的眼白挤压出丝丝血迹。

    鼻头留下被纸巾蹭破皮的痕迹。

    反观最该红润的唇瓣,却是苍白到可怖的。

    从头到脚都在无声对外诉说着不自知的破碎与颓废。

    再不见半分往日的光鲜亮丽。

    难怪他会那样说。

    身心俱疲到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平直的唇线没有一丝想要弯曲的欲望,她伸展手臂将低曝光的手机举远,正对面孔,打算趁着这一次放纵迷离的醉意冲动的摁下红色快门键,记录这好笑到辛酸的一幕。

    不料。

    一时手滑。

    将摄像模式切滑成录像模式,并点开了录制。

    「……

    I made you my temple, my mural, my sky

    我将你奉若我的庙宇我的壁画我的天空

    Now I'm begging for footnotes in the story of your life

    现在我只求能在你的人生故事里做个注脚

    Drawing hearts in the byline

    在标题中画出心形

    ……」

    自右向左录出来的画面不太好看。

    虽然她已经有些喝醉了,手臂也难免轻微颤抖,但是刻在骨子里的爱美之心依然指使她微偏上半身,将手机举至左前侧,继续录制视频。

    高举手机,45度向下摁压角度。

    她的一整张脸与上半截身体完完全全的被屏幕框入其中。

    与她曲折手臂比“耶”一同被记录下来的。

    还有后背倚靠着的反光落地窗、沉到好像随时都快要塌下来的天空、以及,因为拍摄角度内扣与右肩侧弥留的空位而恰好显现出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身穿冲锋衣,头戴黑色棒球帽,动也不动一下的坐在之前靳砚北来找她的那块石台前,正垂首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指尖夹持的烟。

    烟头猩烈。

    灰红色余烬飘散着融入毛毛细雨中。

    她心脏一窒,右手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理智告诉她不该过多关注,感性却趋使她将手机屏幕一整个向右偏移,悬浮音响因接下来的歌词“You assume I'm fine, but what would you do if I(你以为我很好但如果我冲破藩篱)”炸出一串紧密而节奏感极强的鼓点,原本黑漆如鸦羽般的夜空也猝不及防的被花白中带蓝紫色的巨型闪电射亮三下。

    同一时刻。

    录像画面中的男人毫无防备的抬头。

    令隐匿在棒球帽檐下的瘦削下颚线与疲乏桃花眼一齐被清晰捕捉至一帧一帧的录像画面之中。

    「……

    Break free and leave us in ruins

    摧毁你我之间的一切你会怎么做呢

    Took this dagger in me and removed it

    拔出我身上的这把匕首

    ……」

    疯了一般的扔掉手机。

    不顾脚下险些踩到的玫瑰花瓣与因未注意而碰倒的、正汩汩向外涌流麦香酒液的透明酒瓶,于醇香沁脾的酒水铺天盖地的洇湿一旁静静安放着的蓝黑色烟盒时。

    屠杳连衣服都来不及披一件。

    便不顾一切的冲出满载暗寂的屋子。

    深邃幽冷的走廊内的声控灯应声燃起,浑浑噩噩的照亮脚下的路。

    通向公寓楼口的楼梯很短。

    却又很长。

    明明往常只需要一分半钟不到就能全部走完的三节楼梯在神色仓促间显得尤为漫长。

    虚浮于头发表面的抓夹因剧烈运动摔落至地面,一袭长而略显毛躁的茶发飘打在身后,屠杳手抓栏杆,一脚跨三阶的向楼下俯冲,试图以最短的时间奔向石台,去确认那男人到底是不是她心心念念良久却无法遗忘半分的心上人。

    奈何。

    上帝最喜欢观赏人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一楼转角处年久失修的走廊灯好死不死的偏要在这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彻底罢工,灰褐色的地面从细小到不可查的缝隙中溢出独属于英国的潮冷湿滑,蓦然从有光的地方闯入无光的转角,未能及时适应环境的虹膜霎时抓瞎。

    屠杳的手成功握上下方的栏杆。

    看不清路就急匆匆向下踏的右脚却没能准确的踩稳下两节阶梯。

    一个意料之外的踩空。

    身姿趔趄,上半身应照惯性朝地面俯栽而去。

    又因掌心牢牢抓死栏杆。

    向下颠簸的身体被手臂的支撑力逼停在半空中。

    无法及时掌握平衡。

    单腿曲折着摔跪在直面公寓楼口的最后几节台阶上。

    室外骤然炸亮白光。

    小腿与膝盖传来冰冷与刺痛。

    「……

    Gain the weight of you then lose it

    既然拿得起,我便放得下

    Believe me, I could do it

    相信我我可以做到的

    ……」

    不愿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楼梯间。

    屠杳满身狼狈的瘫坐在楼梯上,微动了动因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而被迫直接接触地面的腿,轻揉了揉拉了筋的右胳膊,试图缓解侵入骨髓的酸痛。

    凭借逐渐清晰的视线手撑地面慢慢直起腿弯,晃动上半身将及腰的长发甩至背后,抽了抽发酸的鼻头,一瘸一拐的摸黑下台阶、往公寓楼门口走。

    耳畔敲响一道轰鸣闷雷。

    距公寓楼门只剩两三步远的距离,离得愈近就愈能感觉自心脏处传来的剧烈跳动,足矣令她透过毫无遮挡的门框看清室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感受到簌簌吹拂的晚风。

    激的她血液里迸发出一阵热意,肌肤却老实的蔓延上鸡皮疙瘩。

    手扶墙壁,脑海中萌生出一秒钟的迟疑。

    就在这一晃而过的一秒钟内。

    原本被漆黑与冷寂填充的四方形门框忽而被一道通身漆黑的人体黑影所取代。

    那人个子不矮,硬生生将门框几乎堵了三分之二。

    头上戴了顶黑色棒球帽,双耳挂着的口罩不留空隙的遮挡住面部特征,他一边用右手松松垮垮的扫着左肩处被雨沾湿的黑色卫衣布料,一边埋头迎面向她走来。

    估摸着是注意到了地上属于她的影子。

    停下脚步,向她投来视线。

    “杳杳?”

    他的声音率先代替眉宇传递出褶皱之意,歪头摘下左耳耳蜗中挂着的airpods,疑惑不解的问道,“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

    If it's all in my head tell me now

    如果这一切是我一厢情愿现在就告诉我

    Tell me I've got it wrong somehow

    如果是我搞错了请告诉我

    ……」

    那一瞬间。

    酸涩难耐的鼻头再次喷薄出委屈。

    屠杳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也不再用手臂支撑墙面,一手用力推开他堵在门口的身体,加快双腿交替的速度绕过他的身侧,跌跌撞撞的冲向门外,看向石台。

    那块石台处。

    早已经空空荡荡。

    眼尾不受控制的发烫,激出眼尾的猩红与泪意,上齿紧紧咬着下唇,屠杳频频眨动着双眼朝半空45度抬头,不愿让眼眶内迅速积蓄的泪水流下。

    室外的空气是过分的腥而潮冷。

    身后没有路灯照亮的欧式建筑逐渐在幽深的黑夜中铺展开斑驳与陈旧,一格一格陈列的窗户早已褪去暖黄色的室内灯光,仅剩黑漆漆的脏污与难言,隐而不发的雷与闪电好似在她耳垂上呢喃着什么。

    接连敲打在身上的雨滴好像变得越来越大,风也吹的越来越冷。

    公寓过道内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音。

    她着急心切的朝左看看,又不肯善罢甘休的向右瞧瞧,没看到。

    怀藏最后一丝隐隐将熄的希望之火拖着鲜血淋漓的腿朝前面走了两步,四面八方的转身,寻找着她想要见到的身影。

    「……

    I sit and

    我坐在一旁

    watch you

    静静看着你

    ……」

    数一道影子少。

    就连一道微小至极的影子都没有。

    内心将灭未灭的火焰被酸痛窒息的痛感扑灭。

    她顿时卸去浑身上下的力道,呆呆愣愣的蹲坐在地上,任由被擦破皮的膝盖与小腿蜿蜒着鲜血,在愈来愈大的雨幕间走神儿的望着那块石台。

    眼角不由自主的滑下一滴泪。

    “不是,我刚刚回来的时候想给你买点糖的,但是周围的超市——”

    “——我讨厌你,”

    她疾如雷电般的抱着双腿扭头,以一副随时就要碎掉的残破模样盯着身后冒雨过来找她的施骋,一字一句的伤人道,“我,真的,很讨厌你。”

    讨厌你非要挑这个时间回来。

    导致我最后一点残存的幻想与冲动都消失殆尽。

    话音落。

    周遭湿漉漉的腥咸空气骤而凝滞。

    随后。

    自下方传来的一阵不由分说的拥挤与痛楚瞬间将她的意识从睡梦中唤回。

    迷离不清的双眼睁开。

    朦胧分散的视线捕捉到的环境不再是方才梦中阴冷潮寂的爱丁堡,转而变成一个她好像有印象、但是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的一间宽敞舒适的房间。

    房间内充斥着昏黄色的暗灯,耳畔边回响着不属于她手机的来电铃声。

    但这些。

    她都无心顾忌。

    为数不多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正上方那个未着上衣、伏于她身前埋头啃咬她左肩纹身的男人。

    那男人的心情应该不是很好。

    滚烫紧致的肌肤源源不断的发散热意,却盖不住从他骨子里钻出来的暴戾乖张的压迫感,无论是张口咬上她肩肉的齿,还是用力挞伐她未经采撷的美好,都不由分说的爆开浓郁到无法忽视的强烈侵略感。

    疼的她微眯双眼,不自觉的用双手推阻他的胸肌。

    想让他先停下。

    “好痛……”

    “痛也受着,”

    靳砚北一路从她的肩头啃咬到她的脖颈,自她颈间抬起头,以一种阴鸷深邃的目光描摹着她的脸颊,狭长浪荡的桃花眼尾染着红,漆如浓墨的瞳孔内闪烁着星点不可为人诉说的病态暗芒,危险感十足。

    他在她耳畔处沉而重的喘着粗气。

    于拖带着沉磁的低哑声线中又故意往里进了进,手掌抚摸上她凸起的小腹,轻轻摁了摁,“就算讨厌我,也得讨厌到底儿不是?”

    快感与痛感都来的太过于猛烈。

    一道白光袭来,导致她好不容易才清醒半点儿的思绪再次罢工,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临失去意识之前。

    她好像在他的左胸处看到了一串字母。

    55  ☪ Qs55

    ◎刚才没偷亲够?◎

    靳砚北细致周全的为屠杳擦拭好满是汗水的身体, 将她歪到侧边的脑袋轻轻扶正,又把因她睡觉不老实而踢落些许的鹅绒被重新掩压于她下巴颏儿下方。

    才关熄床头灯,搭着毛巾下楼。

    脚步转过转角。

    一楼大厅处的暗灯早已被人开启。

    昏昏欲睡的贴贴和咕咕聆听到他的脚步声, 立起身来抖了几下, 将脚步声放低,轻而缓慢的向楼梯口走来。

    一个一边儿的蹲在楼梯口仰头看他。

    “妈?”他踏下最后一节台阶,弯腰捞起脖子上围着双c丝巾的咕咕, 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为她顺毛,跟着一步三回头的贴贴朝明光亮盏的厨房走,“怎么这么晚回来?”

    临走前跟他说的是大概10月5号回来。

    现在不过才4号的凌晨。

    “医院那边给你爸打电话,我俩八点多赶回来的,”

    身着真丝睡衣的乐韵瑾不紧不慢的将燃气从大拧到最小,又往正咕嘟咕嘟沸腾的白色砂锅里放入提前切成小块的粉钻生蚝和黑金鲍, 才盖上盖子, 回身瞄了他身后一眼, “杳杳睡下了?”

    抚摸贴贴背脊的指尖几不可察的顿了顿。

    他滚动喉结,嗯了一声。

    感觉这样回答有被误解的潜在风险,他便又主动出言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是我用了些手段才把她带回来的,不是她——”

    “——妈妈知道, ”

    乐韵瑾难得没等他说完就接过话茬儿,半倚在岛台前, 笑的温婉却不失严肃,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 或者正在做什么, 只要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依然打定主意要去做的事情, 妈妈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们。”

    “但是。”

    她的声音加重了一个度:“鉴于杳杳的情况比较特殊, 妈妈不得不再多叮嘱你几句。”

    “好。”靳砚北谦眉顺眼道,“妈,您说。”

    脚边的贴贴也坐直身体。

    认认真真的昂头对乐韵瑾“哈哈”的吐着舌头呼吸。

    乐韵瑾柔中带刚道:“杳杳男朋友的事情我听说了,但是看杳杳的样子应该是还不知道。不管那个男孩子做了些什么,是不是他有错在先,只要名义上他还是杳杳的男朋友,就不能让杳杳因为你的介入而被人戳脊梁骨。”

    “女孩子的名声大过天,有时候稍差一点没做好都有可能遭受其他人或者言语或者行为上的偏见,何况对方还是个公众人物。所以,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确保杳杳不会受到风言风语的伤害,明白吗?”

    “明白,”他颔首,“这件事情我会尽快解决的。”

    乐韵瑾满意的点点头。

    “另一个就是,”她没有明说,但她知道靳砚北能懂得其中的意思,“遇人不淑不是杳杳的错,真情付出也不是她的错,不能因为她或许曾将自己交付给过往心目中的“良人”就以此看低她或者不珍惜她。反而要通过各种方式向她表达你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她有任何的意见或者看法,给足她心理安全感。”

    “不过看你都平复了这么久,耳根子还是这么红的样子,妈也就知道你不会介意杳杳的过去了。”

    “妈,您放心,您知道的,她对您儿子来说比命都重要。”伸着不老实的小爪子不断扒拉他挂在脖颈上的深色毛巾的咕咕估计是玩腻了,转而用小舌头□□他的脸颊,靳砚北不太自在的揪了揪自己的右耳垂,而后,欲盖弥彰的揉它脑袋,“把她捧在手心里我都生怕她摔了,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事情就对她有意见?”

    “我靳砚北这一辈子,不管怎样都只认她一个人。”

    “说到做到。”

    “好,那剩下的就是,注意安全,”乐韵瑾瞥了眼他左胸口处因时间流逝显得愈加深刻的「yao are my passion」纹身,心彻底放下,转身将先前备在一旁的葱花香菜撒进香气四溢的海鲜粥内,顺时针搅拌几下,盛出两碗米稠料丰的粥来,端至靳砚北面前,“以及,运动之后记得多给杳杳补充营养。”

    靳砚北俯身放下咕咕,接过那两碗鲜香浓烫的海鲜粥,目视乐韵瑾将砂锅的盖子盖好,关掉厨房的灯,一路招呼着贴贴和咕咕随她回房睡。

    问道,“妈,您不喝点儿吗?”

    “我的晚饭还没消化,再喝就睡不着了,”乐韵瑾让他先上,抱起咕咕跟在他身后揶揄道,“男孩子们第一次都没轻没重的,何况你今晚还喝了酒。就杳杳那小身板,估计吃饱饭都扛不住你折腾这么久的,加顿宵夜主要是给她补补——”

    说是宵夜。

    实则都快赶上吃早饭的时间点儿了。

    他心知肚明乐韵瑾不过是借此机会,专程对他进行言传身教罢了。

    果然。

    “——顺便提醒你。”

    “从男孩蜕变成男人以后,这些事情,就该由你来做了。”

    “……”

    *

    灯瞎眼盲,床柔被软。

    每一寸肌肤都陷入温暖的静流之中。

    屠杳蜷折双腿将自己缩成一个球,无意识的扯过被沿压盖在脑袋上,仿若躺在一朵暖呼呼的云朵中,既绵软好摸,又无法落到实处,飘飘忽忽的,舒服到她快要连切身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如果没有耳边那道似有若无的音乐声就更好了。

    脑袋闷在被子里有些缺氧,探出被子外又觉得音乐很吵,她在半梦半醒之间紧皱眉头,双手捂住缩紧床被间,不愿睁眼。

    内心殷切祈祷那道不会察言观色的声音快点消失。

    十秒钟过去。

    没有停。

    半分钟过去。

    还是没有停。

    反倒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难掩烦躁的将整条手臂“簌”的一声从被子内伸出,快准狠的摸到被人放置在床头柜上忘记带走的声源,眉目紧蹙,神情不耐的频摁大拇指,试图在不用睁眼的情况下就将其解决。

    好在。

    靳砚北的手机懂事儿了一点。

    还没等她点摁几下,便自动销声匿音,没了动静儿。

    她将他的手机随心所欲的扔在脑袋旁边。

    打算翻个身继续睡觉。

    难料。

    左腿才刚往旁侧移了移,连上半身都还没来的及旋转,身体各处便早已争先恐后的向神经系统传达酸麻与痛意

    收到及时反馈后又迅速溯流回各处。

    令她缓不济急的感知到一阵接一阵的强烈不适感。

    耳边才安静几秒钟的手机重又响起铃声。

    “Shit!”她眉蹙眼眯的握拳砸了身侧的床褥一拳,心烦意乱的撑身坐起,一把捞过身后正孜孜不倦唱响与之前梦中相同音乐的恼人手机,雾着瞳孔试图看清来电显示,不忘分外不爽的骂骂咧咧道,“Plz,What are u fucking doing?!”

    不知道是因为酒劲儿上头,还是受痛流泪的缘故。

    双眸始终迷迷蒙蒙的,宛如有什么黏糊糊、阻挡视线的东西藏在里面不愿出来,哪怕频频眨动眼皮都无法令白花花的视野变清晰半分。

    没办法。

    只得先将响个不停的手机搁到被面上,蜷曲手指擦蹭眼眶。

    「……

    Use my best colors for your portrait

    用我最好的色彩为你画像

    Lay the table with the fancy shit

    在桌子上摆满花哨的装饰

    And watch you tolerate it

    看着你无可奈何的模样

    ……」

    指背反复于眼眶上方移动,带走湿潮潮的粘腻,十几秒钟后,再次睁开眼睛,视野俨然比之前清晰了不少。

    至少。

    可以令她在黑暗中大致看出周遭所处的环境。

    诺大而空旷的卧室内仅依稀可见一张望不到头的大床,无论是向左转好几转,还是不停伸脚踹被子,都不会令她和被子掉到地上。

    除此之外。

    几乎没有过多的繁杂陈饰。

    不用细想都知道。

    她现在在靳砚北的卧室。

    揉了揉重沉欲落的脑袋,眯了眯困顿拖沓的眼皮,不明白为什么感觉骨头都快要累散架,屠杳一手后撑,向后倾斜上半身,一手摸摸索索的于记忆中的位置处熟悉的摁开床头灯。

    当暖黄色光芒自余光逐渐铺洒开暖意时。

    她注意到床头柜上随意摆放着的万宝路双爆与zippo打火机。

    不由来了兴趣。

    顺手捞过蓝黑色烟盒,敞开盖子,学着之前姜亦抽烟时的模样用右手捏着盒身,朝左手手心斜斜轻磕,待其中几支顺着烟盒被敲击的方向探出头来,便停止敲击,快准狠的于一众还没被人临幸过的白烟中挑出那支倒放着的许愿烟,抿至唇瓣间。

    将鬓角的碎发勾回耳后。

    「……

    I greet you with a battle hero's welcome

    我将你当作凯旋的勇士来迎接

    I take your indiscretions all in good fun

    把你的轻率言行当作善意玩笑

    I sit and listen I polish plates until they gleam and glisten

    我安静地坐着 听着自己把盘子擦得锃亮发光

    ……」

    一敛眉眼。

    因她坐起身来的动作而不受控制的滑落至胯骨处的被子下方,是她无法掩盖的白嫩如玉的肌肤与纤瘦窈窕的身体。

    惯来习惯穿睡衣入睡的她,如今,通体□□。

    就连内裤都消失不见。

    □□的身体、糜欲淫烂的味道、疲乏酸累的背脊、再结合自双腿之间隐约传来的酸胀感,再要说她不知道喝多之后发生了些什么,那她就白活这22年了。

    搓开打火机盖的大拇指顿在半空中。

    裸露在外的肌肤打了个颤。

    就在这格外短暂的几秒钟的出神内,背对着的床头柜发出“嘎达嘎达”两声轻微的异响,她还未来得及神游天外的思绪被猛然召回,含着口中的白烟下意识向后扭头。

    与此同时。

    冰凉酸痛的肩胛猝不及防的贴上炙热软柔的大腿,转至一半的脸颊毫无征兆的触到堵在后方的腹肌,自上方喷洒下来的气流融合下方逐渐稀缺的气息。

    瞬间交织出不容忽视的暧昧气氛。

    「……

    I know my love should be celebrated

    你理应为我的爱感到荣幸

    But you tolerate it

    但你却只是在默默忍受它

    I sit and watch you

    我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你

    ……」

    同样未着上衣的靳砚北不知道什么时候身长玉立于她身后,自上而下的夹走她含在口中的烟,动作自如的咬进自己齿间。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的间隙。

    附身覆在她头顶上方,令极具压迫感的黑影彻底笼罩她,眼疾手快的捞走她手中早已开了盖的磨砂打火机,又撤身离开。

    一手拢风,一手格外熟捻的“呲啦”一声搓燃火舌,瞳孔逐渐晕染烛芒。

    被遗忘在纯白绒被上的手机的来电铃声戛然而止。

    紧随其后的响起“叮叮叮”几声。

    屏幕中央弹出信息提示。

    靳砚北䧇璍没去管手机。

    微压下颚,使橙蓝色火焰攀附上白色烟体,绽开灰黑色的余烬。

    屠杳回正脑袋,低头。

    欲盖弥彰的捏起靳砚北的手机,双击屏幕中央某条来自没有备注、只有一串无规则排列数字代表的发件人发来的信息,进入查看。

    手机自动阻拦了她的行为,提示她需要扫描面容ID。

    她想也不想的将手机屏幕向上方倾斜,对准头顶上方靳砚北的俊脸。

    靳砚北也十分配合。

    像是生怕她扫不到他的脸,无法打开手机。

    特意后撤一步,单手抄兜躬下腰背,将走势明显的下颚轻搁至她光滑细腻的肩膀,襟怀洒脱的对着手机屏幕有一下没一下的吐着烟圈儿。

    面容识别成功,自动解锁。

    跳出短信。

    【133….5971:砚北,你睡了吗?】

    【133….5971:如果没睡的话可不可以来Yk-r接接我呀?我感觉我喝的有点多,想回家睡觉,但是他们非要续下一场,我快吃不消了啦。】

    【133….5971:求你了,来帮帮我好不好?】

    这个语气。

    不用备注她都知道发件人是谁。

    按耐不住的大拇指点开编辑栏,噼里啪啦的打字。

    才打出【喝多了都能发消息为什么不能……】这几个字,绷直的唇角处蓦然有只夹着烟的手出现。

    截骨分明而修长的大拇指和食指松松垮垮的捏着带双爆珠的烟尾触碰上她红润的唇瓣,示意她抽一口。

    她的视线不移。

    两个拇指腹停都不停一下的快速摁动键盘,敲出一长排文字。

    唇瓣却十分诚实的张开。

    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探头抿住烟尾,凹下脸颊深吸一口冰冷气。

    仅在口腔中短暂的停留了一秒钟。

    就将烟雾全部呼出去。

    靳砚北漫不经心的将烟叼回口中,腿弯一折,贴着她瘦骨嶙峋的背脊坐在床上,没夹烟的左手顺势绕到她□□的胸前,以一种占有欲极强却又在保护她的姿势自后环抱住她。

    “嗤,”他偏头深吸一口烟,滚动喉结入肺,两指夹着烟蒂微旋身体往床头柜上搁置的烟灰缸内掸了掸烟灰,疲皮塌塌的启唇含住她的耳廓自鼻腔内喷洒出寡淡的烟雾,浑不吝的打笑道,“抽烟不过肺,你抽个什么劲儿?”

    “你管我抽个什么劲儿?”

    她眼不撩一下的呛他,“怎么?不抽烟难不成抽你过劲儿?”

    “也不是不行,”他在她耳边低低哑哑的痞笑,尾音一卷一卷的,像是羽毛不停拂过她的耳蜗,痒痒麻麻的,“等等再回消息,先转过来让我亲一口,嗯?”

    “刚才没偷亲够?”

    “没,你一直喊我名字,想多听听。”

    “我一直喊你名字?”

    她不可置信地反问。

    “嗯,”他侧脸亲吻她满是粉红印迹的脖颈,大言不惭道,“你还说你爱我,爱我爱到要死——”

    “——啊行行行,你可别搁这儿扯淡了,”

    屠杳一边跟他拌嘴,一边打字,等全部输入完之后才感觉那几行字看起来软绵绵的,挺没力道,以赵倾厚脸皮的程度估计看了也和没看一样。

    干脆长摁删除键,清空编辑栏。

    “我说我要你死还差不多,还爱你爱到要死,呵,你要不要脸?”

    “不要,要——”

    你。

    “——嘘,”她妩媚而慵懒的将手中的手机竖着比在他蠕动的唇前,及时拦住他还未说出口的话语,“当着你的桃花债,不好说这种容易遭天打雷劈的话。”

    “不过我确实是没太搞懂。”

    “你是不是以前救过她的命啊靳砚北?不然怎么能让她跟被下了蛊似的这么死心塌地,这么多年就认准你一个?”

    他从胸腔内闷出一道哼笑。

    左手偏移位置,似有若无的捏了捏,“没救过她命,只是顺手帮过她。”

    “帮过她?”

    “嗯,”靳砚北又开始发挥他那过目不忘的本领,“初一刚入学那会儿,她可能不知道自己来了月经,血沾了一裙子,我当时正好在她后面走着,就把外套借给她挡了。”

    怪不得。

    赵倾那种人,素来在意别人的目光与看法。

    在众人面前丢面儿是最容易令她感到恼火与记恨的。

    什么都不了解的靳砚北只是秉持着助人为乐的善意去帮助她,却不料误打误撞的在她最在意的方面为她解了围,自然在她心中会成为不可取代的存在。

    所以。

    哪怕她生活糜烂,灵魂破碎。

    他都是她藏在内心深处最珍惜、最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救赎白月光。

    屠杳挑挑根根分明的眉毛,可有可无的应了句“哦”,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琢磨坏招儿。

    每个人的喜欢都很可贵,值得珍护。

    只是坏就坏在她碰到了她,并且还跟她有很深的过节。

    令她破天荒的连一点念想都不愿给她留,就想看她爱而不得的崩溃模样,并且借此体验一把报复成功的快感。

    偏脸睨了眼优哉游哉的靳砚北。

    计上心头。

    “靳砚北。”

    “嗯?”

    她毫不犹豫的点开手机相机,将其横着举至两个人的正前方,命令他道,“坐直。”

    靳砚北瞥向拉大焦距的镜头,瞬间挺直腰板子。

    不忘移动左臂的角度与位置。

    将她白花花的胸口遮的严严实实的。

    她摁下快门键。

    心满意足的把那张图片发送给赵倾。

    并附上挑衅的文字:

    【他没睡,但他要伺候我,没空管你。】

    “伺候你?”他笑。

    “可不,”她百无聊赖的将手机扔到一旁,想从他怀里钻出去,“不是伺候我是什么?享福啊?你想得挺美。”

    “行,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再伺候一次吧。”

    “你敢——”

    “——呵,”靳砚北不由分说的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逼近她道:

    “你看我敢不敢就是了。”

    因着胸膛向下倾倒的动作,悬挂于他脖颈的红色细绳吊坠摇摆在空中。

    同时。

    接二连三的映入她眼帘。

    在那根红色编织线中央吊着的,俨然是她7年前独自去口腔诊所拔下来的那颗、小1医生说被人拿走了的智齿。

    她看都不想看多一眼的、被钻刀切分成三块拔出的乳白色智齿被人极为用心的一点一点粘黏修补好,打磨成光滑圆润的形状,并且在不规则的牙根下方打通一个细小的孔洞,将寓意为吉祥与庇佑的红色编织绳穿过,就这么不遮不掩的戴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

    这么一戴。

    就是看不到尽头的七年。

    鼻头蓦然一酸。

    侧偏脸颊,阖上眼眸,任由他埋在她锁骨处亲啃。

    她想。

    人和人之间肯定是存在磁场的。

    那种磁场,无关外貌,无关性格,无关家境,无关一切。

    神奇到只需要对视一眼,只需要他的视线与她的目光短暂交织,就足矣能够令她预料到这个人日后会在她心中占据怎样的位置,将在她生活里搅起怎样的汹涌。

    就像。

    她第一次见靳砚北。

    就不由自主的关注他,想要探寻他,想和他有以后。

    就像。

    她第一次见施骋。

    除了在异国他乡受到陌生人好心帮助的感激之外,再无其他。

    就像。

    鞠喻捷曾跟她讲过一句话。

    她说: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但是感觉不能。

    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无论再过多久、再看多少次都还是会忍不住为之心动;而第一眼就看不上的人,哪怕相处的时间再久,也注定无法令她脸红心跳。

    之前她还不信邪,总认为只要施骋在她身边呆的够久、陪得她够久、让她慢慢习惯她的生活中有他、离不开他之后就会慢慢的萌生出喜欢与冲动。

    但当她一回来,一遇到靳砚北。

    她就知道,她错了。

    错到离谱。

    就算施骋陪她再久,她也仍旧毫无感觉。

    就算靳砚北不在她身边七年,她也还是能够被他轻而易举的挑起悸动。

    无关其他。

    只是单纯的因为,她喜欢他,她心里有他,一直,从未间断。

    所以。

    过去7年间连抱都不愿意让施骋抱一下的她,在发觉自己因为醉酒而稀里糊涂的跟靳砚北发生关系后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所以。

    她遵从内心的想法,伸展双臂勾搂上他的脖颈,将他的脑袋拥入怀中。

    靳砚北显而易见的僵了一瞬。

    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将头从她的锁骨线中挣出。

    一手撑在她耳侧,一手不由分说的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正,与她面对面。

    他目光灼灼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轻咬下唇,不愿睁眼,“我喝多了,神志不清。”

    他从喉咙中滚出一声轻笑。

    “行。”

    下一秒。

    压下胸膛,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睫毛纤长而浓密,扫的她脸颊痒痒的;他的唇瓣单薄而滚烫,灼的她眼睫止不住颤栗;他的眼皮平展而狭长,轻轻覆盖在黝黑的瞳孔上,掩去眸中的所有情绪,也令她可以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悄悄眯开一只眼睛的缝儿,肆无忌惮的瞧他。

    她的视线依次掠过他高挺的鼻梁、若隐若现的下颚线、吊在半空中的智齿项链。

    最后。

    停在他被暖融融的卧室灯照出光影交织的左胸膛。

    那里,的确有一串英文刺青。

    但她看不清。

    只能大致拼出最后一个单词:

    passion

    Passion在辞典中的意思是:

    强烈的爱情(尤其指两性之间)、对某事物的狂热爱好

    但它还有另外一层更为隐晦、更为深刻的的意思:

    两性之间强烈的情·欲与肉·欲。

    虽然不知道完整的句子是什么,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这句话肯定与她分不开联系。

    只因。

    她是他最狂烈的爱。

    也是。

    他最猛烈的欲望。

    56  ☪ Qs56

    ◎还有我,你也忘带了。◎

    山涧清晨, 鸟鸣泉泠。

    柏油路面吸收雨水,于两侧层层叠叠的树林中氲开深邃的清新。

    屠杳坦然自若的穿好被靳砚北洗干净并且烘干好的内衣裤从浴室出来,颤着双腿直奔他一眼望不到头的华丽衣帽间, 自最靠外处拣出一件lv最新款的满印压花白卫衣, 搭配一条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的束脚运动裤,边系腰间宽松的抽绳边晃着裤腿朝他最值钱的表柜挪动脚步。

    双手拉出最顶层的透明展示表柜,从整齐排列的18个匀速扭表器中挑选了一只黑白款理查德米勒, 解开表带打算往空空荡荡的左手腕上戴。

    被从身后而来的一只手拦住。

    “那只便宜,二手市场也不保值,”靳砚北壮硕有力的胸膛不着痕迹的贴上她的瘦削分明的肩胛骨,双手自她身侧与胳膊的缝隙之间穿过,宠溺纵容的从最中央的扭表器上取下那只有价无市的独款爱彼,往她纤细而莹润的手腕上比, “戴这只, 这只上过拍卖。”

    言下之意就是:

    这只表不仅保值, 而且还能卖出一个很好的价格。

    “欸,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嗜钱如命的女人啊?”

    屠杳身比心诚的将手中的米勒放回表柜,横举手腕让他帮她戴爱彼。

    靳砚北不置可否的挑眉。

    气静神闲的为她束好表带,调整表面。

    “等下去哪儿?”他为她戴好手表后也没退开,反而双手下放, 圈搂住她莹莹一握的腰身,躬身将下巴颏儿垫在她肩膀上, 对着她的耳尖吹气, “我送你。”

    “回家。”

    “骆家?”

    “不是, ”她鼻腔粘黏着与他身上相同的沐浴露香味, 反手拍了拍他的头, “回我自己的家, 碧湖天地。”

    虽然这是骆霄半年前送她的房子。

    但是房产证上只写着她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她的。

    “他也住那儿?”

    “啊?谁?”由于话题太过跳跃,令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道,“骆霄吗?”

    靳砚北闷声不响的撂她一眼。

    “哦,你说他,”上一句话的话音才落,她就立刻反应了过来,避重就轻道,“他们乐队的人觉得碧湖的私密性好,而且不少明星歌手都住里面,社交也方便,就一起合租了个复式,在我对门。”

    “陈天青他们没再为难他吧?”

    靳砚北不当回事儿的耸耸肩,撤开身体,将方才端到楼下加热过的、放置于身后台面上的海鲜粥碗递给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知道,我喝醉了。”

    “喝醉还能硬?”

    “怎么?他硬不起来?”

    “这我怎么能知道,我又没见过,”正专心致志挑选项链的屠杳匪夷所思的白他一眼,一心三用的将海鲜粥吹凉送入口中,被鲜的眯起了眼,“实在不行改天你去和他交流交流。”

    “你没见过?”

    “我该见过?”

    靳砚北听到她理所当然的回答,眼眸都亮了。

    话语中蕴含着遮掩不住的惊喜:“你还是——?”

    屠杳满头雾水的睨他这副喜形于色的模样一眼,于咸淡正好的粥滑下喉管进入胃里时,冷不丁的想起:初中因为玩滑板从半空中摔到地上的那次,秦决扶她去医院的时候说她裙子后面有血。

    她没在意,以为是好巧不巧来了月经。

    现在想想。

    哪有月经一次只来一小汩的,那根本就是……

    她的处·女·膜。

    所以。

    今早的床单上没有血。

    所以。

    靳砚北才会先入为主的觉得她应该见过施骋的。

    “——Oh!shit!damned it!”

    她大惊失色,指间夹着勺子捂住嘴唇,没想过自己的第一次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献给滑板,更没想到靳砚北完全不是因为昨晚是她的第一次才对她那么黏糊,慌乱了心神儿,“Just ignore it(你就当我没说过)——”

    “——Nope,”他的唇角肉眼可见的扬起弧度,耳根子却隐隐约约的漫上颜色,向前迈两步,以不容阻挡的占有欲重新将她堵在他的胸膛与衣帽间推拉柜门之间,俯身压下暗影,在她耳畔爆开低哑而餍足的英伦腔,“my sweet baby(真是我的乖女孩)”

    屠杳被他忽如其来的情话搞的不知所措。

    急不暇择的将手中捧着的碗推进他怀中,双腿一曲,低下身子,就从他亲昵而不失侵略感的囚困中钻了出去。

    脚步匆忙的走向门口。

    “小财迷,”靳砚北双眸中压着欣喜若狂的满足,抬起手臂从架子上拿下一条锁状吊坠上印有凯旋门logo的古巴链,笑意尽显的喊住她,“项链忘拿了。”

    一句话。

    令她停在门框线前。

    咬了咬下唇,脚尖的方向一转,塌着眼皮不肯直视他的走回他身前,伸手去接他递来的那条项链。

    说时迟那时快。

    靳砚北在她指尖就快要触碰上链条的前一秒,向内折了折手腕,使那条形成闭环状的项链顺着他倾斜的手掌滑到他骨骼明晰、青筋盘踞的手腕处,摇晃个不停。

    而他的手。

    顺势穿过她的指缝,与她掌心对掌心的十指相扣。

    他用了点力道,将她一把拉进他怀里。

    “还有我,”他胸腔频振,缱绻而语道,“你也忘带了。”

    她眼波漾了漾。

    勾起脚尖踢他跟腱极长的小腿,傲娇道,“你别贱。”

    “好,今晚见。”

    “?”

    “……”

    “……”

    *

    再推开那家咖啡厅的门,状态早已与两天前的不同。

    这次,她一改先前的狼狈仓促,穿着打扮的光鲜亮丽,不急不慢的迎着施坦威钢琴自动弹奏出的《gui》推门而入,轻车熟路的屈指叩了叩吧台,与后方那位正忙着拉花的年轻服务生点了一杯冰拿铁和一杯热卡布奇诺,便向上次坐过的老地方走去。

    将装有笔记本的托特包放在隔壁沙发座位内,转身于身后的落地书架中抽出那本有年代感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散漫悠闲的倚进沙发内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看着,等何洛洛下来。

    半个小时前,她才刚回碧湖天地,连包都没来的及往玄关柜上放。

    何洛洛就打来电话。

    说是想约她到出版社去看一看新书的排版。

    一去出版社,就势必要见到编辑,一见到编辑,就无可避免的会被催稿,屠杳只要一想到会被不好糊弄、不敲定具体时间具体字数不肯罢休的总编辑催稿,就顿觉头痛无比。

    干脆约何洛洛到出版社楼下的咖啡厅来看。

    原以为何洛洛不会同意。

    至少,怎么也得跟她拉扯一番,不会同意的太快。

    却没想到她这次异常的好说话。

    都没听她彻底讲完,她便爽快的一口应下:好,没问题。

    紧接着,还没等挂掉电话,何洛洛就迫不及待的在微信聊天框内发来一个名为“Lost Paradise(失乐园)”的咖啡厅定位,约她九点半准时在这里碰头。

    待她依照导航的指示找来,才恍然发现:

    这是她刚回国那晚因避雨阴差阳错进入的那家咖啡厅。

    而现在。

    不过才八点四十五分多一点点。

    十一小长假期间的江南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街道楼阁各处皆是人满为患。

    一部分驻足于慕名而来的网红店前方,自发的排起一眼看不到头的长队,一部分手持咖啡杯、斜挎名牌包,熙熙攘攘的迈过不长不短的红绿灯、不新不旧的小洋房,谈笑风生的踏在碧绿的悬铃木与翠黄的银杏叶博弈出的星星片片红如焰火的五角枫之上,从头到脚都载满了属于潮湿地区闷热却炙烈的金光。

    落地窗之隔的户外,一位穿搭时尚的女生正端着刚做好的咖啡不停变换姿势,黄叶悠悠扬扬的飘落到她粉红色的发顶;落地窗之隔的室内,接二连三的有人推开门走进来,直奔吧台下单,带入一地刺目耀眼的光辉。

    黄灿灿的光斑停留在脆灵灵的书页中,屠杳逐渐凝固于一点的视线模糊了69页处的最后一句诗:「但是只要那刻我想起你,我的挚友,损失全收回,悲哀也化为乌有」。

    恍尔间忆起一位自她回国后便再也没有互相发过消息的朋友。

    合起书页,置于桌上。

    屠杳手扶沙发垫,斜身捞出托特包内的手机。

    简洁单调的微信聊天列表最上方,有一个昵称为Venus的置顶联系人。

    敲动手指,发去一条消息:

    【木日:你最近在干嘛?】

    对方秒回:【Venus:在忙着找回之前不小心弄丢了的宝贝。】

    【木日:找到了吗?】

    【Venus:应该快了。】

    这个回答,令她倍觉有趣的顶了顶根根分明的眉。

    寻找弄丢了的东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找到了,要么就是没找到,也就只有他这种脑回路跟别人不同的人才会回答出:应该快找到了这种答案来。

    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由的追问道:

    【木日:你怎么知道应该快了?】

    【木日:丢了的是什么?】

    【Venus:猜的。】他说,【Venus:丢了只认家的小貔貅。】

    【木日:貔貅?认家?你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啊??】

    【Venus:等我找回来给你看。】

    正满头雾水的想回复他一句:【木日:不是,你是不是喝多了?】的时候,斜前侧的头顶上方倏然盖下一道灰黑色的阴影,还没等她抬头看,那道阴影就重新消失不见。

    随之一同而来的。铱驊

    是对面空着的沙发座椅被人填满。

    “不是说九点半吗?怎么——”

    屠杳下意识的认为是何洛洛提早散会下来等她,从容不迫的删除对话框内输入的内容,摁灭屏幕,边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边撩眼笑看来人。

    却在看清对面男人的模样时,僵住了动作。

    悬于半空中的手机“啪嗒”一声摔落到桌面上,激发出一道沉闷却重的声响。

    她双眸内载满了吃惊道:

    “——你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 是谁

    57  ☪ Qs57(三更合一)

    ◎“我得了,”他说,“相思病。”◎

    咖啡厅的玻璃门被推开, 又缓缓阖上。

    弥留下些许隶属于初秋的凉爽。

    深褐色的木地板被不同材质的鞋底踏响,有几桌人拿好随身物品离开,又迅速有几波人手疾眼快的占住空座位, 等候忙的脚不沾地的服务生前来收拾。

    鼻腔内充斥着咖啡机自动研磨咖啡豆而散发出的浓香, 眼帘中映入的是正对面再找寻不出一丝一毫不知天高地厚的轻世肆志气息的秦决。

    他一改华衣豪饰,锡纸烫发。

    通体着一件深蓝色v领长褂,头冒青茬, 脖戴珠串。

    不再似高中那般,坐没坐相,站没站样,还没等开口,就先与人笑。如今,他将随身挎着的素色布包与一束包扎精良的粉百合稳妥的放置在一旁, 双腿并拢, 腰杆直挺, 无论是鼻眉还是目光,都给人一种无欲无求却又信奉着什么的稳重坚韧感。

    那份陌生的成熟,令阔久未见的屠杳惊诧不已。

    “杳总,好久不见,”

    秦决一张口, 说起话来也是慢声稳气的,虽然音量不大, 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根本无法让人窥探出七年前的他曾是那般活泼跳脱, “还认识我吗?”

    “废话, ”蓦然回想起沈菡初的去世, 以及, 因她的去世而给他们带来的人生变化,屠杳笑都笑不出来,满腔皆是辛酸,“别说只是变个样子,你小子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他弯唇笑,眼底终于翻涌情绪。

    指尖把玩着手持,一本正经的打趣道:

    “给你发微信不回,给你打电话不接,就连你出国的消息都还是从你们班同学的口中得知的,以为你连朋友都不想和我做了。”

    “走的太仓促,对谁都没说,”她避而不谈当时明明是他们先扔下她,不接她电话也不回她信息,就算她想要通知,也通知不到,仅仅避重就轻道,“后来我的手机丢了,在国外也补办不了国内的卡,就全都失去联系了。”

    他应了句:嗯。

    看样子,好像早已知晓。

    “在国外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就那样吧,反正委屈没少受,难事没少捱。”她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道,“不过,可能是因为心理解脱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无论遇到什么都只有我一个人,就总感觉自己很自由。”

    角落处隐匿的木质楼梯被踏响。

    很快,从楼上下来一位看起来就忧心忡忡的女孩。

    与当年出事前的沈菡初的状态十分相似。

    “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禁锢我,也没有什么好令我畏惧的,只要遵从自己的内心想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想在暴风雨里跳舞就跳,想在大白天喝个烂醉就喝,想活着就多活几天,想死就可以毫无顾虑的死,不需要再因为任何人而缩手畏脚,思前想后。”

    前面一桌的人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出声喊服务生赶紧过去收拾。

    秦决手弯处不停交替的白玉菩提珠子停下。

    半晌没再动一下。

    “真的吗?”

    他别有深意的问道。

    她没太明白他的深意,顿了顿,应道,“当然啊。”

    “那你现在的这个男朋友呢?”

    “你说施骋?”

    “嗯。”

    “他怎么了?”

    “你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他吗?”秦决没再跟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无关其他,无关任何,就只是单纯的因为喜欢他,觉得和他在一起开心自由,打心底里想要和他谈恋爱,才在一起的吗?”

    “这是遵从了你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做的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吗?”

    屠杳的背脊僵了僵。

    挪开视线,不再注视他的眼。

    到现在为止,说句实话,她都不知道自己对施骋到底是什么感觉。

    仅仅是觉得,有个人陪着挺好的,不至于那么孤单。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真要像这样正儿八经的追问她,那她一句都答不上来。

    只能沉默。

    “……”

    “……”

    “……杳总,”秦决显而易见的叹了口气,瘦出线条走势的下巴朝一旁素包上放着的那束粉百合扬了扬,问出的话语听起来完全跟上一句无关,“国庆那天下午,你去看她了吧。”

    实际上。

    却关联巨大。

    “其实我一直都以为这是个巧合。”他说,“恰好沈菡初喜欢施骋,恰好你那几年都靠贩卖江欲铭公司里的明星歌手们的周边挣钱,然后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施骋,恰好你挺喜欢他,他也挺喜欢你,所以你们就在一起了。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像巧合。”

    “可是。”

    “直到国庆那天晚上,我在她那看到了你放的那个蛋糕和那十二张落逃玫瑰的亲签专辑,我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

    “是你有心而为的。”

    咖啡店的玻璃门被推开,进来一位看起来有些年级的叔叔。

    他没点咖啡。

    目不斜视的路过他们,径直走上二楼。

    “秦决——”

    她想打断他,不让他接着往下说。

    可惜。

    秦决毅然决然的道出了审判她的最后两句话,“——你知道她喜欢听落逃玫瑰的歌,所以特意集齐所有的限量版亲签专辑送给她;你知道她喜欢施骋,所以哪怕你并不是那么的喜欢他,也仍然决定和他在一起;你知道她有多喜欢他们,所以在她去世以后,你就替她去喜欢他们,替她完成她生前没能实现的梦想。”

    “可是,杳姐,你忘了,”

    “你不是活着的她,她也不是死去的你。你不能擅自替她向他们表达她的喜欢,同样,她也不能为了传达她生前没能传达到的喜欢就霸占了你现在能够表达爱意的途径。这样,于你,或者是于她来说,都是一种心理折磨,不是吗?”

    屠杳的瞳孔控制不住的缩了缩。

    频繁眨动几下眼睛,感觉喉咙发干的吞咽了几口津液,右手臂曲折以膝盖支撑到桌面上,手掌抚额。

    她想。

    这可能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自从沈菡初跳楼去世以来,比起没能早些发现她的状态不对劲、及时将她救回来的后悔情绪更甚的,是后怕。

    后怕如果没有亲眼目睹过沈菡初的死亡,可能她就会如她那般,被铺天盖地的抑郁情绪指引着去寻死。

    后怕自己明明是这么爱美的一个人,到最后,却变成一个浑身狼狈、都快要看不清面容的冰冷尸体。

    更后怕。

    死后家里人都不愿给她买块墓地,将她好好安葬。

    一切一切在沈菡初死后所经历过的事情,都让她觉得是那般后怕。

    怕到她每天都在感谢,感谢沈菡初在不知情中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阻止了她寻死;怕到她每天都在内疚,内疚如果当时是她先寻死的话,可能沈菡初就不会那么毅然决然的往下跳,或许现在能够好好活着的人就不是她,而是沈菡初。

    就是这些乱七八糟、如同梦魇一般紧紧缠绕着她的情绪,令她无法放下沈菡初已经去世的事实,也同样令她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接下来的生活。

    所以。

    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必须为了沈菡初做些什么,才能够让自己的心理愧疚感不要那么强。

    而当时阴差阳错在爱丁堡机场帮助过她、并且想跟她在一起的施骋就是最好的机会。

    所以。

    她抓住了这个机会。

    抓住了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心理赎罪的机会。

    无关喜欢,无关欣赏,无关其他,无关任何,只是单纯的因为愧疚,对于没能救回沈菡初的愧疚,对于沈菡初救了她的愧疚,所以,她同意和他在一起了。

    仅此而已。

    “可是——”

    “——没有可是,”秦决斩钉截铁的拦住她的话头,将手中的白玉菩提手持平放于桌面,用指尖顶到她面前,“这段不管是愧疚还是后悔的血色青春,由我一个人来收场就够了。”

    “她生前没能看过的世界,我替她全都看完;她生前想学的东西,我替她全都学完;她生前喜欢的东西,我替她全都收藏…剩下的时间,我全都会在净觉寺内为她祈福作祷,祈盼她来生一定要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高门大户中,朋友万千,爱人常伴,别再遇到我这种不负责任的渣男。”

    “而你们,你,和,铮铮,”他眼眶微微泛红,吸了吸鼻子道,“趁这辈子还有机会,趁着现在情投意合,就把误会说清楚,好好在一起吧。”

    “如果觉得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每天盘盘手串,为她祈福祷告,再多,可能她知道了也并不会开心,反而会觉得是她拖累了你才没能让你得到该得到的幸福,岂不是好心办坏事儿?”

    屠杳被他这一番逆耳真言打醒。

    原先还无比坚定的想法在这一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你说的对,”

    她仔细琢磨了琢磨他所说的话,从手边捞起手机来,点开通讯录,给施骋拨去电话,“或许我应该借着这个机会早点和他说清楚,不能光是为了减轻自己的愧疚就将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甚至毫不知情的局外人拉进来,这样对他也不公平。”

    更何况。

    那人还是沈菡初生前最喜欢的歌手。

    她不能、也不该这么做的。

    秦决闻言,如释重负的呼出口气。

    不动声色的褪去眉眼间驮着的怀念与沉重,端起腔调玩笑道:“施主,苦海无涯,回头即是岸啊。”

    说罢。

    还单掌立于鼻梁前,向她压首。

    屠杳正歪头聆听听筒中传来的“嘟——嘟——嘟——”的声音,这句话一出,瞬间将她沉甸甸的心思打散的七零八落,失声笑了出来。

    随手捏起桌边放置的咖色卫生纸,朝他扔过去。

    他没再像高中时那般手忙脚乱的躲避。

    目无波澜的观察纸巾在空中的行进路线,然后,眼疾手快的在纸巾快要靠近他的时候抬起双手将它们夹在掌心之间。

    稳稳当当的放下,将它们角对角、边齐边的叠好。

    装入自己带来的素包中。

    那一刻。

    屠杳的鼻头倏然酸了酸。

    她实在无法想象,他这七年来究竟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竟然能让他这个以前前脚刚走出奢侈品店、后脚就迈进时尚潮牌馆的人甘愿年复一年的穿同一身没有任何花纹的衣服;能让他这个以前只愿意吃不愿意动、怎么都瘦不下来的人变得比靳砚北都要苗条;能让他这个以前除了玩以外,干什么都坐不住的人长久而认真的坐在庙堂里念经诵词;能让他这个以前点一桌菜吃不了两口都不愿意打包的人开始珍惜几张卫生纸;能让他这个以前大大咧咧、格外跳脱活泼的人变成现在这般处变不惊、稳重踏实……

    完完全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容她细想,电话听筒内的“嘟嘟”声忽然被切换成一道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与此同时。

    吧台后身着黑白制服的女服务生稍重音量,边扣塑料杯盖边环顾四周,柔声询问道:“请问外带147号在吗?您的两杯冰拿铁可以过来取餐了哦。”

    秦决看了眼手中写有147号的小票,举手示意。

    准备起身去吧台取餐。

    “两杯冰拿铁?”屠杳将耳畔的手机拿下,点击屏幕下方的红色挂断摁钮,不解的问道,“还有一杯是给谁的?”

    她进来点单那时,吧台处的外带票已经发到了169号,而秦决手中的是147号,足以证明他比她来的要早。

    那么多出来的这一杯,肯定不会是点给她的。

    “给初初的,”

    他起身理了理长褂,将素包拎起挂到肩上,款款捧起那束开的正盛的粉百合,面含笑意道,“她生前最爱喝冰拿铁了,我给她带一杯过去解解馋。”

    她欲重新摁通电话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方。

    眉心蹙起,面露疑色道,“沈菡初?她爱喝冰拿铁?”

    “是啊,没想到吧?”

    “其实当时刚知道的时候我也挺不理解的,明明她是个那么爱吃甜又怕苦的人,放着一堆甜到齁的咖啡她不喜欢,却偏偏喜欢喝这么苦的冰拿铁……”

    屠杳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儿。

    稍加一回想,便想起七年前某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傍晚。

    那个傍晚。

    秦决和靳砚北在篮球场打球,她和沈菡初在图书馆做题。

    她不想喝靳砚北给她准备的养乐多,也不想喝甜到发腻的奶茶,便打开外卖软件,先给自己勾选好几乎天天都要来一杯的冰拿铁,然后将手机递给沈菡初,让她自己选择自己想喝的,选好后她一起下单。

    沈菡初局促窘迫的跟她说,她从来没喝过咖啡,不知道该点什么,和她一样就好了。

    她拿回手机,问她喜欢偏甜一点还是偏苦一点,她说偏甜,她便自作主张的给她点了杯热的焦糖玛奇朵。

    待咖啡送到。

    沈菡初先是喝了一口自己的焦糖玛奇朵,眼睛亮晶晶的,说很好喝,然后,她将她手中的冰拿铁递给她,让她尝尝。

    只小小抿了一口,沈菡初就被冰冷而苦涩的液体弄到皱紧脸颊。

    艰难的咽下那口又冷又苦的冰拿铁,赶忙端起自己面前的焦糖玛奇朵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张开嘴巴略吐舌头想要散去喉咙附着着的苦意,眉压眼挤的跟她吐槽,“哇,那个好苦!还是这个好喝。”

    她“哈哈哈”的笑她。

    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她给她科普她手中那个叫焦糖玛奇朵,里面有奶沫和香草糖浆,所以很好喝,而她手中这个是冰拿铁,里面只有牛奶和咖啡,所以很苦很涩。

    她庆幸还好她没给她也点这个,她还是喜欢喝甜甜的焦糖玛奇朵。

    自那之后。

    只要再点咖啡,她都会给她点焦糖玛奇朵。

    “……但是能怎么办呢?”秦决浑然不知的收拾好随身物品,将她从抽离的思绪中唤回,“她说喜欢喝,我就只能给她带,然后陪她一起喝。只要她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屠杳抿抿唇。

    隐下舌尖快要冲破唇瓣的苦涩,僵硬的笑了笑。

    “那我就先走了杳总,我跟她说好今天上午要去陪她的,”

    秦决没注意到她的奇怪之处,抱着那捧粉百合朝她挥手,道别,“铮铮估计在忙,我就不上去看他了,如果之后见到他记得替我跟他说一声,我把纸巾拿走了,等有空我们再好好聚。”

    以为他所说的“上去”,是上歙山。

    心头堵着无法说出口的思绪,没太仔细思考他话里的其他意思,脱口而出的喊住他,“欸!秦决!”

    “嗯?怎么了杳总?”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滚动喉咙,试探道,“如果当初沈菡初不喜欢你,在她去世之后,你还会这么做吗?”

    “会吧,”他敛下睫毛,没怎么思考就答,“她喜不喜欢我是她的事情,我喜欢她是我的事情,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关联。我现在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已,无关其他。”

    在这世界上。

    总会有那么一些人。

    是只顾着喜欢,而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回应的。

    “如果杳总你是想劝我放下,那就算了吧。”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个南墙,我睁着眼睛也要撞,就算撞死都不回头。”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就没必要再劝了。

    再劝,就是她多管闲事。

    “我不是要劝你,”屠杳审时度势的更换话题,眼风朝吧台一挑,没说明话,“只是想跟你说——”

    “或许可以往给她带的那杯冰拿铁里多放两包白砂糖。”

    “毕竟,生活已经这么苦了,多吃点糖总没坏处。”

    秦决秒懂。

    微压下巴,表示知道了。

    “杳总,”他侧仰头望向窗外被金灿银杏遮挡的炎炎烈日,意有所指道,“四季更替日升月落从不停歇,不管过去如何,将来怎样,我们都该跟随时间长河往前走,在光的尽头寻找答案,对吗?”

    “对。”

    “她曾经和我说过,长夜尽头见曙光。”

    秦决好似看破一切,不卑不亢的迎着从落地窗外打进来的光芒转身,手捧一束粉百合,长衫摆微微摇晃,身影逐渐虚无。

    “在我不懂得什么叫做「爱」的漫漫长夜中,她就是我的曙光,”他的声音飘扬在半空中,明明很空灵,却又听起来十分真实,他说,“所以,我这一生的任务,就是要在曙光的尽头,寻找名为「爱」的答案。”

    “我想,我已经快要找到了,那你呢?杳总。”

    “你,找到了吗?”

    “……”

    “……”

    “——嘿!杳姐!”

    耳廓后方猝不及防的炸响一道顽劣的低音,令她僵直半晌都未动一下的身子倏尔震颤,“发什么呆呢?!”

    望向吧台处的空洞眼神聚焦。

    蓦然回神儿。

    “啊?你说什么?”

    “我说,”扎着一根青春阳光低马尾的何洛洛一手放在胸前,一手绕到背后,两手合作着将斜挎在肩膀上的随身帆布包解下,放在她斜对面的沙发座椅中,“你发什么呆呢,坐在这里半天动也不动一下的。”

    屠杳茫茫然的视线先是于不远处的吧台周围细致扫了一圈儿,随后收回,依次略过休息区的每一处座位,都没能再发现那抹朴素却惹眼的身影。

    好似方才秦决的出现,只是她发呆时的凭空想象。

    但当那串实实在在被放置在深色桌面上的白玉菩提手持映入眼帘时,她心底才稍稍产生了一些秦决刚刚是真的有来过的真实感。

    “洛洛。”

    “在呢杳姐,怎么啦?”

    “你刚进来的时候,有看到我对面坐着个人吗?”

    “你说的是那个僧人吗?”何洛洛曲腿坐进方才秦决才坐过的沙发内,毫无防备的秒答道,“没见欸。”

    屠杳闭眼揉了揉太阳穴,找回一丝理智来。

    “你都没见,怎么知道是僧人?”

    “呃……”

    何洛洛先是失语了几秒钟,才又找回表达能力,“……我是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这个手串,感觉和我妈之前带我去净觉寺烧香拜佛时碰到的僧人手中的很像,才这么问的。”

    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伸手问她要平板。

    “以前的都没给我看过排版,怎么这本忽然要给我看了?”

    “是这样的杳姐,”何洛洛旋身从帆布包里掏出平板,解开密码,打开早已拷贝好的pdf给她看,“其实之前的也都应该先给你看看的,但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情况特殊嘛,你在英国离得远,而且还有很长的时差,编辑就说这种小事就不要再占用你的睡觉时间了,就都是我们两个看的。”

    没觉有任何不对。

    从她手中接过平板来翻看。

    “欸,对,杳姐,你带电脑了吧?”

    “带了,你说有用我就带来了。”

    “那能不能麻烦你拿出来一下,我趁你看排版的这段时间先把之前咱们和盛铭签的电子版合同拷贝到你电脑上?”

    虽然内心存疑,明明何洛洛可以直接通过微信传输或者隔空投送将那些文件都传输给她,完全没必要非得让她大老远的把这么重的笔记本背来。

    但是想着背来就背来了,顺手的事情而已,又没累到哪里去。

    便没有多说什么。

    从托特包内拎出笔记本,解了锁递给她。

    “我的电脑只有type-c口,没有usb口,你的u盘可能插不进去。”

    “嘿嘿,我是谁,我可是超级无敌聪明的小小洛,”何洛洛边说边从阔腿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个双接口u盘来,洋洋自得的扭着上半身道,“就怕你的电脑没有usb口,所以我专门去买了一个有type-c口的u盘,这样,就不会白费功夫啦。”

    屠杳失笑的睨她一眼。

    聆听她不停点摁控制面板的声音,继续低头翻看pdf。

    吧台的服务生叫到第154号。

    “欸?杳姐?我怎么感觉你的电脑和其他作者的不一样呀?”

    她头未抬道,“怎么不一样?”

    “其他作者的桌面上都放着好多word文档和文件夹,不是新书的存稿就是旧书的改稿,”何洛洛倾斜身体,自电脑屏幕后探出头来看她,“只有你的桌面上是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不用word和wps码字。”

    “啊?那你用什么?”

    “系统自带的pages和备忘录,可以自动同步平板手机,很方便。”

    “可是,这样给我们发存稿的话不会很麻烦吗?”

    “不会啊,”她指尖向上划平板屏幕翻看,一心二用的说道,“要发哪一章直接在备忘录里面全选,然后复制粘贴到word里面发送就好了,很简单的。”

    何洛洛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感叹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啊。”

    缩回脑袋去操作电脑,没了后话。

    时间过的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排版的进度条在不知不觉间俨然被拉到末尾。

    屠杳前后活动了活动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脖颈,将平板内的pdf翻到最后一页,听吧台忙的不可开交的服务生叫到第168号,暗自腹诽:终于快有东西能解解渴了。

    斜对面的何洛洛还在专心致志的弄着电脑。

    没有出言打扰。

    重新翻开被遗忘在手旁的书来读。

    没读两页,斜前方的光芒就被一道人影阻隔,视野不受控制的暗了暗。

    “您好,打扰一下,劳您久等了,”制服工整的年轻女服务生手持托盘前来,微微曲腿下蹲,将托盘中央的两杯咖啡依次端至桌面,柔声细语的致歉道,“假期期间的顾客太多了,恰好今早还有一位同事迟到,刚过来,之前我们两个人有些忙不开,让您久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呀~”

    屠杳正想回以一笑,说没关系。

    却见。

    正对面的何洛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上电脑。

    先是用一种惊疑未定的目光瞄了眼年轻女服务生,随后,才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十分惊诧的唤道:“仇月?”

    “洛洛?”年轻女服务生大概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熟人,眉星目睐的惊奇道,“好巧呀,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啊?我怎么都没看见你?”

    “我刚刚从后门进来的。”

    “哦~那怪不得~”

    “你…你不是说你是在帮靳博做事吗?怎么……?”

    “是呀,这家咖啡厅就是靳博开的呀,”仇月格外自豪的挺了挺胸前写有「店长仇月」的身份牌,指指身后角落中那个隐蔽的过道,为她解释,“靳博的心理咨询室在楼上,一般只有节假日他在的时候才开放。”

    “他在,能接咨询的时候我就帮他处理预约,他不在,我就呆在一楼弄弄咖啡厅的事情,就像现在这样。”

    何洛洛不动声色的放松下来。

    “可是,这说到底不就是服务生吗?”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什么正规医院里面当助手呢。”

    “服务生怎么啦?在医院里面当助手不也是给别人服务吗?有什么区别?”仇月抱着托盘不以为意道,“可能在你们眼中觉得当服务生工作很累,待遇很差,也难以启齿,但是在我看来,我们的待遇并不差,反而还比楼上那些个所谓的白领的高,而且过的也开心。”

    “可是白领们能天天坐着休息,不用做苦力活啊。”

    “□□是不受罪,但是精神受苦啊,况且,我们也能坐着休息呀,”仇月让何洛洛转过身去看吧台里面,“靳博在吧台里面给我们放了高脚凳,只要不忙的时候我们就可以随时坐下休息,自己做杯咖啡喝。做做咖啡擦擦桌子也不算什么苦力活吧?而且又不是要这么忙一整天。不过就算真要忙这么一整天也是应该的,毕竟我们有三倍工资。”

    “三倍工资?!”

    “是啊,节假日三倍,你们没有吗?”

    “……”

    “……”

    “那你们这,”何洛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苦笑了笑,神情狼狈的转移话题,“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

    仇月用手指比了个数字“1”。

    “我靠,这么多?有五险一金?税前?”

    “有五险一金,税后。”

    “在咖啡厅里当服务生竟然这么挣钱?”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挣不挣钱,反正我们的很高。”仇月不自知的凡尔赛了一把,“靳博曾经说过,他开这家咖啡厅只是因为他喜欢的人爱喝咖啡爱看书而已,并不靠这个挣钱,所以,他给我们的工资都开的很高,而且,营业额超标的时候还会给我们发不少奖金呢,待遇好到根本没得说。”

    “那他——”

    “——我也觉得待遇挺好的,不然不能上班时间公费聊天,是吧?”

    “是啊,我们确实——”仇月正洋洋得意的想要接话,却忽然意识到那句话是由身后的一道男声发出来的,瞬间,脸上生动的表情都凝固了,一副“完了,大难要临头”的哀色,“——靳医生,我错了,我不该上班时间开小差的。”

    何洛洛闻言,想趁机一窥传说中的靳博的容颜。

    却在看到那张前天才在盛铭近距离见过的俊脸时,不可置信的愣了愣。

    先前还全神倾注于听两个姑娘聊天、不忘手端咖啡杯背靠沙发靠垫悠哉悠哉抿着咖啡的屠杳做梦都没想到她俩口中所谓的“靳博”竟然会是靳砚北。

    一时之间。

    竟不知道是该先气他放着江北协和不去,却非要跑到北大去读心理学,还是先气连出了家的秦决都知道他在上面,而她这个早上才刚从他床上下来的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亦或者。

    是气——

    “靳,砚,北,”她没好气的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回托碟中,双手环胸斜睨站在大气不敢喘一下的仇月斜后方的、身披白大卦鼻架眼镜框的痞浑男人,冷笑道,“大前天晚上不是骗我说生病了吗?嗯?怎么摇身一变成医生了?”

    “没骗你,医生也会生病。”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框说。

    “是吗?”

    “那你说说,你得什么自己治不了的病了?痔疮?”

    “我得了,”他一本正经的胡扯白咧道,“相思病。”

    “看不见你好不了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好长

    这种章写的我肾虚……

    久等

    58  ☪ Qs58

    ◎靳砚北,我有男朋友了!◎

    盛放暗红色液体的高脚杯被一只略显粗糙的手穿过胳膊与胳膊之间的空隙摆放至西式餐桌面, 隐隐吸收由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放射出的五彩光芒,倒映出餐厅内一片由美味珍馐与雍容华贵融合而成的奢靡。

    内嵌式壁炉火焰翻腾,灰金色地面亮得反光, 落地窗外的草坪渐生秃处, 开放式餐厅内的长桌虚虚攘攘的围满了穿着各异的人。

    7只高脚杯同时半举于中央,叮叮当当碰撞出各怀鬼胎的心思。

    骆霄口中招呼着靳淮宴多吃点,指尖却将剥好的蟹放进屠杳盘中;屠杳控制不住的想对正对面的靳砚北翻白眼, 却担心被他父母看到,一边笑眯嘻嘻的与乐韵瑾交谈,一边趁他不注意,伸直膝盖去踹他。

    靳砚北好似脚上也长了眼睛。

    面上儿与不停追问他有没有谈女朋友的屠琴打太极,实际却在她的脚快要踢到他时躲开,不动声色的绕了一圈, 将她的小腿别进他的脚腕之间, 再不能乱动。

    骆晟言独自瘫坐在轮椅中窝火, 不能轻易发出来。

    只得将矛头对准这群人里最好欺负的她:

    “我要喝热水,屠杳,你去给我倒。”

    立于斜后方为乐韵瑾添酒的阿姨小心翼翼的望她。

    屠杳脸上对乐韵瑾绽放出的笑容淡化,不卑不亢的诉说完口中的话语,侧头睨了倚坐在主位上面色难看的骆晟言一眼。

    被靳砚北束缚着的小腿勾动脚尖踢了踢他, 示意他放开。

    搁下筷子,面无表情的起身走进厨房。

    身前身后一片寂静。

    自杯架上取下骆晟言专用的裂纹杯, 将杯口对准饮水机出水口, 摁下控制摁钮。

    斜后方有人脚步轻迅的跟了进来。

    “这种事情转达阿姨代劳就好, 何必真的亲力亲为?”

    “家丑不外扬, 该有的教养得有, 不能落人口舌。”杯中的水缓缓涨到三分之二处, 她放开摁键,将杯子移动到蓝色出水口,重新摁下,“况且,他能对我颐指气使的机会又不多,就顺他一次意呗。”

    “不觉得委屈?”

    “以前经历过的比这委屈的事情多得是,哪儿那么矫情。”

    骆霄侧靠岛台,目光如注道,“杳杳,其实哥大概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屠杳停下手中的动作。

    扭头瞥他。

    “靳家是豪门大家,这一点不可否认,但是,你要记得,咱家也不差,”他正了正神色道,“小时候那几年哥没本事保护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现在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了,就希望你可以不用再看任何人的眼色,也不必再委屈自己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只要你开心,无论你做什么哥都给你兜着。”

    就是为此,他当初才不惜从好不容易考上的北大辍学,毅然决然回江南来与骆晟言斗智斗勇,从他养在外面如狼似豺般想要母凭子贵立刻上位的外室和刚出生不久的私生子手中抢回本该属于他们的财产,坐上一家之主的位子。

    不然,就算等他大学毕业再开始,也照样来得及。

    “无论做什么都行啊?”

    “嗯,无论做什么都行。”

    “那如果,我要和靳砚北在一起呢?”

    记忆没有出错的话,骆霄好像一直都跟靳砚北不太对眼。

    如果一定要在施骋和靳砚北两个人里面选,那他肯定选施骋。

    果不其然。

    “你…想好了?”

    骆霄显而易见的打了磕绊,“不是哥对你言而无信,是靳砚北这人…啧,怎么说呢,有本事是真有本事,脑袋瓜活泛,也靠谱,哪哪都挑不出个不好来。”

    “但就是城府太深,轻易摸不透他的心思,再加上他是学心理学的,别人心里想什么他看一眼就能摸出来个八九不离十。别说你,就连爸都玩不过他的,哥是真怕你拿不住他,跟他在一起会受委屈。”

    屠杳蹙眉不解,“骆晟言玩不过他?他怎么他了?”

    “难道你就真的没好奇过吗杳杳?我一个学习成绩没你好、还没有接触过任何关于工商管理方面知识的播音生,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掰倒骆晟言这种商界的老骨头?”

    “难不成是靳砚北——?”

    “——嗯,”骆霄将西装裤口袋中装着的手机解锁,调出与靳砚北的微信聊天记录给她看,“其实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在背后帮我出谋划策,我在内,他在外,我俩里应外合才把爸拉下来的。”

    “如果光凭我一个人,可能再过十几年我都不一定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更别说其他。”

    屠杳将信将疑的接过他递来的手机,划拉着翻看。

    听他继续喋喋不休。

    “都说商场如战场,杳杳,你想想,能在战场上稳操胜券的人那城府得有多深啊,那么多心怀鬼胎的股东们的心思都被他看的一清二楚,那么多在明里暗里针对我们的敌人都玩不过他。你说,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又怎么能拿的住他?”

    “就算退一万步讲,他现在喜欢你,你可以拿得住他,但是以后呢?你能保证他愿意一直让着你,被你拿住吗?说句难听话,当年妈和爸结婚的时候不也是觉得她能拿得住爸吗?可是,你看,现在——”

    骆霄与靳砚北的聊天内容十分简洁。

    聊天框内的文字内容很少,几乎都是骆霄单方面给靳砚北打语音或者视频通话的记录,期间间或夹杂几句靳砚北给他发来的文字或者语音信息,简洁明了到没有什么可看的。

    因此,浏览的速度极快。

    只骆霄几句话的功夫,她便已经翻到了好几个月之前。

    停留在他曾发送给靳砚北的某条视频。

    “——这个,是什么时候拍的?”

    屠杳充耳不闻他的顾虑,将手机屏幕斜给他看。

    并将那条视频点开,播放。

    那条视频的拍摄地点不难看出是在一个人多嘈杂的高档饭局里面,但是拍摄的角度很奇怪,画面边缘有隐隐约约的黑灰色阻挡,镜头时不时还会晃动两下,稍稍偏移角度,一看就是偷拍。

    而画面正中央的那个男人,却被拍的十分清晰。

    黑衬衣下摆妥帖工整的扎进黑西裤腰内,衬衣领口处没有系领带,解开了一颗纽扣,似是而非的显露靳砚北凸出的锁骨线条。

    他看起来已经有些醉意了。

    眼尾微红,黑眸似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虽然不至于身形摇晃,但抓在椅背的大手用力到青筋根根爆起。

    好似只要稍一松手,他就会倒下去一般。

    尽管如此,他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将手中斟满酒的酒杯稳稳放到桌边,从西装裤口袋内掏出那只他惯用的ZIPPO打火机,于侧后方微微躬腰,为坐在座椅中央、怀里搂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肥头大耳的油腻男人点烟。

    那男人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凑近他拢燃起的火苗间凹陷双颊深吸一口,在呼出白雾的同时端起面前只剩一个底儿的酒杯,举高一截,用杯底与他的杯口虚虚相碰,虚以委蛇的暗示道,“小靳总的提议不错,或许许某可以好好考虑考虑,就是不知道小靳总的诚意——?”

    靳砚北笑的皮疲骨乏。

    偏头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使劲蹙了蹙眉心,闭了闭眼,试图缓解因奔涌而上的酒意带来的头疼欲裂。

    仅短短半秒钟的时间,他便收好所有的情绪与难受,八风不动的举起酒杯,喜怒不形于色道,“这杯酒我干了,许总您随意。”

    视频内响起四面八方的笑声。

    而从小到大无论走哪儿就被人捧到哪儿的“靳少爷”靳砚北,敛眉塌眼的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眼睛不眨面色不改的昂头将那杯酒喝尽。

    不忘杯口向下,示意里面一滴都没有了。

    那位许总仅抿了一小口便放下杯子,夸他好酒量;许总怀中妆容精致的女孩捂着唇笑,芊芊玉手执筷夹了一颗嫩腰果,喂进许总口中;坐在许总周围的几个男人看样子也想让靳砚北过去为他们敬酒,不怀好意的眼神蠢蠢欲动;

    靠近视频拍摄位置的一个男人低声与旁侧的人评价道“没想到骆霄带来的这小男孩酒量够好的啊,一个人快喝了有一斤半茅台了吧?我看他自坐下以后也没吃几口东西,真不怕喝到酒精中毒。”

    “嗐,你甭说,谁当年打拼江山的时候没这么不要命的喝过几场啊?”另一个男人话里藏不住欣赏道,“能屈能伸,大丈夫风范,不是我说,这小子将来肯定能成大事儿。只不过,哎,这次他的运气不怎么好,碰上骆晟言的头号走狗,就当是买个教训吧,除了吃亏,也没人能帮的了他。”

    “我倒是挺想提他一把的,就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跟我干。”

    “肯定不乐意啊,你见有哪个年轻气盛的创一代愿意伺候人的?”

    “那就没得说了。骆晟言老奸巨猾,他这儿子又担不起事儿来,这小子想跟着不成器的儿子去搞精把头的老子,纯粹自讨苦吃。”

    那男人就意味深长的笑,两人碰杯喝酒。

    而始终出现在镜头正中央的靳砚北,不出男人所料,正在“买教训”。

    许总怀中的女孩与许总呢喃耳语,说靳砚北打火机上镶着的红钻好漂亮,她想要;许总意味深长的睨了眼一旁正尽力缓酒劲儿的靳砚北,装模作样的问他那把打火机卖不卖,让他开个价。

    哪怕靳砚北那个时候已经喝多了,但刻在他骨子里的听话不听音、只揣意的本能还是令他将那把常年携带的打火机拱手相让给许总怀中的女人,面不改色道:“就是个小物什罢了,不值钱,能得许总和佳人的喜欢是它的荣幸,如若不嫌弃,靳某今日便将其赠与,愿搏二位一笑。”

    许总连表面客气都懒得跟他客气一下,一把将那只打火机拿走,三下两下便粗鲁的抠下上面镶着的那颗红钻,将红钻转手送给怀中的女人。

    而把那只打火机像扔烂货一样扔在脚下。

    看都不再看一眼。

    之后。

    便带着那个女人先行离开。

    许总一走,饭局里面的其他人也都坐不住了,接二连三的拿起外套离开。

    看起来像是助理的年轻男生先是看了看靳砚北的眼色,在得到指令后慌急慌忙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房卡,恭恭敬敬的跟在几位男人身后,低声下气的询问他们要不要就在楼上休息,不愿意在这里休息的话他就帮他们叫车。

    待所有人都离开。

    一直强撑着的靳砚北终于控制不住的顺着桌脚滑坐到地上,随手捞过一旁放着的垃圾桶就开始对着敞口吐,虽然画面中再不见他的人,可因胃里不舒服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却足以令听到声响的每个人都知道他究竟有多么难受。

    故意装醉、趴在桌子上悄悄录像的骆霄也不例外。

    听到声响,他立刻从桌面起身,绕过圆形的旋转餐桌去看靳砚北怎么样。

    只见。

    录像画面在经历几秒钟的移景后,重新捕捉到靳砚北的身影。

    他一改往日的意气风发,有些狼狈的坐在地上,曲折敞开的□□放着不太干净的垃圾桶,而他青筋暴起的右手中,死死攥着那只被人抠掉红钻后当作垃圾扔掉的打火机,被气到有些清醒。

    他眼尾猩红,眼白中隐约弥漫着红血丝,因紧咬后槽牙的动作令腮帮子略微凸起一小块儿,就那么背靠桌脚、面朝垃圾桶,长而久的坐着,无言平复着内心如江似海般翻涌着的怒气与屈辱。

    最后。

    靳砚北捏了捏眉心,接过骆霄递给他的纸巾,微扬下颚,紧闭双眼,手指带动纸巾缓而慢的擦拭沾染污秽的唇角,滚动喉结,咽下满口苦酸。

    重新睁开狼眸,难掩锋利与狠戾,少谋深算道:

    “看见了吗?这把打火机。”

    “日后,我靳砚北定会用它,在他的坟前点燃熊熊烈火。”

    “我知道夺权的路不好走,但从来没想过会这么难,”骆霄也陪他一同背靠桌角坐了下来,递给他一杯水,感叹道,“这些委屈要是给我我估计早就受不了了,想立马杀了他们的心思都有,也就是你,被人抢走宝贝还能面不改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个打火机和那颗红钻吗?”

    “为什么?”骆霄问。

    “我记得那是高一的寒假吧,大年三十那天,其实她一早就从马尔代夫飞回来了,因为国外没有年味儿,她觉得没意思,但她又不想回去跟你们过年,就一个人在街上晃啊晃,到处摇人跟她出去玩,”

    酒劲儿上头,话语渐多。

    靳砚北垂首注视着手中的雕刻打火机,目光温柔道:“秦决被他妈压在家里,沈菡初要照顾弟弟,鞠喻捷跟家人去滑雪,江欲铭从早睡到晚,大年三十,正是合家团圆的时候,当然没人能出去跟她玩。所以,我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

    “我俩一起吃了顿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饺子,包了个私人影院,躺在座椅上一觉睡到六点半。醒来,我问她想看什么,她说不知道,让我随便放,我就放了《康斯坦丁》。七点半的时候,我爸妈开始轮番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问我妈能不能不回去,我妈说,如果我不回去以后就再也别回,我说那我晚点回,然后,下一秒,我爸又打来电话。当我挂了我爸的电话,打算回去跟她说我得先回一趟,影院里早就没人了,她不愿意让我纠结,一声不吭的走了。”

    “我问她在哪儿,她说《康斯坦丁》很好看,我问她能不能等我吃完饭和我一起看完,她挂了我的电话。那天晚上,我坐在客厅陪我父母看春晚那几个小时,满脑子都是康斯坦丁。”

    “终于,零点一过,我立马以“出去看烟花”为借口跑出去找她,没想到,她就蜷坐在我家过道的长椅里,手里举着才演到一个小时的《康斯坦丁》,让我赶紧过去看。那天晚上,她在漫天烟火下用口红在我手腕上画了打火机上的这个图案,跟我说“靳铮铮,你要永远记得孤独的康斯坦丁”,”靳砚北的大拇指腹不断搓磨着打火机上的雕刻图案,试图将它擦干净,“后来,我就一直把这个打火机带在身边。”

    骆霄从未想过这个打火机竟然会和屠杳有关,不自觉地追问道,“那那颗红钻呢?”

    “她喜欢红色,又是个财迷,肯定会喜欢那颗价值不菲的红钻,原本还打算以此哄她跟我去看《康斯坦丁2》的,”他笑的薄凉,眼睛里拢着恨,“谁知道,半路被人糟蹋了。”

    “那你还能忍气吞声?就任由他们这么……?”

    “能啊,为什么不能?”靳砚北像是看傻子一般的看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万宝路双爆,含了一根道,“今天这份委屈我受了,日后她就不用再受,等把你扶上那个位子以后,她能得到的就不只是那一颗红钻了,不是吗?”

    视频戛然而止于此。

    屠杳已经说不清自己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情绪了。

    难过、愤怒、无助、憋闷、悲怆、心疼

    尤其是在听到骆霄说,“大概是三、四年前拍的吧,反正那会儿他刚成年不久,酒量远没有现在好。”的时候,情绪的复杂性顿时攀升到最顶端。

    无法承受“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靳砚北会这样被人折辱全是因为她”这么沉重的心理负担,只能逃避一般的将所有责任全都推卸给万恶的骆晟言。

    都怪骆晟言。

    如果他不重男轻女,平等的对待骆霄和她,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都怪骆晟言。

    如果他能管好自己不在外面彩旗飘飘,只有骆霄这一个儿子,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都怪骆晟言。

    如果他

    屠杳越想越气,抠着手机边框的手指越收越紧,恨不得立马把骆晟言从轮椅上拖下来千刀万剐,好让她沉重的心理稍微得到那么一丁半点的宽慰。

    再顾不得什么家丑不家丑,教养不教养。

    一把拎起盛满热水的裂纹杯子,不由分说的将刚接好的水倒进水池内,顺手把那只杯子“哐当”一声扔进厨房的垃圾桶中。

    黑着脸迈出厨房,直奔卫生间。

    看都没再看身后的人一眼。

    光明台净的卫生间内的水龙头被人恶狠狠的扳开,急促而猛烈的水柱持之以恒的敲打在白到反光的盥洗池壁,留下密密麻麻的水珠。

    屠杳双手手掌心向上,并拢到一起,想接一捧水浇在脸上,清醒清醒神智。

    却在水潭快要接触到脸颊时恍然想起,今天用的那支眼线液笔不太防水。

    只得作罢。

    手掌分开,聚拢在掌心中的水潭顺势跌落回盥洗池内,啪嗒啪嗒的各处碰撞,与此同时,身侧敞开着的卫生间门被关上,将一个高大清秀的身影一同阻隔了进来。

    自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檀木与麝香的混合味道兜头笼罩了她。

    她下意识的警觉,扭头看。

    是靳砚北。

    看不出是什么的牌子的黑裤子配一件没有任何花纹的黑色连帽卫衣,all black的穿搭搭配上他186的身高和穿衣显瘦的身材,显的他整个人干净又精干。

    隐隐约约有种令人忍不住被他吸引的神秘与性感。

    说他高调吧,他只有卫衣领口处的两条白色抽绳上才印着celine的logo,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这身衣服很贵的明显标志;可要说他低调,他脚上踩着的黑白魔术贴trainer和因略微挽起袖口而露出的爱彼皇家橡树却将他有钱、有品味的事实展露了个十成十。

    这个低调矜贵又迷人有品的混蛋。

    屠杳暗骂道。

    “你干嘛?!”

    “不干嘛。”他吊着眼睑下方那颗惯会迷惑人的泪痣,寡言淡语道,“洗个手。”

    “洗手你关什么门?”她抬起双手面朝他,虚虚握拳,然后,将四根指头猛然从大拇指腹后弹出去,想溅他一脸水,“手见不得人啊?”

    他的反应速度极快。

    在她才握拢双拳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头,躲过她的水珠侵袭。

    随后。

    向她逼近了一步。

    “确实,”他停在离她只有几厘米远的地方,吊儿郎当的耍浑道,“见不得你。”

    “见不得”和“见不得”,虽然这两个词从表面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当它从她和他两个人口中说出来时,代表的意思就天差地别。

    令屠杳幡然回想起昨晚他的手到底是怎么负距离弄她的。

    好似还能凭空看到些附着其上的亮晶晶水渍。

    未说出口的言语哽在喉间,向后退了一步。

    欲与他保持欲盖弥彰的安全距离。

    她向后退一步,他就向前逼近一步,她的红色高跟鞋尖对齐,他的黑色平底鞋紧贴而来,她的视野内好不容易才透进一些亮光,他的暗影就不由分说的将其吞噬,最后,逐渐弥漫至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墙壁与暗影之间,退无可退。

    “靳砚北!”屠杳背贴墙壁,忍无可忍,伸出一根指头顶在他的胸前,不让他再继续靠近,“你到底要干嘛?!”

    他压首,俯视她,言简意赅道:“你。”

    至于到底是要她,干她,还是要干她,全靠她自己臆测。

    “我有男朋友了。”

    她心里存着气,偏开视线,故意一字一句的提醒他。

    想借此唤回他在这方面少的可怜的道德感,以及,警告自己,他曾在背后默默为她做过那么多,是不该被她随意对待的,千万别受不住诱惑,千万别被他带跑,千万别因为一时的冲动就让他背上一些不好的名头。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的。

    “是吗?”却不料,他只是轻撇了撇唇角,完全没当回事儿道,“那又如何?分了就是。”

    “你说分就分?凭什么?”

    “不凭什么。”

    “那我为什么要分?”

    “因为,”他说,“就算你不分,我也能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分。”

    “呵,”她被他这种运筹帷幄气笑,故意不如他意道,“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法子。”

    “行,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

    “……”

    59  ☪ Qs59

    ◎靳砚北说:你别欺负她。◎

    秋叶纷落, 风衣摆飞。

    临近十月末的天气愈发阴晴不定。

    抬头看,还是风疏云淡的盛光晴朗,一低头, 就变成阴冷潮刺的小雨淅沥, 车子临驶出市区前,沾染雨水的后视镜内载满了慌急慌忙埋头赶路的行人,过个红绿灯, 雨刮器有频奏的刮出前方稀稀拉拉撑伞慢行的漫客。

    无缝衔接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寂寥感。

    轻拨转向灯,左打方向盘,车子刹停在城南某高档别墅群门前,等待升杆放行。

    有人冒雨敲她车玻璃。

    “您好,女士,请问有通行证吗?”她将车窗摁降一多半, 听窗外身着灰蓝色连体雨衣的保安尽职尽责的弯下腰来询问她, “如果没有的话需要您下来登记一下, 并且——”

    “——有,”

    她展臂从主驾与副驾之间的置物筐中拎出那块印有“《如果黎明未到》剧组编剧:屠杳”字样的通行证,透过覆盖雾水的窗子的上方递出去,“我是里面那个剧组的编剧,前几天有事儿没跟他们一起过来。”

    保安接过那块牌子, 先看了看上面贴着的白底照片,又抬头瞧了眼她, 依次将五官对比过后, 递还给她工作证。

    趁升杆放行的间隙和善打趣道, “您要不说您是编剧, 光说是剧组里的, 我肯定以为您是个演员的嘞。”

    “是吗?我漂亮的像是来演女一号的哦?”

    “嗯…”保安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忽了一下, 耿直道,“…其实您更像是演反派的,就是那种又漂亮,又有攻击性的蛇蝎——”

    美人。

    正说着,车头前的栏杆缓缓抬起。

    与此同时。

    荫林密布的右侧弯道内倏然驶来一辆逆行的白车。

    大前脸、四个灯、牌号为南A·SMYL8的宾利,前窗的雨刮器动也不动一下,过弯不仅不减速,反而还专门轰了一脚油门,将车速提到远超于限速标牌上的数字。

    以一种不可抵挡的架势向她冲来。

    SMYL8.

    盛铭娱乐發。

    也就只有掉到钱眼儿里的江欲铭才会用这种俗气至极的牌子。

    如果放在以往,不说专程停下车来跟她打招呼,至少他也会意思意思的鸣两声笛、闪两下灯跟她示意一下。

    可偏偏,不太巧的是,她前几天才故意整过他。

    那天晚上。

    江欲铭过生日,喊他们几个出去单聚。

    他说直接去Yk-r喝酒,靳砚北不知道忙着跟谁打电话,表情不太好看,陈子羡拦着,说给他准备的惊喜还没弄好,她饿的想吃人,要先去吃个饭,陈天青当时正好在禅沁阁旁边做美甲,马上做完,几个人稍一合计,决定就近去禅沁阁吃个饭。

    包间内,20个人的大桌子,满打满算才坐了不到10个人。

    但都是正儿八经玩的铁的。

    江欲铭坐主座,她坐他右手边,他去上卫生间的时候,放在靠她这边的手机正好收到鞠喻捷发来的消息,问他现在在哪儿。

    记起之前鞠喻捷和江欲铭坑过她的种种,报复心上头,没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屠杳拿起他的手机,点进微信消息界面,用语音转文字功能,将手机抵在唇前暧昧了一句:“他正跟另一个女生做·爱呢,没空回消息,你有什么事情就说,等下我帮你转达。”

    靳砚北转头睨她,眼尾藏着笑。

    坐在对面的陈天青不知道她用的是语音转文字,以为她直接发的语音,做了美甲的手别着筷子,嗓子一掐,就开始信手拈来的模仿□□的叫声。

    陈子羡也忍不住坏劲儿,乐了。

    偷瞥了眼不远处的独立卫生间,见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儿,看热闹不嫌大的举起双手,用两只手掌有节奏的拍击出钝钝的、百分百还原□□碰撞□□的声响来。

    她憋着笑,先将那条语音转成文字给鞠喻捷发过去。

    随后。

    重新摁开语音条。

    把正在收音的手机往桌子中央举了举。

    他俩弄的更起劲儿了,此起彼伏的。

    连带着剩下的几个男生,一个捞起桌上的气泡水瓶轻轻摇晃,营造出断断续续的水声,一个模仿江欲铭到兴头上的闷哼声,一个故意抽了三四张卫生纸,靠在手机的收音器盘撕扯,一个摘下自己脖子上戴着的玉观音,往玻璃转盘上磕。

    六个男生,加一个她。

    硬是无中生有的录出一场栩栩如生的激情大戏来。

    果然,不出她对鞠喻捷的了解,待她把那条长达半分多钟的语音消息发过去之后,鞠喻捷气的直接把江欲铭的微信好友拉黑了。

    临拉黑之前,还不忘留言骂他:

    【江欲铭,你真他妈的让我想吐。】

    【路边的狗都比你干净。】

    【别再让我看见你了,恶心货色,呕。】

    那天晚上,吃完饭,她没去Yk-r。

    隔天下午,刚睡醒,就看到江欲铭在群里叫嚣:别让他碰到她,不然非弄死她。

    自那以后,她都尽量不出现在可能会有江欲铭在的地方。

    眼下。

    冤家相遇路太窄。

    别说打招呼,他恨不得一脚油门来撞死她。

    暗沉沉的灰绿过道中劈出一片花白,保安亭上方的遮雨棚滴下一滴雨水,屠杳看出他根本没有减速的打算,就准备直直的往她才开了不到一个月的新车上撞,当机立断,一脚离合挂倒挡,猛踩油门向后倒,迅速退开仅容一车通过的别墅卡口。

    就在那不到十秒钟的瞬间内。

    江欲铭再次提速,令宾利在卡口栏杆即将下放时顺利逆行通过,正对着她向后倒的车头顶来。

    雾蒙蒙的挡风玻璃后,是他杀气腾腾的眸。

    她看准位置,猛打两把方向盘,巧妙的侧插·进右侧一个才被空出来的位置。

    他的后视镜擦着她的后视镜过去,只堪堪隔了几厘米,卷来一阵迅猛的疾风,扫乱了她才剪至齐耳的短发,她撅了撅嘴,挂回一档,准备从他车后方绕走,他骤然减速,狠狠鸣了声喇叭,刺她的耳朵生疼。

    瞥了眼后视镜,右掌心转死方向盘。

    左手伸出玻璃窗外,在他后视镜的可见范围内朝他比了个无比标准的中指。

    气的江欲铭轰了脚重油门,飞速驶离她的视野范围。

    她挑了挑眉,重新将车开回卡口。

    那个保安很明显被江欲铭的行为震惊到了。

    估计是从没见识过这么不要命的人,不敢相信真的有人敢以4-50迈的速度从入口处闯出去,就立在之前与她聊天的那个地方,傻呆呆的,一动不动的望着江欲铭车尾巴消失的方向,久久都没能回神儿。

    车载音乐自动切换成《Into You(Low Speed)》,她左肘曲搭在车框上,不紧不慢的从中控台捞起手机,三下五除二的往置顶群聊里发了几句挑衅:【全世界最酷的女人:哟,铭铭,怎么开歪了呀?】

    【全世界最酷的女人:是不是雨刮器没开,雾的看不清路了呀?】

    【全世界最酷的女人:期待下次刮好玻璃再来撞死我哟~】

    红唇上挑,笑的妩媚又欠揍,于略微可以倒映出姣好面容的挡风玻璃中将右侧的齐耳短发别至耳后,抬手在窗外还没能反应过来的保安面前挥了挥,示意他重新升一下杆,“嘿,哥们儿,现在还觉得我像来演反派的吗?”

    保安呆愣愣的摇头。

    升杆。

    中控台响起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微信提示音。

    她无比嘚瑟的跟随着车载音乐的频率前后轻抖了几下身体,一个猝不及防的收下巴动作,令原本别搭在颅顶的双B墨镜因重力吸引掉落回鼻梁,夹着嗓音跟唱出一句“I'm into you,我喜欢上你了,Into you,走进你”。

    一脚踩下油门,朝B栋3305开。

    据说整个B栋几乎都被《如果黎明未到》的剧组包下来了。

    B3301是男一杭煦和男二的团队休息的地方,B3302是女一鞠喻捷和女二徐宁意的团队休息的地方,B3303容纳了剩下的几个主要演员,而B3304和B3305,则是供剧组里比较重要的负责人们居住的地方。

    04是男生,05是女生。

    再之后的安排,除了B3308是拍摄取景地以外,她就都不太清楚了。

    将车子稳稳停进B3305的车库中,屠杳一手推一个大行李箱乘电梯上三楼,占据了靠左侧占地面积最广、功能最齐全、视野最好的那个套间,便拎着手机和快要冷掉的肯德基套餐下了楼。

    楼下空无一人。

    人全都聚在B3308。

    边拆鸡肉卷的包装纸边悠进气氛不太轻快的拍摄场,被改造成宛如网吧样式的客厅内正在进行拍摄,除了正在讲台词的男二以外,其他人皆保持着死一般的安静。

    就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谨小慎微的。

    屠杳斜抵承重墙,曲腿慵散的站着,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嚼着鸡肉卷,感觉被工作人员层层包围在中心地带的那道男声十分熟悉。

    好像经常在哪儿听见。

    咽下口中的食物,随手拦住一个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恰好经过她身旁的女生,想问问她里面正被反复“卡”戏的是谁。

    却没想到那女生的反应很大,十分不耐烦的挥开手,皱眉低吼了一句:“之前不都说过了吗?无关人员一概滚出去!还有,谁准你在这里面吃东西了?!”

    她的音量不算太大。

    至少在她听来,还没有男二的三分之一大。

    可是,好巧不巧的是,就在她吼出这句话的那一刻,男二恰好第四次讲完自己的台词,等着与他对戏的那位演员接话。

    死寂一般的空气瞬间被她的低吼充斥,将拍摄场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导演不胜其烦的喊了第五声“卡!”

    “不好意思啊赵叔,”屠杳在万众瞩目之中倍感无语的抻了抻唇,撤下已经举到嘴前的鸡肉卷,立直身体,迈步朝赵政渊所在的方位走,圆形大耳环随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反射星芒,“我不知道不能在这里面吃东西,打扰到您了。”

    赵政渊已经冲上脑门的怒火在看到来人是她时被浇灭一多半。

    卷在舌尖里欲释放而出的谩骂也收了回去,阖了阖眸,用手中卷着的剧本朝她挑了两下,示意她过去,“无妨,人来了就行。”

    围成圈儿的工作人员们自动为她让开一条宽敞大道。

    令她一偏不偏的对上正前方双手抱头后仰、悠哉悠哉的躺在躺椅里抖腿的陈天青的猎奇目光。

    陈天青照例穿着骚包惹眼的花衬衫、白裤子。

    见她看他,懒洋洋的举起那只做满阿根廷球队应援美甲、戴了比他大拇指甲盖都大的绿翡翠戒指的右手,与她打招呼。

    她没空搭理他。

    错开视线,快速略过他左手边另一个躺椅中躺着的那个全身素黑、被白色剧本覆盖面容的男人,捏着手中褐色的肯德基打包袋坐进赵政渊左侧的简易折叠椅中,打算与他一起监工。

    却没料到。

    一抬眼,就发现在场子中央站着的、那个被卡戏卡了无数次的男二号是这半个多月来既不与她见面也不回她消息、一直在刻意躲她的施骋。

    施骋大抵也没想过她会出现在这里。

    望向她的目光中有疑惑,有震惊,有不安。

    还有逃避。

    极其不自然的避开她不冷不热的注视,他下意识的瞥向与他对戏的徐宁意。

    但徐宁意没空管他。

    她正趁着这个大好的休息时间见缝插针的低头给不知道什么人发消息。

    场务和化妆师抓紧时间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赵政渊放下手中被卷皱的剧本,长叹了口气,拧开放在脚旁的透明茶杯,清浅的抿了几口枸杞菊花茶。

    清了清嗓子,下指令:“准备一下,一分钟以后重拍这条。”

    握在手心中的手机接连响起提示音。

    她折颈,划开屏幕看。

    同一时间。

    斜前方陈天青所在的方向发出一阵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落到地上的摩擦动静。

    紧接着。

    一道极富磁性的男声贯穿了整个拍摄场。

    “你——”

    虽然那道男声音调低沉,但耐不住发声的人气息极稳,很容易带给人一种危险即将逼近的压迫感,蛮横霸道的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也包括屠杳的。

    “——去找场务结工资,交工作牌,走人,”

    靳砚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躺椅中坐了起来,原先盖在脸颊上的剧本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一手撑着面无表情的脸颊,一手伸出两根手指,指着之前吼过她的那个工作人员,没有一点可商量的余地的说道:“明天会有人来顶你的工作。”

    说完。

    视线黏回她瞳孔。

    而她先前打开的微信聊天框内。

    最后两条消息俨然显示出他在群里回复江欲铭的:

    【世界上最酷:那几条信息是我发的。】

    【世界上最酷:你别欺负她。】

    她的眼波晃了晃。

    ……

    60  ☪ Qs60

    ◎你他妈的也是个神经病,靳砚北。◎

    “……”

    “…对不起啊, 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的辛苦各位老师了, 不好意思…”

    “……”

    “这是施骋特意叮嘱我为各位老师点的晚餐, 一点小心意,还望各位老师别嫌弃,日后多多关照, 不吝赐教。”

    “……”

    灰沉几个度的灯光自动将片场内的清晰度调低,增添出几分无法言喻的安全感。

    致使在场的工作人员们都暗自活跃了不少。

    场务忙着收拾道具,灯光师忙着调整灯光,化妆师忙着给演员们卸妆,生活制片不厌其烦的指挥着后勤的相关工作,你来我往的各式人群拥拥杂杂的乱成一片, 看的人眼花缭乱。

    施骋的经纪人忙着带他到处赔礼道歉。

    恨不得把腰鞠断。

    徐宁意临下最后一场戏前接了个电话, 好像是关于叶延坷的, 连妆都顾不得卸,换了身衣服就离开了;杭煦要跟陈子羡出去吃饭,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拒绝了;陈天青勾搭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半中间就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去了;靳砚北断断续续的出去接了好几通电话, 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屠杳没拿施骋助理点的无差别宵夜。

    单手勾着还剩一杯可乐和一盒薯条的打包袋出门,穿越视野可见度较低的夜景, 朝B3305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

    曲腿坐在过道内早已枯了水的喷泉台边缘, 接通叶延坷打来的电话。

    “喂?叶延坷?”

    暮色阴压, 湿雾苍茫, 过道两旁成群挺拔的绿化带内蕴藏着冰冷的潮意, 她微拢皮衣敞口, 高耸右肩,向右偏头,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夹在肩膀与脸颊之中,从手边的打包袋内掏出那杯早已放没气的常温可乐。

    插入吸管,吸了两口,差点儿被难喝到吐出来。

    逼着自己咽下。

    “…咳咳咳…咳…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对方的声音十分冷淡,透着狠:

    “把姜亦的代言撤了,换成赵婧柏。”

    “啊?”

    “……”

    “…不是,能不能不换啊?我挺喜欢她的,”屠杳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叶延坷作出这么狠的决定来,放下可乐杯,曲肘拿下耳边的手机,左手的虎口自前额一路将短发捋至脑后,然后,重新耳贴手机,就事论事道,“而且她的那张脸很有辨识度,拍出来的片子质量也很好,是我想要的风格,她怎么惹——”

    “——你别管,换了她就是。”

    “拜托,你能不能——”说清楚啊。

    总不好什么都不说明白就让我去做这个恶人吧,那多得罪人。

    还没讲完,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听筒内一片忙音。

    将手机随手搁在一旁,屠杳一腿曲起蹬在喷泉台边缘,双臂环抱着被马丁靴靴口遮挡的脚踝,微侧脸颊靠在膝盖上方,一腿自然下垂,懒懒散散的前后晃悠,暗自腹诽今天估计是流年不利,不然不能除了靳砚北以外碰到的人全都是神经病。

    才一偏脸。

    就与从B3308跟出来的施骋的目光相交。

    他见她看过去,神色不安。

    猝不及防的顿了顿脚步,随后,又重新提脚,向她走来几步。

    “杳子,”施骋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喊她的名字,“你听我说——”

    夜色漆然,落过雨的云总是特别沉。

    铺天盖地的鸦羽之色衬的屠杳裸露在牛仔短裤外的细腿又直又白,盖过脚踝的马丁靴无法隐藏纤长而无赘肉的跟腱,冷风一吹,血色尽数褪去,显的整个人都白到有些透明。

    她的皮衣后敞,掩不掉单薄的肩背,她的茶色短发后拢,银白的几何线条与流畅锋利的骨线贴紧,她的唇色猩红,无论是飞扬的狐狸眼尾还是小巧的挺翘鼻头,都将妩媚妖娆这几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美的异常有攻击性。

    但屠杳并不知道。

    她就自以为安之若素的保持着侧脸贴于膝盖的动作,不咸不淡地朝他眨了眨眼,无言等待着他的后话。

    “——等等,”他后知后觉的岔开先前的话题,拐了个弯儿的问道:“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眨了下眼。

    “你是,为了他来的,还是,为了我?”

    “我不知道他在这。”

    仅离她有四五步远的施骋肉眼可见的放松了双肩,紧接着,又立刻绷紧。

    全然一副戒备状态。

    “那你——”

    “——施骋,”她轻描淡写的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刚才你经纪人带你去给那几个咖位比你小的演员们道歉都代表了什么吗?”

    像是被人不留情面的扒走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迫将从头到脚的尴尬与难堪都毫无保留的展示在外人面前,施骋陡然僵在原地,面色土灰。

    他怎么可能不能知道。

    他当然知道。

    他当然知道这代表他是在讨好他们,代表他比他们的地位低,代表他在这个剧组里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只能伏低做小,代表……

    代表只要靳砚北看他什么地方不顺眼,想要换掉他,那会和今天他换掉那个工作人员一样简单。

    简单到就只是一句话、几个字的事情罢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

    她事先知不知道靳砚北在这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

    他在她和前途这二者里,究竟要选择哪一个。

    “杳子,”

    施骋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神情纠结,后槽牙紧咬着从牙缝中磨出一句格外艰难的:“我……”

    “虽然在别人眼里我们已经在一起七年了,但是你和我心里都清楚的,施骋,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连三个月都不到的,”屠杳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表情十分柔和,语速放的极缓,音量很轻,想尽可能的护住他最后的面子,“而这三个月,是一个坎儿。”

    “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无论是我身边的,还是你身边的,很多人都过不去这个坎儿的。”

    “这其中,同样也包括了我们,对吗?”

    归根结底。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不单纯。

    是她欠他,是她对不起他,是她配不上他的喜欢,所以她不能也没有在手机上单方面跟他说分手,而是面对面的、将眼下的情况都摊开在明面上,让他主动来放弃她。

    这是她该给他的道歉。

    施骋不自觉地又往前迈了两步,略抬右手,蜷缩手指,想要在半空中抓住些什么,“可是我想迈过去,杳子,我——”

    话没说完。

    正前方骤然射过两道异常刺眼的黄色光束,令她和他两个人同时闭上双眼,试图缓解瞳孔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受到的冲击。

    下一秒。

    性能极佳的跑车被踩炸声浪的闷吼响彻云霄,惊飞了栖息的鸟。

    柏油地面被厚重的轮胎迅速碾过。

    有辆看不清是什么牌子的车加速朝他们撞了过来。

    墨黑的乌云压的人快要喘不上气来,颜色浓到好似要往出吐汁水的林间因狂风的侵扫而甩下密密麻麻的积雨,有些冷,屠杳在万丈光芒的覆盖中眯起妖娆的双眼,一把端起放在手旁的可乐杯,笑问,“——你不要你的前途了吗?”

    施骋完全凭本能向后跳退了几步,想要避开那辆车子的撞击。

    完全没心思顾及还在喷泉台边坐着的她。

    屠杳避都懒得避一下。

    贴紧膝盖的部位从侧脸换成下巴,就直勾勾的盯着那辆迎面而来的车,空赌那里面坐着的人认识她,只是想故意吓吓她,并不是真的要来撞她。

    果然。

    空气中响起连续刹车的刺耳声音。

    那辆跑车猛然急刹,一路刹停在车头仅距她下垂的小腿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一同卷挟而来的狂风吹动她的皮衣下摆。

    她没什么好气的抬脚将车头处并不显眼的迈凯伦标志踩在靴底,小腿纤细却有线条,肤色透白而无瑕疵,眉眼微拧,挥动手臂,将手中那杯几乎原封未动的可乐泼到他挡风玻璃上。

    他的反应极快。

    将远光灯调成近光灯,顺便拨开雨刮器,刮走那滩带颜色的黑亮液体,露出挡风玻璃后藏在冲锋衣立领下的他的脸。

    “你他妈的也是个神经病。”她将空掉的可乐杯掷到他玻璃上,窝气的指着他那张吊儿郎当的脸骂道,“不让别人欺负我,自己反倒来欺负我是吧?啊?!”

    左侧蝴蝶门缓缓上抬,在夜色的衬托下好似一只半展翅翼的漂亮蝴蝶,被黑裤圈裹着的长腿挎出,靳砚北压低颈椎从车框中让出上半身来。

    临站直身体前不忘捏起摔落在地的纸杯。

    他睨了眼蹦的老远、被惊出一身冷汗来的施骋,意在言外道,“别随地乱扔垃圾。”

    施骋的表情一瞬间难看的要命。

    “那还不是因为你?”屠杳踩在喷泉台边缘的腿放下,翘到踩在他车头的那只腿上,还故意颠儿了两下,给他刚洗干净的车头留下几个极为明显的脏印,“你不吓我我会乱扔?”

    “行,都是因为我,”他压着下巴浑笑,没个正形道,“那我走。”

    说着,将另一只手中拎着的塑料袋掼进她怀里。

    转身回车内。

    “欸,你去哪儿?”

    “回江北一趟,处理点事情。”

    “什么时候回来?”

    “三四天吧。”

    “那你——”

    “——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靳砚北向斜后方挑了挑下颚,示意她看B3306门侧那辆隐藏在树林下、正不停摆晃的法拉利,“陈天青会在这儿陪着你。如果场子里再有人欺负你你就直接弄回去,听到没,别怕事儿大,我会给你托着。”

    裸露在寒凉空气中的胳膊忽然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气。

    她低头去看。

    怀中抱着的透明塑料袋内,装着刚被送来的肯德基全家桶。

    桶盖上贴着一张便签纸。

    便签纸中央有两句他手写的留言:

    【鸡腿堡里没菜,加了番茄酱。】

    【少吃这些,对胃不好。】

    她从没和他说过她吃鸡肉卷只是为了省事儿,不想麻烦工作人员专门给她做加番茄酱不加菜的汉堡,也不想点回来再自己费劲的往出挑、往进加。

    可他却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将她的口味摸得一清二楚。

    反观是她正牌男友的施骋。

    不仅不敢在别人欺负她的时候为她出头,不敢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保护她,就连给她点的那份烧烤外卖,都是按照那些人爱吃的不辣口味点的。

    爱与不爱,当下立现。

    抬腿,双脚离开车头,示意他倒车。

    他左手掌控方向盘,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自太阳穴斜向上划拉,不着四六的向她敬了个“礼”,倒车,随后驶离她面前。

    她抱着全家桶从喷泉台边跳下来,拍了拍短裤后的灰尘,朝B3305走。

    “施骋,”她的声音扬在风中,清冽又好听,“我等你想好以后告诉我答案。”

    “我也不想放弃你,屠杳,”

    他对着她的背影不甘心的喊道,“可是,你从来都没像问他那么问过我“你去哪儿”“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些,你让我怎么办?”

    屠杳转身,面朝他,后退着走。

    “那你呢?”树叶作响,皮衣摆晃,她的短发与耳环一同飘扬在风中,“这么多年,你有一刻是知道我爱吃辣的吗?”

    “那是因为我——”

    “——不需要找借口,我们都没有错的,施骋,”她说,“只是我没有办法以你想要的方式去回应你的爱,而你,也不会为了我放弃前途和利益罢了。既然我们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就迟早都会在岔路口分别的。”

    “而现在,就到了那个岔路口。”

    他咬了咬牙,还是没松口,“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

    “——爷们儿一点吧,”

    “做不了恋人还能做朋友,我喜欢爽快人。”

    “你爱过我吗?”

    “我不知道,我的爱好像早就死在七年前那个国庆节了。”

    “行,我知道了,”他笑的失魂落魄的,眼尾发红,转身背对她向前走,“等我想好,就给你答案。”

    而她。

    停下脚步。

    目视他头也不回的走回B3308。

    手机震动了几下:

    【陈子羡:不是,姐们儿,我说你别太爱了行吗?】

    【陈子羡:阿煦说你昨天都没去剧组,晚上还跑那么远跟那小歌手去隔壁酒店开房?你真的,我哭死。】

    陈子羡这都说的什么和什么啊?

    她昨天为了赶稿没踏出家门一步,就连马家的sa跟她说她之前订的包到了她都没空去拿,哪儿来的专门出去跟施骋开房一说?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事儿不对劲儿。

    微褶眉头,回以:【木日:?】

    却不料。

    对方的下几条消息接踵而至:

    【陈子羡:雾焯,雾焯,雾焯。】

    【陈子羡:那女的该不会不是你吧?!】

    【陈子羡:怪不得我刚才看你头发颜色有点发绿,原来不是灯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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