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脚印
听到谈竹的调查结果, 陆销再次向她确认:“确定没有吗?”
谈竹送张子薇母子回家后,就接到了陆销的电话,要她顺道去查个监控。
她反反复复地拉动监控录像时间条, 如实汇报道:“是的,我查过郑玉华出事当晚,张子薇一家所在小区的每一个进出口都没有找到连文斌回家的影子。”
谈竹顿了顿声, 而后心情沉重地问了句:“副队,你是怀疑连文斌有问题吗?他才未成年。”
如果连文斌真的牵涉其中,那他的未来恐怕是要断送在这儿了,而且以张子薇现在的状态, 要是知道自己当下唯一的羁绊也……
想到这些,谈竹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就是因为他才未成年, 所以更要查清楚。”陆销对此表示理智, 他知道谈竹的顾虑, 但他们不能因为年龄和情感问题左右了对案件的思考,如果真的是连文斌干的, 就算他不是十七岁而是七岁,也要接受司法的审判。
陆销前不久接到戚春亭的电话,说现场有新发现,所以在处理好张子薇的事后,就带着季彻开车来到市人民医院的楼下。
季彻一下车,抬头向住院部肿瘤科的楼层看去,见戚警官和秦警官正在窗边说着什么,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 戚警官还朝楼下挥了挥手。
入夜后的住院部清净许多, 为了让病人更好的休息,警方的调查也受到了约束。
两人进入住院部后, 不自觉地放轻了手脚,乘电梯上楼靠近病房,陆销率先低声问:“戚警官,你刚才说的新发现是指什么?”
戚春亭将手伸到窗外,指向医院外墙,“我们模拟了犯罪嫌疑人的逃跑路线,根据层高和单绳攀爬方式,要想不被人发现地滑到楼下必不可能慢慢爬,求快的话……”
她说着,将话头交给了秦琒。
秦琒顺势说:“普通人求快的话,就先跳下去一段,然后借力再跳一段,荡进去。”
绳索攀爬课对他们特警来说是基础,牵好绳子加上没有破窗需求,从这儿下去一秒完全够用了,换成臂力不错的普通人,下降一层楼的难度也不是太大。
戚春亭颔首:“对,就是借力。所以我们回到医院复勘,发现外墙上的确有个脚印,掌宽和窗台边沿的摩擦痕迹宽度一致。也正是为了做跳跃准备,窗沿才留下了较明显的摩擦痕迹。”
她说着,将拍到的照片递给了陆销和季彻,“从脚掌宽度长度和脚底受力情况来看,犯罪嫌疑人的身高约在163到165厘米。这个脚印挺新的,问过医院了,最近没有外墙维护。”
所以这个脚印极大可能是出自犯罪嫌疑人的。
陆销闻言,抬手比划了一下身高,顺势和季彻交换了眼神。刚才招呼连文斌出去吃饭的时候,他故意靠了一下,丈量过那小子的身高,确实在这个范围内。
“所以我们目前能确定的是,犯罪嫌疑人行凶后,通过绳索去了楼下病房。但我们查过监控,楼下病房在下一位病人住进来前,只有负责清洁的护工和护士进来过又出去,没有其他人进出。”季彻冷静地分析着。
陆销闻言陷入沉思,边琢磨边说:“除非那个人一直藏在病房里,后来又被什么东西掩护着出来了。”
“我知道了,陆销跟我走。”季彻似被点醒了一般,转身便往病房外跑。
陆销惊讶归惊讶,赶紧追了上去。
护士见警察从面前跑过,当即拦住陆销提醒:“马上就到病人休息的时间了,你们警察要办案也别闹这么大动静啊!”
“对不住,我这就把他拦住。”陆销致歉的声音还没散去,人就已经跑开了。他发现季彻没等电梯,而是直接从安全通道去了楼下,连忙紧随跟上。
可他刚到楼下,就见季彻对护士站的值班护士问了两句话,转头又跑向了另一条路。
季彻惯来冷静,很少见他这么急切的样子。陆销一时感到纳闷,跑向护士问:“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同事刚才问了什么?”
护士愣了愣,回道:“他问平时负责我们这一层的清洁车现在停在哪里,我说在病房另一侧的清洁间。”
“清洁车?”陆销低喃了一声,立即拿出对讲机呼叫戚春亭他们下楼,而后继续跟上季彻的行动。
季彻跑得大腿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仍没有就此停下,只是速度慢了一些,发现陆销追上来了,他微喘着说:“我想起我们第一次发现犯罪嫌疑人可能靠绳索滑到楼下离开的时候,来过内科病房。当时我无意间听到清洁阿姨找护士处理伤口,提到过清洁车有块翘起的铁皮,我记得那个阿姨的手上也是这样一条细长的划痕。”
之所以说“也有”,是因为这样的伤痕他刚才在连文斌的手上也看到过。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连文斌手上的伤在手臂后侧,伤疤从手腕到手肘,是相对直且正的伤痕。如果是连家耀打的,那是他如何造成的?
“明白了,走,我们去看看。”陆销搀了季彻一把。
由于早过了打扫的时间点,护工都走光了,清洁间里黑漆漆的,除了打扫用的工具,角落里还停着两辆标注着“内科”的铁车。
戚春亭提着工具箱赶到,先一步戴上手套靠近清洁车,言语中让其他人做好心理准备,“给你们提前打个预防针,DNA暴露这么久,这又是辆清洁车,需要定期清洗消杀,找到证据的概率不大。”
虽是这么说,但她的检查却没有敷衍了事的意思。
季彻颔首表示理解,“这辆车底下有空位,钻进一个一米六多的瘦小男生不难。而且这间08号病房离清洁间的直线距离不远,人很可能是从清洁间逃走的。”
陆销戴上口罩手套凑近了细瞧这辆车,根据铁皮翘起的位置,比划了一下钻进车底的姿势,指了指里侧说:“连文斌的伤在右手手臂后侧,看样子是面朝外头,倒退着坐进去的,因为要躲人,所以他来不及反应手臂被刮伤的事,这样的假设还算合理。”
他琢磨着,视线投向了戚春亭,说:“戚警官,麻烦你帮忙查查里面有没有血渍。这辆车是用来放病房换洗床单枕套的,污染程度比垃圾车和护理车要低一点。但凡有点希望,我们都不能疏忽了。”
还有,季彻刚才的话也提醒了他,除了病房门口,鲜有人经过的各楼层清洁间也要仔细地查一查,嫌疑人离开的时间同样要随之扩大范围。
所以陆销紧接着调出两名警员立即前往监控室调取录像,确认可疑人员。
戚春亭颔首:“明白。”
“是。”在场警员应声,顾及到病人休息的时间早,一个个的都不敢放开嗓子回应。
“我想去找连家耀再了解一下情况。”陆销看了眼时间,张子薇的伤情报告不久前才发给派出所,这个时候民警应该还在对连家耀进行问话。
除了张子薇对连文斌的重视程度,他也想了解一下连家耀对儿子的态度。
“好,这里交给我。”季彻应声颔首,在陆销临走前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
陆销凝重的神色骤然舒展开,嘴角微扬着点了点头。
***
一个男人的哀哭声在派出所内回荡着,陆销刚进警务大厅就听到了,正奇怪着是谁哭成这样,知道站在审讯室外才确定这声音是连家耀发出的。
如若他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现在坐在椅子上哭的和傍晚时打老婆的是同一个人。
“陆副队,您好您好。”民警见陆销到来,连忙起身打招呼,同时也对禁毒支队的人到来表示疑惑,问,“您怎么来了?”
陆销指了指正在被问话的连家耀说:“有几个问题想和他确认一下,方便吗?”
“哦,您稍等!”民警转身敲门示意后进门传话,没多久就带回了消息,“我们问的差不多了,陆副队您进去吧。”
“警官,我都这把年纪了,工作上一直得不到晋升机会,比我后来的员工现在全都压我一头,我白天压力真的很大。我承认,我的脾气是差了点,一直没有控制住才动了手,但你们不要听张子薇她乱说,明明有的是她自己摔伤的,和我没关系啊!”
“警官啊,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让我和张子薇当面谈谈,她肯定能理解我的,我们私下和解,我是不是就不用坐牢了?”
“警官,你们也是男人,一定能理解我的对不对!警官……”
事后赖账的话术陆销都听腻了,但他来这儿不是为了家暴的事,而是为了连文斌,他和负责审讯的民警打了声招呼后,坐在连家耀对面开口询问:“连家耀,你是否记得上周五晚,也就是你的丈母娘郑玉华去世当晚,你的儿子连文斌有没有回家?”
听到警察的问题,连家耀的哭声骤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呆愣了有一会儿才说:“一般周五我吃了饭就回屋里躺着看手机了,文斌多半在屋里写作业吧。”
陆销看穿了连家耀的说辞,“所以你其实不知道儿子有没有回家。”
他让谈竹调查过,当晚连文斌的确没有回去,但他现在之所以又向连家耀问起这些,是要确定连家耀对这件事的知情程度,以此判断是否有父子联手作案的可能。
连家耀语塞,遮遮掩掩地为自己辩解:“平……平时都是他妈在管着的,我忙着挣钱养家,哪儿顾得上这些。”
第82章 病例
陆销不禁轻呵, 连文斌可是个大活人,连家耀作为父亲却漠不关心。
“你不但不管孩子,还对其母亲造成伤害, 孩子当然护着自己的妈了。”他佯装失望地叹了口气,“照这态度,看来你不一定知道连文斌最近的异常表现了?”
连家耀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 当即放言:“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哦?那就说说看。”陆销语调上扬。像连家耀性格自我自私,又极好面子的人,是非常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这种类型的人通常不允许他人质疑自己。
所以相较于软磨硬泡的审讯方式,适当的激将法对连家耀更管用。
连家耀急于证明自己, 并没有觉察哪里不对, 直言:“我儿子平时成绩很好的, 就前段时间突然沉迷玩手机,有天我抓到他在网上和别人聊天,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网站,就把他的手机给没收了。那孩子就是被他妈惯坏了,手机被收了以后,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怪渗人的。”
“手机网站?你确定?”陆销略有些质疑。
但从连家耀笃定的态度来看,多半是没有说谎,“当然确定,那手机现在就在我床头柜里, 不信你们自己去看啊。”
陆销暗自记下这件事, 转头对审讯警员道几声谢,“我大概了解情况了, 那就不妨碍几位工作,我先出去了。”
他快步走出审讯室,对门外的警员低声嘱托:“同志,刚才在里面不方便说。连家耀是专案组目前高度关注的一名犯罪嫌疑人的父亲,稍后我回队里打份报告给派出所,申请同步你们的审讯结果,麻烦几位同志整理好记录,到时候发我一份。”
“不麻烦,陆副队这是哪里的话。”警员客气地摆手,“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陆销回身阔步向派出所大门靠近,路上拿出手机正准备给队里打个电话,倏地察觉到了异样,似乎有人正躲在暗处窥视。
他逐渐慢下脚步,停在门外垂头查看手机时,以余光暗扫周遭情况。
天光浸墨,夜晚的街道仅有街灯和路过的车灯照明,未被光亮顾及的暗处昏晦不清,即使有猛兽窥伺也难以辨别。对方似乎是察觉自己已经暴露,紧盯着陆销的视线悄然移开,令人难以溯源。
“他”可能是经过的行人,或是路过的车辆,也可能是街边的摊贩,或是楼上的人家。并非杞人忧天,而是不得不防。
再检索不到源头,陆销只好先将目光收回,默默警惕着身边事物,他见手机屏幕上是季彻不久前发来的短信:“病人休息时间到了,不便打扰。我们回去了,队里见。”
陆销脸上挂上几分浅笑,回道:“好,一会儿见。”
而后他点开高小柏的号码,考虑到可能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的调查进度,便没有打电话,而是默不作声地敲打着屏幕,交代道:“小高,你带人马上去一趟连家耀家,拿到他儿子连文斌的手机,连同张子薇的也一起带回来,他们要是问起原因,记得说模糊点,案件细节一概不提。手机送回队里让小谈看看,连文斌的上网记录要重点检查。”
没让陆销久等,高小柏的回信就发过来了:“明白,包在我身上。”
***
季彻看了眼陆销的回信便放下了手机,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微斜上身对一旁的林诺询问:“他是自己来的?”
他刚回队里就被林诺叫到了接待室,说可能有新线索,结果进门看到了一名面容憔悴、身形清瘦的男子,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
林诺点头:“是的,副队之前不是让队里整理医院近半年的死亡记录吗?我们给这些病人家属致电了解情况,寻找死因可疑的患者。这位先生得知我们的目的后,主动表示对自己妻子的死有疑虑,希望我们能帮忙调查一下。”
男人见势,主动表示道:“我太太是五天前傍晚去世的,她情况其实挺严重的,但她会突然去世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来。”
“怎么称呼您?”季彻在男子对面坐下后问。
邢实坦言:“我姓邢,邢实。警官,这是我妻子的病例,麻烦你们了。”
他说罢,站起身双手郑重地将病例档案交到警察手上。
季彻起身接住这厚厚的一叠档案,对此略有惊讶。
他之所以感到诧异,不是因为邢实妻子的病情,而是这份医疗档案被整理得相当规整,哪年哪月在哪家医院做的什么检查,报告被按照从新到旧的顺序排得整整齐齐,可见用心。
林诺也是没想到,好奇地问道:“这是你做的?”
季彻眉心舒展着翻看病例,目光定格在了邢实的妻子夏蕊的病情主诉上,“你妻子生前住在人民医院的心内科?”
“是的。”邢实叹了口气,“我太太的心脏受遗传原因,一直不太好,六年前查出限制性心肌病,就开始接受治疗了。你们也知道,心脏病等不起又急不得,所以我就提前准备好这些,万一遇上愿意接手的医生,这病例一拿出来,也能省不少事儿不是?”
他是笑着说的,可眼里闪烁着的泪花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酸。
林诺感慨地跟着叹息,而后询问:“关于您家属的情况,能再展开和我们说说吗?尤其是你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
邢实颔首:“因为心脏不好,我太太的药就没断过,自从查出心肌病,各种检查没完没了地做,也在积极寻找合适的心脏。我记得是上个月3号,我们终于得到了心脏配型成功的消息,但是……”
他垂下了头,话语中满是愧疚:“我把家里能卖都卖了,所有亲戚都借了个遍,可钱还是不够。医院知道我们困难,还帮忙申请了特殊病种,但就算这样,钱还是差了很多。”
直到现在他还在想,如果早些时候他可以再努力一点,好好工作,多赚一点钱,小蕊会不会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林诺起身给邢实拿来了抽纸,默默放在了他的面前,暗示警员帮忙倒杯热水进来。
季彻坐着稍等了一会,直到邢实缓过来了一些,才开口问道:“很抱歉地所,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可能会再次触及你的伤感处,如果不愿意回答,我们可以改天再谈。”
邢实喝了口热水,摇头说:“不用了,您问吧,我会来这儿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怕她隐瞒了一些事,如果真的有,涉及生死的我必须要知道真相。”
他知道妻子如果真的有事瞒着他,一定是觉得这是为了他好,但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爱人,不想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是迷茫地活在妻子为他编织的梦里,还是清醒地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其实犹豫过,但还是想选择后者,因为美梦易碎,噩梦难平,他要永远记得自己有个很深爱的妻子,她叫夏蕊。
季彻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邢实,见他即使再难过,在提到“真相”时,眼中满是坚定。
他合上了病例档案,双手在胸前交叠,正声问:“我想问,你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去世的吗?”
总结这半年里,家属对患者离世产生质疑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患者咽气时,家人没有亲眼见证。
张子薇虽然在场,但出于某些原因,她当晚睡得非常沉,没有听到或看到病房里的情况。
这些病人家属之所以会对患者死亡原因产生疑惑,有严重的会去医院闹事,是因为亲人之间难以割舍的情感,也是因为这样情况出现得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您突然这么问……”邢实惊愕,心里一直以来的怪异感瞬间被点醒,顾不得悲痛了,他情绪激动地说,“不是,她那天下午突然说很想吃我们家楼下的糖糕,我看时间还早,一来一回也就半个小时,就赶紧回去买了,结果一回来就看见医生在抢救,然后……然后……”
因为小蕊有心脏病,责任医师也说过,她的病随时可能恶化,所以他当时没有多想,只是陪伴了这么多年的家人突然没了,心里空落落的。
他原本打算等小蕊头七过完再拉去殡仪馆火化的,但突然接到警察的电话,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只是没想到问题出在这儿。
陆销回到禁毒支队时,将裴雨寒行色匆匆地从法医科出来,不解地把人喊住:“裴科。”
裴雨寒闻声回头,立即顿步等陆销过来,“刚好你回来了,我正准备去找季副呢。”
季彻是专案组的二把手,陆销出任务去了,他们有情况自然会先找季彻汇报。
“怎么了,边走边说。”陆销指了指前路。
裴雨寒将邢实主动来队里提供线索的事告知陆销,另道:“他把他的亡妻也带来了,我刚刚检查过,确实不对劲。”
他说着,递给了陆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照片,“死者右手半握,好像之前攥着什么东西,我看这围合的大小,倒像是针筒或者笔之类的,而且她的左大臂三角肌也有一个针眼,心血毒检报告目前还没出来,有结果了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针筒或者笔的大小。”陆销拿着裴雨寒递来的照片细瞧,隐约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顿步,拿走裴雨寒夹在记录本中的笔握在右手中,随后作给自己左臂打针的姿势,瞬间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给他们这东西的人,压根没告诉他们这是毒|品,他们只以为和平常打针一样,所以才会往三角肌的位置注射。”
“我靠。”裴雨寒没忍住惊叹了一声,“这案子怎么越查越奇怪了,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得先找到取走她手里东西的人到底是谁?”陆销拿起裴雨寒给他的死者右手照片,手指在上面轻点了点。
第83章 天使
警局办公室的灯光又一次彻夜未暗, 直到窗外的天光惹眼,才有人反应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困死了。”戚春亭眼底乌青,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室, 坐到椅子上后,直接瘫在桌面上补觉。她的眼睛刚闭上,就酸痛得直流眼泪。
谈竹拿了打印机里吐出来的文件, 回到位置上整理,见戚春亭这幅有气无力的样子,好奇地小声问道:“戚警官,你平时不是来得很早吗, 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呀?”
“不是才来,”戚春亭的脸侧枕在手上, 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我是去了趟医院才回来的。”
昨晚把医院清洁车带回警局后, 又采集了些样本,交给实验室待检, 出警局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今天一大早,她就收到陆副队让她去一趟心内科病房的消息,忙到现在才回来,连水都没功夫喝上一口。
戚春亭困乏地闭眼浅眠,忽然闻到了一股香菇肉包的味道,而且就在面前,她霍然睁开双眼,见谈竹放了两个包子, 一杯豆浆在她桌上。
“哪儿来的包子?”
谈竹笑着说:“早上看见你没来, 又没听说你请假,就给你留了俩包子。你要是再来晚一点, 就要被小福抢走了!”
胡衡从电脑背后探出头来,忿忿地说:“你怎么告我状呢!我是怕浪费!”
谈竹扬着下巴说:“你早上都吃四个包子了,也不怕撑着。”
胡衡嘟囔道:“不怕!我觉得自己最近长高了,说不定还有进步的空间,得赶紧多吃点。”
戚春亭听他这话,也被逗笑了,主动递给了他一个包子,反正她吃一个就够了。
胡衡乐乐呵呵地接过,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一旁的高小柏默默瞥了他一眼,补了句:“哪儿来的错觉,你都二十七八了,还能发育?”
“瘦了。”秦琒突然开口,见其他人都不理解地盯着他看,才勉为其难地多说了几个字,“因为瘦了,所以显高。”
“是因为瘦了吗?那我可得多补补。”胡衡毫不纠结,有吃的就行。之前因为受伤,住了好长时间的医院,病房里的健康餐太健康了,量还特少,可不就瘦了吗?
咬了口包子,配上温豆浆下肚,戚春亭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她俯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盒饼干,悄悄塞给谈竹,轻声说:“我昨天饿了在医院楼下买的,觉得味道还不错就多买了一盒,给你也尝尝。”
就坐在旁边,她知道谈竹天天待在办公室里无聊,工作的时候有偷偷吃零嘴的习惯,小饼干吃起来可方便了。
谈竹双眼放光,赶紧收进了抽屉。两个女生往贪吃的胡衡那儿偷瞧了一眼,确认他没有发现后,心照不宣地对视偷笑了一声。
戚春亭移目瞥了眼陆销的位置,见位置是空的,但对面工位的季彻还在,高小柏和胡衡也都在,惑然问:“陆副没来吗?”
季彻听闻,回应:“他找杨队汇报去了。”
谈竹适时解释道:“我今早和陆副队汇报了连文斌的常用网站后,他就上楼找杨队了,得半个小时了吧。”
“什么常用网站?”戚春亭听得没头没尾的,将手里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吞下,擦干净手后,拿上笔记本电脑来到季彻的工位边。
她放下电脑,屏幕上的照片一看就知道是医院的,“季副组,我早上去了夏蕊生前的病房看过,窗户没有被拆的痕迹,窗台也没有异常。”
季彻反应迅速,“所以拿走夏蕊手里东西的人不是翻窗出去的。门口监控查了过了吗?”
“查了。”戚春亭话音落下,立即调出监控视频。
一听到有监控,办公室里其他人也都聚集了过来。
“夏蕊在咽气前,心跳有异常起搏,频率高于正常值,随后频率不断增高,20秒后骤停,后面的频段就是医院抢救时产生的波动。”戚春亭调出了夏蕊心跳异常时间段的监控录像,“当天下午3点55分,一辆热水车停在了病房门口,这个人提着热水瓶进入病房后,夏蕊的心跳就开始加快了,10秒后拿着空热水瓶离开病房。他前脚刚走,后脚护士台的警报就响了。”
戚春亭指着屏幕上戴着帽子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人,随后将监控画面调至另一个画面,“他推着热水车进了水房旁边的储物间,当时临近晚饭时间,在水房边倒热水、泡面的人不少,储物间的门口和里面是没有监控的,他可能是躲在里头换了身衣服,混在人堆里离开了,总之没看见这个打扮的人再出现。”
谈竹眯着眼细瞧,“戚警官,等会儿把视频发我一份吧,我再看看是否有拼接。”
不过从肉眼看,应该没什么问题。可真没问题,那就是大问题了!
季彻垂眸浅思后,询问:“内科清洁间门口的监控找到了吗?”
内科在肿瘤科楼下,他们之前怀疑郑玉华案的犯罪嫌疑人是从肿瘤科病房翻出,通过绳子来到楼下无人的内科病房,在病房里一直躲着,直到第二天早上护工推着清洁车进入,嫌疑人偷偷躲进清洁车,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么在出了病房,来到清洁间的这一段路上,他一定会找机会脱身。
“找到了,原本也是打算给你们看的。”戚春亭从容不迫地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
从监控视频来看,清洁阿姨慢悠悠地推着铁车离开病房,回到清洁间后没多久,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身影就从里头出来,还时不时地向后看,似乎是在确认对方有没有发现自己。
看样子,他应该是趁清洁阿姨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注意,偷偷溜走的。
季彻指着两段监控说:“身高,身形都不一样。”
“后者倒是挺符合医院外墙那个脚印的主人特征,看着也就165的样子。”裴雨寒的身影从他们后头传出。
见众人回头看自己,裴雨寒扬了扬手里的毒检报告,“我知道我有的时候存在感很低,但看到你们这样惊讶的表情,我还是会很伤心的。一伤心,我手里这份报告都想等会再给了。”
“明明是因为裴科走路不出声。”胡衡回。
裴雨寒捂着心口,“难过,分明是你们不在意。”
林诺直接拿走裴雨寒手里的报告,拆穿道:“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是垫着脚走的。”
他翻了翻报告,转手交给了季彻。
被戳穿的裴雨寒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说:“由于时间不太够,成分具体分析还在做,先做了成分比对,夏蕊和郑玉华心血样本提取到的毒|品成分高度相似。”
郑玉华的心血样本是做了毒检报告的,二者成分基本一致也是间接表示夏蕊也被注射了毒|品。
季彻将毒检报告交给其他人穿越,目光紧盯着屏幕上的两个身影,拇指轻摩着食指侧,沉声分析:“看来凶手不仅有办法知道医院排班、病人出入院情况,还熟悉医院监控视角和行动路线。”
“看来是医院自己人的概率很大啊。”裴雨寒双手掌心向外地掐着腰,猛然想起昨晚和陆销的推测,“陆副昨晚提出了一个假设,翻窗逃走的人也好,夏蕊也好,或者是其他涉及本案的人,他们很可能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毒|品,所以才会打在三角肌上。所以他们原本以为这东西是什么,为什么要注射这东西?幕后凶手和他们又是怎么联系上的?如果是医院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病人。”季彻轻喃了一声,总觉得自己好像摸索到了什么,但遮着一层雾总看不清楚。
办公室中突然陷入沉思的宁静,戚春亭转过头小声地对谈竹问了句:“你刚才说连文斌的常用网站是什么?”
因为戚春亭之前不在,谈竹便和她也同步了一下进展:“昨晚小高把连文斌的手机带回来了,我查了查,发现有很多删除痕迹,所以登陆系统找了那孩子的浏览记录,看到他这段时间多次登进一个网站。他这个年纪会登一些奇奇怪怪网站也不稀奇,但这个网站和色|情一点也不沾边,叫‘天使互助会’。”
她说罢,用手机登进了这个网站,递给戚春亭看,“这个网站是虚拟IP,会定期跳转,无法锁定服务器的具体位置。我已经把网站的事告诉技侦了,他们那边也会继续跟进这件事。”
戚春亭滑动手机屏幕,看到这个网站主要是论坛形式,风格比较简陋,但人气不算低,一刷新就有新帖子。
这个网站说是“天使互助会”,但看了几个帖子后就会发现,这其实是“病友交流会”,大多是身患重疾的人诉说悲苦,或者病人家属吐槽自己陪护的艰辛。
不过戚春亭注意到有好几个帖子在召唤天使,不解地对谈竹询问:“他们在‘召唤天使’?所以‘天使’不是网站名,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谈竹点头:“是,这个网站的维护者就叫做‘天使’。连文斌也在这个网站发过帖子,本意是认为自己家庭的不幸是由外婆导致的,妈妈每天除了要伺候外婆,还得照顾家里人,他希望自己的妈妈不要再这么累了。这个帖子后来被一个天使头像的人回复了,这个人说可以帮助连文斌实现愿望,回复时间就在郑玉华出事的前两天。我想其他帖子要召唤的‘天使’,就是这个人。”
“而且你猜怎么着?”谈竹点开了另一个帖子,“昨晚另一位病人家属来了以后,陆副和季前辈都觉得这个案子有问题,所以我顺道也查了邢实妻子夏蕊的浏览记录,发现她也登陆过这个网站。”
第84章 洗脑
手机通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桌上瓷杯里的热水放着放着热汽全都散了,杨庚表情严肃地背着手走到窗边,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警员, 对坐在他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问:“还做不下决定吗?”
陆销的回答还是和之前一样,“杨队,这个办法太冒险了, 而且……影响不好。”
电话那头的人坚定回答:“副队,没关系的。只要能抓住背后的人,我就算真的死了,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杨庚转过身看向陆销,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翁局和上级也都知道这件事了, 这个网站现在的影响力不小, 要是继续这么放任下去, 无辜受害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办法是冒险,但这招有用, 放手试试也不是不行。”
陆销的态度也强硬:“杨队,就这么说吧,我做不到。人已经成这样了,我们不能连名声都不给他留啊。再想想,总会有别的办法。”
“副队……”电话另一头的人声音微垂,隐约有颤声传出。
“怎么不留?之后我们会做出澄清的。”
杨庚刚硬的神色也有几分不忍,但权衡利弊,还是做出了选择, “陆销, 你们专案组翻看了人民医院这半年的病案,有多少可疑的例子, 你心里比谁清楚。现在这件事关乎人命,还关系着新型毒|品正在悄无声息地问世。我听实验员说了,现在的‘Evil’已经接近成品了。在这个时候能接触到它的,肯定是毒|贩高层。”
“边境的矿洞我们找了一个多月,可之前数十年的开采,山里还有数不清的矿洞,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找了。陆销,你是专案组组长,你的任务是阻止‘Evil’上市,抓到背后的毒|贩,将罪恶扼杀在摇篮里。其他的,就算正有影响,我来背。”杨庚说至末尾,暗暗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似乎是透过屏幕,看向了正在接听电话的人。
电话那头的人沉重地叹了口气,劝说道:“副队,我现在是退了,但心还在,让我最后为咱们做点事吧,这个计划是我主动提议的,一切后果我自愿承担。”
杨庚缓步走到陆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陆销,我知道你做事稳重,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个电车难题,要么撞一个人,要么就是从其他人的身上碾过去,两种结果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只能择优了。”
如果不是时间太紧太急,他也不会同意这个计划。
陆销抬眼看向杨庚电脑上登陆的“天使互助会”网站,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桌面,还是反驳了这个计划,“解决电车难题的根本办法,是让车自己停下来,而不是从谁的身上碾过去。”
他重新坐直,双手交叠于胸前,正声慢道:“瞒天过海可以,请君入瓮也可以,但你们刚才说的计划只能算一半,剩下的交给我。”
“有把握吗?”杨庚这句虽然是问话,但言语中却没有疑惑的意思。
陆销点头,随后坦然地笑了笑说:“真要拦不住这辆电车,那就从我身上碾过去好了,我也自愿承担一切后果。”
***
轻快的下课铃响起,寂静的校园瞬间洋溢着学生们欢快的闹声。同学招呼着连文斌一起出去打会儿球,他们刚出教室就见几个叔叔站在走廊和班主任说着什么。
“他们是谁啊?”同学们疑惑地低声碎语。
其他人不知道,但连文斌认出来了,这些人是警察,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来找他的。
“那个人就是文斌了。”班主任看到连文斌从教室出来,帮面前的警察之指认。
高小柏微笑道谢:“谢谢,但我们来找文斌的事,希望老师不要透露给其他人,也暂时不要告诉文斌的妈妈。”
班主任虽然感觉疑惑,但想到对方是警察,一定有他们要这么做的理由,只好点头答应:“不过事情我不会瞒太久,他是学生,又是从学校被带走的,放学以后没有回家,家里人一定会怀疑,到时候我作为班主任肯定是会说实情的。”
“理解的。”高小柏说罢,带人向连文斌走去,笑着说,“文斌,家里出了点事,你妈让叔叔我顺路带你回去,一起走吧。”
连文斌意会地呵笑了一声,把手里的球丢给了同学,“知道了,走吧。”
同预料的一样,连文斌坐上车后被送到了警局,带进审讯室坐着。他冷漠地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警察们,闷声不吭。
“看来小朋友的接受能力不错啊。”林诺笑着夸奖,紧接着就问,“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了?”
见连文斌没有回答,林诺不觉得尴尬,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微笑,拿起连文斌的手机,点开了一个网站,问:“小朋友,我们来聊聊这个网站吧”
连文斌抬眸瞧了警察的手里一眼,下意识地扭开了头回避这个问题。
林诺微微挑眉,追问:“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起?那我从源头开始问你,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个网站?”
“还不愿意说吗?”林诺脸上的笑容没退,但笑意所剩无多,盯着连文斌微眯了眯眼,有条不紊地帮忙分析利弊,“小朋友,警方现在掌握的证明足以指控你涉嫌杀人,就算你是个未成年,也要承担法律责任。配合警察叔叔调查,你受到的责罚就能少一些。你也知道你妈妈的身体情况,忍心让她这么一直等着吗?”
痕检在内科的清洁车里侧死角找到了连文斌的DNA,得知这个消息后,警方又去了一趟连文斌的家,在鞋柜里找到了和医院外墙同样鞋印同样磨损程度的鞋,结合监控视频拍摄到的嫌疑人体型特征,基本可以锁定连文斌就是郑玉华死亡当夜,偷偷从病房爬到楼下的人。而连文斌自己在论坛里发的那些话,就是他的杀人动机。
正是因为顾及连文斌未成年人的身份,警方带他来警局的时候,一路上都没有声张。
连文斌的强硬态度在听到妈妈的境遇后,融化了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回答道:“一个月前,我妈的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我以为是有人发送验证码的时候填错手机了,就没当一回事。后来陪我妈带外婆去医院楼下散心的时候,听到有人提到什么互助会,我才想起了那条短信,一时好奇就点了进去看了。”
“只是点进去看了?”林诺问。
连文斌听到警察的问话,忍不住发笑:“你们把我叫来,肯定已经知道我都发了什么吧,还有什么好问的。”
林诺打开文件夹,从里头拿出了几张印着论坛截图的纸,放在了连文斌面前,指着最后一页里回复连文斌的那个天使头像问:“这个人是谁,你有没有在现实中见过他?”
连文斌注视着那个熟悉的头像,虔诚地说:“他是天使,是世界上最能理解我的人。”
林诺感觉连文斌像是被人洗脑了似的,是非都分不清楚了,认真劝解道:“连文斌,你说的这个最能理解你的人,借了你的手,杀了一个人。现在他躲在背后干干净净,你被带到这里问话,不觉得有问题吗”
连文斌释然地耸了耸肩,“这是我应得的,我自愿的。外婆死得很安详,我亲眼看着她去的。与其被病痛继续折磨下去,又连累其他活着的人,就让她这么安详地离开,不好吗?”
他笑着反问对方,轻视生死的模样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林诺看着他的双眼,全然看不到应该属于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天真,而是充斥着仇恨和怨念。他摇头置否:“这样好吗?你知道这个‘天使’给了你什么东西吗?你说郑玉华走得安详,可这玩意儿打进身体,是什么样的感觉你自己知道吗?”
连文斌恹恹地靠着椅子,对此并不在乎,“大概是安乐死一类的东西吧。”
“果然。”林诺对此早有预料,他们之前就隐约猜到幕后的人不会说明真相,看来对方不是想杀人这么简单。
凶手掌握的可是新型毒|品,按照以往的毒|品价格来看,“Evil”1克就能卖到大几百块钱,凶手这么做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林诺摇头说:“由于案件特殊,目前警方只能告诉你,你被人骗了,这东西根本不是安乐死。”
连文斌的神色陡然一变,瞪目看着说话的警察,而后迅速平稳情绪,强行镇定地说:“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我看她也没怎么挣扎。”
坐在副审位置上的季彻适时缓声开口:“你的外婆生命垂危,本来就没几天了,她当然没有挣扎的力气。可你,却平白背上了一条人命,让你妈妈在这个节骨眼上,既失去了自己母亲,又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毁。”
“季警官,是你啊。”连文斌早就注意到了季彻的存在,只是对方一直没说话,他也没主动打招呼。
他又想起了那顿晚饭,一时感慨良多,“陆警官说,善意的谎言如果对方不受用,就不是善意了。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善意的谎言得分对什么人讲,如果我不这么做,付出的代价会更大。我妈的确被我爸打了一顿,但现在警察发现我爸涉嫌家暴,把他拘留起来了,等他出来我妈就能跟他离婚,从此摆脱那个垃圾。而且我妈现在也不用再伺候我外婆,不用再听她的冷嘲热讽,多好啊!天使说要帮我,现在他许诺的全都实现了,他就是天使,不是吗?”
第85章 跳楼
季彻凝视着连文斌的“天真”, 冷笑着摇了摇头:“你爸家暴本来就犯法,受到法律的制裁是应该的,你们报警揭发的话, 警方照样会管。所谓的“天使”其实就是放大了你们心中的恶,把从前的那些‘可以忍受’,强行抬上来。”
他说着, 上身微倾,一字一顿地说:“你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从头到尾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诱导你杀人, 其他你觉得正义的事,本来就是法律应做的。”
林诺看时候差不多了, 紧跟着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 闻声劝说:“连文斌,想想自己的妈妈, 不要一错再错了!”
在逐渐清醒的思绪和亲情的羁绊下,连文斌再难继续坚持,垂头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确实是出于好奇点进了那个网站,企图寻找共鸣地发了一个帖子,回帖的大多是和他一起吐槽的,或者鼓励他的,但有一天,“天使”回复他了, 说可以帮助他。
“天使”在站内私信他, 让他去一趟医院外的废弃报亭,他在报亭底下拿到了一根针管、一瓶药和一张纸条, 纸条的内容就是告诉他该怎么做的,具体的动手时间,对方会另外通知。
“我全程没见过他,只在论坛里说话。”
“那天下午我准备放学,到家后就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天使又给我发私信了,说今晚在听到撞击声后马上动手。”
“我不想让我妈也牵扯进来,于是在晚饭里加了安眠药,她这段时间总是睡不着,断断续续地在吃药,我知道她的药放在哪儿。”
季彻正旁听着连文斌一五一十地回答林诺提出的问题,又听到耳机里传出谈竹的急声:
“季前辈,有情况,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季彻闻言,转头对林诺知会了一声,随即走出了审讯室。
出门就见谈竹慌忙地走上前,“季前辈,出事了。”
“别着急,慢慢说。”季彻从容地宽慰着,便听外头响起疾跑声,他从走廊向下看,只见胡衡领着几名警员着急忙慌地坐上了警车,迅速驶离了警局。
他默默收回目光,留意到站在楼上走廊的身影,正是开了一早上小会的陆销和杨庚。
陆销似是感知到了季彻的目光,回望向了他,沉默着点了点头,无声表示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季彻垂眸浅思片刻,而后看向谈竹询问:“到底怎么了?”
“您看。”谈竹点开了一个帖子后,递给季彻看,急声说,“刚才天使互助会上多了一个帖子,是……是我们前队员发的。”
季彻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个帖子,注意到了帖主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说自己是一线因伤退下来的警察,现在成了二级伤残。
“这位是姓欧吗?”季彻问。
谈竹点头应道:“嗯,欧志伟,我们都叫他老欧。”
季彻对他有点印象,护林行动的那天晚上,他因重伤被送进了医院,当时一起被送进医院的还有几名警员,其中伤得最终的就叫欧志伟,听说他前段时间尝试申请警队文职,但因为行动不便,上级还是建议他退休养伤。
欧志伟是一队的人,听陆销说是杨队帮忙收拾了东西,亲自送人离开的,陆销当天下午也一直在楼上帮衬。
但因为季彻归队后,欧志伟一直在住院,所以他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老欧在帖子里说他这辈子都献给了国家和警察事业,现在退休了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干不了,不仅照顾不了老婆孩子,他现在还需要别人照顾,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想要跳楼自杀一了百了。”
谈竹说着说着已然有些哽咽,扭开脸快速擦掉脸上的泪水,手指了指帖子里的配图,说:“我刚才查过了,这张图片左下角出现的店铺就在医院附近,老欧现在应该就在那栋楼上待着。”
季彻盯着配图,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问了句:“通知杨队和陆副队了吗?”
谈竹苦着脸回答:“通知了,但他们刚才还在开会,我就先来找季前辈了。”
季彻幽幽抬头朝楼上瞧了眼,刚才站在走廊上的两人已经不见了,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我想他们应该知道。”
谈竹不解:“啊?”
季彻迅速回神分配任务:“其他人继续手里的工作,不要有任何懈怠,我和你们陆副队过去一趟。”
谈竹小跑着跟上季彻,恳求道:“季前辈,我能不能也跟着去啊,老欧以前对我们很好,我想帮忙劝一劝。”
季彻顿住脚步,面前谈竹镇定地说:“谈警官,你得留着。一线缉毒警光荣退休,却出现在了天台上意图跳楼,这件事传出去对警队影响不好,你带着两名警员随时监视网络舆论,把控风向舆情,暂时把消息封住了。如果有记者问起,就说……”
“就说警方正在配合消防进行演习工作,我明白的。”谈竹红着眼,没有再提跟着的事,但还是提出了请求,“季前辈,麻烦您一定要把老欧带回来!”
季彻颔首:“会的。”
他不再耽搁,快步向楼梯走去,碰到陆销正从楼上下来,两人默契地没有停下交谈,而是快速下楼上车,驶向人民医院方向。
“你信我吗?”陆销开着车,突然问。
季彻转头看着陆销,淡然的语气中满是肯定,“不信的话,我一见到你就会问这是怎么回事,走吧。”
他大约猜到陆销想做什么,既然陆销有信心达成目的,那他就顺水推舟,做个东风好了。
为防病患情绪激动,医院所有楼房的天台都是锁着的,最近的几栋稍微高一点的房子也都被提醒锁住了天台。
眼前这栋小区楼房离医院有一段距离,但站在天台上还是能看到医院的。因为方便居民晾晒,天台的大门一直开着,中午有人上楼晒被子时,发现有人坐在天台边,赶紧报了警。
听说有人要跳楼,楼下瞬间聚满了路人,仰着头看热闹。
“他谁啊,怎么想不开要跳楼啊。”
“不知道啊,看他身上穿着病号服,应该是人民医院的病人吧。”
“病人啊,跑人家居民楼来寻短见。他要是真跳了,这栋楼的人不得晦气死。”
“呵呵,我看他在楼上都站那么久了,也没要跳的意思。估计是装样子卖惨的吧!”
“你们有人上楼看了吗,是不是在做卖惨直播,骗泪水骗捐款啊?”
“不知道,一直不跳多半就是了。”
“哎,你到底跳不跳啊!”
有一人起哄,看热闹的人群就像是被点燃了的稻草一般,开始质疑天台上的人。
“有本事就跳啊,装什么装。”
“就是,博关注博同情的骗子赶紧去死啊!”
“喂,快别说了,警察过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声,刚才说风凉话的一个个全都闭上了嘴,低着头不敢和警察对视。
陆销冷漠地看了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群,对已经到场的民警说:“刚才带头闹事的几个,带回局里教育一下。”
楼上的欧志伟毕竟是自杀倾向,围观起哄达不到认定起哄人有帮助自杀的性质,只能警告不能定罪,但警方也绝对不能放任这样的行为。
“嗯,明白的。”民警点头,没有陆副队提醒,他们也会这么做的。
别人都要想不开寻短见了,这群人未吃他人苦,还说风凉话,甚至有人催促楼上的赶紧跳,简直没有人性。
听到有人要被带去警局,看热闹的人们不敢再乱说话,只是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诶,我看网上有人说上面那个是刚退下来的一线警察。”
“什么?你从哪儿看到的?”
“这个博主说是从一个‘天使互助会’的网站上截图下来的。”
“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不晓得,哎,评论区有人发网址了,我去看看……奇怪,刚准备点进去呢,刚才那条评论怎么没了?”
陆销站在警戒线前,仰头看着站在天台边沿的欧志伟,对面前的民警说:“他是我们队里的人,能不能让我们上去劝劝。”
民警拉起警戒线,“可以的,你们上去吧,和他好好说,人生路还长着,这么一跳可就什么都没了。”
季彻朝旁边看了一眼,问:“消防的人已经上去了?”
民警点头回应:“是,贺站长他们在上面正劝着呢。”
“走,我们上去看看。”陆销说着,低头俯身穿过警戒线,快步跑进了居民楼,其他警员紧随其后,担忧地忙赶了上去。
眼下已经接近夏末,可江林市的盛夏漫长,时至今日还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就算天台的风比其他地方还要大一些,也吹不走人们心里的燥意。
欧志伟静静伫立在天台边沿,俯瞰着脚底的城市,眼中没有半分对死亡的畏惧。死亡有什么好怕的,他身上的伤口每分每秒都在疼痛,告诉他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植皮后的排异反应就好像有数不清的蚂蚁在身上爬,无情地啃食着他的血肉和骨气。
“老欧!”
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叫唤自己,欧志伟缓缓转身看向身后来人,“副队,你来了。”
见陆销靠近,他高声制止:“别过来!”
陆销当即停下脚步,点头答应:“好,我不过去。”
欧志伟转头环顾着这座城市,怅然苦笑:“副队,我从警12年,保护了这座城市12年,12年一晃眼就过去了,怎么这么快?”
赶到现场的消防站站长贺晏打了个手势,示意陆销他们尽力转移欧志伟的注意力,让他们有机会救人。
胡衡从后排挤了上来,急声劝说:“老欧,咱们先下来,还有很多12年呢!”
欧志伟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了,像现在这样活着好没意思。”
胡衡又急又气得直跺脚,眼眶已经兜着泪光,“你之前不是说你不后悔的吗,你就是骗子!”
第86章 拖累
谈及自己的信仰, 欧志伟的脸上略有动容,他苦笑着仰叹:“是啊,不后悔, 能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但我不想活了,我已经辜负我老婆十年, 不想成为她的拖累。”
他说着,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缠了一身的纱带有脓黄色渗出,恶臭味令人作呕。
陆销上前一步, 高声劝导:“老欧,我和杨队商量过了, 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们也在积极向上级争取, 给你找个下级片区文职的工作,等你康复了, 我陪你一起过去看看,好不好?”
欧志伟呵笑了一声,“片区文职?”
他曾搜过五天五夜的山,代步工具走不了的路,他靠双腿走,就为了巩固边境防线,曾为了追捕歹徒,小腿胫骨骨折, 至今还有钢板在里头。
为了找到毒|贩, 他就是拼了命也不怕,可要是像现在这样, 没能力抓到贩|毒团伙,只是这么毫无用处地活着,他好不甘心。
在昔日的兄弟面前,欧志伟强忍着心中酸涩,看着陆销问:“副队,你看我可不可怜?”
陆销当即否认,“哪有的事,如果不是你,护林行动不会取得那么大的成果。老欧,下来吧,我们都还年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以后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提。”
他说着,尝试往前走了两步。
“我不要!你别过来!”欧志伟见他靠近,立即向后退,只差一步就要踩空坠楼。
“好,我不过去!”陆销双手举起再次停下脚步,他现在离欧志伟还有差不多五步的距离,可能来不及把人拽住。
欧志伟向身后看了一眼,消防已经支起了气垫,但从这里跳下去,他还是会受伤,可现在的他不能打退堂鼓。
谈及伤感,他心中酸涩翻涌,又或是被大风迷了眼,逐渐哽咽沙哑着哀诉:“我不想看到你们一个个的用同情的眼光看我,只会无时无刻提醒我,我现在是个废物!副队,帮我转告杨队一声,我让他失望了!”
“欧警官。”季彻步伐平缓地从人群中走出,他的平静仿佛无视了生死,在焦急劝阻着的人群中显得尤为突出。
他走到陆销旁边停下,从容地开口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季彻。虽然没有和你一起共事过,但我知道你。”
“季彻。”欧志伟低声重复了一遍季彻的名字。
季彻的注意力并不在生死边缘的欧志伟身上,而是转头看向了警戒线外悲痛嚎哭的女人。
“你跳下去是一了百了,在场所有人都会记住你,可能是惋惜,可能是赞颂。但你的妻子之后怎么办,你想过吗?我帮你想想,局里队里会帮忙照顾,每个月给点补贴,以后让你副队再少吃点,私底下给她匀一些生活费出来。这样够了吗?”
季彻说着,暗暗瞥了一眼身边的陆销。陆销现在已经是把一份钱掰成四份花了,要是在勤俭一点,以后连老干妈都能省了,每天啃馒头活着。
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他出钱养陆销。
季彻缓声说着,抬脚慢步靠近,“可是万一她生病了,万一以后你们的孩子上学呢?欧警官,你现在还是四肢健全,等伤口愈合以后,找份轻松点的工作,怎么着都能让妻子轻松一点,你说是不是?”
“欧警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季彻说着,渐渐靠近了天台边缘,向围墙上站着的欧志伟伸出了手。
“会吗?”欧志伟盯着季彻的手陷入犹疑,心中还残存着的希冀促使他缓缓伸出了手,就在即将触碰到季彻的瞬间,他的脸色一改,摇头置否,“不会好了,我问过医生,我的治疗费和康复费得花大把大把的钱。队里本来就难,家里也没剩多少积蓄了,我活着就是拖累!”
他说着,猝然抽回了手,摇头向后退去。
但季彻已经在墙边,在欧志伟收手的刹那间,一把抓住了他,旁边待命的消防员一拥而上,立即将人拉住,防止他继续后退掉下去。
陆销疾步上前,提醒道:“小心点,他身上有伤。”
消防员听到后更加谨慎,护着欧志伟躺到了担架上,顾及到他身上的伤,安全绳也不敢勒得太紧,只能让一个人在旁边看着,然后赶紧送下楼坐救护车回医院。
陆销留意到季彻刚才拉人的时候查到墙沿,关切地拉住了他的手查看。
季彻见陆销盯着他的手腕皱眉,一副很是紧急的模样。他笑着抽回了自己的手,抬手间拂过陆销眉心,“破了点皮而已,估计没到医院就愈合了。”
说罢,他转而向医院方向望去,问了句:“你说他能看到吗?”
陆销垂眸看了眼底下的人群,又朝医院看去,“有你让谈竹封锁了民众消息,我拜托技侦黑了几个号,登进网站给老欧的帖子当水军。既然他蒙蔽了苦难者的双眼,那我们也给他看我们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副队,老欧已经送回医院了,按照原计划,给他开了一针镇定剂。”
陆销腰间的对讲机传出了高小柏的声音。
“风筝线不要扯得太紧,哨塔盯住,其他人守好进出口就行。”陆销拿出对讲机后即刻做出回应,已然不是刚才焦急慌忙的模样。
***
“出去!”
“砰——”
厉声呵斥后,一声巨响伴随着碎裂的声音,病房里的人全都被驱逐了出来。
“老欧,你先冷静一下,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你也知道咱们队长和副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既然承诺了,就肯定能办到!”胡衡焦急地拍门,生怕里头的人听不见,高声地规劝。
高小柏站在一旁,扯了扯胡衡的袖子,“我们让老欧自己好好想想吧,他现在情绪是有点激动,等他想通了,说不定就好了。”
胡衡急得面色涨红,一个劲儿地在门口转悠,“可他这样怎么想啊,镇定剂效果退了以后他就又骂又砸的,要不……再给他来一针?”
“那是镇定剂,不是营养剂,你说打就打啊?”高小柏眼角微抽,很想告诉胡衡真相,但碍于计划才进行到一半,只能努力憋着。
胡衡还是很担忧,“可是……”
“好了,关心则乱,你自己先冷静冷静吧。老欧这边,队里会派人帮忙照看的,你先回去,队里还有事还处理。”高小柏抓住胡衡的肩膀一转,轻推了他的后背一把。
胡衡不想就这么走了,可高小柏说的话糙理不糙,现在的他留这儿只能添乱,只好不情不愿地同意:“那我先回去,老欧要是有情况记得一定要通知我,或者需要有人过来照顾的话,也算上我一个。”
“知道了。”高小柏说着,摆了摆手示意胡衡赶紧走。他目送着胡衡走进电梯,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演戏是真累啊。
高小柏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低头刷手机,听到门后时不时传来打砸声,偶尔抬头劝上几句,但回应他的是更暴躁的骂声和哀哭。
“这里是医院,哪能这么吵的,其他人还要不要休息了!”护士实在是看不下去,走过来提醒了一句。
病房里的人应该是听到了,不再继续砸东西,就连哭声也是掩着哭的,直到里头的人哭累了,噪声才总算消停。
高小柏长叹了一口气,敲了敲门,问:“老欧,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
“不饿。”门后传出声音。
高小柏无奈地撇了撇嘴:“我刚才问了副队,嫂子这会儿还哭着呢,我去给她买份饭,只是顺道给你带一份,总行吧。”
门后的人沉默良久,才说:“那就给她买吧。”
“知道了。”高小柏深深看了眼病房门,随后回身走向护士站,态度客客气气地说,“护士小姐姐,我朋友他今天有点情绪,拜托各位担待一下!”
护士也听说了36床病人的事,点头表示理解:“好吧,但你朋友不能再这么闹下去了,下午已经有好几位病人家属找我们投诉了。”
“好,我们会注意的,他差不多稳定下来了。”高小柏朝病房瞧了一眼,再次请求,“小姐姐,我想出去买个晚饭,很快就回来,能不能帮忙照顾一下。你们这么人美心善,一定会同意的,对不对!”
他苦兮兮地合手拜了拜,卖惨地眨了眨眼。
护士架不住他这么夸,便问:“很快是多久?”
可高小柏还没给出准确答案就撒丫子地溜了,只留了句模棱两可的话:“马上马上!”
打砸声不再,哭声也逐渐淡去,偶尔听到门口有哀叹声传出,暗诉着自己的痛苦。
而此时,一人衣冠楚楚地坐在电脑前浏览着网站界面,犹如上帝查阅世人百苦,悲悯地叹了口气,余光瞥见有人靠近,瞬即切换至病案系统。
“你今晚值班吗?”来人询问。
“不值吧,最近有点累了。”他佯装无事地检查着病人病例,整理好准备归档。
“也是,你天天门诊,前段时间几乎每天值班,是该休息休息。”那人拿了两份记录便准备离开,“门诊还有事儿,我先过去了。”
“嗯。”他镇定自若地应了一声,再次点开网站,界面赫然是网友拍到有人要跳楼的照片。
这个帖子他今早就看到了,坐门诊的时候还听说他们医院有人跳楼的事,没想到竟然是同一个人。
他刚才去楼下烧伤科瞧了一眼,情况确实不太好。
“可怜啊,你还这么年轻,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与其被病痛长久折磨,苟且地活着,不如我帮帮你吧。”
第87章 废物
“滴滴——”
欧志伟哭到嗓子刺痛, 听到放在床上的手机响起,扶着墙边艰难地站起,趁着网页缓冲的时间, 想倒杯水喝,可拿起热水壶一看,居然已经空了。
他咽了口水, 嗓子跟吞刀子似的,难受得仰了仰头,瞥见页面跳出来了,立即低头查看, 发现“天使互助会”的后台好像有人给他发了短信。
这个网站目前的交流主要是靠发帖和回帖,偶尔还会有发不出去的情况。他听陆副队从技侦那边了解到, 这是因为虚拟IP不定期更改地址的缘故, 也是顾及这一点, 这个网站目前还没有网友与网友之间的私聊功能。
由此见这个网站目前尚不成熟,可要是任由它发展起来, 必然会引起社会恐慌。
既然没有私聊功能,那这封站内短信只会是那个人发的。
欧志伟紧攥着自己的手机,一时慌乱地屏息出神,沉思了一会才点下了“查看”,只见一封短信从后台跳了出来。
“我理解你的苦痛,信仰你的信仰,我与你同在。我们坦然无畏,因为死亡是最公平的结局, 可死亡未必是终点, 一切终会解脱,挣开苦难, 与充满罪恶、一生劳苦愁烦告别,我愿助耶稣,做你的道路、真理、生命,到父那里去,回家去。”
欧志伟默念着短信,眸光闪烁着,动作迟缓地敲打屏幕回复:“请带我回家。”
不消多时,短信便有了下文:“回家的钥匙就在开水房饮水机后方,4点是个好时候,你将在睡梦中得到救赎,我与父与你同在。”
欧志伟心思沉重地放下了手机,缓缓看向了床头的空杯。
护士们正整理着今天的用药记录,当36号床病人出门的时候,她们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一名护士走近了提醒:“欧志伟,你怎么出来了?你朋友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欧志伟微抬了抬手,向护士示意自己手里的水杯,“我渴了,想喝水,倒杯水就回来。”
“送水的护工4点后就来了,你朋友估计也马上回来,你先回去吧。”护士耐心劝说。
欧志伟满是疮疤的面容因恼怒显得很是狰狞,像是要发作一般,紧咬着牙关说:“我只是想喝杯水,很快回来。”
护士想到眼前这个病人早上还要跳楼,情绪又一直很不稳定,心有余悸地说:“你待在这儿,我帮你倒一杯吧。”
“我不要别人帮忙。”欧志伟沉着脸色,撇开了护士的手,一瘸一拐地向水房走去。
护士仍旧放心不下,一路跟着欧志伟去走廊尽头的水房,生怕他又偷偷溜出医院。
欧志伟暗暗瞥了一眼身后的护士,杯子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刚倒好的水撒得到处都是。
“对不起。”他闷声道了个歉,瘸着腿就要去拿墙边的拖把清理干净。
“没关系,让我来吧。”护士看他这样行动不方便,上前主动帮忙。
“谢谢你。”欧志伟垂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弯腰捡杯子的功夫,动作迅速地拿走了饮水机背后的小盒子,偷偷藏在了病号服的口袋里。
护士见他情绪低落,擦掉地上的水后,帮忙倒了杯温水,送他回病房,离开前耐心地说:“有需要可以找我们帮忙的。”
欧志伟又道了声感谢,在确认护士离开,病房的门再次被关上后,他才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盒子。
盒子像是用来装酒店牙刷的,长长扁扁的,放在角落并不是很显眼。他打开盒子一倒,一根已经吸液的针管掉了出来。
针管内的液体并不澄澈,细看有些发浑和沉淀,但以肉眼观察,暂时无法判定成分。
欧志伟坐在床边,盯着针管许久,直至枕头下发出微弱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微型耳机戴上。
“老欧,你动摇了吗?”
陆销的问话宛如一记重锤砸在了欧志伟的心上,击散了所有犹豫。
欧志伟苦笑着说:“说实话,我动摇过。我仍不后悔自己成为一名光荣的缉毒警,但站在天台上的时候,我是真的有想过跳下去。不过副队你放心,我的身体被摧毁,而我的信念坚定不移。”
欧志伟缓缓拿起那支针管,视死如归地拔掉了套盖,注视着手机时间,平静的等待着“死亡”。
走廊尽头,护工逐一给热水瓶灌进热水,推着铁车路过每间病房,收走早上送来的热水瓶,再递回对应编号的热水瓶。
他戴着口罩和帽子,沉默不语地工作着,没有会在意这么一个小角色,只是偶尔会有几个人说上一句“谢谢”。
他轻声回应了一句,没有多言,余光扫了眼时间,发现已经接近4点。
铁车推动时发出的咣咣声在18号病房前停下,他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于是又敲了两下,沉声说:“打扰一下,换开水。”
他戴着手套的手拿上一瓶热水,轻推开了病房门,见病床上的人已经睡下,手里紧攥着已经空了的针管。
距离起效的时间所剩不多,他悲悯地看着床上的逝者,哀叹了一声,将热水瓶放在床头后,准备拿走针管迅速离开。
但在他抓住针管的刹那间,本该咽气的欧志伟突然睁开了双眼,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惊觉不对,怒视着欧志伟,咬牙切齿道:“你骗我?”
欧志伟冷笑了一声,伸手就要抓下来人的口罩,可是对方似乎很清楚他的伤势,抬手挡掉欧志伟的攻击后,一把抓住了欧志伟未愈的伤口。
“啊!”欧志伟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却死死抓着来人的手不放。
再等等,副队他们就要到了!
男人的慈悲心仿佛纸糊,在发现事情超出自己的预想后,便改了脸色。见挣扎不成,他抓住床头的开水瓶猛砸向欧志伟,深深将人的手臂打断,求得一线生机后,转身就往门外逃。
欧志伟痛苦地无力松手,滚落下床后抓住了男人的裤管,强忍着剧痛也要在拖延一段时间。
男人嫌恶地踢开了他,恶声骂了句:“你这样的人,活该痛苦地死去。”
话落,男人疾跑出病房,却正对上了赶来的警察。
原本人来人往的烧伤科病房走廊和护士站,此刻一个人也没有,替代他们的是逐渐包围病房的警察。
男人直道不妙,立即后退进了病房,快速把门锁带上。
陆销见状侧目示意守着另一条路的季彻,季彻当即意会,偏头向肩上的对讲机说:“目标重回病房,楼顶准备突袭。”
秦琒:“收到。”
男人猛然回头看向作为诱饵的欧志伟,缓缓走到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痛心道:“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明明是在帮你。”
欧志伟捂着肩膀瘫在地上,说出的话语却掷地有声,“你没有帮任何人,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对方想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呵笑说:“私心?我有什么私心?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们,如果没有我,你们就只能在痛苦中死去,没有我,你只能像现在这样做个废物,生不如死地苟活下去。”
欧志伟也应了对方的笑声,仰面开怀大笑,仿佛对方才是那个笑话,“废物吗?我要是废物,那你就是被废物抓住的?我就算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是有价值的,你呢?躲在伪装背后的骗子。”
“你说什么?”男人恼怒地俯身抓住欧志伟的衣领,恨不得现在亲手解决这个该死的人。
欧志伟毫不恐惧,直视对方双眼笑说:“不是骗子吗?你敢告诉那些被蒙蔽的人针管里头是什么吗?”
见对方目光闪烁,欧志伟更加确定心中所想,笃定道:“看吧,你不敢说。我劝你现在打开门乖乖配合警方,说出这东西是什么,从哪儿来的?他们现在就在外面,你无论如何都跑不了了。”
男子闻言,抓着欧志伟的手陡然松开,回头盯着病房门。
只听门外的人警告道:“里头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自己主动出来,一切都还有商量余地。”
陆销说罢,抬手打了个手势,等楼顶的人做好下降准备,他们也马上破门冲进去。
“副队,不对劲。”耳机里响起急声。
谈竹看着男子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针管,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看动作,好像是在给针管吸液,连忙报告,“副队,那个人身上好像还有注射液!他要对老欧下手!”
紧接着门口传出欧志伟的急呼:“快来人!”
陆销闻言当即做出反应:“秦琒准备好了吗!”
秦琒回应:“已就位。”
“行动!”
陆销的话音刚落,门后就传出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门边的高小柏侧身撞开房门,所有警察的枪口正对病房中的目标,却未料男子已经倒地。
欧志伟拒绝了队员的搀扶,紧盯着不远处的男子高声:“先不用管我。他给自己注射了,他要自杀!”
他刚才实在起不来,无法阻止对方的意图,只能赶紧叫人。
“医生来了”
病房门被撞开,季彻第一时间发现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果断喊医生护士过来帮忙。
赶来的医生蹲跪在男子身侧,连忙戴上听诊器检查,“心率已经上来了,身体也开始抽搐。他刚才给自己打了什么?”
陆销抿了抿唇,走进了些压低声音说:“可能是毒|品,类似冰|毒和摇|头|丸一类的。”
医生听到“毒|品”的时候很是惊诧,随即便做出反应:“去准备大剂量的维生素C中和,然后……”
“然后是钙离子拮抗剂,抑制他的血压和心率,要快!”医生急忙催促身后的护士,而后招呼警察,先把地上的人搬床上去。
众人搬抬间,男子的帽子掉落,仅剩口罩遮掩,但陆销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虽然早有预料,但在确认结果时还是他感到了无奈和惋惜。
“柳弘济,你走了一条最不该走的路。”
第88章 麻木
心跳如鼓声阵阵, 几欲击穿胸口,燥热的呼吸越发急促,体内翻涌的血液似乎冲上头顶, 遮得眼前模糊不清,耳朵也只能听到嗡鸣。
他好像迷失在了不见天日的迷宫中,想要逃离这里, 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地扭动反折,就连呼吸都不能受自己控制。
嗡嗡的噪声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再继续挣扎了,只有堕落才是真正的解脱。
堕落?为什么要堕落?他不是天使吗, 明明帮助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要去地狱?
他不去!他不去!
“心率还是过高, 但已经有下降的趋势了, 拮抗剂在起作用, 接下来就是观察期,人要是能醒来就是没事, 要是醒不来……”医生透过玻璃看向病床上的人,说着又转头对旁边的警察续说,“总之,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明白。”陆销从事禁毒多年,知道这个剂量注射进体内,多半是九死一生,柳弘济这是抢救及时,到现在还吊着一口气。
他希望柳弘济能清醒过来, 他们也好询问他手里的“Evil”是从哪儿来的, 以及是否知道Nott的下落。但能不能醒,就得看柳弘济自己的造化了。
“警官, 肿瘤科的柳医生是不是在里面?”
“他是我科室的,我听说他出事了,想进去看一眼,可以吗?”
“这位医生,柳医生目前是警方重点关注对象,不好放您进去。”
陆销忽然听到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旋即看向季彻,低声说:“好像是我爸来了,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肿瘤科办公室帮忙找找线索。”
季彻默然颔首,指了指监护室大门,暗示他等会偷偷溜出去。
“跟做贼似的。”陆销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季彻无奈苦笑,推着陆销向门口走,而后自己在门边驻足。
陆销缓步走出病房时,表情恢复了正色,对被警卫拦着的他爸打了声招呼:“陆医生,柳医生目前还在观察中,确实不方便探视。”
季彻趁此时,从陆销背后走过,快步离开了监护室。
陆父见出来的是自己的儿子,一时间有些惊讶,没注意刚才经过的是什么人,问:“这是你的案子?柳医生到底怎么了?”
陆销摇头:“抱歉,具体情况暂时还不能说。陆医生,你是科室主任,柳医生之后的班麻烦给他调一下。”
对于儿子表现出的疏远,陆父并不意外,陆销现在是以警察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公事公办才是应该的。
陆父朝监护室里望了望,表明自己的心愿:“他一回国就跟着我,一晃将近六年,算是我的半个学生。既然不方便进去,那能不能让我隔着玻璃看一眼?”
陆销微微侧目向监护室里瞧了眼,点了点头把人带进去,微微歪头示意警员同他一起进去。
陆父伸长脖子朝里看,出于职业习惯,一眼就注意到了床边监护的心率异常,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望着躺在床上的柳弘济,叹声说:“他出事的消息已经在医院里传开了,我也是担心才过来看看。小柳以前是江林医大的,是我和你妈的学弟,如果你当初选择我们一样读医,说不定还会和他是同学。”
陆销笑了笑,如果当初他没有找到自己的理想,的确会按照父母期许的,报志愿读医科大学。
他注视着柳弘济,对身边的人问:“陆医生,你对柳医生的了解多吗?”
陆父明白儿子的意图,配合道:“也不是特别了解,我就说说我知道的吧,希望能对你们有用。”
他回想了片刻,才说:“柳医生读研是在本校,这事儿你们知道吧。”
陆销颔首,他已经拿到柳弘济的基本资料了,知道他本科和研究生都在江林医大,但硕士没毕业就突然出国了,直到五年前的年初才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人民医院任职。
这份关于柳弘济的资料其实不是最近才查的,在“护林行动”中,他们带回的制|毒研究人员曾对Nott有过描述,警方因此关注到了近几年归国的三十多岁男性,其中就有柳弘济。
陆销原本就对柳弘济的履历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此时抛出了疑问:“所以,柳弘济当年为什么突然出国?”
“这就是我要说的。”陆父的眼中染上了几分惋惜,“肿瘤科的死亡率一直很高,有的病人可能早上还和你笑着打招呼,晚上突然恶化,没几天就走了。小柳研究生期间,也在医院实习,被我们科室之前的一名医生带着做课题,有个病人的情况比较特殊,正好符合他们的课题研究方向,所以他们师徒俩就密切关注着。小柳虽然不接诊,但因为课题缘故,偶尔会和那位病人接触。病人是个老太太,因为孙子不在身边,她就对小柳印象非常好,经常买点好吃的等着小柳来。”
陆父仰头想了想,“我记得那天他跟着他师父查房,病人原本好端端的,突然开始咯血,怎么都控制不住。小柳学习是不错,能力也很好,但他当时初出茅庐没什么经验,站在旁边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病人走的。在那之后没多久,小柳就退出了课题组,也提交了退学申请,后来就跑去了国外。”
难怪柳弘济对病人离世有这么深的执念。陆销在心中暗道,而后问:“爸,那你是怎么看待这些病人的?你从医这么多年,会觉得麻木吗?”
询问案件细节是出于警察的理性,而这个感性的疑问是出自陆医生的儿子。
陆父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陆销:“你也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抓坏人的时候,会麻木吗?”
“不会。”陆销回答地斩钉截铁。
“那你爸也不会。”
陆父背着手,长叹了一声:“怎么可能麻木啊?死亡是一个人既定的终点,医护的职责是尽自己最大所能和阎王爷拼抢时间。直到现在我仍旧觉得自己学的还不够多,多翻一篇文献多学一本书,说不定就能多救活一条生命。就算知道他们总会走向终点,我也绝不可能向死亡低头,那是在背弃我的职业信仰。”
警方行动前和医院打过招呼,加上当时烧伤科的病人和医护都被强行转移,医院科室五花八门,但人一多,消息就传得非常快。虽然他听到的并不具体,但零零碎碎猜到了一些东西。
他是关心自己的学生,但更多的是痛心。
陆销微微颔首,又问:“陆医生,柳弘济这半年里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比如和奇怪的人交流,或者悄悄遮掩什么东西,这一类的。”
陆父摇头,如实说:“这个我不清楚,我一般待在自己的主任办公室,和他们不在一起。这些问题你最好问他们那个办公室的,他平时和同事们的关系都不错,他们或许知道?”
“行,我同事已经在查证了,之后可能还会有些问题找陆医生确认,保持通话畅通。”陆销习惯地交代道,结果手臂挨了他爸一巴掌。
“那我是不是还要给你留个号码啊,陆警官?臭小子,要不是看你在上班,这巴掌呼你脑门上。”陆父嘴上不饶人,惩戒性地指了指陆销,“你妈前两天买了一堆菜囤家里,说你可能会带朋友回家吃饭,结果左等右等没等到你回家。我吃剩饭剩菜没关系,但你妈现在退休了,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闷得慌,也容易多想,你别让她等太久,有时间了回家吃个饭。”
陆销瞟见两名警员在他们身后偷笑,挠了挠脑门说:“知道了,爸!那我接着忙了?”
“忙你的,我等会还有台手术,走了。”陆父没工夫和他寒暄,说完转身就走。
“你俩差不多得了。”陆销瞥了身后两名憋笑的警员一眼。
警员忍不住说:“副队,咱说实话,您和您的父亲脾气挺像的。”
“要不我怎么是他儿子?”陆销倒也不恼,跟着调侃了一句,拿出了震动着的手机,见是季彻打来的,清了清嗓子接听问,“怎么了?”
季彻正在柳弘济的位置上协助戚春亭他们查证,有些情况想同步给陆销:“柳弘济的工位上放的全是患者档案,柜子里也没几件私人物品,不过我们刚才在他包里发现了一张小票,是一家餐馆的。”
“有什么特别的吗?”陆销回问。
他认为季彻会这么说,大概率是怀疑这家餐馆有问题,否则不会这么着急给他打电话。
季彻看了眼手机地图标注的位置,随后又将手机放在耳边,说:“一开始我也没觉得哪里奇怪,直到谈警官查了柳弘济最近的消费记录,发现他不止一次去这个餐馆消费,而且每次花的钱还不少。根据他的消费日期,我想起了他的排班表,对照了一下发现他每次休假都会去一趟这里。还有,这个餐馆离医院和他的居所都不算近,我怀疑他去这里另有目的。”
陆销:“餐馆?在哪里?”
“叫寻野农家乐,在郊区,离矿山的位置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季彻没有把话说明,毕竟这只是一个猜测。
如果说柳弘济也负责行政内容,需要和其他医生、管理接触,要参加饭局,确实可能要去餐馆饭店,但不可能次次都去那么偏的农家乐吃。
“确实有这个可能,我让人过去瞧瞧。”
陆销话音刚落,就拿出对讲机呼叫:“小高,小福,我发你们一个位置,到地方了不要声张,先观察一下情况。”
他正说着,突然听到监控室的护士疾步经过,她们嘴里念着:“那个心率过高休克的病人醒了!”
第89章 菌子
陆销快步走回玻璃窗前, 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医生护士包围着的那张病床,直到负责柳弘济的主治医生走出监护室,他立即迎了上去, 问:“医生,柳弘济怎么样了。”
“病人醒过来了,再观察观察, 情况没有复发的话,明早就能转去普通病房。不过……”医生看着面前没穿警服的几名警察,出于职责提醒了几句,“病人的心率刚稳定下来, 神经中枢因为经历过极度兴奋,多少还是造成了损伤, 我知道你们警察要办案, 但以病人目前的状况, 不太适合接受盘问。”
陆销颔首:“我们明白的,谢谢医生。”
他们不适合在监护室里多待, 多少会耽误医护工作,所以留下两个人看着,其他人暂时撤出了医院。
陆销走出医院时,一抬头就看见季彻正站在车边,见他出来后招了招手。
他大步跑上前,不想让季彻久等,“怎么不在车里待着?”
季彻从车里拿了瓶水递给陆销,答:“天气太热, 坐车里又闷, 开着空调也费钱。晚风挺好的,等你也不无聊。”
陆销左顾右盼, 确认警员们都上车了,旁边也没人注意他们,悄然抓住季彻的手,转过身同他一起靠在车边,感受着夏日的晚风。
也不知是怎么的,这半年他们和医院过于有缘分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儿,要么查案,要么换药,来医院的路比回家都熟了。
陆销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侧目缓声说:“柳弘济的办公室还有其他发现吗?”
季彻摇头,“他的工位上没放几件私人物品,我们后来还去了他在医院附近租的房子,找到了剩余的注射剂以及作为‘天使互助会’的主机电脑,戚警官和技侦都接手调查了。你那边呢,我听说柳弘济醒了?”
他在柳弘济的家里看到了数不清的医学书籍,但最令他关注的,还是那本放在床头的圣经。
柳弘济租的房子不大,家里只有日用家具,除了那些书,几乎看不出房子主人的喜好,而这一本圣经就是柳弘济少有的情绪外泄。
由此看来,柳弘济是个即使独处也会封闭自我的性格,这样的人通常敏感多疑,又极富想象力,他们在自我压抑下,性格很容易造成扭曲。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柳弘济已经走向了一种极端。
陆销点了点头,但脸上看不出高兴,“醒是醒了,但我们尝试过和他对话,他一直没什么反应,可能是神经受到损伤的缘故,但也不排除他在伪装。”
他说着,大腿突然感觉到震动,立即掏出手机,见是高小柏发来的消息。
“傍晚的时候,我让小高和小福去了趟农家乐,现在应该是已经到了。”陆销点开信息,毫不介意地和季彻分享线索。
季彻凑近了查看信息,见内容是高小柏和胡衡现在就在寻野农家乐里,开店的是两个亲兄弟,哥哥徐文负责掌勺,弟弟徐武负责接待客人,初看之下,两人的行为举止都很合理。不过他们根据餐馆的菜单,初步结算就算所有菜都点一份,也不够柳弘济付的钱。
季彻半靠着陆销,单手放大了紧接着收到的菜单图片,轻喃了句:“做的都是山珍土货菜啊。”
陆销微低着头,见季彻靠在自己身上看得认真,暗中使坏地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意图让季彻靠得更近些,可他刚要施展自己的小动作,手就被季彻拉住。
“别动,看不清了。”季彻没想太多,低声念叨了几句后,抬首正要和陆销说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几乎贴在陆销怀里,当即直起了身,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尴尬。
陆销才不觉得尴尬,抬手搭在了季彻的肩头,把人重新拉了回来,“回来,我巴不得你挂我身上。继续说,你刚才想到了什么?”
季彻有些别扭地擦了擦鼻尖,听到陆销问他案子的事,立即转移了注意,直言道:“山珍、土货,他们开农家乐的,做这些并不稀奇,但偏偏和柳弘济搭上关系,而柳弘济又和新型毒|品有关,新型毒|品就在Nott他们手里。所以我们能不能大胆猜测,柳弘济之所以会选择这一家有些偏远的农家乐,是因为这家店和Nott有着某种关联?又或者他是通过这家店和毒|品背后的人取得联系?”
虽然只是猜想,但既然要查这个农家乐,不妨多查一点。
陆销的思想快速飞转,领会颔首:“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
寻味农家乐。
徐武站在桌边,微笑着客气询问:“两位老弟还没想好吃什么吗?”
高小柏看到队长给自己回复了信息,不动声色地躲着老板的视线给旁边的胡衡看了一眼,两人默契地一改脸色,拍桌骂了句脏口。
“又放鸽子!这个月都几回了!”
“就是!我俩都到这儿了,他倒好,直接说不来了,真他妈没意思。”
徐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立马明白了两人说的是什么,憨笑着宽慰道:“这是朋友爽约了啊!嗐,没事儿,成年人总会遇到一点突发情况,抽不开身,说不定你们朋友也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你们大哥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们……”
他说着,顾及到旁边还有其他客人,掩住嘴压低声音说:“给你们打点折,怎么样?”
高小柏一听,眼睛都亮了,“哟,谢谢老板!”
他说着,点了点菜单对胡衡说,“不管老六了,我俩吃。你看看点什么?对了老板,我听说你们这边菌菇锅很鲜,先点一份这个!”
胡衡看着仍有些不高兴,但看了看菜单,还是点了两道菜,“先点这几样吧,这时候算夜宵了,多了吃不完。”
“好嘞,正好菌子今天就剩一份了,晚来了还没有呢!”徐武快速记好菜名,夹在了联通后厨的小窗口上。
高小柏暗暗给胡衡使了个眼色,高声喊住了徐武:“老板,我外地来的,想着让哥几个带我在江林逛两天玩玩,这是我第一次吃菌菇呢,之前连见都没见过,能给我瞅瞅吗?”
徐武朝后厨看了一眼,笑着点头:“我早听你不是本地口音,原来是过来旅游的,我问问后头处理了没有,要是还有,就拿来给你看看。”
“谢谢老板!”
徐武说着“不客气”,走进了后厨,见哥哥就站在小窗边,看着像是在盯着刚才点菜的两个人。
“你怀疑他们?”
徐文阴着脸走回案板前,“不确定。”
“我看着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们也没问什么,会不会我们多心了?”徐武疑问。
徐文从架子上取下竹筐,里头还有最后一份菌子,“提防着点。”
“知道了。”
徐武说罢,带着竹筐走出后厨的时候,脸上有带上了热情的笑容,来到了餐桌边,“后头差点就开始做了,我赶紧给你们拿来瞧瞧,等会就拿回去处理,免得让你们等太久。”
“看着还挺新鲜的,还带了点土呢。”高小柏新奇地说着,从框里拿了一个细瞧,在鼻子前闻了闻,“竟然有点香。”
“瞧你这样儿,丢人。”胡衡嘴上嫌弃,也拿起了一个菌子,说,“咱们江林市以前比较分散,一个村儿一个村儿的自个儿过,偶尔会带着自家种的东西上镇子,也就是现在的市区赶集。我小时候那会儿有不少人卖新鲜菌子呢,他们都是天没亮就上山,不过后来挖的人多了,菌子就少了。”
他说着,好奇地对老板询问:“没想到老板你这儿的菌子还挺大的,该不会是上那儿买的吧。”
“瞧你这话说的,怪不招人稀罕的。”徐武不满道,“山里的野货之前是少了,可后来人不都进城了吗,动物什么的,现在不能随便打了,但再往山里走走,还是能摸到菌子的。”
他的话点到即止,没再继续说下去,抖了抖筐子,示意两人把菌子放进来,“你们看也看了,我得赶紧拿到后厨去,菌子处理得花点时间,不能让你俩久等了。”
“也是,那我们就等着吃了。”高小柏说着,把菌子放回筐子里,抽了张纸擦掉沾了泥土的手。
胡衡也神色平常地擦了擦手,旋即倒了点热水烫碗,只是两人交换了眼神后,按照陆副队给他们的短信提醒,都没有丢掉插手的纸巾,默默地揣进了口袋。
***
“我们来轮班了。”陆销带着季彻定时过来换岗。
季彻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眼已经转移进普通病房的柳弘济,对警员问道,“他情况怎么样?”
警员摇头说:“不怎么样。医生说他意识是清醒的,但不管我们和他说什么,他都不给反应。还有今天一早,他之前的同事想来看望,被我们拒绝了。”
“行,我知道了,你们回去休息吧,守了一晚上,肯定累得够呛。”陆销拍了拍警员的肩膀。
季彻静静地观察着柳弘济,此刻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像是入定了一般。
突然,原本不作任何反应的柳弘济缓缓转头看向了门口,幽幽盯上了季彻。
季彻感到诧异,正想和陆销说柳弘济有反应了的事,但看到陆销正在打电话,就放弃了这么打算,站在原地回望着柳弘济的双眼。
只见柳弘济慢慢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什么后,冲着季彻扬起嘴角诡异地微笑,又转过头继续盯着天花板。
柳弘济的确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但季彻紧盯着他的口型,瞬即反应过来一个他难以忘记的名字:
“红绳。”
第90章 坑洞
“你们杨队之前和我说过这事儿, 我就知道这其实是你的主意。陆销,柳弘济现在身份特殊,是警方侦破新型毒|品制|毒|贩|毒团伙的关键人物, 万万不可出现查错。”
翁定胜听完陆销刚才的话,自然明白他打这通电话的用意,也看得出他的提议藏着不小的隐患。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Evil”的新线索, 就是万一出了岔子,不仅会丢失人证,还可能惊醒Nott等毒|贩。
陆销左手叉着腰,上身斜靠着墙回应道:“翁局, 既然杨队已经和您说过这事儿,您也知道我今儿给您打电话也是奔着同样目的, 你既然没有直接拒绝我, 那就说明这件事咱们还有商量的余地, 对吧!”
他要做的事,冒着极大的风险, 看来杨队先他一步找翁局谈话,是想替他承担责任。但之前是他在杨队和老欧面前做的决定,他会自己处理好一切。
翁定胜不禁发出一声呵笑,说:“你真的想清楚了,万一他跑了,再想抓他可就难了。”
“明白,但值得一试。”陆销执意自己的想法。
翁定胜终于松口:“行,那就试试, 毕竟要是成功了, 这将是本案的一个巨大突破口。不过你和死者家属说过这件事了吗?擅自把人带去,有违人伦道义。”
“说了。”陆销回复着, 转头看向季彻,发现他正站在原地发愣,顺着他的目光朝病房里看,见他正紧盯着柳弘济,隐约察觉不对劲。
他默默加快了语速说:“季彻和林科之前整理医档,又发现了几处异常,和家属沟通过了,对方明白自己的事迹已经败露,愿意配合警方,争取法律宽限。”
“那就好。”翁定胜将手机放在桌上,唤醒熄屏的电脑,点开内网联系人,“我给你调了点人,千万把人看紧了,希望能带回好消息。”
“一定会的。”陆销郑重许诺道。
等到局长的电话挂断,陆销才放下手机转向季彻,他记得不久前季彻好像找他有事,于是小声轻唤姓名:“季彻,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眼前的季彻眉头微拧,眼中满是疑惑,这是陆销极少看见的模样。
季彻收回目光,背对病房面对季彻,低声说:“这事儿我不确定,但我刚才好像看见柳弘济叫我‘红绳’,这是我在……在工厂里的代号。”
卧底的时候,他隐去了真实姓名,根据警方提前准备好的身份,使用的是假名,在钱德隆手下做事后,他用的就是代号了。
那个时候他的名字是假的,年龄是假的,身份背景全是假的,过往经历也是编排好的。他诈死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只有脚腕上那根红绳是真正属于他的。
红绳是陆销送的,他一直没舍得摘,除了保平安外,他还想给自己留点念想,而且……万一哪天他真的遭遇不测,被毒|贩杀了曝尸荒野,若有幸被好心人发现,送回警局让人认领尸体,陆销应该也能根据那根红绳认出他。
可这件事只有陆销和他知道,而“红绳”这个代号,只有钱德隆和Nott手底下的人知道。
柳弘济在这个时候提起他的代号,是想做什么?
“柳弘济绝对和Nott有关系,但他现在被警方控制,没等我们查自己就暴露出来,未免有些可疑,我们留个心眼就是了。”陆销担心季彻会害怕,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表示宽慰,随后说,“那件事局长同意了,等陵园的警力布置好,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听到好消息,季彻的愁云散去了些,“那就好。”
陆销脸上挂着浅笑,“没有你,我没信心做出这个决定。”
季彻没有居功,坦然地说:“整理医院档案和走访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林科他们也出了很多力。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
“是啊。”陆销颔首,感慨,“老欧的接力棒现在交到我们手里了,接下来的赛道我们必须跑赢。”
季彻点头:“嗯。”
“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借个轮椅,带柳弘济出发吧。”陆销看了眼时间,又回过头朝病房里确认柳弘济的状态。
他们没时间和柳弘济做周旋,利用各种办法慢慢劝导他开口,既然警方已经知道柳弘济的痛点,那就从薄弱处下手。
***
盛日俯瞰着大地人世,却看不透边境的密林之下,它努力伸出一缕阳光探视,却仍看不清,只是在森林深处依稀看见一个被枯叶铺盖的深坑,这坑深不见底,不知会通向哪里。
一阵从坑口吹出的幽风掀开了边沿的一层枯叶,在这偌大的山脉中更是显得毫不起眼。那坑口紧接着又吸进了外界的空气,发出轻微的哨声,犹如有人正在呼吸。
跟着新风穿过狭窄的坑洞,逐渐来到了一个似乎是人为开拓出来的空间。洞内仅用电灯泡照明,可墙边上的发动机却有三台,除了角落的换气系统,应该还有其他仪器需要供能。
发动机的线路一直延伸到坑洞深处那个简易搭建的塑料棚,只见一名男子正焦急地在棚前来回踱步。
见棚子里的人终于出来,他赶紧凑上前问:“怎么样了?你分离试验都做多少回了,该不会是在耍我吧。”
Nott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铁盘递给霍悭,冷声说:“Evil第32次手性分离实验成功,这是最终成品。”
托盘里的晶体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在昏暗的灯光下仍能看见细闪,仿佛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霍悭听到他这话,顿时双眼发光地拿走托盘,浅试了一口,欣快感迅速涌上颅脑,强烈的亢奋使他心情达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
他痴迷地仰头舒畅地吐了一口气,忍不住快慰地抖了抖身体,激动地说道:“原来这就是成品的效果!这哪儿是Evil,这是神药!”
Nott空了的双手插在白大褂中,漠视着霍悭的反应。
“看来得找时间和那些个老板谈谈,有机会就可以投放市场了!Evil的效果比之前的货都要好,价格……价格少说也要翻倍!”霍悭兴致冲冲地碎碎念叨着,恨不得下一刻就抱着数不完的钞票和“Evil”一起快活。
Nott蹙了蹙眉,问:“不上报进度?”
霍悭脸色一僵,撇了撇嘴说:“急什么,等我把市场做起来了,到时候再告诉干爹也不迟。”
Nott置否:“不行,这件事还是得商量后再做决定。警方现在死死盯着‘Evil’,你一投放,他们立马就会盯上,要是顺藤摸瓜找到这儿,你我都跑不了。”
霍悭冷哼一声,剜了Nott一眼,嫌恶道:“那还不是怪你,没本事把事情处理干净。”
一旁的许义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皱眉在心中腹诽,如果不是霍悭之前闯进工厂抢东西,私自研发复制品上市,“Evil”不会这么快暴露。
但他是霍良罡的手下,Nott和霍悭两人只要不违背东家的规矩,谁输谁赢和他都没关系。
Nott暗暗瞥了一眼许义,再注视着霍悭问:“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背着干爹,自己做决定?”
霍悭上下打量着Nott,不禁嗤笑了一声,“关你什么事?是我把你救回来的,最为交换条件,现在‘Evil’是我的了。你在这儿乖乖给我打下手就行,不要对我的计划指手画脚。一个捡回来的野种,也敢和我叫板,你算什么东西!”
看到Nott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霍悭用舌头舔了舔腮帮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恶声低吼:“干爹是可怜你才使唤你做事,可我不一样,我是他从实验员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我才是接班人!不该是你的,你想都别想!”
许义见两人越闹越僵,霍悭又好像是因为刚刚吸了点“Evil”,现在还有点上头,说话越来越难听,于是提醒了一句:“大少爷,东家说过,往事不要再提。”
可霍悭控制不是情绪,也不像控制,转头指着许义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也少跟我废话,就是一条家养的狗而已,等过个几年,你也得像跟着干爹一样伺候我,对我客气点,听明白了吗?”
许义面对辱骂不作回应,只是冷笑。他承认霍悭是有能力的,否则东家不会从百来个化学专业高材生里选出他,这些年几代产品的上市也少不了霍悭的功劳,但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的霍悭太飘了。干他们这行的,一旦飘了,那就是个定时炸|弹,稍微出点错就会被那些警察盯上。
况且,他们就是搞毒|品的,这东西吸多了会成什么样,他们再清楚不过,可霍悭不知道什么时候,背着东家偷偷迷上了,东家行事一向谨慎,霍悭算是保不住了。
“Evil成品出来了,我很快就能占领江林的毒|品市场,到时候……数不清的钱……比干爹还多……比谁都多!”
在强烈的兴奋和幻想下,霍悭说到后头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光出声不成句,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精神恍惚地看见铁盘里还剩下一些,搂着铁盘脚步蹒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准备回去继续享受。
Nott被揭伤疤,却依旧面无表情,看着霍悭晃晃悠悠离去的背影,缓缓开口问了句:“许义,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自己Nott吗?”
许义摇头。
“因为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不在乎再失去什么。”Nott微微眯眼,平静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杀意。
许义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霍悭,“东家带你回去不是可怜你,他说过,是因为你和他很像。”
Nott笑了笑:“我谁也不像,我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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