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祁知序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袋子水回来。

    庭仰看见祁知序拎了一大袋水, 满脸不解:“祁哥,你买这么多水干什么?”

    祁知序表情还有些不自然,毕竟自己实在没理由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每个品种都买了一瓶。汽水, 牛奶, 矿泉水, 果茶, 酸奶,我都买了!”

    庭仰露出一个“超感动”的表情。

    “谢谢你啊祁哥, 你怎么这么好?”

    祁知序脸红了一下,幸好是在半夜,不明显。

    “和我客气什么……”

    庭仰从一大袋水里选了一瓶矿泉水,看着瓶身上的商标叹了口气。

    “祁哥,矿泉水你买十五一瓶的, 你傻啊。”

    “我看它有单独的一个柜子,就买了。”祁知序保证, “下次我不买了。”

    “你和我保证什么, 这种承诺都是给对象的。”

    祁知序看出来庭仰心情不好, 也不敢多说, 挨着庭仰坐下来了。

    “不找对象。”

    庭仰坐在路边, 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没问原因。

    “不找也挺好。”

    繁星点点, 无数光辉交织成一幅庞大恢弘的画卷,半弯的月亮边缘有些模糊,显得极为柔和。

    庭仰不说话, 祁知序也就安静下来,陪着他一起看星星。

    其实, 祁知序以前一直不太喜欢这种太文艺的行为。

    生在自己那个家庭,注定要比别人理性一点。

    安静的氛围只持续了一小会,庭仰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祁哥,你都听到了多少?”

    祁知序语气自然,半点没迟疑。

    “我一来就看见他对你动手动脚,哪还有心思去听你们在说什么,急都急死了。”

    庭仰偏过头看着他,语调平平淡淡,细听还带着点笑意。

    “祁哥,你说谎的时候好假啊。”

    “好吧,我说实话。”祁知序一噎,自暴自弃了,“我一听到你们在争执就立马跑了过来,路程不长,我只听到了最后一段话。”

    “你听到了最后一段话,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庭仰掰着手指算,“比如,张逸泽是谁,我和他什么关系……”

    祁知序打断了他,“阿仰,我们是朋友吗?”

    庭仰被打断也不恼,语气轻快,“是啊。”

    “那我不知道这些,我们就不能当朋友了吗?我不想知道。”

    祁知序知道这些往事都是庭仰心里的陈伤。

    如果他要问庭仰这些问题,就是在明明看到对方的伤口已经鲜血淋漓的情况下,还要用自以为是的态度在上面撒上盐,然后问,“我这么关心你,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他不问,因为不想让喜欢的人疼。

    “你就当是我想说吧,这些事已经在我心底放了好久好久,总得有一天把他们拉出来见光。”

    庭仰看着天上的星星,突兀转变了话题,“今天晚上的星星好亮啊。”

    祁知序没有再拒绝。

    事实上,他也没有办法拒绝庭仰的任何要求。

    “好。”

    “张逸泽是我的小学同学兼初中同学,以前也住在花乡街,就住在我对门,巧吧?”

    祁知序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时候庭仰不希望有人打断他。

    “陈木康……哦,就是刚刚那个傻逼,从小学开始就一直烦我,按现在的话来说,应该是校园暴力吧。”

    “幸好有张逸泽一直护着我,他说只要我愿意教他数学题,他就能保护我。”

    庭仰低头笑了一下。

    “话是这么说,但是每当我要教他数学题的时候,他就找各种借口推三阻四,真是烦死他了。”

    “小学没什么好说的,那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间。初中……我家里出了一些变故,我的母亲得了精神上的疾病,需要很多很多钱。”

    “你也知道,我当时只是一个初中生。一个小孩,别说同时打几份工了,就算再打十份工,又能拿到多少钱呢?”

    祁知序这时候说不出一句“我明白”,“我知道”,或者其他什么安慰的话。

    他从小家境优渥,吃穿用度衣食住行,任何需要钱的东西,永远是不需要发愁的。

    未经他人苦说出来的安慰,永远带着高高在上的残忍。

    “然后张逸泽这个傻子,我打工他也打工,我打工的钱全都用来给我妈买药,他打工的钱全都给我。”庭仰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平时我和他买个奶油冰淇淋都舍不得,那会的大几千块钱,他眼都不眨,全都塞进我的包里。”

    “我把他借我的钱全都记在了本子上,钱已经还给他母亲了,不过那本子现在还留着呢。”

    祁知序从最后一句话里明白了什么,“他……”

    “他死了。”庭仰说到故事里最残酷的部分,语气却也最平静,“白血病。”

    “其实也可以说是死于穷病。”

    “那会我妈买药缺三千块钱,第二个月他就和变魔术似的,给我变了三千块钱出来。”

    庭仰心脏在抽搐似的跳动,痉挛的疼痛似乎是从胃里传来,也像是从心脏里传来,他的腰慢慢弓了起来,总感觉这样就可以缓解心里的阵痛。

    “可是我没有他那么厉害,四十万,我变不出来。”

    夜风带着凉意融进尘嚣人世,呼啸着在树叶间隙划过,奏出沙哑的乐调。

    很多年前,也有一阵疾风在庭仰心里噼里嘭啷吹了好久好久。

    每日喧闹的风声搅得人都要以为,被风环绕的世界才是正常的时候,风走时如同来时那般潇洒,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一瞬间世界死寂一片,风声带走了他世界的声音,只留下一地狼藉证明他曾被风环绕过。

    “可能你想象不到,花乡街一家人一个月的收入也就六千块钱左右,他的母亲走投无路,甚至捏了张不知道从哪儿撕下来黑诊所广告,准备卖肾。”

    庭仰面容有些讽刺,声音里却满满都是悲凉。

    “一颗肾六万,刚到手术费的零头吧,他的母亲却和见到了救世主一样。”

    祁知序小心地问:“最后没有……”

    “没有。”庭仰说,“说来也是万幸,他的母亲刚躺上手术台,警察就把这个卖肾团伙端了。”

    祁知序道:“幸好。”

    “确实是万幸。”庭仰手指拨弄着地上的石子,“但是对于走投无路的她却不是这么想,她跪在地上祈求警察,说自己的儿子生了重病,她很需要这笔钱。”

    “她说,求求他们至少让自己拿到这笔钱,她的儿子还等着这笔钱来救命。”

    “结果当然是没有成功,其实有没有那笔钱,张逸泽的手术费都凑不满。”

    “对于病患来说,治疗的过程很痛苦。唯一支撑他们治疗下去的动力,大概也就是康复吧。”

    “可是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这个病注定是治不好的,现在所做的每一个努力,都只是在用痛苦吊着生命,那活着对他们来说比死了还要痛苦。”

    祁知序不知道并不是那种,因为天生富贵,所以天真的公子哥。

    他知道这世界很残酷,但是知道,也并不代表遇到了就不会心惊。

    祁知序问:“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庭仰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我不知道,医生说他活得很积极,我却感觉他活得很痛苦。”

    “你知道张逸泽死之前和我说什么吗?”庭仰的头垂得很低,拨弄石子的手已经抖得不行,喉间压抑不住地溢出哭腔,“他说,他走之后,谁来保护我啊?”

    因为这一句话,祁知序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了张逸泽在庭仰心里的分量。

    如果陈木康也和庭仰是初中同学的话,那张逸泽走之后,庭仰过的日子可想而知。

    或许支撑他在那么绝望的环境下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张逸泽至死都在担忧没有人保护他了。

    祁知序坐在灰扑扑的地面上,灰尘弄脏了他的衣服,他却想帮庭仰拍掉身上的尘土。

    他希望庭仰永远都可以干干净净的,一如初见的时候,像象牙塔里养出的最矜贵的小王子。

    不过就算小王子穿着灰扑扑的衣服,也比全天下最稀有的宝石、最华贵的丝绸,最精致的王冠都要耀眼。

    他喜欢任何时刻,任何状态的庭仰。

    祁知序想了好久该说什么,各种煽情肉麻的话他惯常是不屑的,但是大脑不受控制,说出口时也变成了空口承诺,“以后我保护你。”

    庭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却代表了无声的拒绝。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上的人结伴而行。

    有人说,没有人陪伴,独自一个人去看星星那是很孤独的。

    庭仰觉得,如果两个人一起去看星星,那也只是两个孤独的人一起孤独而已。

    *

    十点半。

    是庭仰平时到家的时间点。

    庭若玫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她坐在餐桌前,用筷子缓慢地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诡异至极。

    桌上摆着庭仰从莲姨那早早订好的熟菜。

    两荤两素,一般情况下她自己一个人吃不完,剩下的就是庭仰的晚饭。

    送过来的菜早就冷透了,有些菜的油汤已经凝固,看着就勾不起人的食欲。

    庭若玫眼神麻木,带着不正常的焦虑与紧张。她夹了一大筷子青菜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数下后吞咽,进食的动作干涩得像重新启动的生锈机器。

    十一点。

    往常庭仰再怎么晚,这时候也都该到家了。

    庭若玫早就吃好了饭,此刻坐在餐桌前死死盯着时钟。

    秒针一刻不停地转动着,一圈一圈。

    缓慢流逝的时间因为可见的变化变得煎熬,像衔尾蛇代表的莫比乌斯环,她只是看着,都要陷进某种轮回里。

    周而复始的痛苦只有她一个人承受,满怀期待的新生也不过是无法承受的重量。

    庭若玫不自觉焦虑起来,她用牙齿咬着大拇指指尖和指甲,牙齿没有收力,不一会指尖就血迹斑斑。

    刺痛终于让她回过神来,失神地看着指尖的血迹,呼吸都一窒。

    十一点半。

    庭仰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

    在极致的安静中庭若玫终于爆发了,她把桌上的菜全都推到地上。

    一次性餐盒被摔翻,里面的菜洒落一地,流出泛着油光的汤汁。

    紧接着,她开始砸碗、砸水杯,砸眼前一切能看见、能摔碎的东西。

    纯白的桌布也在这场疯癫里被拉扯到地上,沾上了褐色的油渍,蜷缩成一团。

    她痛苦她尖叫,没有人理会她。

    住得最近的是张逸泽的家。

    张国旺嫌弃老婆发疯成天不在家,又因为不想失去一个免费保姆,所以不愿意离婚。

    张逸泽的母亲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孩子,已经精神失常,自然也不会怪罪庭若玫和她一样时不时会发疯。

    庭若玫哆嗦着身体,慢慢的,不发一语。

    明明用尽全身力气在发出喊叫,但世界对待她就像在对待默剧片的主演。

    可是,就算她的声音不重要,原本也还是会有人愿意听的。

    因为她曾爱他,所以不允许他有任何令她崩溃的过失。

    地上有两个盛饭的碗被摔碎,两个都是庭若玫摆在桌子上的。

    她在等庭仰回家吃饭。

    尽管如今的她,已经不爱这个孩子了。

    第62章

    “我回来了。”

    进门前, 庭仰站在门口小声说。

    窗帘被拉死,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庭仰开了灯才亮起昏黄的光,照亮不大的室内。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他除了祁知序给的那瓶水, 晚饭没吃任何东西。

    进屋开灯后, 他首先看向餐桌, 看莲姨送过来的菜有没有剩的, 能让他热热再吃。

    行吧,没有。

    甚至比预想中还要糟糕一点。

    桌子上的桌布被人扯到了下来, 上面的菜全都被打翻在地。

    汤汁一大半已经干在水泥地上,看着就很难清理。

    庭若玫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她房间门口,“你回来了?”

    “嗯。”庭仰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怎么还没睡?”

    庭若玫勾了勾唇,“我在等你啊。”

    母亲的脸上是难得的温情, 庭仰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大概是继承了庭若玫的演戏天赋,庭仰察觉到这温情背后的表演痕迹。

    “我出去找你的时候, 看见你身边那个男孩了。”庭若玫说, “他好像很喜欢你。”

    庭仰愣住, 没想到庭若玫还出去找他了, “是吗?我和他是朋友。”

    “真好啊, 和张逸泽比呢?”

    “……什么”

    “我说, 和张逸泽比, 你和谁的关系更好”

    庭仰勉强笑了一下。

    “这怎么比较?张逸泽是……”

    “我觉得你和这个男孩的关系会更好一点。”庭若玫说,“他很有钱,对吗?”

    庭仰勉强挂在嘴角的笑意已经消失, 声音带了点冷意,“妈, 你什么意思?”

    这一丝冰冷让两人之间虚伪的和谐荡然无存,怒气让庭仰语调微微颤抖。

    尽管面前是他曾敬爱的母亲,在对方有意诋毁张逸泽和祁知序后,他还是心生无力和怒气。

    庭若玫手里拿着一枝玫瑰花,是她前段时间用攒下的钱买的。

    花朵已经蔫了,但依稀可见曾经艳若灿阳的色彩。

    “张逸泽一个月也就只能给你三千块钱,那个男孩不一样。”

    庭若玫用手抚摸玫瑰花的花朵,又碾下几片花瓣。

    “你觉得他能给多少?”

    往常庭若玫和庭仰吵得再凶,也不会用张逸泽来伤害庭仰。

    因为庭若玫知道,张逸泽在他心里的留下的难过,不亚于谢晋祝在她心里留下的伤痕。

    过去残留的问题今天接二连三地爆发,每一场爆炸的余波都能让任何人筋疲力竭。

    庭仰一直在爆炸的中心,感受着滚烫灼热的烈焰焚烧其身,却没有资格说累。

    十七岁的少年应该做什么呢?

    赏月赏花,枕流听风。

    庭仰的十七岁没有繁花似锦,没有明月高悬,池水枯竭,风来了又走。

    一片狼藉。

    庭若玫用高高在上的表情看着庭仰,冷漠道:“你现在感觉很痛苦吗?痛就给我记好了,我这些年承受的就是这些痛苦。”

    “你看不见它,但这些都是你欠我的,你得还。”

    庭仰很想问一句,他要怎么样才能还清?

    如果这些年他做的一切都不算偿还的话,那怎么样才算偿还?用他的前程还是用命填?

    “妈,这些年我唯一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大概就只有我的出生吧。”庭仰一字一句艰难无比,“可是我的出生并不是我的选择。”

    为了奖学金学到深夜,困得连呼吸都觉得是负担时他不抱怨,拿着笔的手抖得写不了字才去睡觉。

    为了省几块钱,每天早饭用学校饮水机的水咽馒头时,他也能苦中作乐。

    可是他只是个凡人,他也会疲惫于反复奔波在片片废墟之间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庭仰拉开自己的衣袖,被袖子遮住的地方有纵横交错的几道狰狞的刀伤。

    伤是陈伤,疤痕消不掉。

    “妈,你还记得这些伤吗?它们这些都是你划的。”庭仰一道道细数来历,“这一刀是你前年生日那天划的,这一刀是我中考那年你划的,还有这道……”

    随着庭仰的手指移到另一道伤痕上时,庭若玫的脸色变了。

    庭仰的语气没什么讽刺意味,但事实就是那样,像极了荒诞的喜剧。

    “这一刀,是你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伤害我的第二天划下的。”

    庭若玫把玻璃杯砸到地上,玻璃碎溅的脆响让庭仰的话顿住,但下一秒,他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笑着把话接了下去。

    “你说张逸泽给我三千,但三千甚至只够你一个月的药物治疗费用。”

    庭仰越说越冷静,大概是这种时刻他也无力掩饰自己的疯了。

    “妈,我不欠你的,就算本来欠,现在也不欠了。如今我还愿意待在这个家,是因为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因为你曾经爱我,我也有过一个温暖的童年,所以我愿意原谅你后来对我的伤害。”

    “我并不是不会累的。”

    庭仰冷漠的眼神让庭若玫不自觉往后一退。

    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失去了平时的伪装,庭仰也懒得再演戏了。

    “母亲,你疯了,我也疯了,活着已经是地狱了,我们就不要再给彼此找麻烦了,好吗?”

    “算我求你了。”

    庭若玫没有说话,脱力跌坐在凳子上,掩面痛哭,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庭仰也懒得听。

    反正无非就是“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好吗”这种他听过无数次的谎言。

    庭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没有安慰,开了门,转身走出屋子。

    屋外明月高悬,俯瞰人间。

    月亮原来这么明亮吗?

    *

    从家里拿的面包,到最后也没能带出来吃上。

    庭仰饿得眼前发黑,幸好饿习惯了,倒也不至于直接晕倒。

    他拖着沉重疲惫的步伐从小巷往外走,想着去外面的便利店买点吃的。

    巷子里依旧漆黑一片,路过他和陈木康打架的地方,被砸碎的酒瓶碎片依旧孤零零待在原地。

    墙上被人撞到的地方磨掉了一点风化的水泥墙灰,留了白色的印子。

    粗糙的墙面上有不知道是谁身上擦出来的血痕,长长一道,像久远的血色诗篇。

    其实庭仰觉得自己也怪可怜的。

    在朋友面前,要装成没心没肺的乐观小太阳。

    在唯一的亲人面前,要装成心无芥蒂的圣人。

    好不容易装得天衣无缝,难得露出一点马脚,就要被陈木康这种疯狗追着咬。

    “随便了。”

    反正迟早会被发现的。

    庭仰此时的眼神像轻而冷的大雪。

    席卷五洲四海的北风挟带着冷冰冰的雪粒,飘荡在四面八方。

    雪落下的地方,游鳞走兽无影无踪,荒山野岭杂草丛生。

    这眼神并不能说惹人厌烦,只是实在让人亲近不起来。

    随着庭仰面色疲惫地走出长巷,没了墙壁的遮挡,眼前骤然明亮起来,柔和的月光霜一般洒满天地。

    在走到便利店门口时,庭仰余光扫到一个人。

    便利店对面的街道旁,有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坐在马路边上发呆,不时还会露出凝重思索的表情。

    清辉洒落在祁知序的脸上,配合男生凝眉思索的表情,凭然生出了点傻愣愣的感觉。

    庭仰见祁知序思考地入神,也没走过去打扰他,而是先进便利店买了包充饥的袋装面包。

    买好出来,他撕开包装吃了起来。

    边吃边看着祁知序,抱着一点坏心思,想看看祁知序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

    祁知序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隔太远听不清,只能隐约听出是在规划某种方案。

    庭仰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祁知序,一时也忘记自己刚刚的坏心情,专心致志看祁知序纠结的表情。

    这一看就是好久。

    在庭仰买了第二个面包出来的时候,祁知序终于结束了他的天人交战,郑重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庭仰似有所觉,赶在祁知序拨号前,拿出自己的手机。

    手机默认铃声还没来得及响起来,他就接通了电话。

    他没主动说话,这样会暴露自己与祁知序不过十几米距离的事实。

    祁知序清了清嗓子,开始编故事。

    “阿仰,快救救我,你到家没?我这边出了点问题,能在你那借住一晚吗?我和你说,我太倒霉了,车在半路抛锚了……”

    庭仰闻言憋笑:“可以啊祁哥,你在哪呢?”

    “我在……”

    祁知序正准备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编出一大段话显得自己更加可信,却发现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也在自己对面响起,于是话刚开了个头,又卡壳了。

    “我在、在……你家,门口的巷子里……”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趋近于无了。

    祁知序抬头,看见庭仰笔直地站在对面。

    见他望了过来,庭仰还笑眯眯抬手打了个招呼。

    “嗨祁哥,真巧啊……咦,你家抛锚的车子呢?”

    四目相对。

    尴尬得要死。

    祁知序心如死灰,想钻进地洞躲起来:“……谁能救救我。”

    庭仰抬步走到祁知序面前,伸出手打算把祁知序拉起来。

    “好呀,我来救你了。”

    祁知序没有直接握住庭仰的手,而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又在校服上抹了抹,确认掌心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才小心翼翼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他不想弄脏庭仰。

    对方温暖的掌心握起来,不像小说里形容的那样软软的,而是带着一点骨感的清瘦。

    让人乍一握上就感觉到隐约的力量感,仿佛清瘦的身躯里是能承受无穷无尽生命之重的生机。

    见祁知序一直不说话,庭仰故意开口询问:“祁哥,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祁知序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在想,希望你别报警,我其实不是个痴汉。”

    庭仰拍拍祁知序的肩。

    “你放心祁哥,我不会想多的,你一定是关心我,才想今晚和我住一起吧?”

    祁知序不敢说话。

    一句话都不敢说。

    刚刚被发现了,本来祁知序都准备破罐子破摔,找个机会告白了。

    没想到庭仰自己来了个回马枪,帮他把借口圆回来了。

    高兴不起来。

    这不会是庭仰委婉的拒绝吧?

    见祁知序满脸尴尬,庭仰也不逗他了,收敛了笑意。

    事实上,他现在心情也没好多少。

    本来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心情跌倒谷底,都自暴自弃地考虑干脆以后就别装了,自己是什么烂人就表现出什么烂人的样子。

    可是在见到熟识朋友的第一瞬间,他又是那副假惺惺的样子。

    刻进骨子里的虚伪,糟透了。

    庭仰不确定,祁知序现在知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与陈木康相处的时候,他没有半点伪装,按理来说祁知序应该是发现了的……

    庭仰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祁知序毫无芥蒂的样子,淡定收回目光。

    可是祁知序对待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好得让人怀疑动机。

    这时,祁知序语重心长地说:“阿仰,对我你可以戒心小一点,对别人你可千万别这么没有防备心了。现在的坏人多得要死,最喜欢你这种白白嫩嫩的清纯男高中生。”

    庭·清纯男高中生·仰嘴角抽搐了一下,“祁哥,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了?”祁知序恨铁不成钢,“坏人都喜欢你这种傻不拉几的人,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

    庭仰目光闪烁一下,流转的情绪明明灭灭,最后汇聚成点点笑意。

    “祁哥,你怎么就觉得我一定是傻不拉几、没有戒心的人呢?万一我只是很会装,实际上本人是个……你口中的坏人呢?那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祁知序闻言沉默了一下。

    短暂的无言后,他很快回答了庭仰的话,带着轻松的笑意。

    “我能怎么办?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就有呗,又不是什么大事。”

    庭仰捏了捏手里的塑料袋,袋子发出窸窣的声音,像夏夜的滂沱大雨落在青石板上。

    “就算那时的我骗了你那么久,也不是大事吗?”

    祁知序表情疑惑,不明白庭仰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

    “如果我发现你有另外一面,也只会开心我又见到你另外一个样子,我不觉得那是欺骗。你不管什么样子,都是值得被人珍惜的。”

    “就算你不再开朗,不再活泼,整个人阴郁而悲观,厌世而易怒,那也是你啊,珍惜你的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会珍惜你的。”

    第63章

    庭仰站在原地, 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祁知序的话。

    多好的回答啊,这几乎是庭仰想都不敢想的,最好的回答了。

    庭仰轻声开口:“祁哥,你真是……”

    “我真是什么”

    “你真是, 太聪明了。”

    猜到了一切, 却愿意陪他一起装聋作哑, 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至于说出的话,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时候还愿意骗他,就已经够了。

    祁知序眨眨眼, 陪庭仰一起装傻。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夸我,但我收下夸奖了。”

    庭仰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在祁知序手上,袋子里还有几袋未拆封的面包零食。

    “送你,超市促销小面包,虽然很简陋, 但我现在暂时也只给得出这个了……谢谢你刚刚那番话。”

    祁知序一时拿不准这是不是拒绝带他回家的意思,犹豫着不敢接过:“你这是……”

    庭仰开玩笑道:“祝贺我们同病相怜, 你回不了家, 我也是, 我们要露宿街头了。”

    祁知序微微张大了嘴, 震惊却没多问关于他家的情况。

    “那你等下怎么办, 住酒店多不方便啊, 不如……”

    不如来我家, 我给你做之前说好的江米酿鸭。

    “不如什么?”庭仰眼里有促狭的笑意,“祁哥,你怎么光顾着我, 不想想你自己啊,你不是现在也回不了家了吗?”

    两个人心知肚明的谎言被拉了出来, 直白地表露了庭仰拒绝的意思。

    祁知序听出来了,也就咽下了自己未完的话,终归来日方长。

    “骗你的,我不住外面,一会就回去了。”庭仰看了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你家司机还在附近吗?不在的话你试试看能不能打到车吧,我家今天应该不太方便让你住……下次再说。”

    花乡街这块最便宜的旅馆也要五十块钱一晚,钱不多但没必要花。

    庭仰回家的时候看过,庭若玫吃过今天的药了。

    有个药里有助眠成分,算算时间,情绪再怎么跌宕起伏,半小时后也肯定睡了。

    听到还有下次,祁知序这才放下心来,磨磨蹭蹭开始打车。

    庭仰报了地址,送祁知序到车能开进来的地方,“祁哥,你打车再这么磨磨蹭蹭,等你到家都可以准备准备出发上学了。”

    祁知序也怕耽误庭仰的睡眠时间,影响他明天的学习。

    ……不然的话,为了和庭仰多待一会,他觉得自己可以打车打几个小时。

    庭仰没有在原地久留。

    他把自己的小面包送给祁知序,祁知序把他买的那一袋子水给了庭仰。

    庭仰拎着一袋子饮料回了家。

    家里果然静悄悄的,他回家时开的灯没关,地上的菜汤也没被清理,甚至往前走几步,还能看见又有一个玻璃杯被摔碎了。

    太晚了,庭仰也没心力去打扫屋内的一片狼藉,洗完澡后上了床,专心把今天没背完的单词背掉。

    本来在路上就应该背完的,可惜被陈木康的事情打断了。

    词量不多,很快就背完了。

    背完以后大脑已经昏沉一片,很快他就睡去。

    一夜无梦,难得的好觉。

    *

    经过那晚的事情,庭仰和祁知序之间总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感。

    这导致林子轩时不时就嚷嚷,祁知序威胁到了他的“皇后”地位。

    庭仰冷酷无情地表示:“不,你从来都不是皇后。”

    林子轩大受打击。

    祁知序兴致勃勃问:“皇后是我吗?那……小鸟飞过六个宫殿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是凤仪天下,执掌六宫。

    庭仰温柔一笑,笑得祁知序心慌慌。

    “你甚至只是小宫女。”

    祁知序备受打击,林子轩有了对比倒是高兴许多。

    “哈!那元宵呢?”

    庭仰思考一下,“带刀侍卫吧。”

    “凭什么他这么帅……”林子轩嘀咕一句,这才想起来,“对了,那我呢?”

    “林嬷嬷。”

    “?”

    林子轩眨巴一下眼睛。

    “什么?”

    “林嬷嬷呀。”庭仰笑嘻嘻,“地位可比小宫女高哦。”

    “我不要!”林子轩悲愤交加,“放我去浣衣局,放我去浣衣局!!我要当宫女。”

    庭仰投以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

    祁知序也掩住笑意,大义凛然地指责林子轩的“无理取闹”。

    这个小插曲给了祁知序灵感,他借着“争宠”的由头,每天黏黏糊糊和庭仰待在一起。

    庭仰也拿他没办法,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祁知序和个连体婴一样天天离不开庭仰了。

    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没有人发现那隐藏在嬉闹下的真心。

    高二下半学期,庭仰头发留长了一点,已经是在违反校纪边缘徘徊的程度了。

    教导主任倒是没说什么,毕竟庭仰可是全校老师的心头宝,就指望着他能高考为校争光了。

    林子轩悄悄对袁骁瑞说:“我感觉庭宝要是哪天染个彩色的头发过来,老万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袁骁瑞赞同地点点头,“说得我都想看了,还没见过小庭染发的样子。”

    林子轩大声密谋:“我们可以趁庭宝睡着了,拿一次性染发膏给他染一个……”

    庭仰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了:“……我就在边上啊各位。”

    林子轩置若罔闻,“给他染成绿色的。”

    庭仰:“……滚啊。”

    庭仰捏了捏自己的发梢,感觉也没多长,“算了,就这样吧,懒得去剪了。”

    有这时间不如做两套卷子,实在不行,自己两剪刀下去,达到头发剪短的目的就行。

    祁知序盯着庭仰的头发发了个呆,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庭仰刚低下头准备拿套卷子,突然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轻柔地抓了一下,最长的那些头发被拢到一起扎了起来。

    ——祁知序给他扎了个小揪揪。

    头发长度不够,有很多短发散了出来。

    半扎半散的头发不显得凌乱,反而因为庭仰白净的脸和优越的五官,衬得他软软的,像糯米糍雪糕在雪地里滚了一圈。

    庭仰头一回扎头发有些新奇,不自觉晃了晃脑袋,“祁哥,你哪来的皮筋啊?”

    “昨天拆快递,老板塞在快递盒里面的赠品,我顺手揣口袋里的,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扎起来的感觉还挺好的,我决定这段时间就不剪头发了。”

    祁知序率先点点头,林子轩紧随其后,袁骁瑞虽然欣赏不来这种美,但也不会反驳庭仰的意愿,于是也点了点头。

    很明显,无人为校规发声。

    *

    都说高三压力大,其实高二下半学期开始,压力就已经很大了。

    连最爱玩的林子轩都收了心,不再整天东跑西窜寻找好玩的东西,而是定定心心和庭仰坐在一块搞题海战术。

    庭仰在从家到学校的连轴转中心力交瘁,一度考虑过住校,最后都因为庭若玫发疯砸屋子告终。

    太累了。

    庭仰刷题刷着,突然笔尖书写的动作停了下来,大脑不自觉进入放空的状态。

    手在不自觉颤抖,心脏发麻,眼皮如同灌铅一样沉重,眨眼的一瞬间都感觉在休息。

    呼吸时,吸气吐气都感觉沉重郁闷。

    深吸一口气屏住,感受肺部的挤压感,这才让人短暂地清醒了一点。

    “滴——”

    听到水滴声的时候,庭仰还在想,总不是自己被累哭了吧?

    没什么焦距的视线移到水滴落到的地方时,庭仰才恍然大悟。

    不是眼泪,不是水滴……

    是血。

    大脑只来得及传递这一个信号,昏倒的黑暗就吞没了他。

    晕倒前,庭仰还在想这一切这么都这么熟悉。

    就好像,当年张逸泽被查出白血病的时候一样。

    *

    庭仰醒来的时候已经从教室到了医务室,他想扭头看看是谁把他背来的,那人却先一步出了声。

    “阿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有没有想吐的感觉?难受你就别说话,再躺一会。”

    身体的确很不舒服,庭仰也就没有勉强自己开口回答问题。

    祁知序没听见庭仰的回答有些担心,但看见庭仰没有再次晕过去,又稍微放下了一点提起来的心。

    “医生说你就是贫血外加休息不足,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祁知序解释医生不在的原因,“他出去拿药了,马上就进来。”

    庭仰醒了一会,力气也恢复了许多,想要直起身子坐起来。

    祁知序一时也不知道该制止,还是该帮他坐起来。

    医生拿完药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别起来了,快躺着吧,怎么,你还想爬起来继续刷题吗?身体要紧,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现在的学生要是都像你这样不爱惜身体,医院得忙死了。”

    庭仰很听医生的话,闻言乖乖躺下,半点也不挣扎。

    医生见庭仰这么乖巧听话,不免叹息,“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实话实说。”

    庭仰点点头。

    “这一周,你平均每天睡眠时间是多少?”

    庭仰快速地算了一下,底气不足道:“四个小时……吧?”

    应该有吧?

    注重养生的医生恨铁不成钢,“你把身体熬坏了,大好的前程谁替你走?”

    庭仰白着嘴唇勉强露了个虚弱的笑容,“我会注意的。”

    其实他睡这么点时间也不单单是因为要学习。

    庭仰垂下眼睑,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家里的锁坏了,这个月,他每晚都会被推门声吵醒。

    醒来后就看着门口直挺挺站着的女人,以及她手上握着的尖刀。

    刀尖反射寒芒,女人面无表情,一袭红裙。

    庭若玫并不是想要杀他,庭仰可以感觉到庭若玫并没有杀意。

    可是庭仰并没有心大到,能在门口有人握着刀看着他的情况下,还睡得着觉。

    庭若玫这时候一般是疯病犯了——那晚的争吵后,庭若玫就自己停了药。

    如果庭仰要硬塞喂她吃药,她就用自杀来威胁庭仰。

    想到这里,庭仰自嘲一笑。

    有时候,他真觉得庭若玫疯起来比清醒着的他还要聪明冷静。

    其实剩下的治疗药应该他吃的,庭仰想。

    “我今天开始就早睡。”庭仰保证。

    如果庭若玫再举着刀进来……就进来吧,如果要杀死他就杀死他,杀不死就算了。

    反正再这样下去他也快死了。

    校医也不知道信没信,催促他躺下继续睡觉,自己还得出去拿点药品。

    庭仰躺了一会,明明浑身上下都疲惫着,大脑也发出不堪重负的信号,但就是睡不着。

    他睁开眼,正好与祁知序专注凝视他的目光对上。

    祁知序愣了一下,他以为庭仰睡着了。

    庭仰眨眨眼,用疑惑的目光表达了自己的不解。

    祁知序结巴了一下,耳根有些红:“我、我怕你有什么需要,在这陪着你,你继续睡。”

    庭仰没有立即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祁知序脸上的表情。

    时间久到祁知序都怀疑,庭仰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的时候,床上的少年才轻轻闭了眼,用虚弱的嗓音温柔道:“好啊,那就拜托你了。”

    记忆里,房门前神色阴冷的女人逐渐变成破碎的画面,尖刀反射的冷光也黯淡下来,最后消失不见。

    正午的阳光如此温暖,暖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校医室铺着白床单的病床上。

    祁知序凝望庭仰逐渐平缓的呼吸,确认对方已经睡熟了,才轻手轻脚站到了窗边,拉上了窗帘。

    白色的窗帘微微掀动,恍若一只白色的蝴蝶舒展蝶翼,抚平少年慌乱躁动的心跳。

    拉窗帘前,祁知序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默默想,他喜欢的小少年,优秀耀眼,是个惯于隐匿心事的小刺猬。

    这只小刺猬与旁的刺猬不同,他日复一日地掰断自己背上锋利的刺,只给你看他柔软的肚皮。

    他每天都看着傻乎乎的,你也对他提不起防备。

    可是,多累多痛啊。

    祁知序承认自己是个一点都不坚强的人,他只要一想到庭仰这么多年都活得这么压抑,他就很难过。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可以再成熟一点,庭仰可以再幼稚一点。

    ——如果他未来能有资格保护庭仰的话。

    第64章

    大概是累狠了, 庭仰这一觉睡了很久,还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穿着一身白袍,腰际悬着一把剑, 坐在朱墙黛瓦的宫墙上, 不远处是一座雕栏玉砌的宫殿。

    一朵正值花期的木芙蓉被他小心捧在掌心, 不敢使太大力压到一点花瓣。

    也不敢使太小力, 生怕捏不住花朵,让它从高墙之上跌个香消玉殒。

    终于, 远远有人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确认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他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坐在高墙上遥遥冲那个人挥手。

    “钟慎钟慎!慎哥我在这儿!快看我快看我!”

    那人循声望来,见他坐在宫墙上, 眉眼之间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宋子慕,你翻墙就算了, 大白天的也不至于把你当刺客抓起来, 坐在上面干什么?”

    他……或者说梦里的宋子慕, 笑嘻嘻回答道:“我在这么高的地方, 一下就能看见你啦!”

    宋子慕轻松从宫墙上跳了下来, 白色的衣袍在空中翻飞, 像一朵清丽脱俗的白牡丹。

    晓贮露华湿, 宵倾月魄寒。

    钟慎下意识往前想要接住他,却只触摸到如流水一般抓不住的绫罗。

    宋子慕脚落地时往后退了两步,卸下落地的冲击力, 见到钟慎的动作笑了出来。

    “干嘛呀慎哥,你还怕我摔着不成?”

    钟慎被嘲笑了也不恼。

    “是我关心则乱了, 你要真摔下来了,我也就能给你垫个背了。”

    宋子慕瓷白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有些红,乌黑的头发简单束起,神采飞扬的姿态令人移不开目光。

    “你看,我们一起种的木芙蓉开花了!”宋子慕把手中一路小心护着的木芙蓉递给钟慎看,“这是最好看的一朵,我本来想邀请你来我家看的,可惜花被宁安候的小女儿摘下来了,我怕你见不到它最好看的样子,连忙一路捧了过来。”

    钟慎定定地看着宋子慕掌心的白色花朵。

    虽然从花枝上被摘了下来,但时间不久,花朵依然是最美丽的姿态。

    见到花的第一时间,钟慎没有说好看,等宋子慕不满地反问“你不觉得好看吗?”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注视着宋子慕如墨一般深黑而微亮的双眸。

    “好看,他最好看。”

    宋子慕这才喜笑颜开,“这才对嘛。”

    这下轮到钟慎问了,“你大老远跑宫里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看木芙蓉吗?”

    “那倒也不是。”宋子慕直白回应,“主要是想你了。”

    钟慎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冷静自持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慌乱。

    宋子慕将木芙蓉插在钟慎鬓边,笑得乐不可支。

    “簪花配美人,大美人,今晚城南庙会,去吗?”

    “去。”钟慎这下也明白宋子慕这是有心逗他玩了,“宋公子横行霸道,在下惹不起。”

    宋子慕叉着腰,下颌往上抬了一下,做出一副混世大魔王的样子。

    紧接着,他一把揽住钟慎,“大美人识时务,干得漂亮,赏你过几日来我家赏木芙蓉。”

    “荣幸之至。”

    ……

    校医室里阳光正好,一缕光透过香樟枝叶的间隙漏进室内,轻柔地落在庭仰的脸上。

    庭仰眼皮动了动,从梦里缓缓醒来,胸膛里仿佛还残留那种肆意快活的心情。

    好像他今晚真的要和谁一起去参加城南的庙会一般。

    ——好像他真的曾和谁有过这样一个约定一般。

    庭仰眨了眨眼,感觉眼睛有点干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好。

    “你醒了,身体怎么样了?”

    听见声音,庭仰往窗边望去,诧异道:“祁哥,你还在呢?”

    祁知序语焉不详地嗯了两声,“对啊……之前不是说要陪着你的吗?”

    本来想趁他睡着,偷偷多看他几眼的。

    可惜视线一落到熟睡的庭仰身上,祁知序就忍不住有种痴汉的心虚。

    最后,还是只敢一直盯着窗外数鸟巢。

    一二三四五,学校里哪来的这么多鸟?

    庭仰很容易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倒不是他的观察力有多敏锐,而是祁知序简直把“我心里有鬼”这几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祁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庭仰微微眯起眼,审视的态度让祁知序心里一紧,以为庭仰发现了什么。

    算了……其实被发现了也好,这样就可以正大光明追求他了。

    祁知序暗暗想。

    紧接着,庭仰下一句话直接让他沉默了。

    庭仰用坚定谴责的语气义愤填膺道:“祁哥,你不能因为想逃课就拿我当借口!”

    “……?”

    祁知序想在庭仰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但是很可惜,不像演的。

    良久,室内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知道了。”祁知序感觉心累,“现在回去这节课也赶不上了,我再和你待一会吧。”

    祁知序慢吞吞挪到庭仰隔壁病床边坐下,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庭仰见状也躺下来了,“祁哥,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以前没有,我现在想想……”祁知序大脑里瞬间冒出了几十个答案,最后都否定了,“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庭仰开玩笑:“我以为你会说,‘有梦想没有用啊,我以后只能回家继承家产’这种话呢。”

    祁知序恍然大悟,“那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少走二十年弯路。”

    庭仰笑了一声,故意做出一副嫌弃脸,“我果然最讨厌有钱人了。”

    祁知序本来端正坐着,和庭仰聊天聊着聊着就放松了下来,不自觉趴在病床边的柜子上。

    “你之前说想考人大,是想当律师吗?”

    “那会是这么想的,但梦想嘛,一会一变,最后还是得看实际情况来定。”

    其实庭仰想的是,依照自己现在这个心理状况,可能已经不适合当律师了。

    说起来,他想成为律师的初衷是庭若玫给的,毁掉他这个梦想的人也是庭若玫。

    祁知序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看着庭仰的脸。

    “你长得这么好看,适合当大明星,让全天下的人都喜欢你。”

    “祁哥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庭仰连连摆手,“我就一普通人,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喜欢我?”

    祁知序不服:“怎么不可能了,你是……”

    全天下最好的,我喜欢的人。

    庭仰抬起手臂,摊开手,掌心对准窗外。

    五指分开时,阳光从指缝间漏到他的脸上。五指合上时,指缝间红红的,像是抓住了将要坠落的太阳。

    “是什么,编不出来了吧?”

    祁知序说不出来,干脆耍赖,幼稚地反驳:“我不管,反正我家有钱,到时候我直接砸钱送你c位出道。”

    庭仰放下手,遮住眼睛笑了起来,“娱乐圈哪有你说得这么好混啊?”

    盖在脸上的掌心暖暖的,就好像,他刚刚真的抓住了从天上掉到凡间的小太阳。

    庭仰说:“遇到什么抢代言抢剧本这种事,我……”

    祁知序想也不想,直接说:“封杀对面。”

    “那万一我没资源呢?”

    “砸钱。”

    “公司逼我参加酒局怎么办?”

    “收购。”

    祁知序满脸认真,“阿仰,金钱可以解决90%的烦恼,你不用担心,我都会为你摆平。”

    庭仰深吸一口气,久久不语。

    他自认为也是不慕名利的那种人,但就算是这样,也被祁知序规划的这个理想未来震撼到了。

    “谢谢你,祁哥。”庭仰满脸真挚,“真别说,当红顶流的梦还挺好做的。”

    庭仰感觉自己休息的差不多了,起身下床,拍了拍身上睡皱的衣服,随手扒拉了一下头发。

    “我觉得我适合当演员,我演技应该还行。”

    热情阳光的小太阳人设,他天衣无缝地装了十几年呢。

    祁知序听出来庭仰的意思,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我也要当演员,到时候和你同行,咱们继续……继续当好朋友好兄弟。”

    “是吗?”

    庭仰校服外套一直没有脱下来,只是因为天气闷热把拉链拉开来了。

    正在拉拉链时,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祁知序。

    “好呀,祁哥,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说完,迅速拉上拉链。

    “唰”一下的拉链声让本就心虚的祁知序吓了一大跳。

    祁知序不知道庭仰为什么要这么看他,心里慌得要死。

    “怎、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手里在寻找能缓解他紧张的东西,最后把桌上的餐巾纸拿过来,捏在手里慢慢往外抽纸叠成豆腐块,不一会就堆了一座小纸山。

    专注抽纸的祁知序全然没注意到,他此时此刻绷紧的脸上有多心虚,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手上的餐巾纸,好像多瞪几眼就能变成金子似的。

    庭仰看了下时间,还没下课,也就不急着走。

    他重新坐回床上,和祁知序是面对面的姿势,两人中间只隔了一个不算大的小方柜。

    祁知序本来双手放在小方柜上捏纸缓解压力,见庭仰面对他坐着了,不自觉放下纸,局促地往后退了一点,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乖宝宝。

    对比起祁知序的紧张,庭仰反倒愈发随意,他双手托起腮,笑眯眯盯着祁知序。

    “祁哥,你知不知道,你的演技可差了……我觉得你不适合当演员。”

    祁知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顺着庭仰的话接下去:“那就算了。”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祁知序依旧有自己的坚持。

    “那我可以当编剧,到时候我们也还是在一个圈里。”

    “祁哥,你真是在奇怪的地方有奇奇怪怪的坚持,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祁知序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什么,终于下定决心,试探性伸出手放在方柜上。

    方柜很小,本来庭仰双手托着脸,支在方柜上时就占了一半地方,此刻祁知序也将手放在方柜上,无可避免的,距离对方的距离只剩下半掌。

    “没有,只对你这么好。”

    “好哦。”

    庭仰露出了属于自己性格里恶劣的那一部分,不伤人不害人,唯独只有他自己觉得很坏。

    “祁哥,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别有企图吧?”

    人无完人,庭仰性格里的确存在一些恶劣因子,他知道祁知序在感情这方面一向保守胆小,在没确定他的心意以前,只敢小心翼翼试探,不敢真的摊牌。

    所以这句话,是在逼祁知序承认自己的喜欢。

    因为曾经失去过庭若玫的爱,失去过张逸泽的友情,所以庭仰面对那些浓厚热烈的情感时,总会下意识抱着审视的态度。

    他会以最坏的想法去揣测那些感情的未来,这无可避免,只能靠对方的主动来消解。

    庭仰幻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失忆了,一定要把自己不完美的那一部分忘得干干净净,成为一个真正的小太阳。

    此刻祁知序离他很近,近得庭仰能看清祁知序的睫毛和瞳孔。

    祁知序的瞳孔颜色乍一看是深棕色,实际上仔细看就能发现,其实是较深的琥珀色。

    像高度数的烈酒,一杯下去一醉方休。

    这个颜色很奇妙,平常你与他相处时没什么感觉,细看却会让人觉得深情又神秘。

    祁知序慌乱紧张的眼神,在这么近的情况下完全无处遁形。

    根本不需要言语上的确认就能让人看出来,这个人喜欢眼前的少年。

    庭仰笑吟吟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两个人里的主导者。

    实际上,他已经把选择权全权交给了祁知序。

    祁知序好看的瞳孔此时微微震颤,随着呼吸的频率,慢慢稳定下来。

    庭仰不露声色地看着他,等待祁知序的回答。

    漫长的等待后,庭仰等到了祁知序的回应。

    下一刻,他的眼神冷了下来。

    ——祁知序往后退离了一点,如同怯懦的回避。

    情窦初开的少年有权利胆小,有权利将喜欢藏在心里,不言不语,守着自己的暗恋永不见天日。

    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也是他的权利。

    可是,庭仰讨厌这种人。

    他想要的是热烈而毫无保留的爱意,真挚大胆的袒露心意才能让他得到安全感。

    既然他走出了第一步,那就不许别人往后退。

    “没事,我就开个玩笑。”庭仰语气显而易见冷了下来,“走吗?回去了。”

    庭仰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垂在身侧的手臂却骤然被人拉住了。

    回头看,是祁知序拽住了他的手臂,似乎觉得太冒昧,又变成了抓他的衣袖小心翼翼晃了晃。

    “庭仰,我可以追求你吗?”

    祁知序抬起头,眼神里不见刚刚的迟疑胆怯,只剩下牢不可破的坚贞信念。

    “我爱着你的热忱,也会珍惜你的孤僻。你不必觉得自己的负面情绪有多不堪,他们构成了完整的你,而我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一切。”

    一时无声。

    祁知序拽住庭仰衣袖的手已经冒出了汗,一直等不到回答,他的手已经开始细微地发抖。

    心脏跳动得过于剧烈,他甚至有些昏昏沉沉,感觉要在这长久的沉默里发晕。

    如果他再胆小一点,这时候应该已经落荒而逃了。

    “祁知序,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接受真实的我?”庭仰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感动或激动,“你只看到了我性格里的冰山一角而已。”

    “我可以用我未来五十年的行动证明,我刚刚的话是真实的……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愿意陪在我的身边,无论以什么身份都可以。”

    庭仰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点,但仍是没恢复平时的状态。

    “为什么是五十年?你可以和我说一辈子、永远,这样听起来更好听。”

    祁知序耳根微红,声音轻了一点。

    “因为,从我见到你开始,这几个月的时间我只来得及规划我们未来五十年的计划。”

    庭仰表情微变,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祁哥,你没在开玩笑吧?”

    祁知序有些不满,但面对庭仰又生不起来气。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雪山,游乐园,古镇水乡,还、还有……”

    和你结婚。

    这是最好的预想。

    最坏的是他看着庭仰结婚。

    “对不起,祁哥。”

    庭仰从善如流地道了歉,没忍住又补了一句。

    “这实在是太惊人了,我有点被吓到了。”

    祁知序闻言身体一僵,“你不会觉得我这个人是变态吧”

    庭仰实话实说,“有点,但是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

    祁知序默默蹲下,抱膝自闭。

    这下轮到庭仰来安慰祁知序了。

    “祁哥,往好处想,也许真的能实现也说不准呢。”

    祁知序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阿仰,你这是在暗示我我有可能追到你吗?”

    庭仰有些担心祁知序家族企业的未来。

    遇上这么个傻憨的继承人,完了。

    他本来不打算打击祁知序的,但逗他实在是太好玩了。

    “其实你那会直接问我能不能在一起,我都是会同意的。”

    祁知序如遭雷劈,颤巍巍问:“我现在重新问还来得及吗?”

    庭仰无情回答:“晚了。”

    祁知序瞬间萎靡不振。

    庭仰见到祁知序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新奇。

    “起来吧,祁哥。”庭仰伸手拉他,“旷课一上午了。”

    祁知序蹲在地上,垂头丧气地看着地面,好一会没理庭仰。

    过了约莫半分钟,这半分钟里他不搭理庭仰,庭仰没什么感觉,他倒是内心煎熬万分。

    于是凭感觉伸出手,想要握住庭仰的掌心。

    同一时间,庭仰见他一直不说话,打算蹲下来安慰一下他。

    于是祁知序的手就落在了庭仰的肩膀处,两人皆是一愣。

    祁知序收回手,正欲道歉,却发现庭仰的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刚刚掌心摸到的地方也有奇怪的触感,像缠着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你包着纱布,受伤了是之前那个傻逼干的吗?”

    庭仰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没什么大事。”

    这段时间天气不算很热,但有些闷,穿着外套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有了怀疑,祁知序很快联想到,庭仰最近一直没有脱下过外套,关于庭仰受伤的猜测愈发坚定。

    “阿仰,校服外套一直穿着不热吗?”

    见躲不过了,庭仰抿了抿唇,不再找借口。

    在祁知序的注视下,他随手脱下校服外套放在一边,里面穿着配套的校服短袖。

    庭仰白皙的胳膊暴露在空气中,祁知序却没有其他任何念头,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数十秒。

    大脑反应过来的下一刻,他的眼眶骤然红了,颤抖着双手缓缓掀起庭仰短袖的袖口。

    那里包着一圈圈洁白的纱布,伤口没有因为他刚才的触碰裂开流血。

    这个事实并没有让祁知序的心情好受多少,因为他看见庭仰外套之下的胳膊上满是伤痕。

    陈伤新伤纵横交错,在雪白的胳膊上尤为刺目。

    “怎么回事”

    祁知序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可颤抖得不成调子的话语,并没有因此生出几分从容。

    “我心理变态,自残呗。”

    “不是。”祁知序眼神脆弱,但字字句句又很坚定,“这不是你自己划伤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模拟刀锋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下。

    “如果这是你……自残,在精神崩溃的情况下你应该用最顺手的方式发泄情绪,那刀锋划过的痕迹应该是这样的。”

    祁知序放下笔,单手握住庭仰的胳膊,在触摸到那些早已愈合的伤口时像被火燎了一下,烫伤般迅速松开了手。

    “你的这些伤口,有些只有在曲起手臂,做出防御姿势时才能划得出来,庭仰,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的这些伤是从哪里来的?”

    祁知序质问完庭仰,对方还没表示,他自己却最先承受不住了。

    心脏被刀绞一般疼痛,心里的难过让他开不了口了。

    眼前模糊一片,低下头,眼泪就这么一滴滴落到了地上。

    庭仰始终站在原地,从始至终都是那么冷静,仿佛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不过是油墨绘成的涂鸦,水一洗,往日的不堪全都随水而逝。

    “祁哥,我早就不痛了。”

    祁知序声音哽咽,低声说:“我疼。”

    “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他那么好,凭什么被别人那么伤害。”

    庭仰抱了抱祁知序,“因为伤害我的那个人不够好。”

    庭仰初中第一次被庭若玫划伤时,想过会不会是自己不够好,庭若玫才会不再爱他。

    这个想法是不对的。

    他体谅庭若玫受过的苦,感恩庭若玫曾经给予的爱,所以愿意照顾庭若玫。

    可是他也排斥庭若玫莫名其妙的迁怒与恨意,所以他不再原谅她。

    别人将她逼成了刽子手,她却将屠刀砍向另一个爱她的人。

    “是之前那个人干的吗”

    “怎么,祁哥你要为我报仇”庭仰笑了笑,漫不经心说,“别想啦,是你丈母娘。”

    祁知序从这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出了绝望,不是他的绝望,是庭仰的绝望。

    血脉相连的母亲却成为苦难的源头,这何其悲哀。

    祁知序没有说更多的安慰,因为没有用。

    血脉永远是这世上唯一割不断的东西,除非死亡,否则苦难永不止息。

    祁知序抬手,同样抱住庭仰,眼泪还在往下掉。

    为了不洇湿庭仰的衣服,他很努力忍住落泪的欲望,可是太难过了。

    他真的太难过了 。

    “我想成为你的家人。”

    庭仰笑吟吟推开祁知序,穿上了自己的外套。

    “不能耍赖啊祁哥,我们都没在一起呢,你就想着以后啦?”

    祁知序被推开也不纠缠,伸手擦掉自己的眼泪,倔强道:“我今天回家,就把我们未来五十年计划里关于你妈的那部分删掉,我讨厌她。”

    庭仰捏了捏祁知序的脸,又抽了张纸在他眼睛上胡乱揉了揉,带了点戏弄意味地把他眼泪擦干。

    “你好幼稚哦,祁哥。”

    祁知序抿了抿唇,嗓音沙哑地问:“你讨厌吗?讨厌我就改。”

    “不讨厌。”庭仰再次拉上拉链,不过这次动作轻了很多,“我喜欢你因为我幼稚。”

    祁知序扯起嘴角笑了笑,红着的眼眶让他看起来就像考试没考好的小孩,而不是贵不可言的大少爷。

    祁知序生在暗潮汹涌的大家族,尔虞我诈的事情也见得不少,待人处事,沉敛冷漠才是他该有的姿态。

    但是在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的少年时期,他却和众多莽撞青涩的少年一样,毅然决然捧着自己的真心,给予他人伤害自己的权利。

    无关利益,只遵本心。

    *

    “是他们吗?”

    “是是是,回来了回来了。”

    “对对对,回来了!”

    为了不耽误上课,庭仰他们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回教室了。

    刚上楼,班里的“探子”就一排排开始往回传消息。

    活像臣子觐见时,那一溜烟小跑传消息的小太监们。

    看到这阵仗,庭仰有些受宠若惊。

    “你们不至于吧?这么隆重,我还以为一中的校长变成我了呢,我寻思着也没人通知我呀?”

    虽然庭仰插科打诨活跃气氛,但是林子轩他们还是满脸担忧,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庭仰,上午怎么回事?”

    林子轩难得叫他全名,庭仰不太习惯,老老实实回答:“没什么大事,就是过度劳累,休息了一下就好。”

    林子轩严肃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确认庭仰没有撒谎,悬着的心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别人见你都害怕啊!”

    一群人乌泱泱围着庭仰嘘寒问暖,顺带着教导他下次别再那么学起来不要命了。

    半晌,终于有人想起来一件事,“啊,祁知序好像和庭仰一起走的。”

    “呸呸呸。”林子轩说,“什么一起走的,多难听啊,是祁知序把庭宝送走的……”

    林子轩突然噤声。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可算是想起我来了?”

    祁知序站在门口,因为进去的路被其他人堵得严严实实,他只能在门口站了老半天。

    林子轩正准备象征性安抚一下祁知序的情绪,刚和祁知序对上视线,“嚯”一声叫了出来。

    “我去,祁知序你被人打了吗?”

    眼圈红彤彤的,看起来还有些肿,祁知序这个大少爷哭是不可能哭的,那只能是被人打了。

    林子轩默默肯定自己的猜想。

    眼见祁知序的处境变得窘迫,庭仰连忙出来解围。

    “你们都站在门口干什么下节老万的课,到时候又得被教育了。”

    林子轩最先应和庭仰,“走走走,回座位。”

    乌泱泱一片人又乌泱泱回去了。

    万家鹏来上课的时候,没有特意问庭仰上午是怎么回事,只是说如果还难受可以请假回家。

    庭仰说自己没关系。

    讲题时,在解完自己会的题目后,庭仰握着笔垂下头发呆。

    在晕倒前,他想过自己会不会也生病了,如果能死掉也挺好,一了百了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却在脑海里突兀冒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祁知序。

    这算喜欢吗?

    庭仰不知道,也许算,也许不算。

    ——但他一定是特殊的那个人。

    庭仰放下笔,抬头看着黑板上的公式。

    密密麻麻的符号扭曲成了一条条白色的细线,绕在人的心头,千思万绪,剪不断理还乱。

    *

    放学的时候林子轩照例宣传了一下自己新改装的电摩,试图拐带庭仰,送他回家。

    林子轩兴冲冲,“庭宝!翻墙!上车!”

    庭仰拒绝,“不,处分。”

    庭仰迅速告别,飞快地走了。

    林子轩没有纠缠,望着庭仰的背影,好一会才收回视线,目光略微沉下,看向祁知序。

    “阿序,你待会有事吗?我有点事想问你,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聊聊吧。”

    祁知序猜到林子轩想聊什么,当场应下。

    “好。”

    晚修结束,少数走读生早就跑出去赶车了。

    大多数住宿生要么往宿舍楼走,要么去小卖铺,很少有人逗留在教室。

    两人磨蹭了一会,很快人就都走完了。

    林子轩这才挑起话头,“祁知序,今天上午是你跟着庭仰去的医务室,他真的就是休息不足的原因吗?”

    祁知序明白林子轩心里还有忧虑,直白道:“对,听阿仰说,他大概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睡眠质量很差,加上他那个学习劲头你也是知道的……两个负面效应一叠,人就扛不住了。”

    乐天派是林子轩的代名词,很那想象这种人一旦不外向开朗是什么样子。

    所以此时他敛眉沉思,表情严肃的样子让祁知序感觉有点新奇,又有点怪异。

    总不至于班里有两个影帝吧?

    “阿序。”林子轩叫了他一声,“你和我说实话,你和庭宝的关系,不是普通的朋友吧?”

    祁知序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没说话。

    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喜欢见不得人,而是怕给庭仰带来困扰。

    给别人带来困扰的感情,用再多辞藻修饰得光鲜亮丽,也是一团无用的垃圾。

    林子轩一眼就看出来他在犹豫什么,颇为嫌弃地看着他。

    “谁管你是不是对庭宝心怀不轨啊,正常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好吗?很显然我是正常人,我是问你庭宝的想法。”

    祁知序自我怀疑,“有这么明显吗?”

    林子轩浅翻了一个白眼,“祁知序,你以前没喜欢过人吧?”

    “如果现在庭宝在这儿,我让你上去给他一个拥抱并且配上一句‘我爱死你了庭仰’,你敢吗?”

    祁知序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不敢。”

    “那不就好了。”林子轩就近拉了个凳子坐下来,“我不仅敢这么做,我还敢反问庭宝他爱不爱我,不爱我我就闹。”

    祁知序不明白林子轩为什么要问这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林子轩开了个玩笑,“你放心,问你这个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看看你们现在什么进度了……要真的在一起了,哥们我也得避避嫌啊。”

    “没有在一起,我今天刚和阿仰摊牌,正在追。阿仰的话……可能,也有点喜欢我吧。”

    林子轩吹了个短促的口哨,露出一点平时没见过的痞气。

    “可以啊祁知序,你主动说的?我还以为你要藏到毕业呢。”

    被庭仰不断暗示才敢说出口的祁知序脸不红气不喘,淡然一笑,深藏功与名。

    “当然是我主动说的。”

    林子轩十有八九没信,但也没拆穿祁知序这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既然庭宝还没同意,那我就先问问你的想法,你是真心的吗?要是你就是一时兴起……我可不顾兄弟情义啊。”

    见祁知序要开口,林子轩补充道:“哎哎哎,你别和我保证这个保证那个的,嘴上的保证还换不到一块杂粮煎饼,没用。”

    祁知序正了色,仔细想了想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他其实有想过无偿赠送自己手上英景集团的股份,可是这种事情太遥远也太不切实际,就算他本人愿意,还有很多外界因素的干扰。

    更别说庭仰本人也不会同意。

    按照他本人的意愿,他愿意将自己持有的英景集团11%的股份全部无偿赠送给庭仰,市值大概四百亿美金吧,他没怎么关注过。

    直接赠予不太现实,如果可以当成婚后共同财产,应该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祁知序在心里打得算盘哐哐响,如果有实体,算盘珠子都要崩出来崩林子轩一脸了。

    “阿仰成绩好,他想考人大。”祁知序眼神坚定,缓缓道,“我要和他上同一所大学,我也想去人大。”

    林子轩:“……你认真的??”

    在祁知序开口前,林子轩本来饶有兴致地等着他的回答。

    事实上,他不觉得祁知序能说出多让他惊骇的话。

    大少爷嘛,要么钱要么权。

    再深情一点的,说不定还会拽两句小酸话,比如什么,红眼掐腰,叫老公,命给他。

    可是祁知序的话却出乎意料,让他震惊的无法言喻。

    “……祁知序,我承认你很爱庭宝了。”

    林子轩做梦一样,喃喃道:“你知道你离去年的人大录取分数线还差多少分吗?”

    祁知序一腔热血顿时冷了下来,萎靡不振道:“是朋友就别提。”

    林子轩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进步是很快,但是要考上人大,挺难的。”

    因为国内外的教育差别,祁知序几乎可以说基础极为不扎实,就算他本人勤学不辍,也才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从年级倒数进步到第二考场末几位而已。

    江渎一中还算人性化,晚修结束的时间会比其他高中稍微早一点,晚修结束之后的时间也会稍微富裕一点。

    林子轩看了看手表,确认离熄灯时间还有好一会。

    “长话短说吧,祁知序,你知道庭宝的家庭情况吗?”

    祁知序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具体的,不过……我大概可以猜到一点。”

    祁知序没有把庭仰身上的伤口列举出来作为证据,既然庭仰希望瞒着他们,那他不会随意拿这件事当做谈资。

    “那事情就好说多了,其实我初中就知道庭仰的事情了。”

    林子轩语气里那些轻松,已经全都消失了。

    “阿仰的母亲是庭若玫,你一直待在国外应该不知道,是曾经很出名的一个女演员,后来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丑闻跌落神坛。”

    “庭若玫真的是一个很可怜的女人,在人们的恶意里,被巨大的落差逼疯。”林子轩话是这么说,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怜悯,“她疯了之后,就开始折磨自己唯一的孩子……也就是庭仰。”

    祁知序亲眼见过庭仰身上的伤口,知道林子轩口里“折磨”的具象化。

    只要爱着庭仰的人看到,就不会对那些狰狞的伤口无动于衷。

    “你可能会好奇我为什么认识阿仰吧?我初中是他楼上那个班的……他没见过我,我却很早就认识他了。”林子轩说,“那会我们初三,其实初遇一点也不美,是在学校一个偏僻的池瑭边上。”

    “那个池瑭早就无人打理,荒草丛生,池水上漂浮着落叶与浮萍,泥土上凌乱地开着一些花。我待在池瑭对面的破旧亭子里逃课,一开始听见有人经过的声音还以为是老师,躲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我们学校大名鼎鼎的小学霸。”

    “小学霸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一个人坐在池瑭边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入神的要命,好半天一动不动。”

    “他家里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总有那么几个知道的,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他过得苦,再加上初三学习压力也挺大的,我怕小学霸想不开,都准备好随时跳下去救人了,结果几十分钟过去,他就是在发呆。”

    祁知序的思绪随着林子轩的话语缓缓铺开一幅画卷,画卷上身形单薄的少年独自坐在潮湿的泥土上发呆,不显眼的小花成为画卷里第二种色彩。

    最鲜艳的色彩是庭仰。

    “那后来……”

    祁知序追问下去,直觉应该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不然林子轩不会给这场初遇定性为“不美”。

    “后来我看他终于站了起来,以为他要走了,却发现他没有。”林子轩陷入回忆,“他将手伸进水里,要将什么东西捞起来一样,当然,最后也只捞到一片抓不住的流水而已。”

    祁知序听见这话,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却不敢承认。

    “阿仰没把那东西捞起来,站起来的时候神色有些恍惚,目光仍然不死心地停留在池瑭,我离他不算很远,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表情很悲伤。”

    “我听见他问自己,为什么看得见,却抓不住。”

    “明明眼前是一片玫瑰田。”

    祁知序遍体生寒,嘴巴颤了颤,没说出一句话。

    “你也明白了吧,祁知序,阿仰从初中那会就已经把自己逼疯了。”

    “所以我刚升上高中,见到庭仰整天开朗乐观的要死的时候,偶尔会想,他会不会在某个晚上,重新看见那片幻想出来的玫瑰田……他会不会正在逼疯自己,而所有人都觉得他过得很开心。”

    林子轩郑重地说:“祁知序,所以我才问你对庭仰是不是真心的,爱一个心里满是裂痕的人会很累,除非你不知疲倦,否则你的每一声叹息,都会变成一把刀对他进行二次伤害。”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们彼此的痛苦是对方带来的。”

    “我不会伤害他的。”祁知序说,“你知道吗?我从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像个小王子。”

    王子就应该高高在上,喜怒哀乐都被臣民重视,被所有人捧在掌心,没有人可以伤害他。

    “而我至多只是觊觎他的骑士,在所有爱慕他的人里毫不起眼,大概也就只有一颗真心拿得出手。”

    你敢伤害一个人,是因为在你心里,你拥有了平等于他的权利。

    而我永远对他俯首称臣。

    吵吵闹闹的人群已经随着晚修的结束逐渐远去,属于夜晚的寂静很快降临。

    晚风轻拂树梢,沙沙作响的树叶显得那么温柔。

    人们习惯于将夜晚与未知和恐惧联系在一起,但事实上夜晚只是夜晚,当你为他附加上种种形容词,他才会变得千奇百怪。

    “那我就放心了。”

    林子轩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乐天派模样。

    “我和庭宝在人大等你啊。”

    “滚啊你,别戳我痛处。”

    祁知序配合着他打闹,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这个时候的祁知序,想过很多关于自己和庭仰的未来。

    但是无论哪种未来,都不是真正的未来。

    真正的未来,残酷冰冷,正在不远处冷冰冰地俯瞰他们。

    大厦将倾前的一点温馨似乎微不足道,却又弥足珍贵。

    第65章

    江渎一中是当地重点高中, 也是重高里难得有人性的高中。

    没有因为升学压力大,就削减学生的活动,或者干出五一放五天调休十天的人神共愤之举。

    一大早,班里的人陆陆续续到教室, 开始吃早饭。

    体委杨毅苦兮兮地拎着春季运动会的报名单, 挨个求爷爷告奶奶请他们参加。

    “胡可, 胡可我求你了, 除了你我们班谁去参加游泳都要淹死啊!我们一班需要你!”

    “霸王龙……哦不,林哥, 你看看这个一千米舍你其谁到时候我也报一千米,我们一起干翻那群田径队!”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外兼威逼利诱半天,终于把除三千米以外的项目都报完了。

    杨毅抹了一把头上不存在的汗,趁众人不注意, 给自己报了个最轻松的五十米和一百米。

    杨毅的目光在教室里巡视一圈,终于锁定目标, 像箭一样飞速到达目标身边。

    “庭仰, 我求求你, 一班三千米没你不行啊!我们一班需要你!”

    庭仰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发丝柔软, 被阳光照耀得微微泛金, 浑身上下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无论怎么看, 都是杨毅病急乱投医,开始随机抓捕无辜群众了。

    看见祁知序震惊的表情,杨毅用不知者不罪的态度对待他。

    “哥们, 去年就是庭仰跑的三千米,你猜猜他的排名……哦对, 一个班至少报两个三千米,剩下那个你来不”

    “别让他猜了,他肯定猜不到。”林子轩跳出来打断杨毅的故弄玄虚,“不算三千米从头冲刺到尾的田径队那些人,庭宝是第一名,后面零零碎碎好像还有八九个竞争者吧,毫无招架之力。”

    “”

    祁知序真情实感疑惑了。

    倒不是他对庭仰有什么歧视,主要是每次见到庭仰,对方不是在刷题就是在刷题,根本没时间运动。

    而且先入为主,庭仰总给他一种……病恹恹的感觉,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林子轩作为十级“庭吹”说起庭仰的事迹简直是滔滔不绝。

    “上一届秋季运动会是庭宝的成名之日,他从一开始就稳稳追在元宵的后面,跑到最后两圈时,大家都开始体力不支了,结果庭宝,他居然加速了!”

    袁骁瑞也插了话,“你知道吗?那会大家都吓傻了,我在跑道上都听见他们大声喊着让庭仰别逞强,结果三千米跑完,他的状态比我还好。”

    庭仰抱着书本,腼腆地笑了一下。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体力这么好,本来跑前面还担心体力不支,一直跑挺慢的,后来发现好像还有余力,就开始冲刺了。”

    庭仰开玩笑,“我这么天赋异禀,说不准前世是个大侠呢。”

    换别人来林子轩早就反唇相讥了,但是作为一名合格的“庭吹”,林子轩显然很有自觉,“支持。”

    祁知序认真听着,恨不得将关于庭仰的事情通通刻进脑子里。

    《祁知序所不知道的关于庭仰的一些小事记录簿》内容+1。

    “行了,那没问题的话表我就这么交上去了啊?祁知序,另一个三千米选你没问题吧?”

    袁骁瑞因为腿伤今年参加不了,只能找别人了。

    “我没问题。”祁知序爽快应下。

    幸好在法国那会有晨跑冬跑的习惯,不然跑不过自己喜欢的人也太丢脸了。

    “你等等,让我看看表。”林子轩心生疑窦,“你怎么会这么爽快就要交表……不对劲不对劲。”

    杨毅大声说话,掩饰自己的心虚,“能有啥呀!你是不是不信任兄弟我!咱们的兄弟情还用质疑吗?”

    林子轩直接夺过报名表,用行动证明他们的兄弟情塑料极了。

    “拿来吧你,运动会上无兄弟。”

    迅速扫了一眼,林子轩顿时怒火中烧。

    “好啊你,我就说你怎么交这么爽快,原来是把最轻松的五十米和一百米偷偷报了,你不是说和我一起跑一千米吗?混账东西!我不要跑一千米了,我要五十米!”

    两人互相扯头花,庭仰无奈地看着他们,袁骁瑞则在一旁劝架。

    “你们不要再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这样是死不了人的!”

    “这是和砖头差不多厚的英语词典,你们将就着用用!”

    *

    周六。

    蓝天风轻云淡,春和日丽,运动会如期举行。

    最后林子轩还是含恨独自跑了一千米,杨毅的五十米和一百米上午就跑完了。

    一跑完就找个地方遁着,生怕被林子轩逮着了。

    枪声响起,林子轩怀揣着对杨毅的怒火,最后居然跑了个还不错的成绩。

    下场之后林子轩依旧精神亢奋,红光满面对他比了个握拳的手势。

    “庭宝,我在这为你加油!咱们不争取超过那群田径队的,非体育班里保二争一就行,冲鸭!”

    庭仰回了一个“OK”的手势。

    祁知序早已习惯林子轩眼里只有庭仰的行为,“喂喂,我呢”

    林子轩十分不走心,敷衍道:“哦祁知序啊,你也加油。”

    祁知序本来也没指望着林子轩这个“庭吹”给他加油,笑骂一声,“滚蛋。”

    庭仰拍了拍祁知序,弯眼一笑。

    少年眉眼清澈,笑容如藏着烟岚云岫的远山,松风水月,气质斐然。

    “记得让让我啊,祁哥。”

    祁知序气焰顿消,秒变红色鹌鹑。

    “我跑得不快……你也让让我。”

    登记完后,他们正巧一个一号跑道,一个二号跑道。

    跑道外围着许多学生或学生家长,目光无一不注视着自己的同学或孩子,显然心里都在期盼他们取得好成绩。

    祁知序微微偏头,看向神色严肃的庭仰,发现庭仰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被庭仰的认真感染,祁知序也收回目光,十指交叉,用最后一点时间活动着关节,摆出起跑的姿势。

    “预备——”

    场面鸦雀无声,下一刻枪声骤响。

    几个跑道上的田径队成员迅速跑了出去。

    果真如林子轩所说,开头就冲了出去,拉开好一段距离。

    简直是太魔鬼了。

    庭仰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被其他人或快或慢的速度影响,步伐平稳地跑在中等排名的位置。

    祁知序速度和庭仰差不多,但有过长跑经验,呼吸节奏和技巧方面比庭仰要好上一点。

    前三圈两人毫无压力。

    当然,他们的毫无压力是田径队轻轻松松甩了他们两圈换来的。

    两人用自己最舒适的步伐速度跑步,却凑巧地保持在了差不多的距离。

    这种时候祁知序还能分出心去想,他们真是天生一对,连跑步都是这么般配。

    要是这个想法被庭仰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无语。

    第五圈半的时候,庭仰感觉有些疲惫了。

    祁知序的呼吸重了许多,但也没有慢下步子的意思,甚至隐约还在加快步伐,和后面的人拉开距离。

    第六圈半时,庭仰开始加快脚步,超越前面几个慢悠悠挣扎、不想弃权又跑不动的人。

    腿部如同灌铅一般沉重,脚一落下,身体就疯狂反馈休息的指令,每一次迈开步子都需要极大的毅力。

    第七圈,庭仰感觉肩膀处的伤口疼了起来。

    好得差不多的伤口总有那么一刻要作妖,麻得像是蚂蚁啃食,痛得细密绵长,像是软绵绵的针戳进血肉里。

    放在平时这点痛或麻根本不算什么,但在喘气都觉得痛苦的时候,这点微不足道的痛就让人心烦起来了。

    庭仰下意识耸了下痛的那半边肩膀,稍一分神就是一个踉跄。

    不至于摔倒,但在这种体力与精神都接近极限的情况下,这失误就被无限放大了。

    呼吸节奏被打乱,跑步的节奏瞬间断了。

    步子卡了一下。

    下一刻,庭仰的右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一股拉力带着他往前跑了几步,随之对方就大大方方地松开了手。

    校园小说里,总会有男主拉着他爱人一起冲向终点线的剧情。

    这样当然也很浪漫,像童话一样,但是祁知序知道庭仰不需要这样。

    祁知序没有在最后关头,拉着庭仰一路冲刺到终点,也没有在看见他脚步踉跄的时候视而不见。

    祁知序永远知道庭仰最想要的是什么。

    庭仰不需要别人带着他走完最后一段路,因为他自己也可以走下去。

    他需要的只是路上的一点帮助,而祁知序就在他最需要帮助的那一刻,借给了他一点力量。

    汗打湿的发丝被风吹得湿凉,操场上到处都是喧嚷的声音。

    十七岁这一年,庭仰迟又早地开了窍。

    喜欢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跑过终点线,绷紧的情绪骤然松懈,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了庭仰的心。

    庭仰略带迷茫地抬头,没有目的性地随意扫视四周,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随即,他的视线聚焦在某处。

    人高马大的少年热得满脸通红,正大口喘着气平复身体的疲惫。

    见庭仰目光落在他身上,原本累得站都站不直了,却还是立马直起身子,一副“三千米不在话下”的模样。

    祁知序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大概是累得已经懒得思考,所有行为全都由心出发,他又指了指自己,比了个口型。

    阿仰,我帅吗?

    你有没有爱上我一点

    问完,反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捂住脸背过身去,反手冲庭仰摆了摆手。

    算了别说了,我不敢听。

    *

    三千米比赛结束,庭仰没直接回班,而是慢悠悠沿着操场走了一小段,才回到一班在的地方。

    “庭宝你真棒,奖励霸王龙饲养基地队长的一个拥抱!”

    林子轩将一瓶水放在庭仰手上,贴心地帮他拧开瓶盖,随后给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我身上都是汗,脏死了,你别抱我。”庭仰不好意思地推开了林子轩,“而且祁哥比我快呀,你怎么不去抱他”

    林子轩摆了摆手,“你们前后脚的,管他呢。而且他每天一顿吃十个鸡腿,我们庭宝只吃一个鸡腿,他跑得快不是应该的?”

    祁知序累得要命,呼吸都是铁锈味,懒得和他吵,但还是有气无力反驳了一句。

    “阿仰,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没有一顿十个鸡腿!”

    林子轩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知道了知道了。”

    庭仰也笑了出来,“我知道。”

    *

    连着两天都是运动会,这让江渎一中的学习环境重新热闹了起来。

    有些压抑的试卷山和习题册,短暂地被江渎一中的学子挪出心头。

    估摸着是太久没运

    动了,庭仰的腿有些酸痛,走起路来一抽一抽的疼。

    庭仰问了祁知序,他就没有这种反应。

    于是庭仰自我调侃:“和小美人鱼似的,每一步都和走在刀尖上一样。”

    祁知序说:“你才不是小美人鱼。”

    小美人鱼会变成泡沫飞走。

    庭仰笑了笑,没说话。

    “你腿这么疼,不然我送你回家吧?”

    祁知序继续在心里打珠子都要崩出来的算盘。

    “我们还挺顺路的。”

    庭仰给了祁知序一个脑瓜崩。

    “祁哥,是只需要绕东南西一圈就能和我顺路的‘顺路’吗?”

    祁知序捏住庭仰作乱的手,小心在对方柔软的掌心弹了一下,就当报复回去了。

    “庭仰同学,现在我郑重其事向你宣布,我作为追求者即将蛮不讲理地跟着你回家,你拒绝我就悄悄跟着,不拒绝就光明正大跟着。”

    庭仰对祁知序突如其来的强势有些诧异。

    “祁哥,你被人附身了吗?穿书重生系统还是发烧”

    “你在说什么啊,都不是,我是在追你好不好。”

    其实他也不是冒进的人,只是今天这个日子,他总觉得应该陪着庭仰。

    今天是庭若玫的出道纪念日。

    这世界上大概也不会有人会帮她过了,但她自己必然会记得过去的风光无二。

    如果庭仰认真露出一点不希望他陪着的意愿,那他一定不打扰庭仰。

    顶多和上次一样,悄悄摸摸跟着……啊呸呸呸,才不是跟着,是路过。

    不过这次庭仰没有露出明显的抗拒。

    不抗拒不就是愿意愿意不就是希望他陪着

    祁知序被自己的领悟力感动到了。

    早知道中文这么好学,他就早点学了。

    “小祁同学,这么粘人当心找不到男朋友啊。”

    “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我幼稚的样子吗?”祁知序颇为傲娇,试探性勾住了庭仰的胳膊,“不许反悔。”

    庭仰被祁知序这副大鸟依人的模样逗笑了。

    “不反悔,收拾收拾和我回家吧,小祁同学。”

    庭若玫虽然疯,但是如果有别人在,她还是会露出端庄优雅的一面,任何礼仪都周到备至。

    到时候,让祁知序看一眼就走好了。

    庭仰怎么会不知道祁知序是担心自己,其实他完全多虑了。

    庭若玫不会在她的出道纪念日这天发疯,甚至一年中唯一一天不会发疯的日子,就是今天了。

    祁知序没有让庭仰坐他家的车,而是和庭仰一起坐了公交车。

    “回你家的路线是什么啊?”

    庭仰熟练报出口,“78转地铁四号线,再转6010。”

    祁知序悄悄在备忘录记下来,“好。”

    上次他出现在庭仰家门口的巷子里,真的是个意外。

    他只是觉得花乡街开发前景很好,想来巡视一下自己未来的产业而已。

    今日最大的笑话。

    花乡街开发前景很好。

    说着感觉要转很多站,但两个人都没觉得漫长。

    一个是因为习惯了,一个是喜欢的人待在身边,恨不得一秒钟拆成十年,坐一站车就能和他白头偕老。

    到终点站,零零碎碎有一些人下车,庭仰与他们走相反的方向,祁知序立马跟上。

    “还要走多久?”祁知序与庭仰并肩走在一起,“希望别太快,想和你多呆一会。”

    “祁哥,你真的没被穿书吗?”庭仰故意拧起眉,做出疑惑的表情,“你今天怎么和以前那么不一样?”

    “穿书啊……”祁知序同样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如果我们生活的世界真的是一本书,那我希望我和你是一本he文的主角。”

    “Happy ending.”庭仰重复了一遍,“好呀,我喜欢圆满的结局。”

    祁知序说:“要穿就穿某绿色软件的甜文,无病无灾,无难无阻,一路开开心心到结局。”

    “绿色软件?”庭仰故意曲解祁知序的意思,“360清理大师吗?”

    “那是什么?”作为半个外国人,祁知序显然没有听懂庭仰的玩笑,“听说是个病毒软件?”

    庭仰沉默了一下,“……倒也没说错。”

    说到小说,庭仰突然想起来之前祁知序说他想要去当编剧的事情。

    “祁哥,你之前说你想当编剧,你想写哪一类的啊?”

    庭仰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

    “现在流行车祸失忆,真假千金,豪门风云,热血追梦……有你擅长的题材吗?”

    祁知序左手握拳,抵在唇边干咳一声。

    “我应该比较擅长其他类型。”

    没有人知道,他在学校论坛上还有个马甲,专门写【一见如故】的同人文。

    【一见如故】是班里那群女孩子给他和庭仰取的CP名,还挺好听的。

    祁知序一开始写同人文的初衷,只是因为看见有人磕林子轩和庭仰的CP。

    开什么玩笑,明明他和庭仰最配了好吗?!

    半夜气得睡不着,祁知序怒而码字,当场写了篇2w+的同人文,半夜做贼似的发到了论坛里。

    反响出乎意料的好。

    可惜他中文还没学精,有不少磕对家CP的人就抓着这点抨击他的文笔。

    大概是骨子里的华夏血脉发挥了用处,祁知序文笔进步神速,现在已经能到标准水平了。

    加上剧情戳萌点,他一跃成【一见如故】的元老级太太。

    唉,真是心酸的进步史。

    现在他在论坛里新连载的是古代背景的文。

    沉默隐忍四皇子x仗剑江湖小少爷。

    预定是he的,他不喜欢be结局。

    “祁哥?”庭仰伸手在祁知序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叫你半天了也不理我。”

    祁知序回过神,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怎么了?刚刚在想老万布置的那道竞赛题的解题思路。”

    “没什么,就是本来想问你,你刚刚说擅长的类型是什么。”

    “也不能说擅长……就是我想写这种。”祁知序说,“我喜欢古代背景的,最好主角是那种行侠仗义的类型。”

    “行走江湖的大侠吗?我感觉大侠过得都好苦。”

    “不是。我喜欢那种生活在金堆玉砌的环境,耗尽千金养出来的骄纵小少爷类型,我舍不得我的主角吃苦。”

    锦衣玉食的天才小少年。

    提到关键词,庭仰立马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医务室做的那个梦。

    梦里自己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剑客,祁知序是气度不凡的皇子。

    “那多好啊,无忧无虑当他的大侠就好了,不用为生计奔波,不用顾忌人情世故。”

    “我就是这么想的。”

    祁知序有点高兴,顿了顿,又有点黯然。

    可惜是同人文,那就不能拿给庭仰看了。

    庭仰没发现祁知序的情绪忽晴忽雨。

    远远看见那条熟悉的巷子,扭头和祁知序说:“祁哥,我到了。”

    言下之意,祁哥,你该走了。

    祁知序听懂了庭仰的暗示,揉了揉眉心失笑。

    毕竟是他自己强行要跟过来的,对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我送你进去吧?只进巷子,不进你家。”祁知序故意叹了口气,“我都来这两次了,你还不让我进去看一眼吗?”

    庭仰没有拒绝的理由,这又不是他家的地皮。

    路上,庭仰还遇到了一户人家的小孩。

    那小孩一看见庭仰扭头就跑,好像遇见了什么吃人的妖怪一样。

    庭仰对此习以为常,自顾自走着,祁知序也没多问。

    临到家前,庭仰停下了脚步,“我马上到家了,祁哥,明天见。”

    祁知序没有磨叽,爽快挥了挥手,“明天见。”

    确定祁知序转身走了,庭仰这才走完最后一段路回家。

    打开灯,家里一片狼藉。

    庭若玫用来插花的花瓶碎在地上,混合着枯叶的水流了满地,玫瑰也像瓷器一样碎在地上。

    庭仰看了半晌,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

    也是,都发疯了,谁还管今天是什么日子。

    儿子的生日都能捅他一刀,更别说什么出道纪念日这种日子了。

    过去的荣光,庭若玫早就忘记了吧。

    过去的一切,她都忘记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庭若玫又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了房门口,过于平静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你今天和他一起回来的。”

    “你们什么关系?”

    就知道。

    我就知道。

    庭仰疲惫极了,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头一次,他没有理会庭若玫的任何话语,径直往自己房间走。

    庭若玫罕见地没有暴怒或质问他,一双冰冷的眼死死盯着庭仰,随着庭仰的动作慢慢移动目光。

    在庭仰手搭上门把手后,她逐渐露出了一点微弱的笑意。

    庭仰推开自己的房门,看清房内的景象后,瞬间被当头一棒,大脑嗡嗡地响着。

    房间里一切纸质的东西全都被撕烂,原本没什么东西的房间因为这些粉碎的纸张显得凌乱。

    早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被掀到地上,被刀划出了数道划痕,里面雪白的棉胎翻了出来,碎散地溢了一点棉渣。

    从前庭若玫无论怎么发疯,都不会进他房间。

    这条潜规则已经成为了一条界限,似乎只要不越界,一切就都能安安稳稳沉没在深海之下。

    他们可以继续当自欺欺人的家人,继续当相安无事的仇人。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什么,冲到自己书桌前拉开抽屉。

    抽屉的最深处有一个小礼盒,一般是用来装戒指、项链,这一类首饰的。

    拿出礼盒打开盖子,原本放在里面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在找这个吗?”

    庭若玫殷红的嘴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艳丽而充满恶意的微笑,好像开在腐烂尸骨上的玫瑰。

    庭仰循声望去,发现庭若玫手中拿着的是他在找的项链。

    项链不值钱,只是他初三那年买下的一条再普通不过,现在已经有些过时的项链。

    庭仰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买下这样一份注定不会被送出的礼物。

    大概是为了圆少年时的梦。

    命运兜兜转转,他曾经想送项链的人,现在真真切切拿到了这条项链,可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项链哪来的?”庭若玫捏着链子摇了一下,项链坠垂在空中晃了晃,“挺好看的,为什么要藏起来?”

    庭仰语气很抵触,生硬地说:“还给我。”

    人是会被惯坏的。

    见惯了庭仰沉默顺从的样子,庭若玫对他这种攻击性十足的样子感到不满。

    “你想要?”庭若玫冷下脸,“那就还给你好了。”

    下一秒,捏住项链链条的手松开,闪着冷色光的项链直接掉到了地上。

    项链上卡着的钻石随着落地的冲击力被撞落,劣质的钻石滚落在地,昏暗的灯光让它折射出一点微弱的亮光。

    一闪一闪,倏然消失。

    项链被庭若玫弄坏了。

    一时之间,庭仰也不知道心里是荒谬多一点,还是讥讽多一点。

    本来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事实上真到了这一刻,心里也只有平静。

    “你不喜欢的话,弄坏了就弄坏吧。”

    庭仰语气冷静,庭若玫反而暴躁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你不是最喜欢猜了吗?你可以继续猜,猜到你认为这就是真相为止。”

    庭仰随便收拾了一下房间,把书包背上就往屋外去。

    与庭若玫擦肩而过的时候,庭若玫握住了他的胳膊。

    巨大的力道让人毫不怀疑,她是想捏断庭仰的胳膊。

    庭仰面不改色,用另一只手,一根根掰开庭若玫抓着他的手指。

    少年的力气早就已经超过母亲了。

    庭若玫秾丽的脸开始扭曲,“你今天如果要出去,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

    庭若玫脚步不停,“真的吗?谢谢你。”

    庭若玫气得嘴唇发抖,顿了顿,怒火中烧的眼神逐渐软弱了下来。

    “阿仰,我为了你吃了这么多苦,你不能不要妈妈啊。”

    庭仰此时已经到了门口,闻言垂眸淡笑一声,“妈?”

    “妈,我曾经欠你,但是现在已经不欠了。”

    养育之恩要怎么样才算偿还干净呢?

    有人说,人用一辈子也偿还不了这份恩情。

    可是庭仰却想自私一点,他不想再被这份恩情挟制。

    开门前,庭仰突然转过身看着庭若玫。

    庭若玫没料到庭仰会突然转身,狰狞的表情还没收拾好,硬生生挤出了一抹怪异的微笑。

    “妈,你之前不是总用你的死来威胁我吗?”庭仰好像真的很疑惑,“今天你怎么不威胁我了?”

    庭若玫没想到庭仰是来嘲讽她的,当即目眦欲裂,“你早就盼着我死了是吧?那我就死给你看!”

    说着,庭若玫一边神经质地咬着指甲,一边走到厨房拿出一把水果刀。

    她把刀尖对准了自己的手腕,“庭仰,我今天死在这你就是杀人犯,你还想要什么前程?”

    庭仰没像往常一样神色紧张地劝庭若玫,让她放下刀好好说话。

    “你忘了吗?很早之前我就说过,为了你我可以不要前程。”

    庭若玫把刀往下压了压,刀不算锋利,这样也只是让皮肉被挤压了一些,没有划出刀痕。

    庭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向庭若玫的目光疑惑不解。

    “妈,其实我很早就好奇了,如果你说你想死,而我没有阻止你,你真的会去死吗?”

    庭若玫的脸又露出了那种怪异的微笑,好像害怕极了还要扯出微笑。

    压在手腕上的刀开始颤抖,庭若玫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

    漫长的对峙里,庭仰和庭若玫谁都没有先示弱。

    庭仰年纪比庭若玫小,经历的也没庭若玫多,按理来说应该是最先认输的那一个。

    可是从头到尾他的脸色都没变过,反而庭若玫的神色愈发惶恐。

    打破这场对峙的,是庭若玫握住手上的刀划了一下。

    只划出一个很浅的伤口,血珠子刚冒出了个头,庭若玫就尖叫着丢开刀,一副崩溃的模样。

    “我知道答案了。”庭仰说,“你不会死的,你比谁都惜命。”

    先前一次又一次用死亡威胁他,不过是仗着他还爱她而已。

    没有了这份特殊的爱,那轻飘飘的一句“死亡”一文不值。

    *

    晚风吹起来,带着一点微弱的凉意。

    庭仰有些庆幸自己穿着的是长袖外套。

    庭仰拢了拢外套,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

    是先去巷外的小卖铺里买瓶水,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最后,他选择先找个地方平复一下心情。

    花乡街早些年还没那么贫穷,如今是断垣残壁的地方,曾经也是有人居住的。

    步行了十分钟左右,庭仰独自到了一块堆积着各种建筑废料的地方。

    满地堆着零碎的烧结砖和废弃金属。

    这里的曾住户算是花乡街比较有钱的人家了,不然后面也没法搬离这个代表贫穷的地方。

    这一块地方风水极旺似的,前前后后住的几户人家后来都搬走了,如今四周荒无人烟。

    早些年,这里其中一家的男主人为了哄小孩,用做生意剩下的木料手工搭了一个简陋的秋千。

    木头和铁链搭成的秋千上面没有一丝装饰物,只有小孩用油漆在柱子上画了几朵小花,勉强可以算是一个装饰。

    这样一个简陋的秋千,在任何地方都会成为影响市容的器械。

    在花乡街却是所有孩子的童年梦想,那户人家的孩子也因为这个秋千,一跃而成花乡街所有孩子的“小头领”。

    不过随着这户人家的搬离,以及当年那几名小孩的长大,这块地方渐渐被人遗忘。

    如今还记着这块地方的,大概也就只有庭仰吧。

    毕竟得不到的才念念不忘。

    庭仰坐在铁链已经生锈的秋千上,慢慢晃动着秋千。

    质量还挺好的,风吹雨打这么多年,这个秋千依然这么结实。

    果然,小时候一个秋千上站三个小孩的记忆不是他虚构出来的。

    一个人荡秋千多无聊啊。

    庭仰这么想着,拿出手机给祁知序发了条消息。

    【TvT:祁哥,你到家没?】

    庭仰的昵称叫TvT。

    名字是林子轩帮他取的。

    本来林子轩准备把他的名字悄悄改成“霸王龙饲养基地二队长”,被庭仰发现后坚决制止。

    这才退而求其次,用“庭”的首字母“T”取了一个颜文字。

    祁知序的对话输入框上面立马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但奇怪的是过了很久,祁知序都没发过来一条消息。

    庭仰也不着急,就一边晃着秋千,一边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消失再出现,出现再消失。

    大概过了五分钟,祁知序的消息终于发了过来。

    【一见如故:刚刚没看手机,马上到了,怎么了?】

    【一见如故:[猫猫探头.jpg]】

    庭仰看到这条消息挑了挑眉,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思考了一瞬,庭仰拨通了祁知序的电话,对面立马接通。

    祁知序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克制的欢喜。

    “阿仰,你找我吗?”

    庭仰故意沉下声音,直接道:“祁哥,看后面。”

    祁知序一悚,猛地回头看,嘴里还迅速为自己辩驳。

    “对不起阿仰我不是故意不回家的,只是我在等我的司机…………?”

    背后的街道空无一人,没有自己以为的那道身影。

    祁知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庭仰耍了,对方根本没发现自己还没回家。

    反而是自己自乱阵脚,暴露了事实。

    庭仰坐在秋千上笑得肚子疼。

    “祁哥,你怎么这么好骗啊?”

    祁知序委屈得要死,很想硬气地挂断电话,但最后还是没舍得。

    庭仰难得才主动给他打一次电话。

    “你总是骗我。”

    他本来打算在这个地方再等十分钟就回家的,毕竟上一次就是凑巧守到了庭仰出来。

    没想到这么倒霉,守株待庭没成功,还被骗了一下。

    庭仰收了笑,突然垂眸,遮住眼神里的一点柔和。

    “祁哥,来找我吧。”

    祁知序有些懵,“什么?”

    本来以为庭仰会劝他回家的。

    “我说,我想见你。”庭仰抬起头看着天上沉默的月亮,“我好想你啊。”

    夜晚会放大人的脆弱,庭仰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无坚不摧。

    他和普世人类一样,有着基础的情感需求,自然也会有正常的喜怒哀乐。

    从前他是个胆小鬼,一直得到情感的馈赠,却始终不敢付出什么。

    现在,他想试试付出是什么感觉。

    “你在哪呢?”祁知序不问庭仰突然这么说的原因,只问庭仰在哪里,“我现在来找你。”

    废弃的建筑垃圾里,孤独的秋千小幅度晃来晃去,月色皎白,清冷的光拢在了庭仰身上。

    “在一片很漂亮的地方。”庭仰漆黑通透的眼眸里零星映照着一点月光,“你来找我啊,找到我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我马上来。”

    说完,未等庭仰挂断电话,祁知序便迫不及待顺着巷子往回走。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奔跑时的风声,庭仰把手机放在耳边,耐心地听了好一会无意义的风声后,才挂断了电话。

    庭仰没有怀疑过祁知序会找不到他。

    花乡街就这么大点地方,不刻意找确实有可能发现不了这块地方,但是刻意找还发现不了,只能是没有用心了。

    庭仰在秋千上安安静静坐着,面容温和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堆建筑废料,好像那里有多么奇妙的盛景。

    夜幕下,斜出的钢筋、碎掉的烧结砖和烂木头混合在一起,像陈朽的故事书,低声诉说过往。

    风吹来时,不知道哪一根钢管正对着风口,风灌过空心洞时,发出隐约的呜咽。

    过了大概十分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祁知序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他的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脸上有些红意,气息不太稳。

    倒不是累的,单纯被庭仰那一句“告诉你一个秘密”吊得心急,生怕自己来晚一步对方就要毁约。

    庭仰挥了挥手,“祁哥,我在这儿。”

    终于到了目的地,祁知序忍不住紧张地干咳一下。

    “……你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现在可以听吗?”

    “别着急嘛。”庭仰哄小孩似的摸了摸祁知序的头发,身子往边上挪了挪,在秋千上再空出一块位子来,“先坐呀。”

    小时候,这个秋千上面一次性可以站三个孩子也不显得拥挤,此时坐两名少年自然也不在话下。

    闻言,祁知序立马四肢僵硬地挨着庭仰坐了下来。

    尽管祁知序极力避免肢体接触,但秋千就那么点大,坐定后两人的胳膊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在了一起。

    庭仰觉得祁知序现在的样子特别可爱,像粽子刚刚进化成人类一样。

    幸好这个想法庭仰没有说出来,不然对方应该会为自己辩解很久。

    怎么能像僵尸呢?至少也得是个什么小动物吧。

    庭仰不急着延续之前的话题,反而又问:“祁哥,你觉得这里好看吗?”

    先前在电话里,庭仰就说自己在“一片很漂亮的地方”。

    祁知序环顾四周,拆烂的水泥墙、碎裂的砖石,纵横交错的钢筋骨架。

    目所能及的每一样景物都带着浓浓的衰颓气息,没有生机也没有活力,与“美”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说了实话,“不好看。”

    庭仰一点也不生气,而是继续用带着怀念的目光看着那片废墟。

    “好多年前,我觉得这里可美了。”

    祁知序不说话,耐心地充当一位倾听者。

    庭仰说:“在我小时候……在这些废墟还是完整的楼房时,住在这里的那几户人家还没搬走。其中一户人家为了哄孩子,自己搭了一座秋千。秋千搭好后,花乡街的每一名孩子都在上面画了东西作为装饰。”

    “当时真的很热闹,小孩们活在死气沉沉的花乡街,画下来的却都是代表光明的太阳和鲜花。”

    祁知序看向身侧的柱子,想要在上面找到庭仰留下的痕迹。

    庭仰声音含笑,打断了祁知序的行为。

    “别找啦,我当时没画。”

    不是所有孩子都有资格在秋千上留下东西的。

    只有被花乡街的孩子认可的伙伴,才能得到这些殊荣。

    “小学放学我是和张逸泽一起走的,我们每天放学回家都能看到有父母在为孩子推秋千。我的母亲很忙,我不想麻烦她,我可以自己一个人荡秋千。”

    “于是我就在那等着,等着一个个孩子荡完秋千,就可以轮到我。”

    说到这里,庭仰与幼年的自己共情一般,露出了一个带着期待的浅淡微笑。

    “可是,我等了很久,哪怕秋千已经空下来了,当我想去玩的时候,在边上沙堆里玩的孩子就会推搡我,骂我没爹的野孩子,让我不要弄脏他们的秋千。”

    听到这里,祁知序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异样。

    庭仰的声音很好听,平淡的表情让他无论说什么,都像在讲故事,在风声里娓娓道来的那些悲伤故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我没办法,只能回家,然后等到半夜,我的母亲睡着了、讨厌我的那些孩子也睡着了,再一个人悄悄去荡秋千。我很用力地晃着腿,秋千就随着晃啊晃,晚上有点黑,可是路灯很亮,暖暖的颜色,看着就很温暖。”

    “我以为我在这种沉默的抗争里得到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有,我得到的都是别人拥有的,但我为此沾沾自喜,以为我和他们一样平等了。”

    祁知序一只手抓着秋千的铁链,锈迹染红了他的手掌,也沾在了半边袖子上。

    另一只手攥着自己宽松的校服,校服被攥出了明显的褶皱。

    庭仰偏头看着祁知序冷凝严肃的面容,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他清澈的眼睛眨了眨,略带狡黠意味道:“祁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在卖惨呀?”

    没有。

    祁知序心里这么想。

    诉说自己的痛苦需要勇气,勇敢的人不应该被嘲笑。

    “是哦,我就是在卖惨。”庭仰没有等着祁知序的回应,自问自答,“祁哥,我想要你可怜我。”

    “你喜欢我,是因为保护欲吗?那我现在这样,会让你多喜欢我一点吗?”

    有人说,可怜一个人是沦陷的开始。

    但祁知序分得很清楚,爱是爱,可怜是可怜,两者绝对不会混为一谈。

    “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庭仰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祁知序被对方这副惹完就跑的样子,搞得有些忍俊不禁。

    于是用自己干净的那只手,捏了捏庭仰的脸颊,力道轻得都没留下一点红痕。

    “第一次见到你时,在我心里,你还不是个小可怜。你长相好成绩好,待人处事温柔和善。”

    祁知序低下头回忆。

    “从见到你的那天开始,我童年看的故事书中,象牙塔里住着的再也不是长发公主了,而是你这样的小王子,我是忍不住站在塔下仰望你的猎人。”

    庭仰问:“现在呢?”

    “现在你依然优秀,但我不想仰望你了。”祁知序的声音很温柔,“一个人住在虚假的象牙塔里多孤单啊,还是人间好,烟火红尘,俗世百态,又讨厌又真实。”

    “阿仰,我愿意陪着你住进冰冷虚幻的象牙塔里,也愿意陪你在人间磕磕碰碰地往前走。”

    “你是王子,我是猎人也是骑士。喜欢你是天性,你不可怜不优秀我也爱你。”

    第66章

    又起风了。

    庭仰乌黑柔软的发丝半遮住低垂的脸。

    祁知序只能看见庭仰抿起的嘴唇, 却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表白祁知序没有上次那么紧张了。

    他想,他好像猜到庭仰要和他说的秘密是什么了。

    自己的喜欢即将得到回应,这一猜测让祁知序欣喜的同时, 又有些惴惴不安。

    毕竟庭仰不是一个情感外放的人, 没理由会临时起意, 想要回应他的感情。

    良久后, 庭仰终于开口了。

    “祁哥,你怎么这么好啊?”

    “Je t'aime tellement.”

    “我好喜欢你啊。”

    熟悉的语言让祁知序骤然睁大了眼睛, 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更是脸上迅速蔓延起了红意。

    “你……你什么时候学的法语啊?”

    如果不是已经基本掌握这项技能了,庭仰是不会将学法语这件事透露给他的。

    庭仰歪了歪头,思索了一下。

    “就上次暑假那会,我找的班还算轻松, 在学习和上班的间隙时间里,抽空学一点, 真的就一点, 没和你客气。”

    祁知序清了一下嗓子, 十八岁的大男孩扭捏得像个渴望得到奖励, 又不好意思的小孩。

    “奥, 那会啊……那你, 咳, 你学法语是为了谁呀——?”

    这个拖长的“呀”就很传神,有种故作可爱的愚昧感。

    庭仰随意地耸耸肩,故意说:“当然是因为我想去法国留学喽。”

    祁知序急了, “怎么会?你学法语难道不是为了……”

    庭仰将手支在耳朵边上,做出聆听状, “为了什么啊?说来听听,我自己都不知道。”

    “为了……”祁知序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为了我吧。”

    不自信的样子祁知序自己都恨铁不成钢。

    呸,祁知序,你真是怂狗。

    祁知序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把话题拉偏到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了。

    幸好两人中有个理智的,及时把话题拉了回来。

    庭仰开玩笑,“祁哥,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难道在你心里,我是对谁都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吗?”

    “你明知道我不会这么想,还一天到晚逗我。”

    祁知序委委屈屈,拉着庭仰的袖子,不太熟练地表达了自己的依赖,试探庭仰对他的态度。

    “我讨厌你,现在开始我要生气了。”

    顿了顿,祁知序不确定道:“你说你喜欢我,那你会哄我的,对吧?”

    语气充满了对庭仰的不信任。

    “会哄你的。”庭仰失笑,“生气吧,我的公主,你的王子将倾尽毕生所学哄你开心。”

    祁知序才不是什么骑士,什么猎人呢,他从小看的童话故事里,王子都是和公主在一起的。

    庭仰心想。

    祁知序是我的公主。

    我的。

    “让我靠一会吧。”祁知序身体往边上一斜,懒散地往庭仰肩膀上一倒,“不解风情的王子,这时候你要抱住我,不然你会失去公主的。”

    “这么严重啊?”庭仰拖长了调子,问,“那失去了公主,我们还有机会和好吗?”

    “公主会自己生一会闷气,再看看你有没有来找他。”

    “如果你来找他,只需要哄一小会就能哄好他。如果你不找他,他会很难过,然后主动去找你……反正,你们一定会和好的。”

    “脾气这么好呀,公主。”

    “只有我脾气这么好,所以你要珍惜我。”

    庭仰见祁知序一本正经代入“公主”的模样,没忍住弯起眼角笑了起来。

    祁知序见庭仰这幅不上心的样子,忍不住捏团子一样揉了揉庭仰的脸。

    他忘记自己一只手上沾满了铁锈,这一揉就把一些锈红色揉到了庭仰白皙的皮肤上。

    庭仰呆呆地抹了一把脸,抹出一点红色。

    祁知序心虚地移开目光,公主豪横不过三秒。

    庭仰望着手上的红色,没有生气也没不高兴。

    他握住祁知序同样沾染铁锈的那只手,掌心的锈红色就在相握的一瞬间,互相沾染在对方手上。

    “现在我们手上都开了一朵玫瑰。”

    祁知序觉得亲密的同时,又从不知何处觉察到了一点怪异。

    铁锈红虽然与玫瑰颜色相近,但一般情况下,应该是想不到玫瑰身上的。

    庭仰握了握掌心,似乎在抓住那朵无形的玫瑰。

    祁知序定定看了他一会,突然将自己的掌心贴在庭仰的掌心上,“送你,我的玫瑰。”

    庭仰手臂微颤一下,被握住的手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很快又镇定下来,抬眼露出温和的笑意。

    “好啊,我收下了。”

    那小幅度的躲避被祁知序捕捉到了,联系到庭仰之前那句“在一片很漂亮的地方”,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庭仰第一次问他这里好不好看的时候,其实是在暗示他某些事。

    那才是庭仰想要告诉他的秘密。

    “阿仰,你早就发现……林子轩知道你的事了,对不对?”

    只要想通了一件事,其余想不明白的事通通都会被同一条丝线串联起来。

    “你也早就猜到,林子轩会把这件事告诉我……”

    庭仰脸上依旧是那抹温和的笑,笑意深了很多。

    “被你发现啦,祁哥。”

    祁知序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一切都是庭仰引导他发现的,他像个傻瓜一样,如果庭仰不再三暗示,他什么都发现不了。

    祁知序深深地叹了口气,“阿仰,我还真以为你今天是为了和我告白才找我的呢。”

    庭仰无辜眨眼,“伤心啦”

    祁知序深深叹气:“伤心了。”

    “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庭仰摊开满是锈红色的掌心,“现在我能看见掌心有两朵玫瑰,其中一朵,比我见过的任何玫瑰都要美丽。”

    最好看的那一朵来自我的爱人。

    祁知序在听他说完这番话后,将目光落在了庭仰的掌心,却是逆着庭仰的意思。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觉得你那一朵一定会比我的好看。”

    庭仰笑了笑,没接话茬,他拍了拍祁知序的肩膀。

    “祁哥你下去,我要坐秋千了,两个人荡不起来……对了,你不再问两句了?”

    祁知序顺从地从庭仰身边起身,绕到他后面,小心地推着木秋千的椅背。

    “没什么好问的了吧。”

    “怎么没有我这种情况,精神分裂症啊,你不害怕吗?”

    庭仰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他仰头看着明月,心情很轻松。

    “你知道我为什么说这里很美吗?因为你看到的是钢筋和废砖,我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盛开在废墟上的玫瑰花丛,他们掩盖了裸露的钢筋骨架,红得像正在燃烧的火焰。”

    祁知序不喜欢看星星也不喜欢看月亮,但是他喜欢和庭仰待在一起。

    既然庭仰喜欢看月亮,那么他好像对看月亮这件事也没那么讨厌了。

    “我不会害怕,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祁知序看着边缘柔和的月亮,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安宁了下来。

    “我看到的是灰色的废墟,你的世界里却满是红色的花海,多好啊。”

    晚风轻轻吹过庭仰的脸,微凉的轻抚让他有一瞬神色怔怔。

    他抬眼望着不远处,残缺倒塌的墙壁上,缝隙里开满了玫瑰花。

    火红色的花瓣表面流动着月色的光,花朵虚虚实实,好像马上要溶解在月色里。

    向来诡异的画面此刻因为祁知序的一番话变了主调,仿佛招展的花枝正在无声地安慰他。

    尽管这些花的出现就是因为庭若玫,但庭仰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安慰到了。

    这确确实实是只属于他的东西,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看见也无法拥有。

    “公主,我喜欢花海。”庭仰坐在秋千上说,“但我不喜欢红玫瑰。”

    祁知序推了一下秋千,报菜名似的报了一串花名。

    “那你喜欢什么花?茶花,兰花,月季,鸢尾,铃兰,薰衣草?你喜欢哪种花,改天我盘个庄园,专门栽培它。”

    庭仰这一刻,突然对自己男朋友其实是个豪门这件事有了深切的体会。

    “……白玫瑰吧。”

    祁知序已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规划里了,见庭仰表情怪异,沉思后提问:“你不想要庄园吗?没关系,要不然我干脆,直接买一座城堡吧,就当是我的嫁妆了。”

    庭仰嘴角抽了抽,“我这算不算是嫁入豪门了”

    “不是你嫁入豪门,是我高攀你……对了,我们婚礼地点选在哪啊……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该不会不是以结婚为前提和我谈恋爱的吧,你个渣男!”

    以往祁知序就算心里再怎么激动,表面上都能克制住情绪。

    今晚……也不知道是不是刚确定关系的原因,祁知序的精神格外亢奋,印象里的清冷贵公子立马变成了话痨粘人精。

    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庭仰,未来祁知序会变得知礼克制,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保持绝对的冷静……

    庭仰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人口中的一字一句。

    祁知序还在那委屈地质问他是不是不想结婚,说着说着自己眼眶都要红起来了。

    庭仰没注意到,因为他的脑瓜子被说得嗡嗡嗡的。

    就算到了这时候,祁知序也没忘记给他推秋千。

    只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手上的力度有点把控不好,秋千晃荡的幅度过于大了。

    秋千晃啊晃,庭仰晃啊晃,脑袋晃啊晃。

    头晕了。

    庭仰不得不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祁哥,你弯下腰,我问你一个问题。”

    祁知序不再说话,乖乖弯腰,俯身凑在庭仰身边。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近,祁知序觉得自己似乎可以闻见庭仰身上清淡好闻的肥皂水气味,自己凌乱的呼吸似乎也落在了庭仰的颈侧。

    庭仰原本手撑在秋千上,在祁知序俯下身后,他身体往后靠了一点,脊背放松地靠在秋千椅背上。

    下一刻,他抬起双臂揽住了祁知序的脖子,隔着粗糙的布料,隐约可以看见他清瘦却不羸弱的腰肢。

    祁知序原本放松的肢体顿时绷紧,嘴唇也因为紧张而死死抿住。

    庭仰脸上挂着戏弄的笑,像捣蛋成功的小孩,问句里都带着不可忽视的笑意。

    “祁哥,你初吻还在吗?”

    这句话先在祁知序大脑里转了一圈,祁知序才开始思考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循环提问自己“在不在在不在?”

    可惜现在大脑处于宕机状态,问一百遍大脑也不在思考,给不出答案。

    祁知序喉结滚了滚,小声回答:“在,我的……还在。”

    庭仰被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笑到了,“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祁知序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了。

    “那你的初吻还在吗?”

    庭仰想逗逗他,说自己的已经不在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一逗,依照祁知序的性格不会直接哭出来吧?

    两个念头来回倒了一圈,最□□仰还是没舍得让祁知序难过。

    “在哦。”

    祁知序明显很高兴,在庭仰没反应过来时,偏头在庭仰的脸颊上落下了轻柔的一个吻。

    他的嘴唇只是很浅地触碰了一下庭仰的脸,像飘萧的蒹葭花穗,在浸月的晚江边虔诚拜月。

    “我的初吻不在了。”

    庭仰手臂仍然环着祁知序的脖子,看似游刃有余的状态,却因为祁知序那突如其来的一吻打破了平衡。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心跳得好快。

    血液流通时,似乎将心跳的频率一并传递给了四肢百骸。

    庭仰感觉全身都在颤抖,他的胸膛里被祁知序关入了成千上万只蝴蝶。

    如果此时他被困在时间的罅隙里,日居月诸,他的皮囊朽化成尘埃,他的肋骨间会飞出烟紫色的蝴蝶。

    蝴蝶会在某一晚飞到江渚,在那片蒹葭里长眠。

    祁知序以为自己的行为冒犯了庭仰,想要后退,庭仰却拉住了他肩膀处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走。

    庭仰不再坐在秋千上,而是转身,双膝跪在秋千上,双手捧住祁知序的脸。他的脊背单薄纤瘦,漂亮的蝴蝶骨隔着衣料被月色勾勒。

    他是惑人又纯真的阿芙洛狄忒,带着欲望与爱拖信徒坠入海洋:“祁哥,你不吻我吗?”

    少年清纯的面容在月光照耀下愈发神性,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稀碎的光,祁知序分不清是月光还是星光。

    或许不是少年本身有神性,而是看他的人奉他如神明。

    祁知序哑声说:“我想吻你。”

    庭仰跪在秋千上,望着祁知序的眼睛,笑眼弯弯,“那就吻我吧。”

    在庭仰的眼中,祁知序不是沐浴在月光中,而是置身在一片灿烂的玫瑰花海里。

    身材高大的少年小心翼翼捧住秋千上另一名少年的脸,落下了虔诚的一吻。

    在钢筋废墟上盛开的玫瑰花海里,公主亲吻了他的王子。

    第67章

    庭仰和祁知序在一起的事情, 林子轩是最先发现的。

    其实也不奇怪,祁知序一直觉得林子轩不像表面上那么缺心眼。

    林子轩用胳膊肘怼了怼祁知序的肩膀,“你是怎么突然骗到我们庭宝的”

    “是我的庭仰,不是你的。”祁知序不满纠正后, 又臭屁道, “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 下次不要和我动手动脚的了。”

    林子轩一脸嫌弃, 嘴里发出“咦咦呦呦”的阴阳怪气的语气词。

    “谁稀罕你啊,我当然是要找我白白嫩嫩的庭宝。”

    “阿仰也会拒绝你的, ”祁知序没什么底气地说,“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我们未来可是要结婚的。”

    “哦,是吗——庭宝!庭宝快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庭仰抱着一摞物理作业, 从后门进来。

    “怎么了?”庭仰满眼好奇,“你们现在关系越来越好了。”

    祁知序从不反驳庭仰, 对林子轩翻了个小白眼。

    “是啊是啊, 关系好得飞起来。”

    关系好得想把他打飞起来。

    林子轩直接不理祁知序, 对庭仰张开双臂, “庭宝, 来抱一个。”

    庭仰的视线在祁知序和林子轩之间来回扫视几遍, 明白了这两人针锋相对的状态是因为什么了。

    庭仰不是谈了恋爱就会忘朋友的人, 但在合理的情况下,他会将自己的偏爱偏心地多给祁知序一点。

    于是他对林子轩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

    “小林同学,我手上还抱着本子呢, 不能和你抱了。”

    林子轩如遭雷劈,像漫画里受到打击掉色了的纸片人一样, 脚步轻飘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嘤,老子的友情结束了。”

    庭仰有些于心不忍,内疚地抱着作业本到林子轩边上安慰他。

    “小林同学,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子轩眨巴眨巴眼睛,挤了半天终于挤了一滴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真的吗?”

    “真的真的。”

    “那我和祁知序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世纪难题被摆在庭仰面前,他却一点也不慌。

    “小林同学,你放心,你的待遇绝对比祁哥好。”

    这毫无纠结的回答让林子轩满心怀疑,“你是直接来救我吗?”

    “事情是这样的,”庭仰真挚道,“如果你们两个人掉水里,我救你们的前提是我也会游泳,可是我不会游泳。”

    “所以你的意思是……”

    庭仰慷慨激昂道:“我会义无反顾在祁知序身边溺水,这样他自救的时候就不得不带上我一起,小林同学你就可以轻轻松松自己游回岸上了。”

    林子轩想说,你也可以在我身边溺水,我也会救你的。

    可是这话太不吉利,最后还是只能把话咽回去了。

    也许这就是庭仰的目的,让他每次一提起这个话题时就产生抗拒。

    “真坏啊庭宝。”林子轩撇撇嘴,“你就有了对象忘了朋友吧。”

    庭仰被这哀怨的小表情逗乐了,笑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一句:“元宵知道了吗?”

    “没有,我是自己看出来的,他那个小二百五现在估计还以为你们是如胶似漆的铁哥们呢。”

    祁·如胶似漆的铁哥们·知序凑过来警惕问:“你们聊什么呢?”

    林子轩肆意篡改事实,“庭宝说如果我和你同时掉进水里,他会无条件选择偏向我的那个选择。”

    “死鸭子嘴硬。”祁知序不屑,向庭仰求证“是吧男朋友”

    庭仰没有回答,并且将手中的物理作业分成三份,祁知序和林子轩各得到一份。

    “别吵了,罚你们帮我发作业。”

    林子轩趴在桌子上装死,祁知序也不追问答案了。

    庭仰嘴角抽了抽。

    世界突然安静了呢。

    *

    庭仰和祁知序确定了关系,但两人的相处模式,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值得一提的是,庭仰进入高三后申请了住宿。

    祁知序跟着庭仰一块申请的,果不其然他们被分到了一个宿舍。

    以往庭仰选择走读,是怕庭若玫出什么事情想不开。

    现在他发现庭若玫可想的开了,于是也就不每天浪费来回两个小时的路程专门回家了。

    高考前最后一学年,祁知序的学习压力比庭仰还大。

    公认“学疯了”的庭仰在有些时候,对祁知序的自杀式学习方法都有些自叹不如。

    庭仰考人大基本上稳了。

    祁知序……祁知序再努力努力。

    两人约会的地点大多在图书馆,一般只坐在一起各自学习,偶尔才会帮对方补习。

    祁知序家里帮他请了专业的私教,人憔悴下来了,学习也提上去了。

    庭仰不帮祁知序补习,是希望至少两人独处的时候,祁知序不用再那么焦虑学习。

    他清楚祁知序为什么这么急着提升自己的成绩,和他一样,考人大。

    人大不是祁知序的梦想,人大是庭仰的梦想。

    这样的学法难免会让精神面貌变差。

    祁知序眼见着自己的精神面貌越来越差,心里急的要死。

    某次月考前的周六早晨,他们一起在图书馆复习时,祁知序终于没忍住,写了张小纸条问庭仰。

    “阿仰,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当初看上我什么了。”

    庭仰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在纸条背面写。

    “看上你是个小少爷,看上你对我好,看上你长得帅。”

    因为熬夜学习,祁知序面容憔悴,看到最后一句话直接如临大敌。

    “我现在还帅吗?我黑眼圈重了好多,我好像掉头发了!万一我变丑了,你不会不喜欢我了吧?”

    “别传播容貌焦虑。”庭仰开了个玩笑,“祁哥,你放心,你现在帅得要命。”

    这是实话,虽然祁知序现在眼睛下方乌青明显,双眼中充满了对睡眠的渴望,头发也因为长时间不打理而不如初见时那么精致。

    但是祁知序自身条件优越,即便是疏于打理,简单的白卫衣黑长裤也能被他穿出休闲的时尚感。

    “那就好。”

    祁知序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身体往后一靠,慢慢靠在了图书馆椅子的椅背上。

    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心里充盈的动力让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刷一百套题库。

    庭仰看着祁知序斗志昂扬的样子,居然有了一种害怕的情感。

    他好像可以理解,当初自己学得晕过去,祁知序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劝高三学生别学习了要遭天打雷劈的,但是又实在舍不得。

    “别写了,祁哥。”庭仰用手按住祁知序的习题册,“我们去约会吧,溜出去,查寝前回来就行。”

    祁知序奋笔疾书,“不行我就差最后一步就解出来了,你等等我……你说什么???!!!”

    祁知序瞳孔骤然放大,倒吸一口凉气。

    顾及着还在图书馆,没有大喊大叫,却也压抑不住地稍微提了提声音。

    得亏周围没什么人,不然他们直接公开了。

    “我,我们走!去约会,什么垃圾题目不解了!”

    庭仰还没来得及接下一句话,祁知序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了包括习题册复习资料在内的一桌东西,顺便还划开手机调出了什么东西。

    “走吧,阿仰。”

    庭仰被祁知序的神速惊到了,“我们再坐一会,我还没做好攻略。”

    祁知序晃了晃手机,“不用现查,你忘了吗?我有我们未来五十年……哦,现在已经更新到六十年了,我有我们未来六十年的行动计划。”

    庭仰一脸懵地跟着祁知序往图书馆外走,“那我们接下来……”

    祁知序划了划手机,挨个念:“这里面你随便选,水族馆游乐园动物园古镇草莓园……”

    念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怎么不念了?”

    “没事。”祁知序收拾好了脸上的神色,“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些地方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就去看电影吧?听说《梦游长安》的口碑还挺好的,你想看吗?”

    “我都可以,不过难得一次约会,你就选得这么简单吗?”

    祁知序面上满不在乎,“我们又不是只能今天约会,明天后天大后天,只要有时间,随时都可以去。”

    心里狂捶胸口,痛心疾首地想,再等一年,再等一年就可以带庭仰坐飞机世界各地飞来飞去了。

    刚刚说的那些地方都太远了,来回一趟肯定要耽误庭仰很多时间。

    “都听你的。”庭仰说着,眯起眼笑着拉了拉祁知序的衣角,“我的公主为了和我去一个学校那么辛苦,我好喜欢他哦。”

    小说里对那些豪门富二代的描写要么风流不羁,要么冷酷淡漠。

    但祁知序和他们不一样,相处得久了,就能看见他纯情但不天真的一面。

    庭仰的告白让祁知序红了耳根。

    “我先追你的,要论喜欢,一定是我更爱你。”

    “公主说得对,我都听公主的。”

    庭仰不与祁知序争辩谁更爱谁,这没有意义,喜欢不是理性的解题,你没办法一一罗列证据。

    “那怎么样才可以证明我也很爱公主呢”

    庭仰一口一个“公主”,祁知序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因为这种独属于两人的称呼感觉亲昵。

    “你好像都没有认真地追过我。”祁知序慢慢道,“我不想和你假装分手,又很想试试被你追求是什么感觉。你今天可不可以忘记我是你男朋友,追求我,我一个人记得我们在一起了就好。”

    庭仰琢磨了一下这段关系,“没问题。”

    “在我追你之前,先让我订两张电影票吧。”

    再不订连看电影的计划都要泡汤了。

    双休日加热门电影,附近影院很多时间点的电影票都售空了。

    偶尔剩下的几个位子要么零零散散,要么就是第一排或角落这种不好的位置。

    庭仰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场有合适的位置,飞速订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出师不利。”

    庭仰这口气刚松下来,余光瞥见祁知序欲言又止的神色,松下来的气又提起来了。

    祁知序:“我可以包……”

    庭仰头痛地打断,“不,你不可以。”

    “哦。”祁知序想起今天自己是被追求者身份,决定难得的硬气一下,“为什么不可以?我不过是想……”

    庭仰帮祁知序补完这段话,“你不过是想包个场而已,对吧?”

    祁知序揉揉鼻子,“……嗯。”

    庭仰看了下时间,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好几个小时,时间很充裕。

    “祁哥,你追了我那么久才追到,怎么轮到我追你,你就自己送上门了?”

    祁知序抗议,“我只是为了让我们的约会更加顺利而已。”

    “好吧。”庭仰叹息着点点头,故意吊着祁知序胃口,“你说得也挺有道理的,那我就不说,我不希望你包场的理由了。”

    祁知序果然上钩了,“什么理由?”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庭仰说,“我们以后要结婚的嘛,我现在只是想维护未来我们的婚姻共同财产而已。”

    一句话,让祁知序被直球砸懵。

    祁知序呆了一秒,心里却开始放烟花。

    他唇角没忍住勾了一下,似乎是觉得不够矜持,又往下压了压,努力做出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以后都听你的,还是你的想法更有远见。”

    庭仰茶茶道:“我感觉你好像不太开心,是不喜欢我管着你吗?”

    “怎么会。”祁知序终于不抑制自己的喜悦了,“我好开心啊,你终于说出来了,想要以后和我结婚。”

    两人此时已经出了图书馆很远,走在一中一个很偏僻的小树林里。

    除了半夜会有小情侣出来约会,其他时候人迹罕至,说话也不怕被人听见。

    祁知序小声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不可以哦,我们现在还没在一起。”

    “好吧。”

    祁知序失落地垂下眼,既期待明天他们的“复合”,又舍不得今天的第一次约会。

    在他纠结万分时,很柔缓的风动带着微香扑了他满面。

    祁知序诧异地抬起眼,与一双小狐狸般狡黠的目光对上了。

    小狐狸像在嗅着花香,翘起的唇角落在的花瓣上。

    花朵迎风自动,微微卷曲一下,收敛了花瓣。

    庭仰笑嘻嘻地说:“骗你的,祁哥。”

    “下次想要吻我,不需要问我。”

    祁知序生在豪门贵宅,家里却把他保护得很好,不让他早早接触商场或家族的明争暗斗。

    又因为正是热情四射的少年时期,所以无论人前装得多么冷淡,祁知序心里依旧会保有一点难得的热忱和纯真。

    庭仰的性格与他截然不同,贫穷和苦难早早磨平了他的热情,他看似天真纯良,实则在各种恶意里冷眼旁观。

    他无所谓别人对他下流的嘲弄,却会对祁知序真诚的热爱感到不自然。

    祁知序是十八岁情窦初开,却无师自通学会给予爱的少年。

    庭仰是十七岁故作老成,却始终原地踌躇,害怕得到爱的少年。

    他们天生一对。

    第68章

    两人到商场的时候,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个小时。

    庭仰在就近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捧着奶茶回来的时候,他看见祁知序坐在商场里的公共长椅上,抱着头, 一身颓废气息。

    庭仰把奶茶递给祁知序, “怎么了?”

    “我真该死啊。”祁知序接过奶茶, “居然出门让对象买单。”

    “难道你不是我对象吗?”庭仰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你追求别人的时候,会追着他让付钱吗?”

    闻言, 祁知序更加懊丧了。

    我好该死,第一次约会就提出什么“体验一次被庭仰追求”的这种烂主意。

    为了不影响庭仰的出游体验,祁知序收拾收拾心情,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我哄好自己了,我看看你买了什么奶茶。”

    庭仰观察了一会, 确定祁知序的表情没什么异样了,这才放下心。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 随便选的, 你看看你喜欢吗?”

    祁知序抬起手, 看自己手上那杯奶茶是什么样的。

    看标签是大杯不加糖的豆乳米麻薯, 加了厚芋泥和血糯米。

    不能说正好都是他喜欢的, 但是他不喜欢的红豆波霸这些都没加。

    “我喜欢。”

    “那就好。”庭仰松了一口气, “我只知道你不喜欢红豆, 你喜欢加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幸好选对了。”

    其实说到这里他还有点愧疚,谈了小半年恋爱了, 连对方的喜好都不能确定。

    庭仰问:“我们先去逛一会,还是先吃饭?”

    “先吃饭吧。”祁知序看了眼手机时间, “还有一个小时电影就开场了。”

    两人选了家串串香,在同类型的店里算很实惠的了。

    一大把串串放进麻香的汤底里,用一个杯子固定住签子底部,不一会就熟了。

    庭仰胃口不算大,但两人边吃边聊,最后倒也吃了很多串。

    吃完饭,庭仰付钱的时候似有所觉,往祁知序那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祁知序身边又萦绕着厚厚的黑云,满脸都是“我真该死啊”。

    大概是因为家境差距太大,祁知序在花钱这方面总觉得不应该让庭仰付出。

    “祁哥,你真不用太在意。”庭仰有些无奈,“我初中的时候存了一些钱,现在每个月开销不大,完全够我生活了。”

    以前开销最大的是要帮庭若玫买药,现在两人闹掰了,药倒是还备着,但庭若玫不肯吃药,这笔钱就省下来了。

    祁知序知道庭仰不会说谎,不免好奇,“你初中是兼职存的钱吗?”

    “那倒不是。”庭仰有些腼腆,“当年我中考状元嘛,初高中和政府的奖励减免,一共一百万左右吧。”

    祁知序有些震惊,眼睛都瞪大了,“多少?”

    倒不是惊讶一百万这个数目,而是惊叹于学习学了一百万出来。

    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厉害?

    也得亏祁知序家里有钱,不然庭仰这句话说出来满满的炫富意味。

    “心结解开了,我们可以走了吗,男朋友?再不走都赶不上看电影了。”

    “咳,走吧。”

    一旁的店员就听见一句隐隐约约的“男朋友”,目光在两人之间隐晦地扫视一圈,没搞懂这两人是真情侣还是好兄弟开玩笑。

    不过两人还怪配的嘞,颜值各有千秋,好磕。

    尤其是刚刚付钱那个小少年,唇红齿白,肤白眉清,说是idol她都信。

    如果以后他出道,她肯定当他的第一个粉丝。

    嘿嘿嘿,肤白貌美小少年。

    *

    两人赶在开场前五分钟进了场,找到位子坐下来时,时间也差不多了。

    电影院里黑漆漆一片,位置中间放着奶茶和爆米花。

    经过一百万的事情,祁知序已经可以无所顾忌地“吃软饭”了。

    男朋友买的爆米花就是要比自己买的好吃。

    祁知序握着庭仰的手,露出边上的一点奶茶杯身,暗戳戳拍了张照。

    他打开手机,悄悄编辑了一条朋友圈,只选择几个人可见。

    【母亲】,【父亲】,【林子轩】。

    此条朋友圈仅父母与狗可见。

    【一见如故:男朋友请我看电影,喝奶茶,男朋友真好。】

    发完以后,祁知序美滋滋关了手机,专心看电影。

    丝毫没有正在向父母出柜的自觉。

    《桃浪未央》的主要剧情是主角查案。

    死者是青楼头牌桃浪,在阳春三月离奇死亡。

    在追查桃浪的死亡真相时,主角经历了种种事情。

    影片开头,衣着艳彩,面容美艳的青楼女子们,因为要宣传品酒大会而坐轿游行。

    带珠翠朵玉冠儿,销金衫儿,裙儿,各执花斗鼓儿,或捧龙阮琴瑟。[注]

    而在花轿的中央,坐着名动京城的头牌桃浪。

    大红的纱帘随风飘动,遮住了轿内端坐着的女子。

    到达地点,随行的人掀开轿帘,各色天仙似的女子走上台,唯独正中央桃浪的始终一动不动。

    随行的人往轿内望去,才发现桃浪双目圆瞪,唇角溢血,靠在椅背上早已没了气息。

    这次品酒大会毕竟是经由点检所同意举办的大规模活动,再加上桃浪名气极大,一时之间,城内议论纷纷。

    在追查桃浪死亡真相时,各种线索抽丝剥茧,慢慢勾勒出了一个乱世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形象。

    桃浪本名未央,是在饥荒时被拐子拐卖到青楼的。

    在女子地位低下的古代,未央能有这样一个名字,足以证明爹娘是有学识的人,并且极其宠爱她。

    未央耳濡目染,虽然进不了学堂,却也是当时平民女子里极少数有文化的那一部分人。

    未央的爹娘不教她三从四德,不教她《女诫》,想学什么全看她自己。

    原本日子富足幸福,可是饥荒毫无征兆地来了。

    家乡待不下去了,他们举家流浪,想要去京城这些富庶之地。

    出发时他们背着许多书,路上因为寒冷,只能烧书取暖,不多时,爹娘积攒许久的书籍被付之一炬。

    可是这还不够,他们需要钱。

    爹爹说出去赚钱,可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娘亲出去寻找父亲,同样一去不回。

    未央那年还不到金钗之年,却已经足够坚强。

    她走出破庙,远远看见一伙人拉着一辆很大的驴车吆喝着什么。

    “想做工的跟我走。”

    未央知道爹娘去哪了,他们都上了这辆车,于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想要阻止那些前赴后继,欣喜若狂的流民,可是她太年幼也太弱小。

    拐子看见她孤身一人,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就知道她也是个流民。

    泥污不能掩盖未央初具雏形的倾国倾城面容,于是拐子带走了拼命挣扎的她,一路驾着驴车,带未央到了京城。

    未央曾经很想到京城,因为爹爹娘亲说要来这里。

    现在她不想来了,因为高高的房子里香气熏得她难受,穿金戴银的女人看她的目光让她不舒服,漂亮的姐姐们一直在笑,可是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未央一直在找机会跑,可是鞭子打人很痛。

    她不想死,她想找到爹爹和娘亲。

    就这么等啊等,从乱世等到盛世,从金钗之年等到双十年华,她始终没等来想要等的人。

    后来有一次,她又见到当初带走她的那个拐子了,他老了很多,但未央……桃浪一眼就认出他了。

    年老的拐子露出一口黄牙,笑着告诉桃浪,当初送走的那些人,全都是卖给达官贵人做猎场的人畜,专供贵人射杀取乐。

    只有一批死绝了,才会需要下一批。

    未央那时是第三批,证明之前两批人全都死完了。

    隐约有猜测的事情,和真实知道真相还是有区别的。

    桃浪拔下金钗刺死了这个男人,她冷静地将男人埋进后院。

    正如当初莫名其妙死亡的流民无人问津一样,这个拐子的死亡同样无人发现。

    未央在自己的口脂和胭脂里,掺上了慢性毒。

    每一个纵情声色的达官贵人都会反复检查酒水中是否含毒,但是他们不会检查歌姬的唇脂。

    因为,他们高高在上,不把这些下等人的存在放在眼里。

    在猎场里射杀猛虎值得称颂,射杀一个下等人却只配当做消遣用的谈资。

    这是桃浪对这些人的报复,她用自己的死亡,换了“上等人”的死亡。

    这一次,她不要再当一件美丽的商品,她要将这些上等人的死亡当做谈资。

    桃浪未央,三月未尽。

    在三月的尾声,在锣鼓喧天里,未央口脂上的毒性深入肺腑,她终于去找她的阿爹阿娘了。

    其实她有些遗憾,她学过四书五经,最后却困在小小的楼阁里不见天日。

    ……

    电影院里能听到几声很小声的哭泣声。

    庭仰听见身后有个女孩在和她的朋友怒骂编剧。

    “该死的编剧,怎么能写出这么惨的剧本的。”

    另一个女孩呜呜咽咽回答:“小雨的演技好好啊,我看以后谁敢骂她没作品。”

    “今日我必手刃编剧,为我可怜的未央当祭品。”

    “呜呜呜呜小雨我好爱她。”

    女孩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

    女孩的闺蜜还在感叹自己偶像的好演技。

    庭仰摇了摇头,看向祁知序。

    他本来以为祁知序这么敏感的人会看哭,没想到祁知序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哥,你在想什么”

    祁知序看了一眼庭仰,确认他没有悲伤的意思,这才缓缓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庭仰用鼓励的眼神看着祁知序。

    祁知序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未央下的毒并不烈,毕竟她本人日积月累那么久才中毒死去,而那些高官中毒浅,很容易就会被医好”

    庭仰呆滞了一秒钟。

    “”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个是人话吗?

    未央好不容易复仇了,勉强算个半he,结果你来个be结局。

    后面两个女生的交谈声消失了,庭仰顿感不妙,回头一看,果然两个女生直勾勾盯着祁知序。

    祁哥,我救不了你了。

    祁知序感受到如芒刺背的目光,回头看见两姑娘盯着他,还很疑惑。

    他问庭仰,“她们为什么看着我”

    庭仰很想反问,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事实证明,未来的刀子编剧心里确实没点数。

    “我又想到一种可能……”

    “祁哥,别说了。”庭仰为了祁知序的小命着想,打断了他。

    身后的姑娘显然也很满意庭仰的行为,用感激的目光看向庭仰。

    第一眼因为厅内太黑没注意,第二眼她们仔细看了才看清庭仰和祁知序的脸。

    我趣,好帅。

    其中一个姑娘在心里恶狠狠道,看在脸的份上,这次就原谅那个口出狂言的小帅哥了。

    出了影厅,祁知序才有功夫看一眼自己电影开始前发的那条朋友圈。

    果然底下已经收到了来自父母的祝福。

    【殷樱:给你的公司不好好经营,跑去谈恋爱,赚够约定的一千万了吗?恋爱脑,下头男[白眼]】

    祁知序当即从手机里挑了一张以前拍的庭仰照片。

    照片里庭仰戴着耳机背单词,阳光洒落在他的睫毛上,岁月静好。

    祁知序私聊发给母亲。

    【一见如故:我男朋友。】

    【一见如故:[图片]】

    殷樱秒回。

    【殷樱:乖儿子,什么时候把儿媳妇带回家给我看看】

    祁知序:“……”

    没事下头男,有事乖儿子。

    祁景贤没在评论区说话,只是默默点了个赞。

    【平平淡淡才是真点了赞】。

    祁知序一点也不意外,父亲一向严肃,看着古板实则开明,对他的性取向就算有意外,也绝不会阻止。

    【霸王龙饲养基地基地长:公开了?祝福庭宝天天开心,祝你们长长久久。】

    过了一会。

    【霸王龙饲养基地基地长:祁知序你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设置仅我可见】

    祁知序没法搬出自己那套仅父母与狗可见的理论,否则自己爱情路上一定会出现一个绊脚石。

    【一见如故:没办法,阿仰暂时不想公开,我又实在想秀恩爱。】

    【霸王龙饲养基地基地长:****畜生!!】

    祁知序摇摇头,叹息。

    现在的人说话真脏啊。

    长长一句话,只有一个畜生是可以见人的。

    第69章

    看完电影, 祁知序没说他们已经得到了“父母的祝福”这件事。

    父母这关好过,祖父那边才难过。

    祖父是个严肃古板的小老头,很宠爱孙辈,但是确实思想观念老旧, 对于同性之间的喜欢更是忌讳颇深。

    等以后他把祖父那边也搞定了, 再告诉庭仰吧。

    这样庭仰见到的就是一个有些别扭, 却依旧把他当家人的严肃小老头。

    祁知序希望, 未来他的家人都会把庭仰当成家人,他得到的亲情也会有庭仰一份。

    庭仰正在嘬奶茶杯底的椰果, 神情同样专注。

    等庭仰把空掉的奶茶杯丢进垃圾桶,回来时祁知序跃跃欲试。

    “阿仰,这里离我家不远,要不去我家玩一会”

    今天就让殷女士见见,她聪明机智并且拥有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一张脸, 人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儿媳妇吧。

    庭仰大概能猜到祁知序的意思,不过他没猜到祁知序已经极速模式地把父母那关过了。

    “麻烦你有点自知之明啊小祁同学, 我们现在可是逃学, 得早点回去的。”

    祁知序顿时蔫了, “是哦, 被查到要记处分的。”

    万一有处分, 影响庭仰考人大怎么办

    庭仰见到祁知序失落的样子, 于心不忍。

    “马上放假了, 等放假吧,那会可以去你家。”

    “好,你来的话, 我给你做江米酿鸭子。”祁知序脸上顿时挂起了笑,“拉钩。”

    庭仰伸出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祁知序接道:“谁变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盖戳。”

    盖完,庭仰捂住脸笑了出来,“我们好幼稚啊。”

    “幼稚是相对而言的,如果两个人一起幼稚,那叫天作之合。”

    祁知序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两人都不是喜欢逛街的人,但是为了和庭仰多待一会,祁知序对一切店铺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庭仰一开始没有发现的。

    直到祁知序进了一家书店,拿起一本古文书籍津津有味(假的)看了起来,这才生了疑心。

    “祁哥,你中文学的这么好了吗?”

    祁知序自信点头,“是的。”

    庭仰随手指了书上的一句话,让祁知序读一遍。

    是《上林赋》里的。

    “渐离,鰅鰫鳍鮀,禺禺魼鳎,揵鳍掉尾……”

    祁知序沉默地看着这一段文字,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庭仰歪了歪头,“祁哥?”

    祁知序强行挽尊,“我在整理思路。”

    “好哦,那你什么时候整理好思路了,就什么时候读。”

    祁知序整理了一会思路,最后选择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看外面好像还有一家杂货铺,我们去那看看吧,店面看起来还不错。”

    “行吧,祁哥。”

    祁知序没话找话:“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在外面你就叫我祁哥,感觉不太熟一样。”

    “那叫什么?”庭仰随口叫了几个,“序哥?小祁?哥哥?”

    祁知序脚步顿住。

    庭仰瞬间明了,“你喜欢这个啊,哥哥。”

    这一声“哥哥”没有故作可爱,语气很平淡,尾调极轻。

    像今天的好天气,自然又温暖,让人沉浸其中。

    庭仰很清楚地听见了,祁知序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他侧目望着后者,只见祁知序瞳孔地震,从脸上到耳朵尖,红了个遍。

    “怎么了呀,你的脸好红,哎呀,不会是因为我吧?”

    祁知序很早就知道庭仰不是纯善的小天使,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此刻却有点绝望。

    男朋友真的很坏啊。

    祁知序偏过头,故意板起脸。

    “别这么叫我,你这也太坏了吧……”

    庭仰以前最害怕的就是被别人拆穿自己的伪装。

    对别人说自己“坏”、“假”,“虚伪”这一类词汇,都会很敏感。

    但是祁知序是不一样的。

    隐秘的爱意从心照不宣的伪装中滋生,欺骗的土壤里开出了纯爱的花朵。

    “好了祁哥,不这么叫你了,你不是想去那家店看看吗?我们快去吧。”

    祁知序点了点头,脚步往前迈了两步,又小声说:“其实偶尔这么叫我也没关系的。”

    庭仰被整乐了。

    “真是口是心非啊,小祁哥哥。”

    此刻祁知序已经对这些爱称接受良好,甚至能自娱自乐从里面品出许多乐趣。

    好听,喜欢,多叫叫。

    祁知序选的这家杂货铺,店内亮着暖橘色的光,巨大的毛绒玩偶摆在店门两侧,像忠诚的守护神。

    舒缓的乐声在店内响起,蒙着淡淡的悲伤,薄雾一样流淌在杂货店内。

    If you missed the train I\'m on,

    (若你错过了我搭乘的那班列车,)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你应明白我已离开,)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听那绵延百里的汽笛,)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一百英里又一百英里,载我远去。)

    ……

    庭仰在店门口的装饰架上买了一个小天使翅膀发箍,抬起手臂往祁知序头上一戴。

    翅膀会扇动,祁知序觉得有点傻,但见庭仰特别喜欢,欲言又止后还是闭了嘴。

    庭仰笑眼弯弯。

    “你戴着呗,多可爱呀。”

    祁知序在货架上找了一圈,没找到新的天使发箍,有些遗憾,“不如你戴着更可爱。”

    过去十八年,家族里的叔伯指着他的鼻子骂冷血,还是头一回有人说他可爱。

    庭仰本想顺着这句话开个玩笑,但是手机突然震动一下。

    划开屏幕看,上面的发件人再熟悉不过。

    庭若玫。

    祁知序见庭仰突然不说话,正想询问,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庭仰的手机屏幕。

    庭若玫啊,自从庭仰住校以后,就很少再听说过这个名字了。

    祁知序敛起眼底一丝寒意,轻声问:“她有什么事吗?”

    庭仰垂着头,祁知序只能听见他很轻的笑声。

    “老样子呗,让我回去。”

    祁知序问:“你要回去吗?”

    庭仰仔细想了想,“回去吧,我和她之间总得说开,现在这样显得我在躲她似的。”

    祁知序试图和庭仰一起去。

    “好,学校那边我会帮你请假,要不要我和你一起……”

    “不要。”庭仰不给祁知序说完话的机会,“咱俩一起旷课多明显啊,我早去早回。”

    祁知序顿时耷拉下一张脸,双目无神。

    庭仰忍俊不禁,“小祁哥哥,乖乖待在宿舍等我回来,今天的约会不算,改天赔给你一次。”

    祁知序双手揉了揉庭仰的脸颊。

    “你嘴上说的好听,高三这么忙,你的改天,得是高考后了吧。”

    “哎呀,别拆穿嘛。”

    祁知序把庭仰买的东西拿着。

    “东西我帮你偷渡回宿舍,你尽量早点回来。”

    庭仰在祁知序的侧脸上印了一枚吻,丝毫不在意周围路人递来的震惊目光。

    祁知序满眼都是嫌弃,嘴角却压都压不下去。

    在祁知序眼里,庭仰一直是王子,他也努力让自己更像童话里的公主。

    如果他们两个人生活在童话故事里,此时应该已经快要happy end的大结局了。

    *

    不过半年时间,庭仰再次回到这间房子时,已经有了陌生的感觉。

    客厅空荡荡的,庭若玫不在这里。

    下一刻,庭若玫的房门被打开。

    庭仰看着她,脸色微变。

    庭若玫不再穿着像火一样红艳的长裙,而是换成了纯白的亮面绸裙,修身且长到脚踝的裙子显得她温柔无比。

    及腰的长发不再凌乱,一边用珍珠发夹别到耳后,一边自然垂在肩膀前。

    时光好像倒流了。

    这是庭仰记忆里,好多好多年前的庭若玫。

    “你回来了?”庭若玫笑容柔丽,“我真怕你不回来,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呢。”

    庭仰没有说话,神色警惕。

    庭若玫拿出日历,往后翻了几页。

    日历上面,一个日子被红笔划了个圈。

    1月6日。

    庭若玫有些苦恼,“这天是我们阿仰的生日,十八岁的成人礼,该怎么过呢?”

    庭仰反应很冷淡,“你找我就是想问这个?下次手机上说就行,成人礼我在学校过。”

    庭若玫托着下巴的手一僵,故作单纯的面容也慢慢冷硬下来。

    “真的吗,不再考虑考虑了我怕你未来会后悔。”

    “妈,你总是让我做这种选择题。”庭仰叹了口气,“从七岁到十七岁,你给我出了成千上百道选择题,每一题你都向我寻求过答案,但是没有一题你是完全按照我的心意去做的。”

    “既然你不打算实现我的愿望,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庭若玫表情扭曲一瞬,绸裙被攥起一个衣角,裙子上的珍珠将手掌压出红印。

    “阿仰,这是最后一次了。”庭若玫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最后一次……”

    庭仰隐约从庭若玫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但是那点表情让人无法辨别出具体的含义。

    他不再把自己放在低一等的位置,而是就事论事地询问:“我过来有什么好处吗?”

    以前不惜命,随便庭若玫伤害。

    现在不行了,他受了伤,有人比他更痛。

    庭若玫又诡异地平静了,略微发黄的旧白裙在灯光下有些渗人。

    “你马上就知道了。”

    庭仰在这种诡异的和平里感受到了病态的爱,他知道庭若玫疯了,但没想到她已经疯成了这样。

    “我会来的,待一会就走,不碍你的眼,也让我自己好过。”

    庭若玫露出了天真的笑容,眼角有了细纹,但是眼瞳情绪生动,当年风采依旧可见。

    她此刻是真的很开心。

    “正好,我们都彼此冷静一下再见面吧。”

    *

    谈话结束,庭若玫为他做了一顿饭。

    房子里没什么食材,所以就做了一顿很简单的蛋炒饭。

    许久不下厨,庭若玫的手艺依然没有退步,庭仰拿着碗,一口一口咽着饭。

    他们之间无话可说,却又面对面坐着,维持一种表面的和平。

    庭若玫没有吃,手撑在桌子上,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庭仰。

    从今天到1月6号,庭仰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可能是她见庭仰的最后一面了。

    庭若玫问:“我记得你的成绩很好?”

    庭仰握紧了碗沿,“还行。”

    “不用紧张,我随便问问,你有想考的大学吗?”

    庭仰撒了个谎,“没有。”

    “是吗?”

    庭若玫有些遗憾。

    看着庭仰的脸,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很喜欢的一条白裙。

    但后来那条裙子上被溅上了油污,于是她不再喜爱,拿剪刀剪碎了裙子。

    庭若玫不再喜欢的人或物总是得不到好下场。

    庭仰放下碗,“我吃好了,先走了。”

    庭若玫也没挽留,笑着挥挥手,“再见。”

    在走到门口时,庭仰听见凳子被拉动的声音。

    回头看,庭若玫将凳子推回了原位,见他回头,还笑了笑。

    庭仰没有什么表示,推开门走了。

    庭若玫目送庭仰关了门,下一刻,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在门外的庭仰同样脸色难看。

    拖凳子的声音是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庭若玫推凳子只是为了掩盖那个人的存在。

    ——房子里,有其他人。

    *

    庭仰走的时候是是半夜,回到宿舍更晚。

    宿舍楼是的门禁是刷卡进入的矮门栏,一般学生费点心思用力一跳就翻进去了。

    安保不行,会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庭仰一边对宿舍楼的安保措施进行批评,一边麻利地翻进了宿舍楼。

    今日翻栏一时爽,明日通报谁管他。

    先回去看看我家公主,处分就处分吧。

    庭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装……

    好吧,就是有点心虚,回来晚了。

    收拾完之后给祁知序发了条消息,让他开门。

    刚发没几秒,门就从里拉开了一条缝。

    寝室已经熄灯了,祁知序手机亮着手电筒,眼神清明,显然没睡。

    “宿舍里乱,你看着点,别被绊着了。”

    庭仰溜进宿舍,怕吵醒室友,气音问:“你刚刚在干嘛呢?”

    “不用压低声音,都没睡。”祁知序关上门后说,“我能干嘛,独守空房呗,某人自己说要早点回来的。”

    他们寝室四人寝,正好都是彼此熟悉的人,林子轩,袁骁瑞,祁知序和他。

    袁骁瑞至今没把祁知序和庭仰之间亲密的行为,往恋爱方面想。

    林子轩独守秘密,颇有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

    袁骁瑞家有事,这周末没有申请留宿,因此他又一次错过了发现庭仰“地下恋情”的机会。

    林子轩打了个夸张的哈欠。

    “喂喂喂,你们注意点,我还在呢,打情骂俏什么的还让不让我睡觉了,我都快困死了。”

    说着,被窝里突然传来清晰的声音。

    “Timi——”

    庭仰:“睡觉”

    祁知序:“困死了”

    林子轩:“……”

    果然最烦小情侣了。

    庭仰是下铺,很容易就摸到自己床边上,安安稳稳坐在床沿后,祁知序关了手电筒。

    祁知序问:“没事了”

    问的是庭若玫那里。

    庭仰耸耸肩,“估计要出大问题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祁知序点点头,任他家再家财万贯,面对这件事也毫无办法。

    很多时候,再亲密的爱人、朋友,在血缘面前都无插手的余地。

    林子轩没有说话,庭仰他们也没因为林子轩还在,就交谈有所顾忌。

    林子轩缩在被子里,手上打排位的操作不停,一点都不好奇他们说的是什么。

    “这下我是真的困了。”

    打了几把演员局,林子轩心力交瘁,缓缓拉下了被子,试图陷入沉睡。

    好玩,爱玩,谁爱玩谁玩去吧。

    林子轩睡了,庭仰和祁知序停止了交谈。

    安静的宿舍环境让人放松,庭仰躺在自己床上,祁知序也没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了很轻很轻的一句“晚安”。

    庭仰侧躺着,在黑夜里无声地笑了一下。

    “你也晚安,小祁哥哥。”

    睡前庭仰会把手机调成静音,但他突然心有所感,拿出手机看了眼。

    在三分钟前,祁知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只有六个字。

    “你要永远快乐。”

    永远是多远

    “永远”是他们看不到的未来。

    ——你要永远快乐。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可预见或不可预见的未来里,我希望你一直快乐。

    *

    次日,庭仰平平安安度过了一天。

    昨晚的翻墙最终还是没出什么大事,听说是监控正巧坏了,什么也没拍到。

    听到这件事,庭仰恍然大悟,看向祁知序,“祁哥,是你干的吧?”

    祁知序:“”

    “你为什么觉得是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林子轩不在,袁骁瑞明天返校,两人说话肆无忌惮许多。

    庭仰看了一会,确定对方没撒谎,反而觉得有点奇怪,“我看小说里,这种时候都是霸总找了黑客黑进校园监控的。”

    祁知序严肃声明,“首先,我不是霸总,我只有一家父母分给我练手用的小公司。”

    月流水就几十万,殷樱和祁景贤想的是,小公司被他搞破产也不心疼。

    不过祁知序没给搞破产,反而月销售额持续上涨……不过和英景集团比起来,还是天壤之别就是了。

    祁知序接着补充,“其次,我是个三好公民,那些法制咖霸总的行为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庭仰往课桌上一趴,“哦。”

    祁知序见庭仰不上心的样子,双手托住对方的脸,用力揉了揉。

    “或者你希望变成那个样子吗?”

    “什么样子”

    祁知序随口就举出一堆经典例子,“把你关在黄金牢笼里,让你每天只能看见我,或者把你按在墙上壁咚,红着眼沙哑着嗓子说‘叫声老公,命都给你’。”

    “停停停。”庭仰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再说我报警了啊?”

    连祁哥都不叫了。

    祁知序适时止住话头,“好吧,我不说了。”

    庭仰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不过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些故事好耳熟啊?”

    “都是很多年前古早言情小说的套路,你觉得耳熟是正常的。”

    “不对,我想起来了。”庭仰一拍桌子,坐直了身体,“是我前两天在学校论坛看见的。”

    祁知序噎了一下,默默移开的目光。

    庭仰真挚地问:“你刚刚的例子里面也有……而且,这是一篇我们两的同人文,请问你对这件事有什么头绪吗?”

    祁知序看着地板。

    这地板可真地板啊。

    “请问你为什么不回答呢?”庭仰脸上挂着假笑,“是因为没什么头绪,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呢?”

    他也没生气,就是想诈一诈祁知序,没想到一诈就诈出来了。

    祁知序生硬地转移话题,“马上就是你十八岁生日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庭仰往桌子上一趴,两条手臂圈起,又将脸埋在衣袖里。

    “那天赶巧在期末考最后一天,反正除了学习,什么都行,我真的不想学了。”

    “你生日那天,我们出去玩吧,高考前最后一次大玩特玩,然后我们就好好学习。”

    祁知序想了想,补了句:“——然后人大见。”

    祁知序现在的成绩虽不能说稳上人大,但按照他现在的进步速度,还是很有希望的。

    “行啊。”庭仰埋进袖子里的脸露出了一半,祁知序只看得见庭仰亮若灿星的眼睛,“到时候我们去哪玩”

    祁知序神神秘秘说:“你猜猜看。”

    庭仰把上次约会前,祁知序报的地点挨个报了遍。

    “水族馆、游乐园、动物园、古镇,草莓园……都不是吗”

    “都不是,你肯定猜不到。”说着,祁知序咕哝了句,“看你这样子,你当时说不定都是在诓我。”

    庭仰没懂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祁知序清了清嗓子,“我在保加利亚盘了个庄园,里面种满了白玫瑰,可惜现在天冷,花没开,不过到时候我可以请你看冰雕。”

    庭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是白玫瑰”

    祁知序有点委屈,“我就知道你肯定忘了,亏我那么上心……算了,你不讨厌就行。”

    其实庭仰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是这个猜测还是要由祁知序说出来,他才能相信。

    祁知序吐了口气,又恢复了那副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的神色。

    “你向我表白那天,我不就答应要送你一座庄园嘛。”

    那一晚的红玫瑰废墟历历在目,但转而又被一抹温柔的月光覆盖了。

    ——“公主,我喜欢花海。但我不喜欢红玫瑰。”

    ——“那你喜欢什么花?你喜欢哪种花,改天我盘个庄园,专门栽培它。”

    ——“……白玫瑰吧。”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很喜欢白玫瑰。”

    庭仰是真的很喜欢白玫瑰,那晚回答祁知序是认真的。

    “那就好,”祁知序长舒一口气,“万一你突然和我说,其实你最喜欢薰衣草,我可没法再在普罗旺斯买一座庄园了。”

    “买下保加利亚那座庄园,你花了多少钱”

    祁知序也不编造谎言,因为庭仰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他也不想骗庭仰,“花光了我这些年攒的所有钱。”

    祁景贤虽然有钱,但从不在金钱方面溺爱孩子。

    比起身边动辄限量跑车,定制游轮的富二代,祁知序简直算得上“清贫”。

    能买得起庄园,还是因为他管理的那家公司业绩好,又从殷樱女士那走了点小关系,才顺利盘下来的。

    庭仰对买下一个庄园需要多少钱没什么概念,但这种事也不需要概念。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千万和五千万都是一个概念。

    仰望而高不可攀。

    今晚没有拉窗帘,窗外的月光晃晃悠悠照了进来,柔柔的光像柳絮,轻飘飘地漫天飞舞。

    柳絮落在地上,沾了满地的温情。紧接着它被风吹起,带着温情飘出窗外,将温柔的情绪洒满夜空。

    “祁哥,你对我这么好,我……”

    祁知序很积极地接了话,“以身相许”

    庭仰很大方一摆手,“行啊,请你当王太子妃。”

    祁知序反应很快,“拉钩。”

    庭仰笑着,伸出小指勾住对方的手指。

    在这个懵懂的年纪,许多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都习惯于夸大自己的感情。

    三分喜欢要加到五分喜欢,五分喜欢要变成九分爱。

    在时常夸大自己感情的校园里,这对少年依然是这里最深爱彼此的那一对。

    第70章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最后一天, 以及庭仰十八岁成年当天,祁知序贡献了十八年来最焦虑的一天。

    一会焦虑考完试了,庭仰和他飞国外的时候会不会不适应,一会焦虑自己考试会不会考不好, 万一和人大差距还是很大怎么办。

    幸好他这些焦虑都是杞人忧天。

    为了让学生过好最后一个假期, 江渎一中没出很多难度大的题, 压轴的竞赛题主要是用来排名次的。

    总体考试难度不算很大, 祁知序考完提前交卷,出来的时候, 庭仰正站在一颗香樟树下等他。

    见祁知序出来,庭仰在高大的香樟树下侧身望向他。

    被枝叶罅隙打碎的日光不均匀落在庭仰身上,天上的太阳被打碎成了星星,在凡人的身上闪烁。

    庭仰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带着一点薄红, 眼型有点桃花眼的感觉,却又不完全是。

    他表情柔和时, 看人总带着缱绻的感觉, 表情冷淡的时候, 却又完全不显桃花眼的多情, 反倒生出许多冷酷的意味, 好像他本来就该这么无情似的。

    祁知序问:“我们现在走吗?”

    庭仰摇摇头, “不急的话, 你等我一会,我要回家拿个东西。”

    之前答应过庭若玫要回去一趟。

    “我没事,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之前几次祁知序希望和他一起回家, 都被庭仰拒绝了,这次庭仰虽然没完全同意, 却也说:“我们一起去,等下你在巷子外面等我吧,我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好。”

    祁知序比庭仰稍微大一点,几个月前就成年了。

    刚成年,他就火急火燎去考了驾照,现在有事要出去都是祁知序开车。

    校园文标配的买跑车这件事,并没有出现在祁知序身上。

    他就买了一款舒适性好,价格对于普通人来说有点贵,但对富二代来说很一般的车。

    庭仰坐上车,看祁知序严阵以待的架势,不由笑了笑。

    “你刚和我说你要买车的时候,我都做好准备,第二天见到什么劳斯莱斯啊,玛莎拉蒂这种车了。”

    祁知序深深叹了一口气,“谁叫我没钱呢,在我们结婚前,我爸妈估计是不会给我一毛钱了。”

    祁知序现在所有的资金来源,全都来自他管理的那家公司产生的盈利。

    祁景贤说是让他先练手管理,实际上就是送给祁知序了。

    祁景贤想的是,小公司有亏损也没事,就当吃个亏长长记性了。

    谁知道祁知序那么争气,盈利居然还不错,既然这样,干脆零花钱直接断掉好了,让他也有点压力。

    知道真相的祁知序眼泪掉下来。

    祁知序以前是玩赛车的,车技没的说。

    但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坐在车里,还是得稳扎稳打地开。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曾经开赛车凶得要命,一路飙车的祁知序如是默念。

    车一路平稳地开到了巷子外面,巷子窄开不进去,祁知序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停了车。

    “你先进去,我在这等你。”祁知序嘱咐,“等会要是你们吵起来了,你就给我打个电话,或者扭头就走,不要理她。”

    “我明白。”

    祁知序看着庭仰不甚在意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然你还是别去了,她突然找你,肯定没好事。”

    庭仰明白祁知序的担忧,安抚道:“我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见她吧,你放心,我很快回来。”

    确实是这个理,但是祁知序心里的担忧一点也没减少,反而随着这一番话愈演愈烈。

    “我们打着电话吧,我不说话。”

    庭仰同意了,“行啊。”

    祁知序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看着电话界面,这才稍微放下了一点提着的心。

    庭仰挥挥手,“这次真的走了,拜拜。”

    “……早点回来。”

    庭仰转过身,拉了拉厚重的羽绒服,对着掌心哈了一口暖气。

    今天好像格外的冷,刚刚在学校时还有点太阳,这时候又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了。

    他看了眼手机,上面显示自己正在与祁知序通话,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往前走,莫名让人安心。

    往常觉得漫长的巷子,此时好像也不过如此。

    庭仰一边走,一边想,太阳快出来了吧。

    冬天难得才有一次太阳,他不太喜欢冬天,希望寒冬早点过去。

    最好今天睡一觉,明天一睁眼,就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巷子两侧的高墙挡住了许多光亮,走出巷子,视野顿时亮堂许多。

    花乡街的格局没有经过什么规划,有些居民楼一推开窗户就是恶臭的垃圾点,许多年前的高层烂尾楼和后期贱售的低矮民居也可以紧挨着。

    花乡街七拐八绕,不是路的地方也被人走出来了路。

    庭仰最常走的路会经过烂尾楼,那一片地方都很渗人。

    早些年,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还会有苦主在烂尾楼上挂横幅,或者睡在没有门窗的水泥楼里表示抗议。

    后来发现开发商根本不当一回事,慢慢也就死了心。

    花乡街离烂尾楼还挺近,童年那会,花乡街的那些小孩总想证明自己勇敢无畏,常常半夜时组队去荒凉的烂尾楼里晃悠。

    这种刺激的事情自然人越多越好,所以就连被排挤的庭仰,那会也“有幸”被他们邀请参加过。

    庭仰还记得那天晚上天气闷热,所有小孩都走出了一身汗。

    烂尾楼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领头的人安慰他们这只是老鼠的声音。

    领头人故作无谓的样子显然给了很多人信心,小孩们继续在一层小范围地“探险”。

    可是很快,就有人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你们有人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这次连那个胆子最大的小孩都不说话了。

    他们都听见了,女人哀泣的哭声在楼里回荡。

    仔细听,还有很多人沉重的脚步踩在楼梯上,一级一级往上的声音。

    这群小孩这时候也只能安慰自己,脚步声是在往楼上走,而不是朝他们而来。

    庭仰那时候也就十岁左右,心里有些紧张,却比那些小孩要冷静许多。

    他知道那个哭泣的女人不是因为恐惧虚幻出来的“鬼怪”,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人。

    大概是被吓傻了,这群小孩在原地安慰了自己半天,始终没有人先一步离开这栋楼。

    逐渐远离的恐惧让他们的自尊心又冒了上来,好像谁先离开谁就是这场“试胆大会”的输家一样。

    慢慢的,脚步声和女人的哭泣声都消失了。

    过了很久,就在他们忍不住要提出离开时,又有一道声音在夜色里响起。

    “——砰。”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沉闷的声音,有点像他们捡起一块烂泥往地上摔的声音,但这声音明显要大许多。

    庭仰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

    因为从第一道声音响起开始,紧随而至的就是无数道同样的声音,或远或近,但大致都差不多。

    这种声音持续了有一段时间,许多小孩已经承受不住恐惧,哭着跑离了这栋楼。

    声音大概持续了半分钟,庭仰已经辨别出声音的来源。

    他没有勇气翻过那片钢筋水泥,往那里看一眼。

    尽管他不知道那声音代表着什么,却也能猜到,那里已经是一片人间地狱了。

    那晚之后,花乡街的大人明显心情要好许多。

    因为,随着那晚的声音消失,连带着那些坚持不懈抗议的人一并消失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

    摇着扇子的花乡街居民说。

    等庭仰年龄大一点了,才从一些人看向烂尾楼时,那极其厌恶的眼神里明白了什么。

    那些像烂泥摔在地上一样的闷声,是被骗光钱财的走投无路者,发出的生命绝唱。

    他们求不得公道,看不见希望,只能绝望地站在楼顶,像鸟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

    有人说死亡没有意义,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的确没有意义,这些人并不期待自己的死亡可以改变什么,他们只是放过了自己。

    时间往前到现在,庭仰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思绪神游天外,往事让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在距离烂尾楼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庭仰感觉自己的脸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

    那样东西正好落在了衣领处,他拿起来一看,是一片红玫瑰花瓣。

    他下意识抬头看,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红色笼罩了他的世界。

    ——漫天都是飘飞的红玫瑰花瓣。

    花瓣与残阳相融,从高空落下,每一片花瓣都好像裹挟了暮色,跌落尘泥。

    今天无风,足够多的花瓣晃晃荡荡从顶楼飘下来,总有一些是能落在他身边的。

    庭仰以为自己又一次陷入了幻觉,可是这次没有病发原因。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没有陷入幻觉。

    因为他看到一只蝴蝶从顶楼飞了下来,蝴蝶的翅膀在扇动。

    红色的翅膀与花瓣颜色相似,让人几乎看不清蝴蝶的飞行轨迹。

    ——“砰。”

    童年听到过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却比记忆中的声音都要清晰。

    庭仰手里还捏着那片花瓣,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还什么都来不及反应。

    蝴蝶的翅膀不再扇动,花瓣也全都飘落到地上。

    庭仰听到蝴蝶的骨头碎裂扭曲的声音,红色的烟雾在蝴蝶身下流淌开来,尸体上溅出的血沫飞到了庭仰的衣服上。

    庭仰感觉自己的脸上似乎也溅到了蝴蝶的血,可是一抹,不是粘稠的血,而是透明的眼泪。

    温热的眼泪无知无觉就从眼眶中落了下来,庭仰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大概是一种扭曲又丑陋的惊恐与害怕。

    手脚在一瞬间没有了知觉,捏着的那片玫瑰花瓣也轻飘飘落到了地上,融进了蝴蝶身体里流淌出的血液里。

    “庭若玫。”

    庭仰下意识叫了一声蝴蝶的名字,没有人应答。

    蝴蝶跳下来时怀中抱了一束玫瑰,此时玫瑰花束滚落在一边,包装被摔散了。

    花枝凌乱洒落开,一张粉色的贺卡也落了出来。

    蝴蝶死之前在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脸上眼睛还睁着。

    血流进眼睛里,再顺着眼角滑落,好像哀泣着红色的眼泪。

    庭仰终于在巨大的冲击里浑浑噩噩找到了一点理智。

    地上都是血,可他不在乎地跪在了地上,鲜血蹭在了他的掌心与外衣上。

    胃部在痉挛,心脏被无形的手掌用力碾压。

    喉咙里有些难受,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见到血腥的场面想吐,还是只是想发出被压抑住的哭泣。

    电话那头的祁知序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不祥的预感终于成真,他焦急地开口询问:“你受伤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庭仰没有回答他,事实上这时候庭仰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耳鸣盖过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啊。”

    庭仰喃喃自语。

    “原来,这就是你要送给我的礼物。”

    庭仰抬起头,崩溃地看着四周,他不在寻找什么,他在希望自己看不见什么。

    ——此时此刻,在他的世界里,遍地都是开在血肉上的玫瑰花。

    过了很久,耳鸣消退了。

    庭仰笑了一下,嘴角扯起的弧度像就算过一样虚假且温和。

    “如你所愿,我终于还是要和你一样成为疯子了。”

    *

    祁知序在得不到庭仰回答时就一路狂奔过巷子,他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了,可是他还是得去往庭仰的身边。

    找到庭仰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满地的红色,红色的花瓣,红色的血,红色的长裙以及被血染红的人。

    庭仰垂着头,跪在血泊的边缘。

    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祁知序这一刻什么也没想,往庭仰那大步走去,却在接近对方时放缓放轻了脚步。

    他蹲下来,看着庭仰,小心翼翼地叫了对方一声,“阿仰。”

    庭仰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脸上泪痕还没干透,通红的眼睛里透露出绝望的癫狂。

    “哥,我好像快疯了。”

    祁知序伸出手帮庭仰擦掉脸上的眼泪,没有说什么,“你很好,你不会变”这种漂亮又残忍的安慰。

    祁知序又握住庭仰的手,对方掌心的血被抹到了自己的掌心上,如同某个夜晚,对方握住了自己的手,沾上自己手上的铁锈,从此他们掌心盛开着同一朵玫瑰。

    “如果你疯了,那我就陪你一起疯,我们依然是天生一对。”祁知序摊开自己的掌心给庭仰看,“现在我们的手上依然开着同样的玫瑰,无论何时,我都会陪着你的。”

    庭仰看着那朵虚幻的玫瑰,时间好像在加速,祁知序掌心那朵玫瑰开始迅速枯萎。他摊开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玫瑰,火红的花朵依然盛开着。

    在这个瞬间他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和祁知序不一样,可是这并不妨碍他想要抱着祁知序,在对方的怀中短暂地忘记许多事,进行短促的呼吸,找到一些活下去的理由。

    就算他们不一样……

    ——就算他们永远也不会是一类人,他也要和祁知序在一起。

    凭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永远也得不到,他偏不要放弃。

    庭仰站起来,在祁知序透露着不明显悲伤的目光里走到那束玫瑰花前面,弯下腰,捡起那张粉色的贺卡。

    贺卡上的是打印字体,因为浸了血,字已经不是很明显了。

    庭仰举起贺卡,对着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我、

    爱、

    着、

    你。

    *

    最后他们规划了很久的旅行还是没能去。

    有人下班回来,正好见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地报了警。

    警察很快赶到现场,把两名少年以及那名目击者带走做了笔录。

    按例录完口供,新来的警察就准备放他们走了。

    听他同事喊他名字,叫郑康锋。

    郑康锋年纪看上去不大,大概处于还没被生活磋磨过,满心都是正直热情的理想的阶段,所以无论做什么都很有活力,认真的样子令人不由感慨真是一个负责的警察。

    郑康锋板正的脸上夹杂着一些同情,问话时也不由放柔了声音。

    连他们看到现场尸体时都有些不忍直视,更别说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了。

    翻看档案时,郑康锋才发现今天正巧是庭仰的生日。

    想到少年在十八岁生日这天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他不由道:“生日快乐,节哀顺变。”

    庭仰原本平淡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波澜,紧接着笑道:“谢谢你,但是生日快乐和节哀顺变放在一起,真让人高兴不起来。”

    郑康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收拾了一下纸质文件。

    “没有问题的话,你先回去等我们消息吧,我让我同事送你……”

    话说了一半,被兀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郑康锋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迅速接起电话,“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郑康锋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眉头皱得很紧,嘴唇用力抿住。

    在听到对面的人说的某一段话时,瞳孔骤然放大,冷静下来后没忍住看向了庭仰。

    对面说。

    ——“死者死前留下线索,指证庭仰预谋杀害她,不能放走。”

    一通电话结束,郑康锋的表情复杂又凝重,他的语气不复之前的柔和,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

    “抱歉,你可能得多在这待一会了。”

    “根据庭若玫住所发现的最新证据,你有重大嫌疑杀害了你的母亲。”

    庭仰听到这番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早就预料到一般。

    他露出很浅的笑容,靠在椅背上,抬起手腕,方便郑康锋将他拷住。

    冰凉的手铐将手腕拷住,他被人带到了审讯室里。

    隔着看不见外界的单向玻璃,庭仰知道祁知序正在玻璃的另一头注视着他。

    庭仰用被银色手铐禁锢住的双手,小幅度对玻璃那头挥了挥,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祁知序原本表情冷漠,将所有能想象得到的最坏结局都想象出来,再一一想出解决的对策。

    在看见庭仰的动作后,他用力握了握拳,再松开手时,已经将种种情绪压抑在了心底。

    他看过警方找到的证据了,一本自说自话的日记,以及莫名其妙的证据而已。

    这些东西无法证明庭仰杀过人,关不了多久的。

    估计庭仰自己都有办法反驳这些证据。

    就怕庭若玫还留了后手……

    没关系,他可以请最好的律师为庭仰辩护。

    一个子虚乌有的嫁祸,不能成为庭仰干干净净的履历上的污点。

    *

    审讯室内,郑康锋坐在庭仰对面,对庭仰进行盘问。

    盘问的方法有很多,但那些都是对“犯罪嫌疑人”的,而不是受害者的。

    郑康锋不想用这些办法,因为在他心里,始终不觉得是庭仰杀害了庭若玫。

    这很不专业,但他是个人类,有自己的想法与私心。

    说起来也很可笑,他今天与庭仰第一次见面,却觉得这个十八岁少年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成为,压垮这名少年的又一个负重。

    庭仰看着郑康锋,等待对方的审讯。

    出乎意料的是,郑康锋走完那些基本流程后,没有开始诱导他说出自相矛盾的说法,以证明他杀了人,而是解释案件一般。

    “我们在庭若玫的卧室里发现了一本日记,上面记录了庭若玫的一些日常以及她的想法……一个多月前,她的日记中开始出现你,庭若玫怀疑你因为憎恨她而预谋杀害她。”

    庭仰问:“这个证据恐怕没什么说服力吧?”

    “是的,单这个的确不够。”郑康锋语气平缓,问了庭仰一个问题,“你上一次找她是什么时候?”

    “一个多月前……大概是十一月二十五号左右,我傍晚到的,待到十二点左右走。”

    “庭若玫第一篇怀疑你想杀害她的日记,写于十一月二十六日。二十五日当晚,你走后她因为被人用刀划伤,前往医院就医,我们在她的住所找到一把带有庭若玫血迹的水果刀,上面有你的指纹。根据监控时间,她离开花乡街的时间与你前后脚,除非……”

    庭仰语气轻松地接了话,“除非我刚走就有人持刀伤害了庭若玫,不然划伤她的人只能是我,对吧?”

    郑康锋吐了口气,“对,据我了解,庭若玫曾经有过伤害你的行为,你有杀人动机。”

    庭仰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询问郑康锋:“原来你们都认为,我有资格想要杀了她吗?”

    郑康锋还太年轻,他别开与庭仰对视的目光,看向手中复印的庭若玫的日记。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进来的警察对郑康锋耳语几句。

    郑康锋凝眉点头,对庭仰说:“你朋友拿出了案发时的录音,可以证明你与庭若玫的死没有直接关系。”

    是当时的电话录音。

    庭仰低下头,转了转手腕,让手铐可以往后滑一点,这样手腕就能放松地搭在桌子的边缘了。

    他突兀地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郑警官,你知道我们家一个月的收入是多少吗?”

    郑康锋看过资料,“庭若玫没有工作,你高二时偶尔会接翻译的兼职,但进入高三后就不接了……你们家现在没有收入,靠你以前的奖学金维持生计。”

    郑康锋话一顿,也反应过来了之前线索中的漏洞。

    庭仰笑吟吟补充完剩下的话:“所以,只是一个不严重的刀伤,她为什么会舍得去医院花那么多钱呢?”

    就像是为了以后的事情,留下刻意的证据。

    郑康锋哑口无言。

    庭仰看了一眼被桌沿压出红印的手腕,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揉了揉。

    紧接着,他抬眼看着郑康锋。

    “既然我的嫌疑洗清了,那么郑警官,我有另一件事想和你说。”

    庭仰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响起,温柔的调子变成了一把温柔刀。

    “十一月二十五日,我去找我母亲时,听见房间里有其他人的动静……我怀疑她与人合谋,嫁祸我杀人,现在请求您帮我找出她的同谋,可以吗?”

    嫌疑人与报案人的身份陡然逆转。

    庭仰坐在被审讯的位子上,却仿佛站在许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怜悯而无情地俯视他们。

    他有着悲惨的命运,温柔的表象,以及冷酷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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