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
周正诚转身去见了客人, 范俊贤则带着几个纸坊的工人和苏方准备上山。
苏方就见几人都背上了用来装树皮的背篓,于是四下望了望:“还有背篓吗?我也背一个。”
范俊贤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能跟得上就不错了, 还背什么背篓。”范俊贤嗤笑一声,“少说点大话吧,走了。”
看着范俊贤带着人直接离开的背影,苏方耸耸肩,也没多说什么,抬脚就跟了上去。
“外圈的树皮前段时间都剥得差不多了, 今天咱们得进山, 你可跟紧了,这山里没有路, 要是走丢了我可不会去找你。”
“知道了。”
苏方应得轻松, 范俊贤只以为他在说大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可进了山才发现, 苏方竟然真的跟上了, 丝毫没有掉队!
要知道这山里可没有路,四下都是高大的树木和杂草,有些地方还得由开路的人拿着斧头把纠缠在一起的藤蔓劈开才能通过, 走起来是真的不容易,不是长期在山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人走起这个路来不说迈不开腿吧, 磕磕绊绊总是有的。
可苏方不但跟上了, 还有闲心在那问东问西。
“这片树林里都有些什么树?刚进树林的时候我看到大多都是柏树, 就外侧有一圈的楮树, 那应该是你们种的吧?”
范俊贤随口回道::“这边多长柏树,楮树和青檀大多都是师父种下的。”
“咱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是特意把树种在这树林中央的吗?”
范俊贤翻了个白眼:“师父说树林里人少, 更能模拟古时候的生态环境。”
“确实,那咱们造澄心堂纸的树皮对树的年份有没有特殊的要求?毕竟年轻的树纤维比较嫩,时间久的树纤维或许又会比较粗糙,去年我来时好像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实验,这一年来有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范俊贤停下脚步转过身,忍无可忍地瞪着苏方,“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我都说了你不会造纸就不要瞎掺和,你这样一个新手什么都要问,三个月的时间都不够你学的,还想做出澄心堂纸?我不求你帮什么忙,只求你别添乱行不行?”
苏方眨了眨眼:“呃……不好意思。”
范俊贤看着立马道了歉的苏方,只觉得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无处着力,气也没处发。
一起山上的工人见气氛有些僵,连忙劝了两句:
“好了好了,小苏也是想要学点东西嘛。”
“对啊阿贤,别生气了,本来也就是闲聊嘛。”
范俊贤冷哼一声:“原本为了照顾你我们特意放慢了速度,现在看来你根本不需要,”他手一挥,转身就往前走,“加快速度,走!”
一名工人安慰地拍了拍苏方:“别理他,阿贤就是不会说话,其实没有什么坏心眼的。”
苏方微笑着点了点头。
队伍继续向前行进,在范俊贤的带领下,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走了一段,范俊贤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苏方紧紧跟在队伍后面,虽说是开始有些气喘,但苏方完全没有掉队。
“一个小少爷,竟然真跟得上……”范俊贤轻声嘀咕了一句。
身边的工人听见了,调侃地笑道:“阿贤,以貌取人了吧?”
“去去去。”范俊贤挥挥手,小心地又往后看了一眼,见苏方没听到便撇了撇嘴,“不过就是爬个山,还有人在前面开路,本来也没什么难度。”
说话间就到了目的地——一片青檀树林。
“来咯!开工咯!”
随着一声吆喝,工人们四下散开,各自找了树开始剥树皮。
苏方走近一棵树,上下仔细观察了一圈,随后走到了一个正在剥树皮的工人身边。
“师傅,这棵树大概多少年了?”
“这棵树可有十多年了,不过这树皮的时间没那么长,只有五年,”工人一边操作一边热情地介绍,“咱们这下手都是有分寸有技巧的,保证这树剥了皮还能长,免得每年还得种新的树,等树长起来的时间可比长树皮的时间来的长。”
苏方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工人的操作。
上回来只是从原料处理开始学,并没有跟着上山,还真没接触过剥树皮这个步骤。
只见工人用刀先在树干上划拉了一下,而后将竹片插进刀口一横,一片半厘米左右的树皮就被翘了起来,抬手一撕,树皮就被撕了下来,动作干净利索。
工人将树皮递到苏方面前,逗小孩似的晃了晃:“要吗?”
“谢谢师傅。”
苏方笑吟吟接过树皮,仔细感受着那有些刺手的触感,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四下望了望,又跑到另一颗看起来更粗的树旁,对着正在操作的工人询问着树的年龄,并再次轻松地就得到了一片树皮,细细抚摸着。
“嗤!”范俊贤不满地睨了苏方一眼,轻声抱怨,“折腾半天做法呢!真不知道他是来干活的还是来郊游的。”
身旁的工人打趣地看了他一眼:“阿贤啊,不让背背篓的是你,嫌弃别人不干活的也是你,你可真难伺候。”
范俊贤哽着脖子反驳:“我这是怕他影响我们做事!”
刚说完,就听一声:“范师弟。”苏方跑到了他的面前。
“……咳!咳咳咳……”或许是因为背后说人长短总是有些心虚,苏方这突然的出现让他猝不及防惊了一下,呛咳了好几声才没好气地说,“干什么?”
“我看到那边好像有一条小溪,小溪边有一些龙须草,想过去看看。”
范俊贤皱起了眉:“那有什么好看的?我这可腾不出人手陪你过去,你要是过去以后摔溪里了或者走丢了我可负不起责任。”
“我不走远,用不着人陪我,也不会下溪里去,就看看龙须草,我记得这龙须草也是造纸原料之一,它的纤维含量高,纤维细长质地坚韧易漂白,刚好符合澄心堂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的特点,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在纸里加上一些龙须草?”
范俊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以为我们没试过吗?只是加了龙须草的纸润墨性太差,笔痕层次模糊,别忘了,澄心堂纸终究是用于书画的纸,别管多白净,书画时的质感才是第一位的!”
苏方思忖着:“已经试过了吗?试过什么样的比例搭配,是不是龙须草的量太大了盖过青檀皮造成的?”
“哎呀你烦不烦啊,都说已经试过了,为什么还要去纠结一个已经试错了的方案?你是嫌三个月的时间太长了吗?”
苏方认真地看向范俊贤:“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范俊贤气笑了:“行行行,你要去就去,反正你待着这也只会碍手碍脚的。”
苏方没在乎范俊贤的态度,得了同意后转身就朝着溪边走去。
龙须草喜阳光,但也有一定耐荫性,沿着溪流一丛丛的长着,十分茂盛。
虽然范俊贤说已经试过了,但看他这含糊的态度,苏方总觉得放心不下,想着不管怎样,先割一些龙须草回去。
如果周正诚给出了具体的实验数据,确定实验失败,那这龙须草随手扔了就是,如果实验不够完善,那就重新再试一次!
只是苏方没带工具,其余人也没有多余的工具,他只能徒手拔。这草坚韧,拔起来很不容易,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拔下了一捆。
苏方舒展了一下筋骨,看着地上结结实实满满一捆的龙须草,长舒了口气。
他俯身拎起龙须草,朝着青檀树林的方向走去,只是刚走了几步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刚刚忙着拔草还没觉出什么,这下一停下来才发现,前方除了树林里正常的虫鸣鸟叫,竟然没有丝毫人为制造出来的声音,剥树皮的声音,把树皮扔在地上的声音,甚至于干活时的闲聊声,都没有!
苏方心里一颤,抬脚就往前方跑去,到了青檀树林里一看,眼前除了一颗颗被剥了皮的树外,一个人都没有。
苏方缓缓停下脚步站定在树林中,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无奈地轻笑,摇了摇头:“这下,可糟糕了。”
与此同时,纸坊里来了一位客人。
“你说你送器材吧,快递寄过来就是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真是麻烦你了,来来来,喝茶。”
沈应舟接过周正诚递过来的茶:“许久没见周师伯了,刚好过来拜访一下,师父还让我给您带了些糕点,说是您从前最爱吃的。”
“不老实啊,”周正诚点了点沈应舟,“你师父送糕点来是记着我,你过来怕是为了昨天刚到的那小子吧。”
沈应舟笑了笑,也不反驳,反而顺着话就问道:“怎么没见软软?”
坦诚得让周正诚觉得没意思。
“他上山去了,跟着我徒弟一起去剥树皮,”周正诚看了看时间,“嗯,也快回来了,你再等等吧,我让人去给你收拾间屋子出来。”
“不用了,我吃个午饭就走,明天上午还有个会,不能多待。”
周正诚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匆忙?”
“嗯,”沈应舟探头看了看窗外,“软软去的哪座山?我去接一下好了。”
正说着,会客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冲进来的正是和苏方一起上山的工人。
周正诚乐了:“哟,你看,正说着呢就回……”
“老周,不好了!”工人着急地喊道,“小苏丢了!”
小人之心
“什么?”
周正诚还没反应过来, 沈应舟已经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了工人面前:“怎么回事?”
工人被沈应舟迫人的气势吓得一愣,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沈应舟皱起眉,低呵一声:“说!”
“呃……哦、哦, 就是小苏跟着我们上山,他说要去溪边看看龙须草,我们都在忙着剥树皮,也就没人跟着。老周你也知道,大家剥树皮的速度不一样,先剥完的就先走了, 这么陆陆续续的出来一起坐着去外皮的时候才发现忘、忘了叫小苏了。”工人越说越心虚, 说到最后低下了头。
周正诚焦急地站起身朝他挥着手:“那赶紧上山去把人叫回来啊。”
工人瞄了周正诚和沈应舟一眼:“我们已经去了,可、可小溪边……没人。”他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阿贤带着人还在里头找呢, 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
周正诚还是担心:“那树林可不算小,还没有路,要是真在里面迷失了方向, 还真难自己走出来, 有没有打过电话?有信号吗能接通吗?”
“打过了,但没人接,刚刚过来找你的时候还在打呢, 结果在他房间里听到铃声了,他压根没带手机。”
沈应舟嘴唇紧抿着, 垂在身侧的手握起了拳:“你刚刚说他是去了溪边, 我猜他要么是沿着溪流尝试走出森林, 要么是根据记忆自己找来时的路, ”他语气平静,又不容拒绝地朝着工人说, “麻烦带个路,我要去接他。”
工人并不认识沈应舟,不敢立马答应下来,只好转头看向周正诚。
周正诚赶忙走了两步:“走走走,我也去。”
日头已经高高挂上了树梢,好在树林里都是高大的树木,倒是不会太热。
苏方已经拎着那一大捆的龙须草走了不短的路,正如沈应舟猜测的,他正试图通过回忆寻找来时的路,只是杂草茂密,他也不太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走了正确的方向。
不过他已经用石头在来时的路上做了标记,大不了到时候返回去再沿着溪流走就是。
苏方没觉得焦虑或害怕,甚至嘴里叼着根龙须草,时不时低头看看树根旁的蘑菇,抬手摘一片完美无缺的树叶,倒比来时还像是郊游。
走了一会儿,就见前方的不远处的不高的树杈上落了只胖墩墩的小麻雀,苏方兴致勃勃地伸手去逗,可伸出的手还差着三尺,脚下却是一崴,整个人身子一歪,树杈上的小麻雀顿时被惊动,扇着翅膀扑腾着飞远了。
看着飞远的小麻雀,苏方有些遗憾地瘪了瘪嘴,然后低头看脚下:“什么呀?”
他撤开脚,就看到一块石头。
仔细看看又觉得与其说是石头不如说是泥块,只是那泥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风吹日晒,以至于现在变得比石头还硬。
苏方刚想走,却猛然扫见泥块里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就见泥块之间裸露出了小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地方,看着像是贝类或是龟壳的纹路。
这深山老林,总不能是谁把海鲜带进来野炊了吧?所以这或许是个化石?
苏方好奇地捡起泥块,试图用手把它清理一下,可是上头的泥土像是长在了一块儿,根本没法清理。
他想了想,干脆把泥块往自己的龙须草团子里一塞,打算带回去有时间了再慢慢处理。
打包好了泥块,苏方拎着龙须草继续往前走,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了一声声带着焦急的怒骂:
“姓苏的!你到底在哪?要你别上山你非要跟我上山,就知道给我添乱!你一个小少爷来我们这种破地方凑什么热闹!走丢了也不知道在原地等,你他妈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不如三岁小孩的苏方:“……”
这一瞬间,苏方有了转头就走的冲动。
不过到底是为了找他来的,就算再不爽,苏方也做不出让人担心的事来。
他鼓了鼓腮帮子,正打算走过去,就听一声伴着痛楚的惊叫:“啊!”
苏方连忙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看到前方范俊贤坐在地上抱着腿,一条布满棕褐色斑点的尾巴正飞快地消失在草丛中。
苏方把东西一扔,连忙跑了过去:“你被蛇咬了?”
范俊贤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你你你你你……苏、苏方?”
苏方匆匆答道:“对,是我,赶紧的,你被什么蛇咬了?有没有毒?有没有带手机?”他抬头四下望了望,“你记得路,这里离树林外还有多远?”
“就是一条原矛头腹,有毒,但死不了……诶,你干什么?”
苏方解开范俊贤的鞋带,一把抽了出来,在他伤口上方扎上:“干嘛?防止你毒性蔓延全身。”
范俊贤看了看伤口上被扎起一个蝴蝶结的鞋带,嘟囔:“那也别用我鞋带啊,没有鞋带还怎么穿鞋啊?”
“那你是想用我的鞋带还是想让我像电视里一样给你扯衣服布料?不好意思我不愿意也扯不动。”苏方翻了个白眼。
“也不是……算了,不说这个,”范俊贤抬头看向苏方,“你怎么在这?”
苏方疑惑:“我不在这在哪?”
“你应该在小溪边!”说起这事,范俊贤就来了气,一拍地板,“你知不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你?”
苏方瞪大了眼睛:“明明是你们丢下我的好吧?现在倒来恶人先告状了?”
“我……”范俊贤顿了一下,哽着脖子说,“是,把你丢下是我不对,可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是忘了,出了树林才想起来,可我这不是马上就扔下东西进来找你了?那你呢?”
苏方指了指自己,满脸的难以置信:“我?”这还能有他的错?
“你为什么没有在小溪边等着?在陌生的地方走丢了不应该在原地等着人来找吗?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你怎么就不知道了?这里可是森林!”范俊贤越说越气愤,“别说迷路了你找不到方向,就是遇上些毒蛇猛兽的你怎么办?出了事谁来负责?”
苏方气笑了,他站起身,双手交叉环抱于胸前,垂下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范俊贤:“真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有想过在原地等,因为我,不相信你会回来找我。”
范俊贤仰头看着苏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到最后还是低下了头,才轻声说出一句:“对不起……”
苏方无奈地叹了口气,朝他伸出了手:“走吧,我扶你,就算这蛇毒不算厉害,可要再不走,我怕你死在这。”
范俊贤伸出手,刚要搭上苏方的手,手下却是一空……
“哦对了,我的草。”苏方一个转身,捡起了地上的草。
范俊贤的手停在了空中,嘴角无言的抽搐。
好吧,他算是明白了,在苏方眼里他还不如一捆草……
不过苏方捡了草以后还是回过身搀扶起了范俊贤,然后拉着他的手往肩上一搭,扶着他的肩问:“往哪走?”
范俊贤抬手指了个方向。
两人顺着范俊贤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一路上十分的安静。
走了好一会儿,到底是范俊贤打破了沉默:“其实,我只是看不惯……”
“哦,”苏方反应平淡,“那就别看惯”
“?!”范俊贤震惊地扭头看向苏方,“你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按常理出牌?是问你看不惯什么还是给你拼命解释希望得到你的理解?”苏方冷哼一声,“我不跟你计较你还真当我脾气好了?”
“对!”范俊贤一把甩开苏方的手,停下了脚步,“你可是京城来的小少爷,怎么可能有好脾气的,所以我才看不惯,你一个要什么有什么的小少爷,为什么非要来争这个名头?澄心堂纸复原人的称号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对师父来说那可是一切!”
苏方转过身,淡淡地看向范俊贤。
范俊贤握紧了拳:“师父为造出适合文物修复用的古纸,已经花费了他的大半辈子,复原澄心堂纸更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我知道他不是想要虚名,可我也不容许别人夺走属于他的荣誉!”
苏方冷冷地盯着他:“谁告诉你我来是争冠名来了?”
范俊贤愣了愣:“你……不是吗?”
“我来这,是作为负责《烟岚重溪图》修复任务的文物修复师前来辅助澄心堂纸的复原,从文物修复师的旁观者角度给出一点建议,努力促进加快澄心堂纸的复原进程,至于完结项目书上,我从未想过要留下名字,”苏方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一个文物修复师,不是造纸技艺传承人,这个荣耀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何必来争?”
“你……我还以为……”
苏方瞥了又惊又喜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范俊贤一眼,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小人之心。”
嘴上骂着,却还是伸手架起瘸了腿的范俊贤继续往前走去。
范俊贤也没再挣扎,乖乖地跟着走,一边走一边拿眼瞟苏方。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嗫喏着开了口:“对不起啊苏……苏师兄,我就是……你知道的,我师父为了澄心堂纸真的付出了很多!他一辈子都扑在上面了,从没想过离开,去年我妈生病,家里实在周转不开,我就打算去外边多打几份工赚点钱,因为怕师父知道又给我贴钱,我都没敢告诉他,只和他说是回去相亲赚大钱,可没想到回了家我妈说师父已经给家里打过钱了……”
范俊贤声音哽咽着,抬手抹了把眼角。
苏方最受不得这个,顿时心就软了下来:“行了行了,你妈现在应该没事了吧?没事了就行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与其在这哭不如多帮着干点活,这次要是完成任务,组织上一定有奖励。”
“我知道的,”范俊贤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干,我回来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了,一辈子跟着师父,把古法造纸术传下去,谢谢苏师……”
“师兄!”苏方突然高喊了一声,语气充满了惊喜。
范俊贤一跳:“师、师兄?”
顺着苏方的目光往前看去,就见前方一队人正朝着他们走来,为首的一个穿着白衬衫西装裤,挽着袖子,手上拿着与其自身矜贵气质极不和谐的开路斧子。
范俊贤正好奇来人是谁,就感觉自己搭在苏方身上的手一空,身边的人已然朝着前方飞奔了过去。
“诶?诶!”
范俊贤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就要摔倒,好在刚奔出几步的苏方听到动静良心发现,一个回身扶稳了他。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苏方连连道歉。
范俊贤松了口气,刚想说没关系,却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被扶着的手臂上,直让他汗毛竖起一个激灵缩回了手,高声喊道:
“没关系我很好不用扶!”
造纸
听范俊贤说没事, 苏方毫不犹豫撒开了他,转身就朝着沈应舟小跑了过去。
“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设备, ”沈应舟一把抓住苏方的胳膊,扒拉扒拉胳膊又弯腰检查下腿,最后翻了个面,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圈,“有没有哪里受伤?”
苏方摇了摇头:“我好的很,有事的是他,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的范俊贤, “被蛇咬了一口,得赶紧送医院才行, ”
沈应舟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范俊贤一个, 只是拍了拍苏方身上沾到的碎叶子,淡淡了应了一句“嗯”,然后接过他手里的草, 转身在苏方面前蹲了下来:“上来, 我背你回去。”
苏方眼睛一亮,轻快地一蹦上了沈应舟的背。
周正诚扶着范俊贤走了过来,让人接过了沈应舟手里的草, 狠狠松了一口气:“行了,找到人就好, 走吧走吧, 快回去, 阿贤得赶紧上医院去。”
苏方趴在沈应舟的背上, 下巴懒洋洋地搭着他的肩膀,两条细白的小腿晃啊晃:“师兄, 我重不重?”
沈应舟把他掂了掂,语气里带出点笑意:“嗯,还行,不够重,但也够卖的了。”
苏方不满的哼哼:“我贵着呢,可没有人买得起。”他眼珠子一转,搂着沈应舟的胳膊紧了紧,微微侧头对着沈应舟的耳朵说,“要不师兄,你把我买了吧?我给你算便宜点。”
温热的气息落在沈应舟的耳侧。
他喉结微动,声音有些低哑:“那你再长胖些,我来买你。”
苏方的心怦然一动,明明是他先撩的人,现在反倒是紧张起来了。
他晃了晃腿,目光闪烁,嘴里嘟囔着:“我、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已经够胖了,再胖我怕你买不起。”
沈应舟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轻柔,:“不会,你不需要为我停留和等待,我会一直追随着你,在最合适的时候,走到你身边。”
苏方放松了身子,趴在沈应舟的背上了,软软地应着:“那可说好了,只是我没什么耐心,等不了太久。”
“嗯,不会太久。”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倒也没谈什么拯救文物,复原失传技艺之类沉重的话题,不过是你撩一句我回一句,悠悠哉哉。
只是这样的惬意轻松持续了没多久,就走出了森林。
当失去树荫的遮蔽,阳光肆无忌惮的落在身上的刹那,苏方觉得有些失落。
他从沈应舟身上跳了下来,调整了一下表情,绕到沈应舟身前:“沈总给自己放了多久的假啊?”
他的语气轻松,脸上还带着笑意,但手却牵着沈应舟的手晃啊晃,舍不得放开。
沈应舟看了下时间,有些无奈:“还有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苏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顿时急了“都快两点了,怎么这么着急啊?……等等!你是不是还没吃饭?不行不行,走,我先带你吃饭去。”
“不用了,”沈应舟一把拉住苏方,”等会儿我路上解决,我先带你看一下设备。“
苏方张了张嘴,心疼,但是又没法劝。
好在这时候,安排好人把范俊贤送去医院的周正诚腾出了空,听到两人的对话,立马对旁边的人吩咐了一句:“老马,今天食堂是不是包饺子了?还有剩的吧?你去食堂热一下,用保温桶给我装一桶过来。应舟啊,中午刚包的饺子,你别嫌弃,带在路上吃啊。”
“好,谢谢周师伯。”
时间紧迫,沈应舟先带着两人去看了设备。
工人早已经把设备安装好了,经过改进增加了光源和滤光片的显微镜,烘干板,电脑,甚至连苏方没有考虑到的白度仪和平滑度仪都给配备了。
沈应舟一一仔细讲解了操作方法,讲解完,时间也到了。
“我走了,”沈应舟摸了摸苏方的头,“你快去吃饭休息吧,自己在这,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事情总有办法解决,不要累坏了身子,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苏方拽着沈应舟的衣角:“我知道的,你也要注意身体,饺子记得吃。”
都不是拖拖拉拉的人,相互叮嘱了两句,沈应舟就在苏方的目送下上了车,离开了纸坊。
看着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车,苏方闷闷不乐地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舍不得啦?”周正诚打趣地说,“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小媳妇送相公,要成望夫石了。”
苏方鼓了鼓腮帮子:“为什么是小媳妇,我就不能是相公吗?”
“能能能能能!”周正诚拍了拍苏方的肩,“小相公,快去吃饭吧,不饿吗?”
“吃!我都快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匆匆吃完了这顿迟来的午餐,苏方立刻拿着自己的草找周正诚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听了苏方的计划,周正诚觉得可以一试:“我之前确实试过在原料里加入龙须草,也试过调整龙须草的比例,但这么多年都是凭着经验做事,还真没有像你说的搞什么表格做什么对比实验……行,那就照你说的试试!”
周正诚一声令下,整个纸坊立刻开始运作起来。
一部分工人由周正诚的大徒弟领着,继续日常工作,生产宣纸供给合作商。
而另一部分则由苏方和周正诚领着,开始复原澄心堂纸的实验。
而周正诚的二徒弟范俊贤,说来好笑,当他打完血清回来,周正诚考虑到他和苏方不对付,本来是想把他拨给大徒弟带着造纸的,可他却非要留在澄心堂纸的实验组里,死活不肯走了。
“阿贤啊,就算你跟着你师兄去造纸,到时候完结项目书上也会写上你们的名字的,毕竟当初我刚开始搞这个的时候都是你们在帮我,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们呢?”周正诚苦口婆心。
范俊贤鄙夷地看着周正诚,像是在嫌弃他把自己看小了:“师父,我又不是因为要奖励。”
周正诚这下可想不明白了:“那你是为了什么?”他努力思索了片刻,突然一脸惊恐,“你不会还看软软不顺眼,要找他茬吧?”
“师父!我是那种人嘛!”
周正诚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范俊贤的眼中分明写着“我看着像”四个大字。
“我……”范俊贤想要辩解,可一想起树林里他对苏方嚷嚷着要护着师父的话,骤然红了脸,说话也磕巴了,“我、我、我就是……想通了。”
范俊贤到底是说不出那肉麻的原因,干脆瞎掰扯了两句,“我一开始是看不惯他,嫌弃他是个娇少爷,可那天看他在树林里行动自如,还徒手拔了那一捆的草,又救了我,这样看来他也不是多娇气的,应该是会干些实事的。”
说到最后,范俊贤还点了点头,像是被自己说服了一样。
可周正诚看着范俊贤的目光却越来越不对劲∶“你小子……”
范俊贤∶“?”
“该不会是对软软起了什么小心思吧?”
“什么小心思?”范俊贤反应了一会儿,骤然瞪大了眼睛,大惊,“师父你不要害我!”
周正诚∶“?”
不管中途经过了什么样的波折,在苏方来到纸坊的第三天,实验总算是开始步入了正轨。
如今,澄心堂纸的原材料基本可以确认,除了之前已经确认的青檀皮沙田稻草和楮树皮外,苏方新提出的龙须草也在京城里前辈们的帮助下很快就找到了佐证:
《徽州府志》中就记载着,澄心堂纸的原料需要龙须草,产自绩溪县的龙须山。
绩溪县位于徽州,徽州与C省之间还隔着不少省份城市,一开始苏方还有些疑惑,为什么以蜀纸为基础的澄心堂纸原料却是来自徽州?难道是史册出错了?
经仔细查证才确认,史册并未出错,真正说起来澄心堂纸应该是金陵出产,可它并非全程在金陵完成,而是由徽州完成半成品后再送往金陵,以蜀纸为基础,得徽州金陵的改良,集齐多地造纸人的智慧,或许这就是澄心堂纸能在为文人所赞颂千古留名的原因吧。
只是虽然基本确认了原材料,但这些原料的比例却是还没有头绪,因此苏方决定采用穷举实验的方法,挨个试!
为了实验数据的严谨性,主材料青檀皮、沙田稻草,楮树皮和龙须草分别从自己单独造纸到按10%比例依次加入其他材料,实验对照组甚多,数据量极其庞大。
这相当于完全放弃了原有的经验和结果,从头开始,但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认真工作,从早到晚。
苏方通常情况下都是在整理数据和按照数据准备原材料,安排工人分组作业上。偶尔等待结果的间隙他还帮着处理一些树皮。
至于从树上剥下树皮或者是捞纸这类需要技术的工作,他就不上手了,毕竟他这样的生手,不折腾两棵树,弄坏几张纸是找不到诀窍的,可现在显然不是可以给他练手的时候。
古法造纸步骤繁琐,有时只是蒸个树枝就要耗上几天的功夫,因此就算工人们日日忙碌,加上现有技术的辅助,也足足耗费了将近一个月,才等来了收获了第一批纸。
坦白
一张张纸被小心地从烘干板上揭下来, 标记好序号,送到了苏方的临时办公室。
苏方从每份中抽取出样品,依次放入显微镜, 白度仪和平滑度仪,最后在电脑上记录下详细数据。
自从收获第一张纸起,除了每天早上和周正诚一起计划和安排工人的工作外,苏方就待在了办公室里,进行着纸张的检测。
只是造纸的流程从未断过,如今开始收起纸, 也开始停不下来, 苏方检测的速度完全赶不上收纸的速度。
当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苏方已经熟悉得头也不抬, 只说了一句:“放在后边的架子上, 记得放好标号。”
范俊贤把纸塞到最后一行的架子里:“这也太多了吧,都快没位置了。”
苏方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椎:“上面三排我已经抽样做过检测了,可以送到库房去, 只是我实在没时间, 你要有空就帮我挪一下吧。”
说完,苏方又继续低头看着电脑开始打字。
打了一会儿,就感觉到身边站了个人, 苏方抬起头:“怎么了?”看到范俊贤板着张脸,苏方犹豫了, “呃……你要是没时间就放着, 我待会自己收拾。”
范俊贤眼一瞪, 苏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警惕地看着范俊贤。
范俊贤又惊又气:“你退什么?我不是道过歉了?还记仇呢?”
苏方翻了个白眼:“我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行了, 你到底什么事?”
“我是想说你有些纸你根本没必要测啊,”范俊贤一把抽出苏方面前正在检测的纸,“你看这张糙的,肯定不可能是澄心堂纸,这些一眼就不对的纸为什么要测啊?那不是浪费时间吗?”
苏方扫了范俊贤一眼,把纸夺了回来:“谁说这是浪费时间,我测这纸又不是因为相信它是澄心堂纸。”
“那你为什么要测?”
“为了数据,”苏方点开一个表格,“你看,这是目前我收集到的数据,从目前的数据来看,以青檀皮为主,依次楮皮,沙田稻草,最后龙须草用量最少,这样的比例造出来的纸张不管是坚韧度还是白度都是相比之下最好的!
如果这个规律是正确的,那我们之后就可以按照这个方向去调整材料的比例,不过现在数据还不够,不足以证明规律的准确性,而且咱们现在也还没有测出上限,也就是各个原料占比超过一定值后纸质是否会开始下降。等规律找出来了,我们就可以选出最佳范围,然后在范围内把原料10%的实验间隔改成5%甚至1%,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出一张在这个原料配比下最符合澄心堂‘纸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的纸!”
苏方越说越兴奋,眼睛里跃动出星光,可当他一转头,却看到范俊贤微张着嘴,有些迷茫的表情。
“你……明白吗?”苏方不抱什么希望地试探着问道。
范俊贤挠了挠头:“我……高中就不念了,你说的又有些快……不过没关系,听你这意思反正就是测这纸的数据对复原澄心堂纸有用呗,有用就行。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看咱们这实验量,就怕时间不够啊……”
听到这,苏方还以为范俊贤想要继续劝他放弃挨个检测数据,正想要开口辩解,却听范俊贤继续道:
“放心,我会让大家都加把劲儿,争取每天多做两组!我先帮你把这些已经测过的纸搬了,要不你这都放不下了。”
说完,他转身就从架子上搬下一摞纸,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范俊贤离开的背影,苏方摸了摸下巴:“嘶,这下是我小人之心了,算了,干活干活!”
眼看着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三分之一,纸坊中大家忙忙碌碌,虽然紧张但到底对自己做的事有点底,而远在京城不能时时知道进展的苏振清等人可就忍不住焦心了。
“都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复原进度怎么样了。”林疏玥面带忧愁,忍不住叹了一声。
“软软前几天不是还打电话回来了吗,说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第一批实验纸已经出结果了,”苏振清安抚道,“慢慢来,到底是失传了上千年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就成功的。”
“你也知道不容易,”林疏玥筷子一放,发出‘啪’的一声,“不容易怎么还能拿去跟人家打赌呢?输了还要软软去给人家打工三年,那可是B国啊!”
苏振清有些理亏,硬着头皮解释:“这也没办法,当时我们想的是输了就免费修复弗仑萨的华夏文物,可那个罗斯非说要软软去给他打工,文物在他们的手里,咱们……不占上风啊,那种情况下,除了答应,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难道让我们眼睁睁看着文物毁在弗仑萨的手里?就算我能忍,软软也忍不了啊。”
“我知道,我也是文物修复师啊,看着那些文物被毁我怎么舍得,可……可我也舍不得我们的软软啊。”
想到输赌局的后果,林疏玥就忍不住闪烁起泪光,“这一个月软软在C省,我总忍不住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可又不敢多问,就怕影响他做事,视频里看着他,我都觉得他瘦了不少,”林疏玥哽咽了下,“这还是在国内,到时候如果真去了国外,他可怎么办啊?他可最吃不惯那些汉堡牛排之类的了。”
苏振清张了张口,又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到最后只能是轻拍着林疏玥的肩,说:“会赢的,澄心堂纸已经有了突破,还有两个月,我们会赢的。”
那话轻的没几分力道,也不知是在安慰林疏玥,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如果输了,我跟着软软去B国。”
林疏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应舟?”
苏振清摆摆手:“你掺和什么,那么大个公司可还要你管着,你哪能说出国就出国。”
“这些年下来,公司的架构和流程都已经很完善了,高管里大部分也都是我的心腹,很多小事和细节我都可以放权,必要的会议可以通过视频,文件我也可以在线处理,虽然不在公司,但公司的事我照样可以处理,再不济我还可以时常飞回来,偶尔的突袭说不定还会让公司里那些懒散的老油条们警醒起来。”
苏振清和林疏玥对视了一眼,问:“应舟啊,这事……你考虑了多久?”
听沈应舟这详尽的计划安排,总也不像临时起意。
“从听说你们应下赌约的那刻起,我就在考虑。”沈应舟认真地看向苏振清和林疏玥,“师父师娘,我是认真的。”
正在啃鸡腿的苏柘愣愣地看着沈应舟:“哥,你对软软也太好了吧?”他凑了过去,好奇地问道,“要是我去打工三年呢?我也吃不惯西方菜。”
苏振清嘴角抽了抽,一巴掌呼在了苏柘的脑袋上:“有你什么事,吃你的饭去。”
沈应舟含笑看向苏柘:“我可以帮你租房,雇个会做华夏菜的保姆照顾你。”
苏柘捧着碗,苦兮兮瘪起了嘴:“哥你偏心。”
沈应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那没办法,软软是不同的,他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特殊的。”
苏振清的神情顿时复杂了起来,而林疏玥则是一瞬间的惊讶过后便有些欢喜地看着沈应舟,唯有苏柘,脸皱成了一团。
“咦,哥你这话真容易让人误会,不知道的我还以为你给我找了个嫂子呢。”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了苏柘,齐齐无奈。
“呃……怎么了?”苏柘捧着碗弱弱地问。
林疏玥扶着额头:“振清啊,你说咱们养大了精明的应舟,机灵的软软,怎么轮到自己亲儿子,就这么……这么……单纯呢?”
苏振清闭了闭眼睛,一副不忍看的表情。
“怎么了嘛,我不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个给我找了个嫂……嫂子?”苏柘猛然醒悟过来,指着沈应舟震惊得说不出话,“你你你你你……”
“嗯,”沈应舟大大方方地点了头,“我喜欢软软。”
“喜、喜欢?是……那种喜欢?”苏柘表情纠结地问。
“是,准确的说,我爱他。”沈应舟郑重地说完,微微垂下了眼眸,“我知道你们或许会难以接受,在你们接受前,我可以搬出苏家,但请师父师娘不要告诉软软,一切都是我的问题,师父师娘如果有气,都冲着我来就……师娘?”
沈应舟只觉得一只手揪上了他的耳朵,不是很疼,但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揪耳朵。
他抬起头,就看着林疏玥正嗔怒地瞪着他:“说什么胡话呢?我和你师父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师娘?”
林疏玥松开沈应舟的耳朵:“虽然这家伙是我生的,”她扫了苏柘一眼,“但可不代表我和他一样这都看不出来,我和你师父早就知道了,你们的事啊,我们不反对,只一项,”
林疏玥伸出一根手指,认真地叮嘱:“就算你们最后不能走到一块儿,也别因此伤了以前的感情,咱们一家五口,不可以散。”
沈应舟看了看苏振清,见他点了头,又看向苏柘,苏柘连忙摆手:“我就是有点惊讶,但你们要是在一起……好像你们以前也是在一起的,我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沈应舟露出了个笑容,是少见的外露的欢喜和雀跃:“请你们放心,我绝不会辜负软软。”
林疏玥欣慰地点了头,又好奇地顺口问了一句:“说起来,你和软软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啊?呃……”沈应舟不知该怎么说,声音都弱了不少,“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啊。”
“啊?”林疏玥惊讶。
苏振清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摇了摇头:“速度真慢,不及我。”
成了
纸坊第一轮实验基本结束, 得出的成果很让人惊喜,但真正的成功还没有到来。
苏方很快就从中挑选出了与澄心堂纸纤维长度误差在5微米,粗细误差在3微米范围内, 且纤维分布均匀,含量误差小于5%的纸张,开始进行二轮实验。
有了前面的经验积累,大家这次做起来顺畅了许多,不像一开始,因为几组实验组同时进行, 时不时就会搞混弄错, 而且或许是看到了实验的成效,大家的士气也都高昂了许多。
而当第二个月结束, 苏方也如愿得到了预想中轻薄纸韧洁白如玉的纸。
“目前有三个实验组, 和澄心堂纸纤维长度误差在3微米,粗细误差在2微米,纤维含量误差在2%以内, 白度和坚韧度也是目前宣纸中的顶级标准。”苏方轻轻松了一口气。
周正诚难掩兴奋:“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这一定能成了!”
“还不算结束,”苏方依旧绷紧了精神,不敢掉以轻心, “还要做熟呢。”
目前得到的纸还都是生宣,而澄心堂纸是熟宣, 所以接下来, 苏方等人就需要把符合标准的纸进行做熟。
生宣做熟, 其实就是在生宣上涂上豆浆水或是胶矾水, 以得到落笔不晕墨的效果,也因此熟宣也被称为“矾宣”。
为了达到防止虫蛀的效果, 通常会选择用胶矾水,而为了达到复原效果,胶矾水也不能使用工业成品,需要自己调制。
取三份胶,或猪皮膘或鱼皮膘或明胶,周正诚通常用的是猪皮膘,加一份明矾和一定比例的松香与碱,熬制三小时,然后拿一份明矾加入清水稀释,最后倒进熬制好的胶液里,充分混合,就得到了一份胶矾水。
用胶矾水做熟宣可比造纸来的容易得多,不过一天的功夫就能出结果,只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果然啊,要是能一次就成功那可不是失传千年的澄心堂纸了。”苏方叉着腰看着检测出的数据,摇了摇头,带着些意料之中的遗憾。
周正诚皱着眉:“我之前就感觉做熟这一步骤上有问题,可我这胶矾水的比例用了这么多年,那也是经过多次调试以后才得到的最佳配比啊,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的问题。”
生宣做熟最关键的就是胶矾水的配比,胶多矾少,纸张柔润光亮,矾多胶少则挺实有力。但胶太多,就会导致出现纸张表面出现结晶颗粒,矾多了,则纸张易脆,而且会漏矾。
周正诚造纸这么多年,苏方当然相信他的胶矾水比例不会出错,但现在检测结果摆在眼前,却是纸张坚韧度和白度都有下降。
苏方思索着:“或许是我们改变了原料和原料配比,所以胶矾水比例不适配了,没事,大不了继续试!”
这一试,就是一周,烘干板上又贴满了纸,苏方电脑上的数据也越来越多。
夜里,苏方对着电脑上鲜红的数据,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抓着头发满眼的迷茫,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是沈应舟打了过来。
看到苏方一头凌乱的头发,沈应舟愣了愣,随后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澄心堂纸复原不顺利吗?”
“是啊,”苏方双眼无神,“纸已经造出来了,我还以为成了,结果却在做熟这一步上卡了跟头,不管我怎么改胶矾水的比例,做熟后的纸的白度总是会下降,坚韧度也差了不少。”
他挫败地往桌上一趴:“师兄,这可怎么办啊?难道澄心堂纸真的造不出来吗?”
眼看三月之期就要到了,可复原却卡在了最后一步上,别看他当着纸坊其他人的面是怎样的镇定逻辑清晰,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里有多慌有多急。
嗯,现在还多了一个沈应舟。
“你先别着急,这样,你把做熟步骤详细和我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帮着出出主意,或许咱们聊着聊着,你自己就想出法子了。”沈应舟满眼心疼,只是隔着冰冷的手机屏幕,他也只能柔声劝慰。
苏方坐直了身子,详细说了操作步骤。
沈应舟认真听着,听完后略一沉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了,所以或许我说的不太对,但你可以做一个参考。”
苏方眼睛一亮,才不管沈应舟说的什么“没接触过”“不太对”,立马认真看着沈应舟:“师兄你说。”
那语气是满满的信任。
“首先,做熟这里用烘干板或许不太合适,烘干板用于造纸,它的温度和效率对于一张已经经过烘干只是再次打湿的纸来说或许都太高了,不够温和,在这样的温度下,或许胶水的硬化会更严重一些。”
“是了,所以坚韧度才下降得那么明显。”苏方喃喃着,他连忙转身在电脑上记录下来,并对着沈应舟问着,“还有吗还有吗?”
“其次是白度,胶矾水虽然是透明的,但到底带了些底色,白度下降在所难免,如果真想保持白度甚至是增白,或许可以考虑加一些东西进去。”
苏方的手一顿:“加东西?”
沈应舟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澄心堂纸能广为流传是有它特别之处,如果只是轻薄坚韧,似乎还够不上这个名头,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其中加了一些东西,坚洁如玉肤卵如膜,在那个时期能做到这种白度,应该不是传统的工序可以做到的,所以,它会不会是像冷金纸或是云母纸一样,加了工序之外的东西。”
“工序之外?白?”苏方沉思着,“那或许可以试试蛤粉或是珍珠粉了……”
沈应舟扬起了温柔的笑意:“这两个确实不错,软软好聪明。”
苏方皱了皱鼻子:“师兄哄小孩呢?”
“有什么不可以?”
苏方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沈应舟,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温柔,但与往常似乎又多了些不一样的情愫:“师兄……”
“软软,”沈应舟轻声唤道,“你一直很聪明,就算不是我提醒,你也一定能找到方法,只是你现在工作时间太长了,所以思维混沌,听我的,现在去休息,剩下的明天再继续,好不好?”
苏方收回了搭在键盘上的手,乖巧地应着:“好。”
沈应舟浅浅一笑:“等你那边结束了,我去接你回家。”
“好。”
听沈应舟的话,苏方放弃了熬夜工作,一周以来头一次早早地就躺到了床上。
躺到床上的那一刻苏方心里还在忍不住吐槽自己:“才九点半,这根本就不是我的睡眠时间啊,怎么可能睡得着……”
可沾上枕头的下一秒,他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地沉,也格外的香,以至于次日从睡梦中自然醒来时感觉自己的身子都轻盈了不少,脑子也特别的清醒。
他立马洗漱了一下,跑到办公室里,将加入蛤粉或珍珠粉的方案写了出来,然后找到了周正清,两人一合计,这事可行,于是立马就把这事安排上了日程。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离三月之期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烟岚重溪图》却还破破烂烂的被收在故宫的库房里,所有人的心都不禁提了起来,而苏方,还在办公室里埋头苦测着样纸的数据
“蛤粉第二十七号,不合格……蛤粉第二十八号,不合格……珍珠粉十三号,不合格……珍珠粉十四号,不合格……珍珠粉二十三号……珍珠粉二十三号!”
苏方看着仪器上显示出来的数据,从椅子上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反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检测步骤,又再次仔细看了下数据,眼中冒出了惊喜的光!
“珍珠粉二十三号,合格!做出来了!”
他拿起样纸匆匆跑出工作室,朝着纸坊方向跑去,砰的一下推开门,就见周正诚还在弯腰刷着胶矾水,每一次下排笔的力道都极为小心,力求均匀。
被苏方开门的动静惊到,周正诚手一抖,落笔就歪了,力道不均,这张纸算是废了。
周正诚拎起纸看着,有些心疼:“哎呦软软,你怎么这么急匆匆的?我这张就差最后一笔。”
“不用试了。”
“啊?”
周正诚茫然地看向苏方,就见他挥着手上的纸,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不用试了,周师伯,成了!”
“成了?”
纸坊中正在埋头工作的工人们听到这话,也都抬起了头,他们互相看了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确认的答案,随后……
“成了!我们成了!”
欢呼声鼓掌声简直要把纸坊的屋顶给掀翻了。
周正诚已经抛下了手中废弃的纸,两步跑到了苏方身边,他把手往身上擦了擦,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把纸接了过来:“成了?真的成了?”
他看看纸,又看看苏方,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苏方用力点了点头,笑着肯定道:“真的成了!您看这纸,洁白莹润,如玉般光滑,质地坚韧细腻,完全符合澄心堂纸的标准,您要实在不相信啊,我带您去看数据。”
“走走走,看看去!”
倒不是不信苏方,而是想亲眼看看自己的成功。
两人抬起脚,正想要走回办公室,却突然感觉一阵摇晃。
“怎么回事?”
苏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没站稳,却听身后有工人一声高喊:“地震了!快跑!”
身旁的周正诚一把抓住苏方的手,拉着他往外跑去,工人们紧跟在后面一起跑了出来,好在纸坊是个平层,大家很快都逃到了屋外的空地上。
地面还在震动,山还在摇晃,屋子里持续传来柜子桌椅倒地的声音……
周正诚大声喊着让大家离房屋和树木远着些,看着所有人聚集在宽敞的空地上,他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只觉得自己手里一松,转头就见苏方朝着办公室奔去。
周正诚心里一惊,连忙高呼:“软软快回来!危险!”
苏方头也不回:“周叔你看好纸!我去取电脑!”
资料都在电脑上,如果毁了,那这两个半月的功夫可就全白费了!
地震
“【突发地震】:10月17日周六下午三点二十分, C省乐洲突发6.7级地震,震感强烈,震源深度为15千米, 目前仍有余震且伴有暴雨……”
听着新闻里的播报,原本正坐在家里工作室窗下,悠闲绣一副橘猫酣睡图的林疏玥一个愣神,绣花针刺到了食指,血珠沁出沾到了绢布上,可林疏玥根本没来得及在乎自己的绣图, 扔下绣绷就跑向前厅。
还没跑到地方, 就撞上了朝着她跑来的苏振清。
“小玥,你别着急, 软软不会有事的。”
“我怎么能不着急啊, 软软就在乐洲,”林疏玥紧张地抓住苏振清的手,“对了, 打电话, 赶紧给软软打电话。”
“对对对,我现在就打。”
苏振清掏出手机,一边安慰着林疏玥别担心, 一边按下了下记忆中的号码。
可嘴上安慰着林疏玥,他自己拨号的手却是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按下绿色按钮的那一刻, 两人的心都提到了最高处。
“……对不起,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请稍后再拨, sorry,the phone you dialed is not……”
听着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生, 两人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林疏玥捂着嘴,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苏振清揽着林疏玥的肩,一边轻轻拍着,一边说:“没事的,软软在山里,可能信号不太好,咱们接着打,会打通的,一定会打通的……”
两人坐到了苏方卧房门外的廊凳上,手机一遍又一遍的拨打着同一个号码,每打一遍,心就更沉了一分。
沈应舟回来时,就看到两人坐在那,手里捧着个说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的手机,不停地挂断又拨出,苏振清的眼睛已经泛起了血丝,而林疏玥的眼睛更是哭到了红肿。
“师父师娘。”
苏振清和林疏玥像是惊醒一样朝他看了过来,眼里终于泛出点活气,就像是迷茫无望中看到了主心骨。
“应舟,”林疏玥踉跄着朝沈应舟扑了过去,用力地抓着沈应舟的衣服,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应舟我们联系不上软软了,电话没人接,怎么办啊?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
“不会的,”沈应舟盖上林疏玥抓着自己衣襟的手,微微俯下身子轻声安慰,“软软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打听过了,乐潭村因为地震和暴雨通信断了,附近的几个村子也是一样,所以电话才打不通,政府已经安排人过去抢修了。”
沈应舟拍了拍林疏玥的手,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紧紧盯着他的苏振清,语气轻柔却坚定:“你们放心,纸坊那边大多都是竹屋,而且是平房,出门就是一大片空地,不到十秒钟就可以冲出屋子到安全的地方去,他们一定没事。”
沈应舟的话像是给他们打了一针强心剂,两人的脸色明显好转,只是神经绷的久了,一下子放松下来两人都有些浑身乏力。
沈应舟眼疾手快一手扶了一个,恰好这时苏柘也匆匆赶了回来,看见这一幕连忙上去帮忙,把两位长辈搀扶到廊凳上坐下。
“应舟,”林疏玥拉着沈应舟的手,带着满满的焦急与担忧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通信可以修好啊?”
沈应舟沉默了片刻。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6.7级的地震,不算小了,偏偏又遇上了暴雨,导致多处塌方山体滑坡甚至是泥石流,而通往苏方所在的乐潭村的唯一一条路也因为山体滑坡被堵死了。
一时半刻,这通信恐怕很难恢复。
但这情况,沈应舟不敢和林疏玥苏振清说,怕他们会着急上火,只好含糊地说:“这我也不清楚,”
他蹲下身,仰头看着林疏玥,“不过我已经安排公司整装救灾物资,今晚就会连夜送过去,我也会跟着去,一定把软软找到!”
“哥,”苏柘有些不放心,“余震现在还没停,而且新闻上说了,如果这雨一直下,恐怕还会有洪灾,你现在去,实在太危险了。”
“前线物资紧缺,沈氏一直以来都有囤物资用以救灾的传统,现在是少有的能立刻整出所有紧缺物资立刻前往灾区的企业,就算我不去,也得安排人送进去,我去了,还能少安排一个人去冒险。”
见苏振清等人还有些担心,沈应舟又安慰道,“你们放心,沈氏救灾已经有经验了,一直都是和官方救援部队进行合作的,只要进入灾区范围内,就会有人来护送,不会有事的。”
“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沈应舟抬手看了看时间:“现在就出发,先飞蜀都,那有我们沈氏的储备仓,等我到了物资也差不多装车完毕,立马就前往乐洲。”
林疏玥满眼不舍和担心,可又没法劝,只能默默低下头擦了擦眼泪。
苏振清抬手搭在沈应舟的肩上,用力捏了捏,声音哽咽:“好,好孩子,路上小心,平安回来。”
沈应舟拍了拍苏振清的手:“师父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也一定把软软带回来!”
他起了身,看向苏柘:“好好照顾师父师娘,有事给我打电话。”
苏柘用力点了点头:“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家里,你自己小心啊。”
“嗯。”沈应舟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四合院。
苏振清和林疏玥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和苏柘站在一起,担忧地看着沈应舟离开的方向。
苏柘高喊:“哥,小心啊!注意安全平安回来!”
带着苏振清三人的牵挂,沈应舟登上了前往蜀都的飞机。
而此时,乐潭村正乌云密布,大雨滂沱。
“不行,再待下去太危险了,咱们这地势低,要是发起山洪来第一个淹的这!”
说话的正是苏方,他手里还抱着用雨衣紧紧包裹起来的电脑,自己则浑身湿透的站在雨里。
而现场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唯一一件从屋里抢救出来的雨衣和几张防水薄膜都用来紧紧包裹着电脑和宣纸。
说起来还得感谢沈应舟拿来的是笔记本电脑,让苏方电源线一拔就可以抱着跑出屋子,如果是台式电脑,可就麻烦了。
等到第一波地震过去,大家又冲进纸坊把珍珠粉二十三号所有样纸都抱了出来,考虑到天色明显便暗,又拿了件雨衣和防水薄膜,只是没能多拿,第二波余震就到了,震感和第一次相比丝毫不减,大家立马冲出屋外。
刚冲到屋外没多久,房屋就塌了半边。
两次地震让大家意识到,这次地震恐怕没那么简单,大家也不敢再回屋,反正重要的东西都在,于是便一起去了村子里的空地上,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没过多久,天色越来越暗,随后,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好在大家早有准备,把电脑和纸都保护得很好,只是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觉得很不安。
眼看着雨越来越大,苏方立马找到了村长和书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并建议:“咱们得走出去!至少要走到宽阔的高处去。”
村长和书记也觉得再这样待下去不行,立马组织着全村人朝着村外走去。
村子被群山包围,他们必须要走去县城才能获救,只是平时走路就要走上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在这样的暴雨里走起来更是艰难,而且才走了不到一刻钟,他们就发现前方的去路已经被山体滑坡倒下来的碎石泥土和草木堵了个干净。
出村就这么一条路,被堵上了,他们要么是回去,要么是挖出去。
村长仰头看了看天,那乌云厚实得看不见缝,雨更是砸得他睁不开眼。
“老邱!”他喊了一声,立马有个五十多岁的庄稼汉走到他的身边。
“你常在山上干活,对山最熟悉,你看这路边的山,还会不会塌?”
老邱抹了把脸,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看着路旁的山壁:“这边的山壁上有两颗大树,根系比较发达,一时半会儿应该挺稳固,但要是再震两回,那就说不定了。”
村长沉思片刻,拍了拍老邱的肩:“你带两三个靠谱的在路边守着,帮我们注意山壁情况,其他的男人跟我上!咱们把路挖出来!”
左右回去也是危险挖路也是危险,不如搏一条生路,所有人立刻冲了上去,也不管村长说的什么男人上,女人们也一样扑在了泥石堆上,只留下老人和小孩站在一旁。
苏方把电脑交给了纸坊里的一个阿婆,转身扑向塌方地段开始一起帮着搬石头搬树,只是刚搬了两块,就被周正诚一把拉了起来,怀里还被塞进了包裹严实的一沓子宣纸。
“上后头去!”暴雨中,周正诚朝他喊道,“你的手是修文物的,不是用来搬石头的!”
“我……”
苏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村长按着往后退到了老邱身边。
村长指了指苏方的脚下:“老师您就站这,帮着一起看这山壁,我们的命可就握在你手里了。”
苏方抿了抿唇,仰头死死盯着山壁上的树木,生怕哪颗突然歪了没看到。
天色渐渐从灰暗变成了漆黑,只能靠几盏手机的微弱灯光轮流照明,老邱也没法在用眼睛判断山的情况,干脆趴在了山壁上,侧耳细听着山壁内部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又亮起了微光,暴雨中突然传来了一声不甚清晰地喊声:“对面有人吗?是乐潭村的人吗?”
所有人精神一震,这声音是从对面传来的!
“对!我们是乐潭村的!”村长高声应道。
“别担心,我们来救你们了!来,快挖!”
“快挖!”
双方的动力都再次点燃,加快了动作开始通路,不出十分钟,路通了,穿着军绿色迷彩衣的人站在对面,朝着他们伸出了手。
所有人被接到了县里的临时救助点,换了身干燥的衣服,喝上了热水。
苏方第一时间仔细检查了电脑和宣纸,确认都没有半点损伤后松了口气,然后被周正诚催促着去换衣服。
这一换衣服才发现,放在衣服兜里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他匆匆换好衣服走了出来,拉着周正诚问:“师伯,您手机在吗?”
周正诚一摊手:“光顾着逃跑了,手机落纸坊里了没顾上拿啊,软软你是不是要联系家里啊?我帮你问问。”
问了一圈,手机有是有,但是基本都没电,好不容易有个有电的,结果没信号。
苏方苦着张脸,满面愁容。
“您好,我看您刚刚在借手机?”一名军人走了过来。
“呃是的,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您稍等。”
军人离开,不多时又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个卫星电话:“您用吧。”
苏方如获至宝,又有点担心:“我、我可以用吗?”
“领导吩咐过,您要和京城联系随时找我们就行,”年轻的军人看着苏方,笑道,“你和B国打赌的事我们都知道,也听说了你来乐洲就是为了修那个什么图,我也不太懂,反正领导说了,您提的要求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尽力满足。”
苏方又欣喜又感动:“谢谢!”
军人敬了个礼:“一切为了国家。”
苏方鞠着躬再次道了谢,抱着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对面传来了满含担忧且小心翼翼的熟悉的声音。
“师娘。”
苏方唤了一声,就听到对面立刻哽咽着呼唤道:“软软,是你吗软软?”
旁边还有两个熟悉的声音在追问:“软软,真的是软软吗?他怎么样了?”
“是我师娘,”苏方连忙回应道,“是我,我很好,现在已经在救助点了,完全没有受伤。”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电话对面的声音弱了下去,随后便是低声的啜泣与哽咽。
随后,电话那边换成了苏振清,声音低哑,似乎有些疲惫:“软软,没有受伤吧?那边还有没有余震?”
“没有余震了,就是雨还在下,师父放心,我很好,澄心堂纸也造出来了,造纸的配方我放在电脑里,电脑和样纸都被抢救了出来,没有受损。”
“那就好,最重要的事人没事就好。”
苏振清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平静到压抑,这让苏方觉得有些不对。
“师父,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对面顿时沉默了下来。
苏方心里一紧,心里猛然冒出一个想法让他绷紧了身子:“是师兄吗?师兄他来找我了?他受伤了?”
“你……”似乎没想到苏方这么快就猜到了情况,苏振清有些猝不及防的慌乱。
“师父你快说啊!”
“软软你别急,消息还不准确……”苏振清犹豫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应舟确实去找你了,他带着物资先去了乐洲市,路上遇见了余震,听说……被石头砸到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没来的及仔细问,信号就又断了。”
苏方眼圈骤然一红,握着电话的手猛然握紧:“师兄现在在哪?”
见面
挂了电话, 苏方立刻跑到了周正诚跟前。
“哟,这怎么了?怎么、怎么哭了?哪里受伤了吗?”周正诚有些紧张地看着苏方。
苏方红着眼圈,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周师伯, 我要去北安县,电脑和纸,就麻烦您送去京城交给我师父,他会帮我把所有实验资料整理出来给您,行吗?”
“你要去北安县?什么事啊?北安县离咱们这也就是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只是现在路上不安全, 怕是要再久些, 这一来一回,可要费许多功夫的, 离你们赌约的截止时间只有13天了, 耽误不起啊。”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麻烦您帮我把纸送到京城,《烟岚重溪图》的修复自然会有师父负责, 不会耽误的。”
周正诚看了苏方好一会儿, 把人拉到一旁,轻声道:“软软,你听师伯和你说啊, 你现在可正是在关键的时候,这个任务要是完成的好了, 对你以后大有裨益, 你师父是可以完美修复, 但你参不参与, 对你自己的前途而言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啊。听师伯一句劝,其他事都放一放, 先回京城把任务完成。”
“放不了!”苏方微微哽咽着,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周正诚,“师伯,师兄他为了来找我受伤了,我、我现在完全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伤的严不严重,我必须要去找他。”
“应舟?他来了?”周正诚有些惊讶,“他现在在北安?”
苏方点了点头:“听说他被石头砸到了,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通信也还没有恢复,不去看一眼我实在不放心。”
周正诚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作为长辈,我本该劝你以自己的事业为重,毕竟通信再有两小时就可以完全恢复,到时候你完全可以电话查问情况,而且你也不是医生,以应舟的身份,身边也不会缺人照顾,就算你去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我知道你和应舟的感情深厚……罢了,你要去就去吧,纸和电脑,我一定会妥善交到你师父手上,剩下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谢谢周师伯。”苏方微微欠了欠身,转身就要朝着帐篷外跑去。
“诶等等!”周正诚连忙把苏方叫住,“你又不认识路,打算怎么去?”
“我……我找人问路,如果路上能遇到要去北安的车,我再问问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其实这都是苏方临时想出来的,事实上他心里还真是没什么底,这样的情况下路上会不会遇到人他也不清楚,但现在他只想着朝沈应舟走去,只要问对了方向,沿着大路走,总不至于走到荒郊野岭里去。
“你啊,”周正诚叹了口气,“平时多理智机灵的一个人,现在可真是关心则乱了,走吧,我带你去救援队那边问问,刚听到他们好像要去北安那边领物资,也不知道出发了没。”
幸好,领物资的车正要出发,苏方及时赶到,搭上了顺风车。
“苏老师您也别着急,北安那边受灾不算严重,目前还没有收到人员严重伤亡的消息,您的师兄一定没事。”
苏方攥紧了手,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谢谢。”
“诶,您师兄叫什么名字?待会儿我可以帮您问问,要不现在乱成这样,找起人来还真不太容易。”
“沈应舟,”苏方立马回道 “我师兄叫沈应舟。”
“沈应舟……沈应舟?!”开车的军人惊讶道,“是那个沈氏集团的总裁沈应舟?”
“对!”苏方立马点头,难掩焦急地问,“你听说过他?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见苏方这反应,军人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我只知道我们现在要去领的物资就是沈氏捐赠的,原本沈氏的物资是会沿路送过来,我们明天就能收到,可一个多小时前接到通知,说是要我们自己去领,也没具体说原因,现在看来,就是因为沈总在北安出了……事故。”
听了这话,苏方的脸色又苍白了两分。
沈应舟从来不是多娇弱的人,如果只是一点轻伤,他是绝对不会停下运送物资的任务的。
见苏方被他吓到,军人连忙拿起了卫星电话:“这样,我帮你问问,沈总毕竟不是一般人,应该很容易问到的。”
正如他所说,沈应舟不是一般人,更何况他是为了捐赠物资而来,一个电话过去,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您放心,沈总只是右手受了点伤,没有生命危险,”军人安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那边也在忙着,没法帮你把电话给沈总让他和你说两句,不过你放心,估计再有一小时,咱们就能到了,到时候你就能亲眼见到他了。”
“谢谢。”苏方微笑着道谢,脸上终于有了些轻松的笑意,不过心里悬着的巨石还是没法完全放下。
总要亲眼看到人,亲自确认了才能放心。
一路上,时不时就能看到路上落着巨石,路旁倒着大树,不但要仔细看着前方有无障碍物还要注意着路旁的山壁有没有松动的树或石块落下,可谓艰险万分。
好在最终是有惊无险,一个小时后,苏方安全抵达了北安县。
北安县的建筑大多都比较新,地势也比较高,受灾情况比乐潭村好很多。也因如此,这里建立起了一个较大的根据地,医院被临时征用,许多附近受伤严重无法处理的伤患都送到了这里,所以沈应舟的物资也第一个就送到了这。
一到北安县,送苏方来的年轻军人就帮他找人问了路,并把他带到了沈应舟所在的医院,告诉了他病房的位置。
再次向军人道了谢,苏方便匆匆朝着沈应舟的病房跑去,每一步都伴随着越发剧烈的心跳,生怕会看到沈应舟面无血色满手绷带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只是刚走到门外,就听到屋里传来了沈应舟的声音:
“我要出院,去给我办手续。”
“沈总,您手术麻醉刚过,这还需要住院观察呢,不能出院。”
“我没事,就是一个微创手术,何必要占着医院的病床,还有很多人比我更需要他们,而且我还要去乐潭村,不能耽误。”
“诶沈总,你不能下床,你这……”
“啪!”
一声巨响让屋内的两人吓了一跳。
只见病房门被用力推开,而让沈应舟放心不下,就算带着伤也要去找的人就站在门外,只是那脸色,黑沉的可怕。
“你,”苏方抬手往床上一指,“给我躺回去!”
沈应舟下意识照做,动作迅速地乖乖上了床,老老实实躺靠在床上,只是那双眼依旧不错眼地盯着苏方看,眼中又惊又喜,还有些不敢确定。
下属有些吃惊,他哪见过沈应舟这样乖顺的模样,不过想想老板的来意,再看看朝着病床走来的人,心里立马就有了数,悄声退出了房间,还把门带上了。
苏方坐到了沈应舟的旁边:“伤哪了?我看看。”
沈应舟刚想动动手臂,就被苏方一个瞪眼制止了,于是再不敢有动作,只乖巧地答道:“就手被砸了一下,骨折了,做了个微创,不是什么大手术。”
苏方低头看着沈应舟被固定着吊在脖子上的手,鼻尖一阵酸涩:“你傻啊,这里这么危险,你跑过来干什么。”
“是啊,这里这么危险,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待在这。”沈应舟用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握住了苏方的手,“总要见到你,我才能安心。”
热意上涌,苏方再也按捺不住,泪水大滴大滴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泪珠砸在手背上的瞬间,沈应舟的心慌了:“软软,你……”
话没说完,怀里就撞进来一个温软的身子。
苏方的拥抱来得猝不及防又小心翼翼,注意着力道还避开了沈应舟的伤口。
“师兄。”
苏方的声音闷闷地响在耳边,沈应舟抬起左手,轻轻拍打着苏方的后背,柔声安抚:“我在,我没事的,真的。”
苏方埋在沈应舟的肩窝里,摇了摇头,没有说其他的,只是一遍又一遍叫着“师兄”。
每叫一遍,沈应舟的心就软了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苏方终于放开了沈应舟坐了起来。
看着苏方还挂着泪珠,沈应舟心疼地抬起手为他擦去泪痕:“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也让你担心了,咱们扯平。”苏方按住沈应舟抚在脸侧的手,“师兄,咱们以后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软软,”沈应舟有些惊讶又忍不住期待地紧紧看着苏方,“软软,你……”
“我喜欢你,师兄,”苏方微微侧脸在沈应舟的手心轻轻一蹭,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我知道你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软软……”沈应舟喉结轻动,他的手往下挪了几分,落在了苏方的后脖颈上,“你知道,有些承诺说出口了,可就是一辈子。”
“我知道。”
顺着沈应舟的力道,苏方微微朝前倾着身子,直到和沈应舟相距不过五厘米,他停了下来,“所以师兄,你同意吗?”
沈应舟没有回答,只是朝前倾了倾身子。
“咔哒。”
就在温热的触感落在唇上的一瞬间,门突然被打开。
苏方一个激灵,猛然坐直了身子,双手搭在膝盖上,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怀里骤然失去了温度,沈应舟不免有些懊恼和失落,但看着苏方这板着张脸佯装无事、耳朵却通红的模样,他的嘴角又忍不住扬起了笑意,对着门外贸然打断他们的人也少了些怒意。
“98号床,该吃药了。”
得,就算是心里有气,他现在也得乖乖的,谁让进来的是护士呢。
可看着摆在眼前的一堆药片,沈应舟脸上的笑容还是落了下来,他最讨厌吃药了。
但笑容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苏方脸上,他乐呵呵地端起了水杯:“师兄,你手不方便,我喂你吃药啊。”
返家
面无表情吃完了药, 沈应舟在苏方的偷笑中松了口气。
护士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输液瓶:“这个滴速有些快了,对您可能会造成负担,我给您调下来, 您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按铃。”
“好的,谢谢。”沈应舟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滴速是他自己调快的,就为了能快点出院。
“另外由于医院的伤患越来越多,床位紧张,可能需要在您这房间多加一张病床, 您放心, 我们会给您安排上拉帘的,特殊时期, 还希望您能够理解。”
“当然没问题, ”沈应舟微笑道,“其实我觉得我完全可以出院,也没必要占着一个床位。”
“啊?这……”
护士有些犹豫, 对于现在这个特殊时期来说, 沈应舟的伤绝对不算重,如果有去处养伤,那当然是欢送出院的, 只是沈应舟的身份特殊,又是因为救灾受的伤, 上头可吩咐过的, 要好好照顾。
“那……我去给您问问医生吧。”
“有劳了。”
护士离开病房后, 苏方有些不放心埋怨:“你刚做完手术, 那么着急出院干嘛。”
“医院床位紧张,我只是个微创, 不是什么大手术,而且在这住着,我总也不自在。”
苏方想了想:“也对,那就看看医生怎么说吧,要是医生也同意,咱们就回家,师娘一定会给你炖大骨头汤喝……”说到这,苏方猛然想起了在家里焦急担忧的林疏玥和苏振清,“对了!你和师父师娘保平安了没?”
“还没来得及,之前断了信号,现在也不知道恢复了没有。”
沈应舟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床头手机,见上面显示着信号恢复,连忙拨通了苏振清视频电话。
不过两三秒的功夫,电话就接通了。
看到视频上同时出现沈应舟和苏方的身影,两人显得又惊又喜,林疏玥捂着嘴,泪水瞬间就滑落了下来,苏振清也是红了眼眶,默默地抬手擦着眼角,
见两人这样,苏方连忙连声安慰:“师父师娘,让你们担心了,我们没事,师兄手砸了一下,但人也好好的,你看我们俩都在这呢,别哭了,小心哭伤了眼睛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林疏玥擦了擦眼泪,看着视频里的俩孩子满眼心疼,“应舟这脸色也太差了,软软也瘦了,等你们回来啊师娘给你们炖筒骨汤好好补一补。”
或许是还下着雨的原因,信号还是不太好,时不时就卡顿,因此几人没聊太久,确认都安全后便挂了电话。
苏方叹了口气:“这次真把他们吓坏了,我看到师父师娘头上都长出了好多白头发。”
沈应舟摸了摸苏方的头,把人揽进怀里抱着,无声地安慰。
可刚抱了没一会儿,门就被敲响了。原以为是来加床的医院工作人员,结果却是进来了一家子人,有老有少。
最小的一个小姑娘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被抱在怀里走进来,到了沈应舟床前就踢踢腿主动下了地,噔噔走到沈应舟的床前:“叔叔,你还疼吗?”
沈应舟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不疼。”
苏方有些好奇地看着小姑娘:“师兄,他们是……”
“我们是专门来感谢沈先生的。”抱着小姑娘进屋的男人露出感谢的笑容,朝着身后招招手,“这些是我们带来的一些家乡特产,不值什么钱,就是一点儿心意,本来是想再做一个锦旗送给沈先生的,但现在这情况,都没什么店开门了,实在不好意思。”
“不需要这样的,孩子没事就好。”
“要的要的!”男人急切地说,“要不是沈先生帮我们幺妹儿挡了一下,那大石块当头砸下来,我们幺妹儿哪还能有命在啊,她可是我们全家的命根子,您救了她,就是救了我们全家啊,来幺妹儿,过来给你救命恩人磕个头。”
说着,一家人便齐刷刷屈膝跪了下去。
沈应舟躺在床上不方便动,好在苏方眼疾手快,立马上前把人扶了起来,两人连声相劝,好一会儿才把千恩万谢的一家人给送走。
临走时,苏方还把床头的苹果塞了一个到小姑娘怀里。
送走了人,苏方重新坐回到了沈应舟的床边,拉起了沈应舟的手:“师兄,我不想让你去冒险,就算是为了救人,也不想。”
“我知道,”沈应舟捏了捏苏方的手,有些歉疚,“对不起,我以后……”
话说到一半,熟悉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唇上再次传来的温润触感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沈应舟少见的失神了片刻,就在他反应过来想要把苏方按进怀里好好感受一番时,怀里的人再次远离。
“不过,”苏方弯眼笑了,“我很骄傲。”
话音刚落,苏方就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一把拽住,随后一个力道传来,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
他轻声惊呼了一声,生怕撞到沈应舟,偏偏沈应舟大胆得很,一把就把人揽进怀里,吻上了他的唇……
可两人到底没能亲密太久,听到走廊上传来推床的声音时,苏方即将迷失的理智总算是挣扎着战胜了情感,一把推开了沈应舟。
看着房门再次被打开,沈应舟出院的心越发的坚定。
好在他的情况很稳定,加上本人坚持且医院确实病床紧缺,医生最终答应了他的出院请求。
次日,沈应舟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和苏方一起启程返回京城。
飞机落地后,他们在接机处看到了来接机的苏振清林疏玥和苏柘。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疏玥紧紧拉着苏方和沈应舟,像是生怕一松手他们又不见了。
苏振清拍了拍沈应舟的肩:“手怎么样?严重吗?”
“没事,养上一个多月就好了。”
沈应舟说的轻松,但其他人却是放心不下。
苏柘抬手看了看表:“哥,我给你约了医生,咱们还是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对对对,还是先去检查一下的好。”
沈应舟自觉没什么问题,但也不想亲人担心,于是乖乖跟去医院做了检查,好在检查结果还不错,手术很完美,只要好好养上一个月就可以去拆钢板,恢复自如了。
得了医生的准信,一家人这才放下心来回了家。
一到家,沈应舟和苏方就被打发去休息,而林疏玥则张罗着给两孩子做点好吃的好好补一补。
苏柘跟着林疏玥进了厨房准备帮忙打下手,却被林疏玥挥着手赶出门外:“我这有你师父就行,你去帮帮你哥,他回来肯定要收拾东西洗个澡,你去帮帮忙”
“哦。”
苏柘转身出门,正打算朝着沈应舟的卧房跑去,可刚抬起脚,他就僵住了动作,随后一个流畅的转身,回了厨房。
“嗯?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去帮你哥了吗?”
苏柘抹了把脸:“呵呵,我去了人家还得嫌我碍事呢。”
就在苏柘侧后方不远处,一个身影正从自己的房里走出来钻进了隔壁的房间。
卧房里,沈应舟正在浴室里不是很熟练的用单手解开衬衣的扣子,刚解了两个,就听到了门上传来两声敲门声,随后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先生,需要帮忙吗?”
沈应舟的呼吸一窒,连忙停下解扣子的手,打开了浴室门:“你怎么过来了?”
苏方的目光正落在沈应舟的胸前,要开不开的衬衣下,露出了一片雪白宽厚的胸脯,他唇角一勾,吹了个流氓哨:“身材不错啊沈先生,”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天天坐办公室的人,也能有八块腹肌吗?”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衬衫遮掩下的腹部。
只是刚碰到衬衫的衣料,就被沈应舟一把抓住了手腕。
“哪学的这些?”沈应舟的声音低哑,透着些危险的气息。
苏方可不怕,他微微抬头看向沈应舟,弯眼一笑:“食色,性也。”
沈应舟深吸口气:“软软,别招惹我。”
苏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用手轻轻戳了戳沈应舟挂在脖子上的右手:“师兄,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会说大话了?”
话音刚落,他便被一把拽进了浴室,门随之砰的一声在他的身后关上……
当两人收拾好自己,晚饭也做好了。
苏方坐到桌上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还未褪去热意的耳尖和微微有些红肿的唇。
“咳……”苏振清轻咳一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什么,应舟手还伤着,自己要多注意……软软也是。”
苏方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噌一下再次变得通红:“我……不是,我没有……”
再多的话都成了辩解,虽然真的没有,他们明明只是亲了……等一下,师父师娘这是……知道了?
苏方眨眨眼,询问的视线在对上苏振清和林疏玥那含笑调侃的目光时得到了答案,就连苏柘都在吃瓜似的在他和沈应舟之间来回看。
得,原来全家都知道了。
苏方默默把头埋进碗里,脸红得就差能低出血了。
沈应舟用左手熟练地给苏方夹了一筷子菜,以免他光扒着白饭吃。
“这次你们在C省遭遇了地震,应舟还受了伤,是该好好在家里休养两天的,但……”苏振清看向苏方,“软软,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到项目组,参与进《烟岚重溪图》的修复。”
说起正事,苏方立马抬起了头。
“距离咱们赌约截止只剩下十二天了,算上赶赴B国的时间,能用于《烟岚重溪图》修复的时间最多只有十天,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苏方当即点了点头:“师父放心,我明天就去上班。”
“说起来,”沈应舟放下筷子,“将近三个月过去,怕是不少人都忘了这个赌约的事,咱们也该放出些消息,帮大众回忆一下了。”
修复完成
次日一早, 苏方就像从前一样准备跟着苏振清和林疏玥一起去上班,离开家前他对着沈应舟反复叮嘱:“好好在家歇着,公司离了你两天也不会不转, 别太操心了,先把身体养好。”
沈应舟点了点头:“好。”
这样乖巧的模样让苏方忍不住伸手我摸了摸他的头,满足地弯了弯眼:“乖,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沈应舟眼睛微微一眯:“好啊,”他俯身凑近,放低了声音,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苏方一个激灵, 歘的一下收回了手,只觉得自从公开后眼前这人似乎就越来越大胆了。他羞恼地瞪了一眼沈应舟, 转身出了门。
熟门熟路进了书画组的小院, 就看到其他人都已经到了,一见苏方回归,所有人都迎了过来。
“英雄回归!热烈欢迎!”
“小苏啊, 真是辛苦你了。”
“师兄, 你没受伤吧?新闻上说乐洲地震,我们都吓坏了。”
“听说你最后还冲回屋去救资料,真是太勇了, 我觉得我做不到。”
……
苏方被团团围着,到最后差点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
好在最后苏振清解救了他:“行了行了, 人回来就好了, 现在咱们最重要的就是齐心协力把《烟岚重溪图》给修复好, 只剩十天, 大家加油!”
“加油!”
“这样,李姐带着他们把工作室整理一下, 开始继续揭昨天没揭完的画,我带小苏去把纸再染一遍。”
李姐当即带着大家回了屋,把盖着画以保持湿度的毛巾揭开,一群人拿着各自趁手的工具,或镊子或手术刀趴在桌子上继续开始了枯燥又极需要耐心的揭画。
苏方则跟着苏振清去了隔壁的屋,那里晾着五张纸,正是周正诚交到苏振清手上的澄心堂纸。
“你电脑里的那些数据我给老周简单整理了一下,给他专门打印了一份实验成功组的各项材料占比以及详细步骤,他把这第一批的样纸全给我们留了下来,自己带着实验数据回去了,说是要按照这个步骤完整流畅地再操作一次,如果能造出来,就说明澄心堂纸的复原已经完全掌握了方法,可以宣告项目成功。”
苏方有些担心:“现在就回去吗?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苏振清宽慰道,“地震已经停了,降雨也在减弱,老周到了以后就给我报了平安,安全方面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只是因为地震,纸坊那边的房子倒了几座,还得重新建,之后可是有他忙的了。”
“那就好。”
苏方走上前,扫过挂在横梁上晾晒的一张张新澄心堂纸,抬手拎起一张,“这张好像染的颜色深了。”
“毕竟是新纸,没什么手感掌握不好分寸,这张留着吧,以后也许能用上,”苏振清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张纸,“这个颜色差不多了,待会再染一遍估计能行。”
“行嘞。”苏方搬来了人字梯,把选中的纸拿了下来。
两人将纸铺在了窗边的桌案上,用排笔将调制好的颜料水均匀的涂抹在了纸张上,等到纸张把颜料吃透,又重新把它挂上了横梁进行晾晒。
“行,现在天还热着,估计下午也就能干了,咱们先去把画芯给揭出来。”
有了苏振清和苏方的加入,揭画的人手一下变得充裕了起来,苏振清干脆把人分成两组,轮流休息,也提高效率。
下午,揭画终于完成,染好色的纸也刚好晾干了,苏方去检查了一下,发现颜色正好,于是取了下来给画芯换上了新的命纸。并开始着手补映洞。
《烟岚重溪图》由于保管不善,大大小小的破漏处不少,好在苏方在造纸时特意要周正诚选择了尺寸最大的竹帘,一张纸除了用作命纸的部分还有剩余,正好用来补映洞。
所有人齐齐趴在桌案上,将备好的纸按照破洞处的大小裁下贴在了新命纸的后方,然后用手术刀轻轻剐蹭纸张的边缘,最终达到一眼看去根本看不出来这一块多贴了一张纸的效果。
而这一步,是为了让整张纸的薄厚程度保持一致,以免画心破漏处因为太薄而受损。
换好命纸补好映洞的《烟岚重溪图》被贴在了板墙上进行晾干,而大家也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没办法,就算时间再紧迫再着急,这画不干也不能进行下一步操作,而这画还真不能像造纸一样用烘干板,虽然也能保证纸张均匀受热同步干燥避免发皱,但烘干板的热度对于画上的墨迹和颜料来说都太高了,会使画造成不可预估的损伤。
有时候,先人的方法还是要乖乖遵从的。
十月的天气还没有转凉,一晚上的功夫足够这幅画晾干的了。
次日一早,当书画组的大门被打开时,苏方一眼就见到板墙上的《烟岚重溪图》。
经过清洗揭画换命纸和晾干,虽然还有许多的破损处没有经过全色修复,但《烟岚重溪图》隐隐可以看出了旧貌。
重峦叠嶂溪桥纵横,远山近水云烟缥缈,正如气象学家竺可桢先生所说:“江南烟雨的意向最开始表现在江南诗画艺术中,从五代时期董源的山水画《烟岚重溪图》中可考,董源江南山水画平淡天真格调高远,画中峰峦出没,云雾显晦,是烟云最开始的表达。”
苏方缓步走近,认真地欣赏着这副千古名画。
见他看得投入,苏振清也没有去打扰,而是走到了一边把原本打印好的《烟岚重溪图》高清图片展开,准备贴到板子上方便稍后修复时进行参考。
可没过多久,程青就举着手机咋咋呼呼跑了进来,一见苏方就像找到了同好一样凑了过来:“小苏你快看,我刚刷到一个营销号的视频,说因为地震原因周老师的纸坊倒了,还说他们本来已经研究出了澄心堂纸,结果被压在了废墟下,所以咱们三个月的赌约输定了。”
像是在应和着程青的讲解一样,手机里的卡通人物头像长叹一声:“……面对天灾,人类总是弱小的,周老师和苏方已经尽量他们最大的努力,只可惜缺了点运气,我相信纸坊重新建好后,澄心堂纸依旧可以复原,《烟岚重溪图》也一定可以被修复,只是那些在弗仑萨博物馆的国宝,怕是依旧回不了国……”
“这说的,真是有鼻子有眼的,”程青啧啧惊叹,“你看你看,这还拍了纸坊塌了的照片,要不是我知道真相,还真就要相信了,不行,我得去澄清一下。”
“诶,”苏方一把按住了程青准备打字发评论的手,“有时候,让大家误会不是一件坏事。”
程青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茫地看向苏方:“啊?”
苏方微微一笑,伸手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程青顿时恍然大悟:“哦~懂了!”
苏方拍了拍程青的肩:“这视频链接发我,我去给他投个推广,为这个消息传向全世界助一份力。”
有了这些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加上官方始终不对此进行回应,倒像是默认了一般,很快全世界都知道这次华夏与弗仑萨的赌约,输定了。
国内舆论倒是挺温和,大多数人都在宽慰鼓励着苏方和周正诚,周正诚没有微博,因此许多人都跑到了苏方的微博下发着评论:
“你们已经很棒了,加油!”
“这次失败了还有下次,不着急,我们总会赢的!”
“这次是天灾,和你们没关系,千万别自责(抱抱)。”
……
可当这消息传到国外,一些话就不太好听了:
“要我说,就是华夏人太过自大了。”
“说什么天灾,其实是根本没有造出来吧。”
“或许是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人家帮他们保护文物了那么多年,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人家还回去,哪来的脸。”
……
有一些在国外网站上闲逛的国人看到这些言论当即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开始啪啪敲键盘开始反驳理论,还抽空把这些话搬运回国内以招来更多援军。
很快,一场国际舆论战就此开启……
看着网络上这你来我往硝烟弥漫的混战,艾伯特勾起了一抹闲适的微笑:“瞧啊,连上天都在帮我,伍尔夫,看来你要多一名新同事了。”
伍尔夫斜了他一眼:“是多一个同事还是多一个嫂子?”
两人相视一笑,办公室内回荡起猖狂的笑声。
虽然网络上硝烟弥漫,但书画组里依旧岁月静好。
距离任务结束还有最后一天,大家把《烟岚重溪图》放上了透光台。
此时的《烟岚重溪图》已经经过了全色,已然完全恢复了旧日荣光,但修复却并未结束。
将《烟岚重溪图》放到透光台上,顿时,画纸上的条条缝隙再也无处遁形,光线透过缝隙将缝隙清楚的展现在众人眼前,这是由于画卷被卷起收藏导致的折痕缝隙。
为了延长这张古画的寿命并方便保存,需要在这些缝隙的命纸背面一一贴上折条。
显然,这又是一个枯燥乏味且麻烦的工作。
好在有透光台的帮助,至少不用像前辈们一样将画卷起用肉眼去寻找着折痕缝隙,效率自然也高了不少,不过一个下午,《烟岚重溪图》就在书画组众人的齐心努力下正式完成了修复。
“好了,”苏振清看着眼前被修复完好的古画,长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就等着明天去B国,赴约了。”
赴约
苏方要去B国, 沈应舟是不能放心的,毕竟那个艾伯特罗斯对苏方的心思太过明显,而且时常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可苏方不让他跟着。
“师兄, 《烟岚重溪图》已经修好了,当着全世界应下的赌局罗斯做不得假,而且这次还有外交部的人陪着我们去,不会有事的,你就乖乖在家等着我回来,别跟着跑了……你的伤可还没好呢, 要是不小心磕了碰了伤势加重怎么办?不行不行, 你不能去。”
关系到沈应舟的身体,苏方格外坚持, 沈应舟争辩不过, 只能无可奈何的放弃。
“好啦,”苏方捧着沈应舟的脸,“我保证,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乖。”说完,他凑上前在沈应舟紧抿的唇上啄了一口。
沈应舟一直僵平的唇角瞬间柔和了下来,弯起了一丝无奈又温柔的弧度, 他伸手揉了揉苏方的头:“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嗯。”
苏方转身回了队伍。
好在这次队伍精简, 去的人只有苏振清苏方和沈应舟派来的两名保镖, 否则迎接他的就会是一双双充满八卦欲的眼睛了。
将近十二小时的长途飞行后, 苏方一行人平安落地B国, 还没走出去,远远就见接机处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人正在前面侯着, 如果不是有机场安保人员拦着,怕是直接就冲了进来。
苏方朝着苏振清的方向歪了歪身子,轻声道:“师父,注意表情管理啊。”
苏振清面无表情,几乎没张口地回了一句:“我是演技派。”
苏方险些笑出了声来,好在关键时刻绷住了,和苏振清一样冷着张脸朝着出口走了过去。
刚踏出接机口,长枪短炮瞬间围了上来,所有人都争相提出自己的问题,甚至有些人还特意用了中文。
“网传你们的纸坊因为地震倒塌,没能制成澄心堂纸,请问是真的吗?”
“既然你们没有造出纸,是怎么有勇气来B国赴约的?”
“你们是否对曾经贸然许下赌约感到后悔?”
“面对即将失败的结局,您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
……
“这是否是你们放出的烟雾弹?”
这一声问引起了苏方的注意,他扫了提问的记者一眼,瞬间让记者捕捉到了他不一样的情绪。
“澄心堂纸其实已经造出来了是吗?所有的消息都是假的,为了让罗斯先生掉以轻心。”
听了这句话,苏振清的脸色更黑沉了些,而苏方嘴角则扬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两人没有回答记者的话,只是匆匆朝前走去。
在保镖的护送下,苏方和苏振清顺利脱离记者的包围,而两人离开时的画面也立马就上了热搜头条。
办公室里,艾伯特眯眼看着苏方被记者包围的视频,吐出了一个烟圈。
他指了指画面上那个问出消息是否造假的记者,问:“这个是你安排的吗,瑟琳娜?”
“是,”瑟琳娜站在艾伯特办公桌前,俯身将双手按在桌面前,认真地说,“艾伯特,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很谨慎,这很好,不过你这次的预感怕是不太对,”艾伯特伸手抚过电脑屏幕上暂停着的苏方的面容,“你看啊,多么自嘲苦涩的笑,my poor boy,他一定在为了明天的结局而担忧,不过他很快就会明白,在弗仑萨的日子可比在那个冷清无趣的故宫强多了。”
瑟琳娜皱起眉,试图劝说:“艾伯特,我还是觉得不太对,或许我们该早做准备,比如弄一些赝……”
“瑟琳娜,他们没必要骗我们,如果他们真的早就造出来澄心堂纸并且修复了《烟岚重溪图》,他们就该大张旗鼓按地来找我要回华夏的那些文物了,而不是在赌约的最后一天才匆匆赶来,再说了,你看他们手上的行李,像是可以装的下《烟岚重溪图》的样子吗?”
瑟琳娜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强压下心里的疑虑和担忧转身出了艾伯特的办公室。
与此同时,苏方和苏振清已经到达了预定的酒店。
这次的酒店是沈应舟为他们预定的,住宿环境比上回的好不说,隐私性更是一等一的好,能够确保两人不被记者狗仔打扰。
沈应舟为他们预定的是一个三房一客厅的套间,两名保镖很自觉地选择了靠近门口处的一间侧卧,剩下两件卧房苏振清和苏方一人一间。
刚安顿下来后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保镖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是一名戴着金边眼镜穿着齐整西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华夏男子和两名随行的安保人员。
“您好,我是驻B国领事馆的参赞宋文声。”
苏振清听到声音连忙迎了过去:“您好您好,快请进。”
宋文声跟着苏振清走进客厅坐下,两名随行安保则守在了门边。
“您坐,”苏振清招呼着,对着苏方吩咐了一句,“软软,泡茶!”
“诶,我去找茶叶。”苏方立马往苏振清的屋里跑去。
宋文声连声推辞:“不用麻烦了,你们刚到,本来是该让你们好好休息的,但需要和你们先确认一下情况,这才冒昧过来打扰。”
苏振清将水壶交给过来帮忙的保镖:“没什么打扰的,都是为了工作嘛,那茶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待会您好好尝尝。”苏方探头朝着卧房里喊了一嘴,“软软,茶叶找着了吗?”
“找着了找着了。”苏方拿着两袋茶叶和一套便携茶具走了出来,交给苏振清,“师父,是这个不?”
“对,就是这个,”苏振清把茶递到宋文声面前,“金骏眉,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喝得惯喝得惯,这还是我家乡的茶呢,”宋文声笑着看向苏振清手上的茶,神色中夹杂着一丝怀念,“这一出国,都快十年没回去了。”
“您这工作也是辛苦,不说隔着一片大洋,就是这工作性质,您就没法想回就回。”苏振清接过保镖拿来的烧开的水,开始泡茶。
宋文声乐观的一笑:“好歹现在有技术,可以和家里视频通话,总比前辈们幸福了,而且再过两年,我估计就能调回国内了。”
“那太好了,恭喜啊!”
“说到底,我们这些人想回去,总有办法回去,可那些文物……”宋文声叹了口气,“在B国这么多年,他们的国家博物馆我也去了不少次,每次去,都觉得心痛啊,这次听说你们完成了赌约可以把弗仑萨博物馆的华夏文物带回去,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了,虽然也有外国人士捐赠或归还国宝的情况,可那都只是一两件,从未有过一个博物馆将自己馆内所有华夏文物全数归还的先例!所以我又惊又喜,又忍不住担心,总想先来确认一下,才能安心。”
“我明白,”苏振清将一杯茶放到宋文声面前,“不过《烟岚重溪图》现在还不在我手上。”
“什么?”宋文声一惊,“这……明天可就是截止日了?《烟岚重溪图》不在你们手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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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参赞别着急,稍等一会儿,”苏振清看了看时间,“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就在宋文声疑惑不解时,门铃再次响起,苏方走过去打开门,与门外沟通了一会儿后,抱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走了进来。
“《烟岚重溪图》太过显眼,所以我们委托了一家国际安保公司帮忙邮送。”苏方将木盒放在了宋文声面前,打开了盒子,“宋参赞,这就是我们修复好的《烟岚重溪图》。”
看着眼前这副卷好的古画,宋文声抬手想要触摸,又悬停在了空中,长舒了口气:“好,好!东西在就好,不用打开了,我相信你们的修复水平。”宋文声合上了盖子,朝着苏振清和苏方露出了一个笑容,“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可以商量一下明天的计划了,首先,记者一定不能少……”
次日上午十点,苏振清和苏方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出现在了弗仑萨博物馆的门外。
面对一大群记者围堵,两人面无表情,两手空空。
“好了,我们的客人已经到了,请进吧,”艾伯特站在弗仑萨博物馆的台阶上,朝着两人露出微笑,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在两人走上台阶时,艾伯特露出了有些为难地表情,“现场来了不少记者,相信两位也知道,我们的赌约不知为何流传了出去,现在全世界都在关注着,如果把他们拦在门外似乎……不太好,不知两位是否愿意让他们一同见证我们的赌局结果?”
苏振清微微一笑:“如果罗斯先生不介意,我们当然没问题。”
一听说可以进去旁观,所有记者立马动作迅速地扛起了摄像器拿起了话筒,紧紧跟随着几人走进了弗仑萨博物馆。
艾伯特带着他们走进了一个展厅,颇为自得地介绍:“这个展厅是我特意为了华夏文物准备的,我考虑了很久,不得不承认苏先生他们对自己国家文物的重视与珍视让我很受感动,所以我决定,给华夏文物专门安排一个展厅,目前展出的文物很少,因为有很大一部分都在等待修复,相信小苏先生的到来,会让这个展厅很快就填满了璀璨的华夏文物。”
在热烈的掌声中,艾伯特骄傲中带着些施舍般的眼神看向苏方,像是在等着他的感激涕零。
苏方勾起唇,冷冷笑了:“不劳费心,华夏的文物,还是回归华夏的好。”说完,他朝着门外抬起了手,像是邀请着什么。
顺着他手指引的方向看去,围成一堵墙的记者们缓缓让出了一条道路,而道路的尽头,宋文声正从大门处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三名保镖,正中间的一名,手里明晃晃地捧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艾伯特的笑容顿时僵住,脸色显而易见地变得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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