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薛定谔的斤斤计较
最终宋涵没回S市就直接去了《溺闭》的剧组。
他没回去张邈远也没问什么,就说有空去给他探班,没空就算了。
这话不知真假,但《溺闭》这部戏的主投资方是一个主流影视APP,连联合出品都与创达无关,宋涵是不太信张邈远这回还能空降片场的。
结果张邈远是没空降,空降的是林萌。
到剧组的第一天,宋涵见到林萌的瞬间,第一反应是张邈远不会真的混进来了吧,就听林萌说:“张董派我来给你做助理。”
虽然进剧组可以雇临时助理,但这事张邈远给安排,就显得好意过头了,宋涵真怕张邈远是觉得他上位在即,已经准备跨步过界了。
转头他就给张邈远发微信:[你让林萌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说完宋涵怕他听不进去,又补充了一条:[再说她一个女孩子给我做助理也不合适。]
[张邈远:好的,明白。]
当天晚上林萌真的就走了。
第二天来了一个叫王幡的男生,兴高采烈地说:“你好,我是你的新助理!”
宋涵嘴角抽搐地问:“你哪家公司的?”
“创达呀。”小伙子精神矍铄,“我走的时候上头说跟着你以后很有前途,我可太荣幸了!”
宋涵:“”
宋涵掏出手机。
[卖火柴的小男孩:熊猫头你说中国人不骗中国人.jpg]
隔了好几分钟,宋涵怀疑张邈远是去搜表情包了。
果然。
[张邈远:熊猫头我发誓中国人不骗中国人.jpg]
[张邈远:这个可以吗,你不喜欢我还有人选,我挑了好几个。]
宋涵真的是被无语到了,不过张邈远一副坚定不移的样子,宋涵也就放弃了扯皮。
[卖火柴的小男孩:行吧,那我自己给他开工资。]
[张邈远:你怎么开?直接转账?你要偷税漏税?信不信我举报你。]
[卖火柴的小男孩:……]
[卖火柴的小男孩:我四十米的砍刀已经拿在手上了,我允许你先跑一米。]
[张邈远:熊猫头那又怎么样.jpg]
宋涵刚要发“熊猫头打耳光”的表情包,张邈远的微信又来了。
[张邈远: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身边还是得有人,你一个人在剧组上戏下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抑郁了怎么办?]
宋涵想我这性格能抑郁?男朋友出轨我都没抑郁好吧。
结果张邈远又说:[王幡性格和你挺合适的,你们应该没有什么磨合期。你就不必麻烦了,用吧,挺好的。]
[张邈远: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回我不能随时来看你了,好好照顾自己,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你能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话让宋涵心底有些安宁,又觉得有些忐忑,但他什么都不打算问,有些事不问最好,问了就显得刻意了。
[卖火柴的小男孩:行吧,你都这么说了,那人我就用了。]
[张邈远:对嘛,大家都是男人,斤斤计较没意思。]
宋涵想张邈远的斤斤计较真是薛定谔的斤斤啊,他睚眦必报的时候怎么不说别斤斤计较。
他心里正笑着吐槽,张邈远又来了一条。
[张邈远:冲鸭.jpg]
《溺闭》这部戏的尺度也决定了它是一部网剧。故事主人翁是一个在校学习优秀,却频频遭遇校园暴力的少年,他在挣脱和自救中最终一步步做出错误的选择,幡然醒悟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溺闭于这一片无声涨起的黑暗潮水之中。
它涉及很多可能不过审的东西,校园暴力,老师包庇,家长失责,学校制度,社会保障,单是剧本就看得宋涵很压抑,宋涵能很肯定,这是一部好剧,如果没有太大的意外,这戏即使不爆,也能成为一部口碑之作。
剧本围读的时候,汪鑫文导演站在人群中间,拿着喇叭大声道:“这次编剧会一直跟着剧组,有不明白的,就和我还有编剧提,我们的围读不会只有这一次,希望大家好好啃剧本,而且每次的围读大家都必须参与,我希望开机之后大家能用最好的状态去演绎自己的角色,明白吗?”
一群人说明白。宋涵翻着他那个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的剧本,一股压力压在心头。
压力其实从进这个剧组的瞬间宋涵就有了,就这一群人,全是实力派演员。
这里面最小的主演得是江瞳,虽然宋涵几乎没关注过他,但他能做汪鑫文导演的男一,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宋涵正想着,江瞳就坐了过来,小声道:“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分,上次一别后,竟然这么快又遇见了。”
宋涵侧头去看,只见江瞳一张秀气俊逸的脸,他笑着,温润干净,眉目如画。先不说演技,就他这青春的长相,也实打实适合这个剧的男一。
其实上次遇见的事宋涵就没记住,本来两个人就没什么交集,此时被对方寒暄,宋涵也只得调出一些大脑的记忆储存:“我也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金星奖的最佳男配提名是吗?”
“对啊,我们坐一排。”江瞳点头,“那次你没拿奖,真的很可惜。”
宋涵笑道:“不值一提,能入围都是运气。”
见他打着官腔江瞳也就笑笑,清澈的眼神里看起来没有一丝窘态。两人正儿八经地对了一会儿戏,又归于原位。
宋涵饰演的角色是江瞳的老师,在学校里,他们一对一的戏份很多,以前江瞳如何宋涵不知道,但和江瞳对戏这几句话的功夫,宋涵就发现江瞳的台词功底很扎实,他不由感叹这剧组真刺激啊,就江瞳这样小他一两岁的都这么给力,他也得一丝不苟才行。
事实上更刺激。
开机的第二天,宋涵和江瞳对上了戏。
宋涵饰演的角色叫胡慧中,26岁,是男主许清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剧情是胡慧中上课,江瞳饰演的许清被点名上黑板默写课文。
许清是一个性格敏感多疑的人,自从被校园暴力后他仿佛有被害妄想症,他的成绩很好,但一笔字实在是烂,所以在被要求当众默写的过程中江瞳要表现出怀疑和怨念,宋涵则要在这一个情节中表现出第一次发现许清的异常而产生的额外关注。
汪鑫文导演很严格,美术组布景的时候连黑板擦都沾满了粉笔灰,细节处处到位,上镜前宋涵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穿了灰白条纹的衬衫,沾着粉笔灰的西装裤,头发状态自然蓬松,又给自己手上沾了些粉笔灰。
宋涵这个做法汪鑫文表示认可,他
喜欢这样琢磨人物的演员。
“第四场零三号镜头,第一条!”
Action!
宋涵拿着课本走进教室,他没有看台下,而是低头看着课本,两只手抬起来搓着手指上的粉笔灰。
“早自习有些人浑水摸鱼别当我没看见。”宋涵的眼皮微抬,扫了一眼台下,又收回目光,“现在把书放下去,拿练习本,马上开始默写。”
台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宋涵放下手,目光扫了一圈,喊道:“方豪,上来。”
饰演方豪的特约垂头丧气上了台。
宋涵低下头,目光正落在值日表上,上面有许清的名字,他便随意道:“许清。”
却没人站起来。
灯光组在窗外模拟了太阳的光线,阳光刚刚擦到江瞳课桌的边缘,却没有照到他的身上,他低头不知道写着什么,头也不抬。
宋涵用手指敲了敲讲台边缘,“噔噔噔”的,语气也不生气。毕竟许清是一个优等生,老师一般都偏爱这样的学生。
“许清。”宋涵又喊了一声,甚至面带浅笑,“上来默写。”
江瞳并没有很惊慌地抬起头,而是手里的笔停顿了一秒,把最后几个字写完,才慢慢站起来,他看向宋涵,眨了下眼。
很是人畜无害。宋涵对他做了个招手的动作,又低下头去,一边挽袖口一边看教材。
江瞳慢步上了讲台,他捡了一个粉笔盒外的粉笔头,站在黑板前盯着黑板。
宋涵审视着台下的学生:“《赤壁赋》第一段,写吧。”
默写的这段镜头主要是给江瞳的,宋涵当然也不能闲着,他翻着教案,时不时又看看台下,当摄像机的轨迹退到讲台侧边的时候,宋涵就开始转身看黑板上的两名学生。
他第一眼就落在江瞳的字上,那一瞬间宋涵心里是真诧异。
江瞳这字———是真他妈丑!
横七竖八,跟被刺勾过的似的。
而这诧异还包括另一方面,那就是江瞳在全方位地把握人物细节。他见过江瞳写在剧本上的名字,他有一笔清秀的字。
但宋涵知道按设定他是江瞳的语文老师,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字丑,所以他得表现出习惯的无奈。
他用鼻呼出一声浅浅的笑意。
江瞳握着粉笔的手没停,但很明显他把粉笔捏紧了,等写下最后一个句号,宋涵转身:“好了,下去吧。”
宋涵在粉笔盒里选了一根红色的粉笔,一回头,却见江瞳看着他。
他手还停留在句号的位置,头转动的方向也不多,头微低,瞳孔上扬,眉毛却平平的没有动,嘴唇抿着,把唇角拉得异常锋利。
江瞳那种天真干净的长相,露出这样阴翳的眼神,如同婴儿做出了成人的表情,反差极大。
简直像恐怖片。
宋涵五官微微皱了一下,江瞳马上低下头去,手里攥紧了那一小截粉笔,快步下了讲台。
宋涵侧头看了他一眼,转头勾画起方豪默写错误的地方。
“咔!”
汪鑫文招手让宋涵过去,江瞳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也凑了过去,十分谦逊。
汪鑫文却摆手让江瞳回原位:“你挺好,保持。”
然后他对宋涵道:“最后你看他那一眼太露骨了,我想再婉约一点,这是你第一次许清产生了疑惑,这种疑惑循序渐进层次感会更好,再来一遍,你前面没什么问题,保持住。”
这一天宋涵筋疲力尽。
身体不累,但心里琢磨的事太多,整个人就觉得乏。晚上把剧本翻开,又开始像大学时代一样,给剧本勾重点做备注。
也不知道备注到了几点,最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没梦见李淇风,没梦见张邈远,梦见了江瞳。
梦里江瞳阴着一张脸看他,把他吓得神经直跳。
第二天除了和江瞳对戏,还要和演校长的老演员对戏,下午的戏拍完,宋涵坐在学校楼梯口拆了一个棒棒糖含着,他揉着脖颈,深深地吸了口气。
“涵哥涵哥!”这时候王幡冒了出来。
王幡下午没在,但宋涵也没问,毕竟自己又不给他开工资,没资格管人家。
他不问,王幡自己就说:“我去接人了!”
宋涵抬头:“接谁?”
话音刚落,只见那一个拐角后,张邈远冒了出来,他穿着墨灰色条纹衬衫,黑色的长裤,手里握着的百合花束雪白反光,他对宋涵张开双臂:
“嗨喽小松果,一个月不见,还记得我吧?”
张邈远出场的每一个瞬间,都让宋涵冒出一些异于见他人的情绪,或惊,或恼。
或喜。
宋涵笑了,没问他怎么还是来了,只是看着他的花和动作说:“好浮夸啊你。”
张邈远头发剪短了一些,看起来干净利落,轮廓更加成熟深邃,宋涵不过来和他拥抱,他就走过去把花塞进宋涵的怀里:“没有参加你的开机仪式我很遗憾,但花还是要送的。”
百合花香沁人心脾,安抚着宋涵的每一根神经。
“谢谢。”
张邈远直接坐到了宋涵的旁边,笑着看他:“你刚才看起来一脸愁苦,怎么了?谁让你不开心了?”
人都到面前又开口问了,宋涵就不客气地马上倒起苦水:“是我自己。”
“哦?”
“哇,张邈远。”宋涵抱紧了花,很夸张地悲戚,“我被整个组的人吊打啊,看来当年提名最佳男配就是我人生最高光的时刻了!”
张邈远灿然:“你不是越挫越勇型吗?上次在酒店花园说话的不是你?”
宋涵噗嗤一笑,推了他一把:“安慰人不会吗?”
“不过我也就是说笑。”宋涵收回手,把嘴里的棒棒糖转了转,“只是强度高了不少,我现在还不太适应,多少有些累。”
楼道口只有他们三人,宋涵叼着棒棒糖被甜眯了双眼,在天边丹橘色的夕阳里,整个人显得轻松又慵懒。
一个月未见这个人,看着他的一颦一笑,张邈远眼里只有笑,心里只有暖。
很想揉一把他的头发,给他全部揉乱。
最终却只是从口袋里又掏出一颗糖来:“没事,我来了。”
宋涵嘴巴里还含着一颗糖,张邈远便把那颗糖放进了他的衣服口袋,放好后又拍了拍,像极了动画片里的土拨鼠埋完食物后拍打土壤。
宋涵失笑:“你来有什么用?”
“哆啦A梦有很多可以使你变快乐的道具。”张邈远拉宋涵站起来,“第一个道具———”
他把手放进口袋里,摩挲半响,然后在宋涵探索的目光中骤然掏出一张小卡片:“当当当当!”
“这什么?”宋涵恍惚地问。
“早上不知道谁塞进我酒店门缝里的小卡片。”张邈远很精神。
“额所以”
看着卡片上印着的性感美女,宋涵瞪大了眼睛。
“足浴,你选一家!”张邈远说。
“这不太不是,你住的什么酒店?你真不懂还是装傻”
张邈远“嗯?”了一声。
宋涵吸了一口气:“好吧,看着你这清澈又愚蠢的眼神,我告诉你”
他一把夺过张邈远手里的卡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孩子不能学!而且我们是gay!如假包换的gay!”
“把房退了!定我住的那家!”
第42章
探班
那家酒店确实是张邈远随便定的,他上飞机前还在参加一个商业论坛,下飞机已是凌晨一点,没有精力去挑剔。
但住一家欠缺管理的酒店能逗宋涵一笑,他也是乐意的。
跟着去了剧组住的酒店,他精挑细选的百合被宋涵插进了花瓶,清逸的花香在房间里飘散,宋涵也不想出去了,就点了外卖。
酒店的房间不大,张邈远一眼就扫了个遍,捞起床头的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我看你一路上总摸脖子,怎么了?”
宋涵瘫到床边的小沙发上:“昨晚看剧本不小心在桌子上睡着了,空调口正对着后背。”
张邈远叹气:“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你又不高考,还需要挑灯夜读?”
宋涵那气叹得比张邈远还长:“我现在是教高中的老师,我比学生还需要挑灯夜读。”
他说完又感叹起来,说江瞳如何如何惊艳,又说别的演员如何如何和他对戏,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还没说完,张邈远已经从浴室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块毛巾,走过来道:“坐好。”
宋涵不明所以地坐正了。
然后颈椎一热。
那块热毛巾温度正好,捂得颈椎温温热热,也捂得宋涵闭了嘴。
舒坦是舒坦,却也能感觉到张邈远的指腹划过皮肤产生出的瘙痒,宋涵连忙伸手按住毛巾,低下眸子:“谢谢。”
这时外卖到了,张邈远心无旁骛地取了,然后蹲在小桌子前把饭菜一一端出来:“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个大概,爱看视频这次投了六千万,从导演到演员,没有一项是偷工减料的,这是一部回报必定丰厚的剧。”
“你才复出不久,上这样的戏对现在的你而言有压力是正常的。”把筷子递给宋涵,张邈远抬头,“累是累,坚持坚持,这对你是件好事。”
这话听来很得劲,却不像张邈远会说的话。
宋涵接了筷子往沙发右边挪了挪:“你以前都让我划水,现在又让我坚持努力,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张邈远笑起来:“老实说我也很纠结你信吗?”
宋涵把筷子掰开:“不太信。”
“你别不信啊。”张邈远不满意了,“是真的。”
房间只有这一条小沙发,张邈远站起来坐到宋涵腾出来的位置:“我对我喜欢的人没什么要求,他想干什么都行,但健康却是什么都换不来的,我对你之前的拼命是不太认同,我觉得你不太需要这些东西,但你和待久了吧,我又觉得你拼命的样子闪闪发光,闪得我心花怒放,你说我纠不纠结?”
这话听得宋涵满头黑线,试图用饭来堵住张邈远的嘴:“你吃牛肉吗?”
张邈远不上他的套,又说:“我也想过了,既然你喜欢,我当然就顺着你了,但如果你哪天累了,不想继续了也没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脖颈上的毛巾渐渐凉了,但张邈远拿外卖的动作让两个人的手臂碰到一起,轻轻摩擦而过,擦得耳朵莫名有些发热。
宋涵真想扇自己一耳光,他不可能这么纯情!
尴尬至极。宋涵又往沙发右边挤了挤,紧紧抱住自己的头:“你吃饭你吃饭,别念了师父,别念了。”
他这样子又把张邈远逗笑了,伸手拿下他脖子后的毛巾,也打趣道:“好了好了,劣徒你吃饭吧,我把毛巾再过一道热水。”
宋涵住的这层楼都被剧组包了,吃完饭张邈远便要下楼去定其他楼层的房,把人送到门口的时候宋涵也没有犹豫,直接喊他:“张邈远。”
张邈远站在门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的脑子真的非常好使,但宋涵还是说:“我不是在骗你,只是我上个月见不到他,现在估计得等这部戏拍完才有时间。”
宋涵以为张邈远会有点失望埋怨的情绪,没想到张邈远笑得很轻松,他说:“我不会急这一时,而且……”
而且什么张邈远最终没说,只是感到他的眼下晃过一丝温柔,然后他拍了拍宋涵的肩膀:“我一开始就说过你别有负担,我也说过,你说的话,我信,所以我敢等。”
这得是什么心脏才能撑得起他这么大的心胸啊,宋涵哑口无言又望尘莫及,只能说:“那先……早点睡?”
张邈远没心没肺地粲然一笑:“嗯,睡吧。”
第二天清晨,宋涵开房门的时候张邈远已经在门外等他了,对于这种情况宋涵已经是习惯成自然,问他:“这次你待多久?”
“一个星期。”张邈远笑眼盈盈。
“你总不能去剧组吧?”
“我能去啊,我搞了一个身份来用。”
“什么?”
“你的经纪人。”
“”
这确实是个很大的bug,但宋涵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太对:“王幡只是个助理,说得过去,但你的真实身份这样混进去不妥吧,制片方那边”
“没问题的。”张邈远打断他,“上周我和爱看视频那边签了一个版权优先协议,饭桌上我顺嘴就说我有一个朋友在《溺闭》剧组,想过来探几天班,人家马上就答应了,姓周的那个制片人也在,还说让我到的时候务必联系他,很热情。”
宋涵问:“你说的那个朋友,是我吗?”
“不然呢?”
“哦。”
所以说,还是和李淇风谈恋爱比较安全吧,至少李淇风是一个很低调懂得避讳的人。
宋涵默默转过身,对着已经关上的房门,用额头重重撞了两下。
《江湖人称三小姐》那种小剧组算什么!《我的二十七岁》那种大剧组算什么!他现在可是一群大老板餐桌上的“我的一个朋友”了!
他现在是声名在外!只要李淇风得到消息,得立马指着他鼻子和他分手!
张邈远听着房门的咚咚声,笑着问:“你在干嘛?”
宋涵说:“起猛了,让自己清醒一点。”
上午的戏,宋涵是和演员贺松一起演,贺松四十多岁,演了不少出圈的角色,很有实力,也很和蔼可亲,本剧中饰演他们的年级主任。
剧情是年级王主任试图拉拢胡慧中,帮校长的儿子冒名顶替许清的参赛作文。
到了现场张邈远没有一点傲世轻物的模样,主动和汪鑫文打了招呼,也不打扰宋涵什么,就撤到一旁做起了围观群众。
只是制片主任不敢冷落张邈远,也扯了个小板凳陪他坐着。
随着场记打板,正式开拍。
办公室内,宋涵提起工位上的电脑打算下班,却被贺松叫住。
“胡老师。”贺松笑容可掬,“昨天短信发给你的事,你怎么没回我。”
宋涵很自然地笑了一下,一拍课本:“我那时候上课,下课就忘了,真抱歉王主任。”
贺松翻开手里的文件夹,正翻在属于胡慧中那一页,那是胡慧中才提交上去的职称评定申请表。
贺松表现得很无意,一一审阅上面的资料。
他本身有点微胖,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斯文,此时他眼也不抬,语重心长道:“许清家境不好,参加文曲杯这样的比赛对他最大的利处就是奖金,奖金的事人家说过了,一分不少,还愿意为他买下一期教辅资料,你说这种好事哪里去找啊?”
宋涵的笑有所收敛,他的视线从盯着贺松的脸,慢慢转移到他手里的文件夹上,手指磨着课本的边缘。
四周一片寂静,扬起的嘴角最终化作一跳紧绷直线,目光也开始逐渐涣散。
贺松眼皮上翻,对上他零散的目光,瞬间点头一笑,啪得一声把文件夹合上扔到一边的书堆里,俨然畅快:“那胡老师你回去吧,‘奖金’下来了我通知你。”
宋涵原地站了好几秒,没回答,只是带着涣散的目光走出了办公室,关上门的时候他定定盯着门把手,在门要合上那一刻,他一用力,猛地夹到了自己的手指。
“嘶——”
夹在腋下的课本啪啪落到地上,宋涵疼得一边吸气一边甩着被夹的手,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的,他一个转身又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他眉头微蹙,却满嘴笑容:“那个王主任,我那个申请表我把履历填错了。”
本来翻着其他的文件,一脸松快的贺松表情紧绷了一秒,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瞬间又变回了平时亲和的模样,他伸手把文件夹捞过来取出胡慧中的那一页,递了过去:“年轻人不仔细,正常,回去改改再交来。”
宋涵快步走过去接住:“我看今年就算了,我就不申请了,耽误您的进度。”
贺松的手没有马上松开那页纸,看得出他手上有用力,无声的拉扯间,他抿着嘴用气息笑了几声,点点头。没再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得到那页申请表的宋涵缓慢地转身,面部带着轻松的笑意,走路姿势却显得有些僵硬地走出了办公室。
“咔!”
全员回归现实,汪鑫文马上调出回放让演员和摄影组组长过去。他不满意摄影组的镜头切换,也认为演员的站位不太理想。
“景别太小了,再扩大一些。”
“宋涵你再往桌子右边站站,让你的上半身始终处于阳光里。”
一群人交流了好些,宋涵一条条梳理汪鑫文的意见,又转头和贺松说话。
回头时宋涵看到张邈远和制片主任聊了句什么,转头他又搓着手指不动声色,似是在思索,又似无所事事。
他大概是还是觉得无聊吧,宋涵想,干坐着陪他确实没什么意思。
连拍三条后,汪鑫文满意了,宋涵退下来候场,张邈远凑过去问他:“手痛吗?”
宋涵也没有很用力地关门,夹断了确实没必要,但他让这个过程真实度高了一些,手指是实打实伸进门缝的。
手指有点红,但并不是很痛,他扯了个塑料凳子,坐到张邈远旁边:“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张邈远直接把王幡准备的冰咖啡盖子打开递过去:“手指放里面吧。”
“这多浪费啊。”
“没事,一会儿我喝。”
“你注重点卫生好吧,求你了”
这让宋涵又想起他那颗被张邈远吃过的棒棒糖,瞬间整个人鸡皮疙瘩突突往外冒,但他又忍不住偷偷去瞟张邈远的嘴唇。
那两片嘴唇还是那么的薄,但现在的薄却只透着一股性感,和刻薄毫不沾边。
最终宋涵接了咖啡,但没有把手指放进去,而是喝了一口。
一是为了防止张邈远再次让他暴起鸡皮疙瘩,二是,他真的渴了。
张邈远还心疼宋涵的手指,难得冒昧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把他的中指拎起来,轻轻揉捏。
宋涵感觉自己的手指像被幼儿园小朋友搓着的橡皮泥,但他又不好刻意去说,只能闲聊道:“刚才和制片主任聊什么呢?看你很无聊的样子。”
“也没聊什么,他大概是怕我无聊。”张邈远笑道,“不过他说话思维跨度太大,从昨晚吃了什么能聊到问我喜欢什么电影。”
制片的孙主任话唠是公认的,总听制片组的人说,他每次开个会能把会议延长半小时。
宋涵憋着笑,又问:“哦,那你喜欢什么电影?”
张邈远卖关子:“你猜。”
宋涵说:“《狮子王》?《白雪公主》?《睡美人》?”
“正经点吧。”张邈远挑眉。
你也不看看你像不像正经人。宋涵腹诽,嘴上也抗议:“爱说不说。”
他们这聊天模式算是正式进入常态化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带顾及人脸面的,张邈远心里乐,嘴上说:“《活着》。”
宋涵很意外地说:“我很意外。”
张邈远眼中含笑,他又转头看向片场。
片场那边准备拍下一个场景,汪鑫文对演员敲着剧本,又拿着分镜和灯光组细述灯光定位,人来人往,无一空闲。
张邈远还捏着宋涵的那截手指,他捻了捻,道:“拍摄的技巧,演员的表演都很重要,但一部戏的气质却是立足之本,它可以阴暗,可以明媚,可以千姿百态,但我最喜欢的,是那种独属于我们自己的气质,顽强,不屈,是一个时代一个名族的映射,或者说放到现在,也依旧需要这样坚韧的精神。”
手指传来的触感非常柔软,宋涵眨了眨眼:“我看过原著,但我和你的感觉差好远。我最喜欢的原著片段是男主去接他的女儿回家,她女儿不哭不闹,因为她知道,他要带她回家了,我觉得好温暖。”
他刚说完,就觉得整根手指蓦然一暖,又如同被火焰包围,瞬间灼热难耐——是张邈远突然握住了他的那截手指。
心一跳,宋涵一下子把手指抽了出来。
张邈远真诚地说:“抱歉。”
宋涵扭头:“没事。”
他不敢看张邈远,张邈远的眼底也依旧荡起柔柔水光,他浅浅一笑:“人总会共情自己喜欢、憧憬的东西,看起来你比我还需要温暖柔软的感情。”
被看穿宋涵也不知道说什么,喉咙更加干涩,只得喝了一口咖啡:“你怎么不去算命,反正你也无聊,和孙主任扯了又能和我扯这么远。”
“我哪里无聊了。”张邈远靠在椅子上,“我看你拍戏我觉得很有趣啊,我就喜欢这么坐着看你拍戏。”
“额……”宋涵感觉自己已经被乱拳打死了,“咱就说别扯到我身上吧,我怪尴尬的。”
“哈哈哈。”他的诚实让张邈远面上堆笑,但也不打算难为他了,果真转了话题,“那说说别的?例如这部剧?”
宋涵疯狂点头。
张邈远手抱在胸前一副闲聊的姿态便道:“我来之前听他们说了这部戏的制作定位,现场看一下觉得更有趣,这部剧就有它特有的气质,一种可以剖析的内敛的阴暗,带着国人特有的委婉,很有特色,或者说,接地气,这种剧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宋涵点头:“嗯,这是个好本子。”
没想到张邈远才正经了这么两句,又作怪起来,两条长腿一伸像是伸了个懒腰,“我好羡慕啊,我也想拍这种好剧本。”
这口气跟看别的小朋友有糖吃的似的,让宋涵又笑起来:“你拍啊,你砸钱不就完了嘛。”
“我缺钱啊。”张邈远叹气,“好缺的。”
宋涵随口问:“缺多少?”
“十几个亿吧。”
“”
空间瞬间安静,几秒后宋涵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买早餐大妈找零的几块钱:“我先借你四块吧,中午买两个馒头一瓶水对付对付。”
张邈远看着那钱都不带犹豫地就收了,揣进口袋后拍了拍:“被包养的感觉真好。”
宋涵哈哈大笑。
收到了资助的张邈远,却继续摇头吐苦水:“这年头好剧本难找,有商业价值的好剧本更难找,成了那是名利双收,不成就成口碑之作。”
宋涵摇了摇手里的咖啡,听着里面的冰块哗哗响,“能成口碑之作也很不错了,为本行业奠定佳作基础。”
“但不赚钱啊。”张邈远直言不讳,“不赚钱我做好剧对我有什么用?”
明明就只是打发时间的聊天,说到这儿宋涵也学着他摇头叹气,和他上纲上线:
“就是因为你们这么想,所以现在烂片才这么多。”
“想着赚快钱,没心思打磨剧本和制作,只看演员有没有市场价值,不管剧情适不适合谈恋爱也要凑一对cp出来让粉丝磕,等等等等。制片编剧们无不怀念煤老板投资的日子,煤老板们只管挖煤,从不过问拍什么怎么拍,那是自由创作的蓝天。”
他这样侃侃而谈的模样随意又豪气,张邈远看着觉得真挺好玩儿,夺过他手里的咖啡,开怀大笑:“小演员琢磨得还挺多,好好演你的戏。”
宋涵很怕张邈远会喝他咖啡,伸手要去抢,却见张邈远没有了和他打闹的意思。
张邈远笑意的目光下似有波光粼粼的海面,而海面之下又是深不见底的另一番天地。
宋涵一时没说话,片场那边却传来汪鑫文的声音。
汪鑫文拿着喇叭喊:“就位就位。”
宋涵转头去看,张邈远也去看,宋涵再回头时就看见张邈远嘴角还留着一抹笑,温和柔软。
接着就听见张邈远自顾自似地说:“明天会更好的,我对这个圈子的前景是有期待的,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宋涵不抢咖啡了,忍不住插嘴问:“为什么?”
张邈远却转头把咖啡还给了他,被咖啡冰得凉凉的手拍了拍宋涵的后脑勺,凉得他一个机灵。
“你实在要问,那可说的就太多了。”张邈远轻笑,“例如国内近十年来荧幕数量的增长,票房持续的走高,在国际票房贡献中的占比,但反观国内个人的荧幕密度比例,市场还很大。”
“但在这一刻我不想说这些。”
宋涵突然就觉得张邈远看他的眼睛很亮,然后自己那段被夹红的手指又被戳了戳。
“我只是回归到行业的本质。”张邈远轻轻碰过他的手指后就收回了手,“想着还有敢于写这样故事的编剧,还有敢于立项的制片人,有这样认真打磨细节的导演,和像你们这样,敬业的演员。”
作者有话说:
棒棒糖那事张董是一辈子都解释不清了,哈哈哈
第43章
喵~
大概因为晨光是金色的,宋涵觉得这个清晨,被阳光勾勒出轮廓的张邈远金光闪闪。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鼠标箭头,在一台以张邈远为壁纸的电脑上疯狂右键刷新。
每刷新一下,就换一张壁纸。那又是另一个模样的张邈远。
两个人后面没有说话了,就靠在椅子上,像两只猫似的晒了一会儿太阳。
宋涵迎着阳光,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描画着咖啡的杯沿。
但毕竟还差些日子才入秋,当太阳上升,依旧炎热难耐。
这场戏拍完,两个人从教学楼下去的时候,正遇见江瞳一行人上楼。
江瞳看见两人的瞬间,目光骤然落在了张邈远的身上。
江瞳不拍戏的时候,眼神大多数都是干净清澈的,他看着张邈远,也不带任何掩饰,眨眼时甚至像个看到新奇事物的小孩子。
面对这样观察的目光,张邈远对他微微一笑算是礼貌回应。
等江瞳彻底消失在走廊,张邈远问:“我和他之前是不是见过一次?”
宋涵回答道:“对啊,《江湖人称三小姐》剧组,你带我去那个按摩店,遇见过。”
“哦,那既然见过他还看我干什么?”
宋涵哪知道,玩笑道:“大概是看你长得帅吧。”
张邈远却很认真:“很有可能。”
宋涵哈哈大笑。
再见江瞳是第二天晚上,宋涵和江瞳有一场夜景。
操场边围了三四十人,照明灯挂得的老高,照得人影又矮又小。
做完妆造,宋涵走过去要和江瞳对词,江瞳的目光直直地投过来,却越过了宋涵的肩头。
他身后是张邈远。
这让宋涵心里也突然有了张邈远昨天有过的疑惑,但还是问道:“再对一遍词?”
“啊。”江瞳收回目光,不紧不慢,“来吧。”
这一场戏是许清遭遇霸凌后独自走在翻修的操场准备回家,胡慧中夜跑看见许清想要叫住他,许清在慌乱之中翻墙逃跑。
为了做这个翻修的操场场景,美术组找挖掘机挖烂了好大一块地,又砌了两堵墙,完全是按照电影规格去做的施工,场景设计的严谨程度可见一斑。
场记打板:“第三十五场02号镜头,第一条!Action!”
昏黄的光线下,宋涵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慢慢跑着,他缓缓换气,恍然瞅见前面有一个人影,眯了眯眼后,宋涵大喊道:“许清!”
把书包半挎在肩上的江瞳脚步一滞。他一脸的灰,抓着书包带子的手上有新鲜的伤痕,灯光下血迹粘稠乌黑。
但他没有回头,而是瞬间奔跑了起来。
他一跑,宋涵就追了上去。
翻修的墙根下码着一排下水道的地砖,江瞳一抬脚就踩了上去,可能他冲得太快,一脚下去只踩到了地砖的边缘。
眼看地砖一晃,宋涵手疾眼快,他几乎瞬间使出八百米冲刺的速度,在砖块坍塌的顷刻,双臂一张,竟然把人接住了!
江瞳重重砸在他怀里,两个人滚成一团。
一摞地砖倒下来,也不知道砸到了谁,周围的人围过来,混乱不堪。
拍戏受伤是常有的事,宋涵看得开,他低头去看怀里的江瞳,却见江瞳也正看着他。
江瞳皱着眉毛,宋涵怕是自己压得他难受,松开人问:“没事吧?”
江瞳撑起胳膊从他怀里爬了出来,垂下眼眸,分不清是羞涩还是难堪:“谢谢。”
宋涵还没来得及说没事,就感觉自己的裤腿被掀开了。
张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他的旁边,也眉头微蹙:“又受伤了?”
以前张邈远为他担心,宋涵都觉得莫名其妙,现在宋涵却能真切地感觉到那份关切了,笑道:“你这个‘又’字快给我撤回去,盼不得我点好是吧?”
张邈远说:“难道我会喜欢看你受伤吗?”
江瞳看了他们一眼,自己站了起来。
宋涵没受伤,受伤的是江瞳,他的腿青了好几块,但没破皮流血。
汪鑫文询问情况,江瞳放下裤腿,低声道:“没问题,继续。”
宋涵对张邈远说:“他倒不娇气。”
张邈远却摇摇头:“如果被砸到的是你,我相信你这会儿会告诉导演,你还能再跑八百米。”
这话在宋涵耳朵里简直就是夸他,不要脸地叉了个腰。
张邈远有点哭笑不得的欢乐。
第二条还行,不过还是要再拍第三条。
第三条全员的状态才彻底恢复,江瞳踩着地砖越过了墙头,宋涵站在墙里拿手拍了拍墙壁,喊道:“跑什么?我又不抽你默写!”
他说完拿毛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深呼吸后转身要走,却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很微弱,如果不注意听的话,可能根本不会发现。
宋涵对着那一堆地砖弯下腰,眼睛微眯地探寻,很快他眼睛睁了睁,眉毛一挑,从一个黢□□仄的角落里提出一个黑影。
“嘿。”宋涵对着那只黑白的小奶猫笑起来。
小猫看着都还没断奶,毛绒绒炸呼呼的,蜷着四肢有些颤抖。
这不是剧组安排的,剧本里胡慧中到这里就离开了。
但宋涵转变得很快很随意,他两只手拎着小奶猫的后颈肉,另一只手扒拉了一下它的耳朵,小猫有些应激反应,露出牙齿发出呜呜的声音,凶狠地拿爪子拍宋涵的手。
“哎哟!”宋涵快速地缩回手,“还挺凶。”
他说完把小猫提着往宿舍的方向走,吐着气悠闲地说道:“我抓不住他还抓不住你?”
“咔!”
“这个好。”汪鑫文笑起来,“让我想起《教父》里的那只猫。”
宋涵把猫提到一边,有个场务拿了个小纸盒子给他,他便把猫放了进去。
小猫缩到纸箱的角落,看着就拳头大,整个猫瑟瑟发抖。
宋涵还想摸,张邈远凑过来抓住他的手:“野猫,你怎么能摸,刚才有没有被抓伤?”
宋涵摇头:“没有,刚才就觉得它可爱,也顺便设计了个动作,没想那么多。”
这时江瞳回来了,他下放着睫毛,能被人看见的半个瞳孔闪过一丝阴郁,他走近,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看到小猫的那一刻,他眼睛一下子又睁大了。
“哪来的?”
宋涵指了指砖墙:“刚才那里捡的。”
江瞳的眼睛亮了起来,看着整个人怪幼稚可爱的:“流浪猫吧,好可怜。”
宋涵瞅着纸箱里发抖的小东西:“这怎么收拾?”
江瞳凑近看,却没有伸手摸:“需要送去宠物医院,先检查身体,有没有猫瘟,或者寄生虫,必须做驱虫,我看它好像有猫藓,要治疗。”
宋涵很惊奇:“你好懂。”
“我也养了一只猫,叫呦呦。”江瞳笑了笑,“不过呦呦比较排外,不然我倒是可以领养这只。”
整个剧组这么多人,要把一只猫领养出去应该不难,但宋涵却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那我养。”
张邈远看了他一眼:“你养?”
宋涵扶住纸箱:“我以前想过要养猫,不过”
不过李淇风不喜欢宠物。
“不过也没有特地去留意。”宋涵话峰一转,反正现在他又不用在乎李淇风的感受了,当然要为所欲为,“它今天和我有缘,我就养了吧。”
他这么说,张邈远之前那点疑惑的神色竟然没了,顿了几秒,叫来王幡:“你看着,下戏后我们去宠物医院。”
在宠物医院里,医生说小猫身体健康,只是太瘦,有轻微的猫藓,需要观察治疗,宋涵付了钱,把猫寄在了诊所。
临走前宋涵拿手机拍了很多张小猫的照片,回去的路上,他一张一张反复翻看。
“你看它这个黑色的地方,正好罩住一只眼睛,像不像海盗,哈哈哈哈,太滑稽了。”
张邈远对此没有太多的评价,宋涵心想要不就是小猫现在确实太潦倒不够可爱,要不就是张邈远其实也是一个不怎么喜欢宠物的人,都是在迁就他罢了。
只是,俗话说得好,有恃无恐。
虽然他这样说着张邈远不感兴趣的话题可能有点过分,但张邈远对他的包容像是无形的网,兜着他所有的胆大妄为,让他忍不住又说:“我得给它取个名字。”
这回张邈远回答了:“什么名字?”
宋涵想了想:“旺财吧。”
张邈远笑了:“叫旺财的不都是狗吗?我劝你慎重。”
“反差萌!”宋涵吆喝,“而且这是我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反驳后,宋涵哼哼唧唧地掏出手机要发朋友圈。
附上小猫的照片,但打上名字的时候,宋涵脑子里又徘徊起张邈远的话,一时竟然有些犹豫,最终宋涵还是决定做人留一线:
[片场捡到喵喵一只!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喵了!]
晚上回到酒店,宋涵洗完澡一身轻松地上了床。他今天不算累,张邈远给他定的晚饭很养胃,即使吃得有点多也不觉得难受。
舒坦地打开微信,朋友圈已经有十几条未读评论。
[谭亦青:你要养猫?]
[前台小妹:哇,可爱!]
[后厨小丘:老板养后厨吧!捉老鼠!]
宋涵失笑。哪天顾客吃到猫毛他估计得被投诉死。
把评论继续往下翻,手指蓦然顿住了。
[张邈远:你捡喵喵,你什么时候捡邈邈?]
几乎是一脚就把被子踢飞,宋涵笑得狠狠捶了两下床垫,翻来滚去了半响,才抖着肩膀点开回复,霹雳吧啦地打字。
卖火柴的小男孩:谐音梗扣钱!
带着笑声,手指滑到发送键上,时间却在这一刻突然凝固了。
心如同坠入深沉的大海没有着落,手指没能点下发送。
把手机贴到胸口,宋涵扭头去看摆在小桌上的百合,花朵绽放,吐着幽幽清香。
最终那行字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连同他脸上的笑意也尽数消失。
他还没分手,他什么都不知道,无法预测未来。
但这一刻,他很想分手,不想让张邈远问出这样的问题,怕他心伤。
于是这一夜他下定了心思,等这部戏拍完,他马上会拿着拟好的协议去找李淇风,哪怕李淇风出了国外,出了地球,飞离了银河系,他都得去找他,当场划分个干净。
第二天到了片场,宋涵对昨晚的评论只字不提,张邈远的大心脏表现得依旧出色,笑着拍他的肩,问他还有没有做噩梦。
宋涵说:“百合很好用,没有做噩梦。”
两个人聊着,江瞳也到了,宋涵凑过去询问他的伤势,又问他养猫要注意什么,想要取取经。
养猫就像养孩子,一提猫江瞳话挺多,两个人滔滔不绝,像是相见恨晚。
张邈远看着宋涵,笑着摇头。
“我给你看呦呦的照片!”江瞳掏出手机,选了选点开一张图。
一只双色布偶立坐在床头柜上,它的瞳孔颜色很浅,像是一潭清澈的湖水,温柔沉浸,高贵优雅。
宋涵感叹:“它好漂亮,你养的真好。”
江瞳摇摇头:“我才养了它三年,它就病了两次,每次生病都吓死我了。好在现在它身体还不错。”
宋涵给了个安慰的笑:“品种猫可能娇气些,但外形确实好,你看我家喵喵,这一对比不就像个土包子么?”
“但田园猫很好养啊,很皮实。”江瞳笑起来,“什么养久了都会有感情的,没有不可爱的猫猫,有猫猫陪伴的感觉很温馨。”
“我最近拍戏两个月没回家了,就很想我的猫,只能监控里看看,哎,好想它啊,一个人的时候,就全靠它陪我度过了”
江瞳翻着手机里的照片自言自语,宋涵却转头看张邈远,正对上张邈远看他的目光。
邈邈;喵喵。这一瞬间的目光交织,让宋涵的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灿烂的晨光里,张邈远被宋涵看得莫名其妙,但心口莫名有点发烫,如同感应到某种磁场,让他的目光没有移开。
“喵。”张邈远说。
宋涵噗嗤一笑,笑得整个人低下头去,然后又抬头对着张邈远,用嘴型说———有病啊。
第44章
旧事重提
大概是猫的话题让两个人亲近了一些,宋涵和江瞳白天的戏拍得很顺畅。
最后一场戏,剧情是胡慧中虽然拒绝了王主任拿许清的文章给别人顶替,王主任却依旧用了别的方法,让许清失去了奖杯,但奖金还是给了,意思很简单,算是封口费。
在这场表演里,宋涵从自己的钱包里快速抽出两张一百,把两张旧钱混进那一沓新钞里,等江瞳出现时,他迅速恢复了镇定,把装着钱的信封递了过去。
江瞳看着那个信封良久,一开口,前两个字因哽咽已细不可闻:“老师———我的奖杯呢?”
江瞳的哭戏很隐忍,却有一种无声的爆发感。
他能瞬间让干涸的眼眶灌满眼泪,却又用眼眶兜着不流下来。声音无比颤抖,表情却倔强不屈。
他完全融入了他饰演的人物,委屈得让人可怜。那一刻宋涵喉咙发干,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奖杯还没到,奖金到了,你先拿着。”
事后宋涵对江瞳赞不绝口:“你的哭好棒,感染力超强。”
明明聊猫的时候他们还谈笑风生,宋涵夸他,江瞳却不笑了。
江瞳看了宋涵一眼,又扫了张邈远一眼,淡淡说了一句:“还好。”
宋涵以为他还没有从角色的情绪里走出来,也就不再多问了。
张邈远却很狐疑,中午在教室里吃饭的时候,他端了两个盒饭,递给宋涵一个:“那个江瞳,有问题,他老看我,要不就是连我和你一起看。”
见他吃剧组的盒饭,宋涵还蛮惊奇的,把饭接了,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看你的次数比较多吧,我们天天对戏,看我很正常。”
宋涵说完,想起之前调侃是因为张邈远长得帅江瞳才看他的话,醋意当然谈不上,就单纯的就事论事:“那他为什么看你?你们以前有过交集?”
张邈远坐在到了宋涵的旁边,两个人像同桌似的,“不知道,没记忆,我对他没什么感觉。”
宋涵失笑:“不要是gay就觉得全世界都是gay好吧,而且江瞳人家也不差,他长得好,人也挺温柔的,你的感觉?你就对我这样的有感觉?我告诉你,我脾气可不好。”
宋涵这么说就完全是调侃张邈远,张邈远却不以为意,对盒饭里的辣椒挑挑拣拣地说:“好问题,但你的脾气就很对我的胃口,我挺喜欢的,而且也没有很差吧。”
他一认真,宋涵马上就觉得自己的嘴欠了,没事提自己干嘛。
果然张邈远快速上头,把盒饭里的红椒留下,青椒夹出去:“我认为,我对你的喜欢,一见钟情占百分之四十。”
宋涵想原地消失:“哦”
“我第一次见你,你表演我回国,我当时站在你身后都笑了,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正午的阳光让整个教室都很亮堂,也让张邈远五官的光影更加柔和,他回忆了一下,眉目舒展:“只是我没想到我们第二次的见面会那么快,在你店里,我当时站在柜台旁边,就看见一只手从下面伸出来摸来摸去,但我的人一说话,那只手马上又缩了回去。”
“我也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凑近去看,结果就听见你正骂我傻逼。”
宋涵开始低头寻找地板砖上的裂缝,探索是否可以钻进去。
而张邈远这时候还忍不住笑:“我当时叫你,你看到我的那个样子,感觉三魂都丢了七魄,眼神像狍子,嗯,哈哈哈。”
“就是网上看的那种,眼神到处乱窜,整个人跳起来仿佛要撞到天花板,那样子在我脑袋里撞来撞去,怪可爱的。”
人家是小鹿乱跳,到他这儿就是狍子乱撞。可以,这很张邈远。
而张邈远侃侃而谈后,自觉多情神伤,放下筷子,掏出手机:“我要发个朋友圈。”
宋涵也吃不下饭了,自觉嘴欠忧愁,就默默等他发。等他发完后才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住朋友圈界面下拉更新。
张邈远的最新动态跃入眼帘:
[就算没有走到最后,有这一段愉快的回忆和过程也很好———摘自《备胎的自我修养》张邈远著。]
配图:熊猫头宝宝心里苦.jpg
宋涵哭笑不得地做了评论:
卖火柴的小男孩:[大拇指][笑哭][大拇指][笑哭][大拇指][笑哭]
张邈远回复卖火柴的小男孩:[旺柴]
傍晚七点收工,宋涵掏出手机想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张邈远帮他收了零碎的小东西后,说:“晚上陪我去应酬吧。”
宋涵抬头:“和谁?”
“汪导和周制片。”张邈远平铺直叙,“周制片说过让我到了叫他,他给我行了方便我谢谢他也应当,这次我也没带人过来,国内的酒局我不喜欢,我喝不来白的。”
宋涵莫名其妙:“我不顶酒,我明天还得拍戏。”
“谁叫你喝了。”张邈远轻笑,“你就陪我坐坐,这样我不社恐。”
“”全世界如果只有一个人不社恐,那个人必定是你才对吧。
但宋涵还是陪张邈远去了———抛开社恐不谈,张邈远这次为看他确实没带人,不好搞得人孤零零的。
而且,反正,他在汪导和周制片的眼里,指不定已经被捏成各种人设了,木已成舟,他怕什么。
周制片名叫周屹,说起来和宋涵以前还是“同事”,他们以前都在尚世传媒。
只是以制片人的地位,宋涵作为一个小演员和他说不上什么话,那年提名最佳男配后倒是和他吃过几次饭,那时候周屹对他表现出不错的好感,喝醉的时候伏在他耳边说下一部电影他和导演商量过,用他做男一。
那顿酒宴过后,宋涵没多久就和尚世解了约,又过了半年,周屹没再和尚世续约,自己做起了独立制片人。
无论那句话是酒后戏言还是确有其事,反正都没可能成真。
制片人作为剧组的最高权利人,一部剧的诞生从他开始,毕竟资金永远排在项目的第一位。制片人大多都心思独到,八面玲珑,周屹和张邈远一起吃饭,免不了长袖善舞,推杯换盏。
“张董,你不喝白的,这红的你就碰一杯吧。”周屹言笑晏晏,以退为进。
张邈远稳坐泰山:“行,不过大家随意点,无需客气。”
也不知是哪个年份的酒,色泽红润,熏香四溢,整个包厢虽然只有他们四个人,也透着一股微醺的意味。
周屹送出了一杯酒,又试图去送另外一杯,对宋涵举杯道:“宋涵,好久不见,你总得和我喝杯白的了吧。”
宋涵在旁边偷偷摸摸地吃菜,被点名还来不及放下筷子上的虾,张邈远的手先伸了过来。
那只手挡在他的面前,如同要拦什么洪水猛兽,接着就听张邈远笑道:“他平时拍戏都不喝酒,算了吧,你别难为他。”
他说完把那盘已经转出去一米的阿根廷红虾又转了回来。
宋涵抬眼看张邈远,腹诽他实在是会火上浇油。
他那“平时”二字用得极妙,伴随着那盘鲜红的虾,让人耳朵眼睛都发红。
果然周屹和汪鑫文对宋涵投来重新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在宋涵看来就四个字———卧槽,刺激。
他这不三不四的三陪地位看来是坐稳了。宋涵后悔过来了,他对张邈远的那点关切在这一刻碎成渣渣,自暴自弃地夹了一只虾,低头哐哐吃。
张邈远却笑出了声。
饶是周屹见多识广,马上明白了这顿饭的真正用意,也不知道他是恭维还是叙旧,走到宋涵身边坐下:“哎呀宋涵,我还记得我们吃过的最后一顿饭,我当时说要让你做男一是真的,可不是我酒后胡言,可惜你后来离开尚世了。”
宋涵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和周屹碰了一个:“那时候周制能看得上我,我很荣幸。”
见他如此给面子,周屹笑逐颜开:“《昨日星辰》我也是带全家人买票进电影院看的,我那时候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很有潜力的演员。”
宋涵礼貌地笑笑,这时最有发言权的汪鑫文也搭上了腔:“宋涵是不错,胡慧中也是这个故事里很关键的一环,他亦明亦暗,情绪很复杂,试镜时单看宋涵的外形,并不会很像老师,但他没有刻意端着,而是带着些活力,又稳住了老师该有的言行举止,我认为很符合胡慧中最初的形象,他对人物的理解是到位的。”
汪鑫文作为导演,对和投资人攀关系这种事情绪不高,拉投资那是制片人的事,他主要对剧组负责,他说的话,可信度就高了不少。
这一刻,宋涵想———他进《溺闭》剧组,真的和张邈远没关系,他还能靠自己进这样优秀的剧组,并得到认可。
嘴角绷直了,宋涵对汪鑫文微微点头表达致敬:“过誉了汪导,能拍这部戏是我幸运,自从复出以后,这是我演的第一个好剧本。”
“那就祝我们这个剧爆!”周屹马上举杯托氛围,“爆遍全网!”
情绪带起来,酒又下去半瓶,大多是周屹喝的。
张邈远聊着,倒也下去了一整杯酒。
宋涵小声问他:“你不是说你不喝吗?”
对于灌酒讨好人的事,那些高高在上的投资人要不乐于享受,要不冷眼讥讽,张邈远却低声说:“他是个很有眼光和远见的制片人,我欣赏他。”
宋涵愣了一下,看向周屹。张邈远说得也不错,周屹虽然看着圆滑,做了这几年的独立制片人,片子拿过奖,也出过全网火爆的剧,他现在独立出来,做的项目不多,但几乎每个口碑都不错。他灌下的每一口酒,大概都有他的意义。
宋涵又看向张邈远,忍不住抿了下嘴。
好像接触到张邈远的工作,却不会觉得他枯燥庸俗,反而觉得他更加鲜活有趣。
而张邈远不再和宋涵说话了,拉着周屹娓娓而谈,说什么宋涵没去听,就看着两个人笑得花枝招展。
这一顿饭吃得很融洽,周屹虽然喝得醉醺醺的,却充满了精气神,汪鑫文扶着他,笑话道:“我以前怎么没看你越喝越精神?”
周屹莫名眼中带泪:“我和张董实属相见恨晚!”
宋涵:“”
临走时,周屹大概是真的喝过头了,他凑到宋涵身边,语重心长:“宋涵啊,今天我高兴,张董又器重你,我就和你说句实话,其实你当初不应该离开尚世,你虽然没有拿到那年的最佳男配,但能提名就证明了你有发展空间,当时对你是有规划的。”
宋涵不语,周屹打了个酒嗝继续说:“虽然那两年尚世内部斗争确实憋屈人,但你学李淇风解约还入股了他的工作室,这步棋我是不看好的。我知道你和李淇风是同班同宿舍,关系好值得信任,他有没有鼓动你解约我不知道,但你和李淇风我老实说,哎———你别生我气,我就是就事论事。”
宋涵捏着筷子笑道:“哪能啊。”
周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李淇风那年拿了最佳男主,他的长相,演技,不红不可能!妥妥的前途无量,他解约出去做工作室,那是他有优势,有野心,你哪能比啊,是不是?”
宋涵说:“是。”
“而且他初出茅庐,能给你什么唔”
周屹拍起自己的胸口,大约是想吐了,汪鑫文怕他吐宋涵身上,要架他走。
周屹努力憋着,后面的话估计也憋忘了,只是生出赤诚相待的气势说:“但没事儿啊宋涵,我当年对你是真的欣赏,我之前失约了一次,我下次的剧一定找你拍补上,这不是醉话,你记住。”
宋涵礼貌地回应:“周制抬爱了。”
第45章
突发情况
菜肴凉透,杯盏已尽,包厢只剩下他们两人,宋涵吐了口气,继续吃虾果腹。
张邈远问:“你喜欢吃这个?”
宋涵细细退去虾壳:“挺好吃的。”
张邈远就静静等他把那只虾吃完,才又道:“所以你骗我,你可没说你解约后入股了李淇风工作室。”
宋涵也不管张邈远的脑子里此时在想什么,只觉得他此时的心像他嘴里的虾,凉得透透的。
说不上懊悔,难堪,就觉得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也不算骗你。”宋涵道,“为资源,为前程,多少都占一点,具体我也不太想得起来了,再说,你也没继续问。”
张邈远翘起二郎腿,手肘抵着餐桌撑起下颚:“那我现在问呢。”
他只说他问,他没说他问什么。
但如果只说入股的话,这多正常啊,艺人持股娱乐公司都不足为奇,入股一个当年才建立起来的工作室算什么。宋涵想说这些,但这一刻他又说不出来。
他面对的是张邈远,而且是带着笑意的张邈远。在那种自若和从容之下,有些东西在他们两人之间变得越发透明稀薄。
他只能被逼着挑今天晚上的话题说。
“我和李淇风是大学同学,毕业后都签了尚世传媒。”宋涵盯着餐盘里的虾壳,“李淇风长得好,演技不错,也肯拼命,五年前,他拿了第二十五届金星奖的最佳男主,烜赫一时,身价水涨船高。”
张邈远点头,一脸你继续的表情。
宋涵便拿筷子戳了戳虾壳:“但那时候尚世的高层却高兴不起来。”
“李淇风做事很谨慎,也有规划,他很肯定他有大红大紫的一天,他只是拿尚世做跳板,所以当初他和尚世签的合同弹性很大。李淇风红了,尚世却不能从他身上赚到理想的钱,背地里就总是压着他,换走他的资源,不许他选戏,变着法儿的想让他改合约。”
筷子把两只虾壳一左一右地摆开,宋涵说:“李淇风硬气,直接解约,赔了不少钱,但他很舍得,他父母也有企业,给他投了一些钱,他自己又出了一部分,就把个人工作室建起来了,我和他关系还不错,尚世那两年内部戾气又太重,他让我入股,然后签在他的工作室下”
“条件开的还不错。”宋涵放下筷子,“我就答应了。”
这听着是个鸡头和凤尾的选择题,张邈远笑道:“你是觉得与其在尚世做男配,不如去李淇风工作室做男一是吗?”
宋涵也笑了:“哪来的男一啊,你看这世道,也不是我想就能翻云覆雨的,理想丰满,现实骨感,我还以为我得进军一线呢,最坏二三线吧,结果离开尚世后拍了几部戏都不温不火,最后竟然都混到没有通告了,那时候我又急又没有办法,娱乐圈浪太大,能不能打到鱼也要靠运气。我运气显然就不太好。”
“不过在工作室里,税确实少交了不少,自主权也更多。”
前面的话真假难辨,后面的话却的的确确。张邈远不置可否,但表情宽慰:“没事,你以后会做男一的。”
这句话让今晚的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宋涵看着一桌没怎么动的菜,叹气道:“以后这样的酒局你就不要让我作陪了,我不会说话,也不会顶酒,没什么用。”
他心里觉得别扭,张邈远却大大方方地说:“汪导夸你演技好,周制刚才也有说下次的戏要找你,怎么会没用,这顿饭很有用。”
面对他的直白,宋涵也直白地说:“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至少今天不太喜欢。”
张邈远摇摇头:“很多人喜欢这种感觉,很多人拥有不了这种感觉。”
“你是嘲讽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哪会啊。”张邈远又笑起来,“我前几天不是说要顺着你嘛,你喜欢的,我当然就想给,人之常情不是?”
他语气听着很真,宋涵咬了一下口腔内的肉,放下了些戒备,但也不敢领他的好意:“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你别为我操心了,我知道自己现在要什么,要怎么做,我有自己的规划。”
他拒绝,是驳张邈远的情,打张邈远的脸,但张邈远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笑意反而更深。
那笑意和对周屹的一模一样。
桌边放着一小杯白酒,那是周屹上桌给张邈远敬的第一杯酒,张邈远没喝。
此时张邈远却端了起来,酒杯高举过肩。
他道:“这杯算我为今天的唐突给你道歉。”
“算不上。”宋涵心一跳,“你不是”
不能喝白的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张邈远就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烧喉。那灼热明明是从喉咙一划而过,却如同燎原的星星之火,很快蔓延开来,炙热难耐。
即使每个新年都会回国,即使被送过金波玉液,张邈远始终没有学会品味这种传承了几千年的东西。
他觉得这个东西没有香,就是单纯的辣。
但容易醉。
宋涵定定地看着张邈远,一股气就堵到了喉咙。
张邈远却突然靠了过来,他手掌向后,拍了拍宋涵的后脑勺。
“你真傻。”
张邈远语气很轻,但每个字都足够清晰。
“你现在傻,你以前也傻。”
鼻尖下全是白酒浓辣的气味,太闷太难闻,宋涵本能地想后退,身体却在这一刻动弹不得。
因为这一刻他看见张邈远放松的眼睛里,恍若流着一波秋水,浅浅波涛,缓缓而过,萧瑟,落寞。
他没理解错的话———张邈远是在
心疼他。
这一晚,迷迷糊糊就回了酒店。
张邈远好像是醉了,一路上他头靠座椅闭着眼睛,也闭着嘴巴。
他的沉默让宋涵局促不安。那是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悸,仿佛他熟悉的那个张邈远会在今夜之后消失,让他捏紧了手腕。
也许是因为张邈远酒品好,也许是他醉得还不深,从车上下来,他还能自己走回房间。房间外,宋涵犹豫地问他:“我进去帮你弄个热毛巾?”
张邈远垂眸看他,露出安慰的笑意:“我可以。”
他可以,好像确实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这晚宋涵怎么都没睡着,他把百合直接搬到床头放着,却还是不能进入梦乡,反而盯着花瓶看了好几个小时。
不能再拖了,最终宋涵想,不论如何,这顿饭后,张邈远都不可能什么都猜不到,一而再再而三的事实证明,张邈远脑子没毛病,脑子有毛病的是他自己。
他必须马上和李淇风分手。
就算是凌晨三点,宋涵依旧给李淇风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安静的夜里,电话的回声拉着长长的尾音,带动着呼吸也跟着低沉绵长。
“嘟——嘟——嘟——”
“宋涵?”电话那头终是有了回音。
那声音含糊,大概是被吵醒的,宋涵无暇顾及,亟不可待地问:“你回国了吗?”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安静,很快又传来李淇风的声音:“回了,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你最近”
他们说起来也两个多月没通过电话了,偶尔李淇风发个微信宋涵要不敷衍地回要不直接不回,这其实是他们最长的一次冷战。
但也许是习惯了彼此的生活节奏,这样漫长的冷战竟然也过得这样平静自然。有些讽刺———却又让现在的李淇风有些欣喜。
他开始逐渐清醒地问着宋涵的近况,语速并不快,却又能感觉得到他的轻快。
只是他不知道宋涵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也不在乎殴阳箐没有给他传话了,直接问:“你在哪里?”
话被斩断,李淇风倒也不恼,老实回答:“K市电视台。”
宋涵说:“行。”然后就挂了电话。
两个多月才有的这么一通电话,挂得毫无留恋。
李淇风大概有点懵,过了两分钟后才把电话又打了过来,但宋涵没接,挂了赶紧定了一张明晚飞K市的机票,然后又定了一张凌晨四点的返程票,定完爬起来就去翻自己拟的协议和身份证厉兵秣马。
就是熬成大熊猫,他也得立马把这个手给分了!
第二天宋涵打开门张邈远依旧站在他的门口,他换了一件浅色上衣,看起来神清气爽,似乎昨晚沉默寡言的不是他。
“你看起来怎么像没睡觉似的?”张邈远问。
他的语气也和平时一样,宋涵的心莫名跳起又落下:“因为确实没怎么睡。”
张邈远玩笑:“担心我啊?”
宋涵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心彻底落回了胸腔:“担心我自己,因为今天的排练很重要。”
张邈远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那一下轻轻的拍打让宋涵的脑子像被小行星撞了一般,脑子嗡嗡地响。
但他的话也不假,今天的排练确实很重要。
今天全天都不会正式开机,而是整个剧组都要来排练一个长达十分钟的长镜头。
长镜头,顾名思义,它没有蒙太奇的剪切,是一个流畅连续的镜头,通俗讲就是一镜到底。
这东西不太好拍,要合理调度所有主演、群演、摄影、灯光等等,必须全员待命,有一个错误就得重头来拍,非常磨人。
这个镜头是从胡慧中在教学楼下发现许清开始,到他尾随许清上顶楼被推下去后结束。
剧情一句话总结,就是许清杀了胡慧中。
就这一场戏的分镜汪鑫文就画了好多页,等全组人齐了,他举着大喇叭逐一安排所有细节。
“一天的排练时间不长,我希望大家的注意力都能绝对集中!包括所有群演,一个都不许划水!摄影组的都机灵点!开工!”
汪鑫文喊完,整个剧组开始井井有条地运作,汪鑫文又喊了宋涵,江瞳,贺松过去,把戏和走位又讲了一遍。
临了汪鑫文看向宋涵:“三楼那里有个平台,救生垫和绿幕都铺在下面,你从四楼被推下去是没有保险绳的你一定要记住,动作指导一会儿会细细给你讲。”
宋涵点头:“嗯,我知道,没事。”
一行人商讨完,张邈远表情不快:“你上辈子是不是没做好事,这辈子不是被车撞,就是去跳楼。”
这一大早宋涵终是被他惹笑了:“我是在演戏,又不是真的,而且只有三米高。”
“三米很安全吗?”张邈远不满意他的说法,“就是一米,磕着颈椎尾椎也够你坐轮椅了。”
“你不是说要顺着我吗?顺着我你就把心放肚子里。”
“我是说顺着你拍戏,没说顺着你跳楼。”
张邈远说得十分认真,宋涵完全相信,如果这是创达的戏,他能立刻左手撕剧本,右手按着编剧的头说———你给我改!马上给我改!
宋涵心里竟然有点发软,他伸手拍了拍张邈远的肩,轻声道:“真的没事,这是我复出后拍的第一个好剧本,我想演好,我也很期待今天,你应该祝我顺利。”
两个人定定对视,一个眉眼肃穆,一个眉眼含笑,一阵风吹过,竟然都迷了眼睫。
张邈远移开眼,手伸进口袋。
把那两颗糖塞进宋涵的手里,他态度有所和缓,甚至可以说很柔:“今早我没舍得告诉你,公司有事,我明天要走。”
这话宋涵听着没有失望,他竟然觉得高兴。
张邈远走了好啊,自己今天也要走的嘛。
他甚至觉得心轻松得要飘起来了,遮掩道:“哦,早上不舍得说,现在舍得了。”
按理说张邈远这时候就该胡扯两句暧昧的话,但他没有,恍惚间,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宋涵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就听见张邈远说:“祝你今天顺利。”
顺带着,揉乱了他所有头发。
他这样的态度和行为,宋涵似懂非懂,他把两颗糖紧紧攥着,走到教学楼下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张邈远。
张邈远已然一如平常,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喊道:“小松果!加油!”
全剧组严阵以待,上午排练走位,下午全体按正式拍摄走。
以前只用记台词,现在还要记住机位,距离,和谁擦肩后要变换的角度和姿势,等等,这是宋涵第一次拍这么长的长镜头,期待之余也有紧张。
但排练开始没多久,宋涵就发现他的表现比他想像的好。
大约是因为上个月才演过话剧,话剧也是不能NG一镜到底,他演了那一个月话剧,很适应现在这样的状态。
汪鑫文也调度有序,一群主演也没谁演技拉跨,整个过程相当顺利。
排练到下午七点,群演被叫退了,只有四楼顶楼,宋涵和江瞳还在反复排练推人的场景。
宋涵被江瞳按在天台边缘,江瞳提着宋涵的领子,手捞过他的大腿,一用力,就把人掀了下去。
之前宋涵自己先试过几次了,已经能精准把握落下去的角度,不会磕碰到自己的身体,只是摔了几次多少觉得头晕。
“行!收!”汪鑫文还算满意,“明天保持,争取拍三条就过!”
宋涵顺着绳梯往上爬,刚抓住天台边缘,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江瞳说:“没事吧?我是不是太用力了?”
宋涵抓住他的手爬了上去:“没事,不重。”
他说完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探头往楼下看去,就见对面教学楼下多出来一群人。
宋涵看了几眼,就把目光移到了旁边。花坛的栀子花旁,张邈远站在那里,他没有回头看热闹,而是正对上宋涵的视线。
天台的风很凉爽,宋涵按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对他挥了挥手。
风从指缝滑过,像极了对面教学楼下滑进的人群。
那一堆人簇拥着一个人,缓缓而入。
挥舞的手乍然僵在风中,宋涵瞳孔微缩,心脏停滞:“什么鬼———”
江瞳走到他的身边,也垂眸看着那堆人群,淡淡回答:“他是剧组请来的特约。”
宋涵放下手,目光又移到张邈远的身上,张邈远还在微笑。
目光再移到那堆人群,这一次,他正对上李淇风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准备打群架了啊家人们,挽袖子.gif。而且过山车预警,哈哈哈,系好安全带。
第46章
他来了
仿佛触电,大脑的保险丝被瞬间熔断,耳朵里只剩电流滋滋作响。
宋涵眼睛甚至都看不清李淇风的脸了,只在心里想,他这副本直通主线剧情,关卡未免太难了些。
但他作为一个倔强青铜,还没有他不敢闯的关。活也好死也罢,他命由天不由他。
把头发一抓,宋涵转身就要下楼。
“宋涵。”
那声喊让宋涵回了头:“还有事吗?”
江瞳眉尾微垂,嘴角却又挂着一抹浅笑,似是难言又似是关切,他问:“我们明天能三条就过吗?”
宋涵眉头一扯,很快扬手:“必过!”
说完他挥手告别快速下楼,直奔张邈远。
楼下张邈远神色无异,见到宋涵关心地问:“没摔出问题吧?”
宋涵说:“没事儿。”
他说完转头看向李淇风。
李淇风也正在看他。
即使隔着层层人群,也依旧有那么一道缝隙独独留给他们。那道缝隙如同袭来的地裂,割裂山海,生出万丈深渊。
“看什么?”张邈远笑了笑。
宋涵收回目光,竟然没觉得自己心跳加速:“看前老板。”
张邈远也转头看李淇风。
他站得笔直,一只手插进口袋,又透出一股潇洒的意味。
“要不要打声招呼?”张邈远问,“好歹是前老板吧。”
他语气其实很平很稳,但宋涵莫名就觉得那个“前”字咬得有点重。他微微吸气后点头道:“嗯,你先回酒店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张邈远却转回头道:“我等你,一起吃饭。”
他这么说了,宋涵也没什么好拒绝的,“嗯”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走向李淇风。
江瞳说李淇风是这部戏的特约,但宋涵并没有听说过有他的戏份,揣测他大概是串场,拍不了两天,但按他的咖位排场还是很大,经纪人助理,导演组制片组,黑黑压压围了好一群人。
他走向深渊,也得到深渊的凝视,李淇风看着他,殴阳箐小蒙也看着他,那些视线让宋涵的孤勇更加强烈,也更加坦然,他看着李淇风对殴阳箐摆手,然后一步步走向自己。
视线拉近,密不透风。
“宋涵。”在两个人被殴阳箐单独隔离出来的狭小空间里,李淇风喊他。
李淇风的视线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带着些愉悦:“你竟然在这个剧组,刚才没摔疼吧?”
没想到他会看到自己走戏,宋涵便把同一个问题回答了两次:“没事。”
李淇风笑起来,双眸泛起一阵柔润的波涛。
他这样子让宋涵有些愣怔,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而李淇风又正好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他很适合白色,配上那张白皙优雅的脸,浅褐的瞳孔,总让他看起来干净俊美,如若天人。
回想起来,他们大学同班同宿舍的头两年,宋涵确实没对李淇风有过任何想法,甚至他都没多看李淇风几眼。有些人生得就像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也不会让旁人有什么肖想。
但天神一但有了凡人的眼神,总是摄人心魄的。
宋涵别过头去不看,不动声色地说:“我有事找你,剧组的酒店,我住22楼,房间2214。”
“你昨晚电话里为什么不说?”李淇风垂下眼睫看他。
“需要面谈。”宋涵毫不掩饰,也不想多言,“晚上来,我等你,我先去吃饭了。”
他说完要走,李淇风又问:“他是谁?”
也不是逼问的口气,就像是单纯的好奇。
宋涵以为李淇风没有一开口就问,就不会问了,而张邈远确实没有在圈子里怎么露过脸,李淇风听过未必知道模样,即使他知道,那也定然是明天的事了。
“我的‘经纪人’。”宋涵说。
“你签公司了?”
“没有,临时‘挂靠’。”
李淇风眨了下眼,什么都不再问了。
他是个冷静又清醒的人。宋涵知道,没有确切的事实,李淇风不会自讨没趣去吃虚无缥缈的醋,也不会霸道上头要求自己说清缘由。当然还有一点,他不把还不在他认可范围的人放在眼里,他温柔,亦高冷。
他们认识十年了,宋涵太了解他了,毫无顾忌地又跑回去找张邈远。
张邈远没什么反应,只是对宋涵一笑,扬手让宋涵跟他走。
吃饭回酒店,按班就部,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毫无波澜。
逼仄的电梯密不透风,宋涵盯着不断变大的数字,一言不发。
直到数字16的亮光熄灭,门缓缓打开,张邈远毫无留恋一般地跨了出去,然后笑道:“拜。”
宋涵也招了一下手。
电梯门又开始徐徐合上,张邈远整个人被缝隙不断压缩,随之而来的是宋涵在两扇电梯门上的倒影,从分裂的两半到逐渐闭合。
成为一个整体的瞬间,宋涵垂下手。
“拜。”
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等,宋涵的视线停在床头的百合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发出“噔噔”的声响。
宋涵仰起头,直到第四声“噔”响起,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门口。
紧握着门把手,打开的房门后,是张邈远笑意吟吟的一张脸。
“你?”宋涵吃惊,“你来干嘛?”
张邈远自然地进门,关门:“我还是不太放心小猫咪,我想问问,小猫怎么样了?”
“啊?”宋涵莫名其妙,“挺好的啊,诊所发了照片过来,活蹦乱跳的。”
“这样啊,那它吃饭吃得多吗?”
“还可以吧,猫粮泡奶。”
“泡饭对肠胃是不是不太好?”
这问题太诡异,宋涵一头雾水,又突然心乱如麻,目光瞟过张邈远身后的房门,快速收了回来后道:“你问这些干嘛?”
张邈远蓦然一笑,笑着笑着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在拖延时间啊,这很难猜吗?”
脑子像被打了一棍子,宋涵又是那一个音节:“啊?”
“你知道你在等人。”张邈远的目光一下子钉在他脸上,然后一刀切入,毫不留情。
“但那个人不是我。”
咚、咚、咚。
有什么声音突然在宋涵的耳朵里撞击起来,很快他发现那是他的心跳。
咚,咚,咚,咚———
“噔!噔!”
乍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心房猛然收缩,耳朵里又如病房的监视器一样,只划过“哔———”的一声提示音,那也是警戒声。
“要开门吗?”张邈远深邃的黑眸里,是探索,是打量,竟然还有关切。
宋涵几乎受不住这样的目光,慌张地移开眼睛。
他越过张邈远抓住门把手,犹豫一秒后,还是拧开了门。
拦不住,张邈远有备而来,这场死局。
但那扇门还未全然打开,李淇风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宋涵也只看到一半,身后突然有一股力量猛然拽住了他。
如同被黑洞吸入,玄关的所有事物在他眼前一晃而过,等稳定下来宋涵就只能看到张邈远的脸。
张邈远背对着房门,几乎是把他圈在怀里,他的右手拖着宋涵的后脑勺,左手掰着宋涵的脸颊,低下去的眼睫让张邈远的瞳孔黝黑,讳莫如深。
但张邈远的嘴角裂出一丝温和的笑,然后他的头垂下来,脸在宋涵的瞳孔里猝然放大。
宋涵骤然睁大了双眼。
张邈远他要……
他要———
吻我!.
空气被顷刻抽干,真空的环境中声音都转播不开,但宋涵却能感觉到张邈远的气息打在他唇齿之间,温暖和煦,轻柔舒缓。
视线越过张邈远肩头,那瞬间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宋涵就看着李淇风沉下笑容,换上一张阴森可怖的脸,然后他走进了这个屋子,用脚踢上门,右手赫然出现在宋涵的眼前。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抓着张邈远的肩膀,上面暴起青筋,亦像宋涵突突直跳的神经。
瞠目结舌间,张邈远的表情却纹丝不动,只是移开嘴唇,滑到他耳侧,温声道:
“别怕。”
宋涵瞳孔右移去看张邈远,却只看见张邈远漆黑的鬓角,他心跳剧烈,猛然把张邈远推开。
张邈远不恼,他站稳了身体,转身拍开李淇风的手,说出隐藏在这个故事里的另一个男主角。
“真的是你啊。”
李淇风浅色的瞳孔此时不再温和阳光,透着一股冬日的森寒。
但他的理智竟然还在,箍紧了自己的冷峻和暴戾,望向宋涵,冷冷开口:“解释。”
这两个字把宋涵问得不知所以,转瞬又怒气填胸,他虽心绪未平,思维回来得倒也快,宋涵看向张邈远:“你要走还是要留。”
张邈远就是来看人出殡的,他才不走。
宋涵说:“行,沙发上坐着去。”
张邈远乖巧地去了,窝进沙发二郎腿一翘,随手抽了本书还翻了一页。
宋涵想,这个场面可以列入他平生十大名场面之一了。他要记下这个房间的每一处细节,李淇风的每一个表情,张邈远的每一个动作,用来以后细细品味。
宋涵掏出手机按到静音,打开微信,点开视频,递到李淇风眼前。
“你看清楚,这是你对吧。”
即使没有声音,只看画面也足够香艳,今夜的一切在这一刻,真正开了头,但面对视频里缠绵悱恻的亲吻开场,李淇风却冷眼相待,似是旁观。
宋涵有一瞬间心一跳,以为李淇风会说那不是他。
但李淇风承认了:“是我。”
“那你记住我没冤枉你。”宋涵的心落了下去,他转身拿过床头的协议递过去,“分手,立刻,马上。”
李淇风冷静得诡异,仿佛他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或者说他就在等着有这么一天。
他也没问视频是谁发的,也许是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他只是接过协议翻了翻,又看向宋涵:“你什么都不要?”
宋涵刚要开口,坐在沙发上的张邈远把手里的书一合:“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要?”
宋涵很无语:“我没有什么都不要,我只是不要他的那部分,房子股份收藏,我划分得很清楚,实在不清楚的我就划给我了。”
张邈远还是不满,宋涵不想理他,甚至很想吐槽,他搁这儿做民政局办事员啊。
当机立断抽了一支笔递给李淇风,宋涵冷眼道:“没异议就签字。”
李淇风盯着他手里的签字笔,竟然接了,他拔出笔身,就在宋涵以为他要签字的瞬间,他把笔竖起来,盯着尖锐的笔尖:“要我签字,可以……”
笔尖微微一斜,指向某处。
“但你得解释你们的关系。”
李淇风的目光也如笔尖尖锐,慢慢刺到宋涵的脸上:“我承认视频里的人是我,但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从这个初夏开始,你就在闹脾气,直到现在你才提分手———”
李淇风的目光落到张邈远身上:“那他,到底是谁?什么身份?”
“我要你告诉我。”
李淇风声音真的很冷很冷,但扯到张邈远,宋涵可太坦坦荡荡,冷笑道:“告诉你什么?你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我和谁是什么关系,那都是你没有根据的揣测,但你出轨是证据确凿,你还问我?你有脸问我?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麻溜签字滚蛋!我爱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
这话倒是正戳李淇风心肺。李淇风看着眼前的人,他疾言厉色,满眼嘲讽,其实和他们平时吵架时没有任何不同,却让他的血液从未如此沸腾又冰冷。
比起接受自己出轨被发现的事实,宋涵背着他和别人在一起的可能反而更让他清醒。
这种清醒不是沉默的接受,而是他清楚的感觉到每个毛孔顶出来的愤怒。
他们认识十年,相恋八年,从校园到娱乐圈,许过誓言,见过父母,他的铃声依旧是他们校园晨鸣的那首曲子,七年未换。
即使他这两年疑惑迷茫,觉得他当初喜欢的那个人在逐渐透明消失,即使他在吻上别人的时候脑子里晃过彼此背道而驰的身影,但真的到了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
他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
指腹摩挲了一下细腻的纸页,下一秒,李淇风五指微张,所有纸张如同雪花一般轻轻飘下。
他不肯就范,不可能就范:
“你不说清楚,我一个字都不会写。”
纸张落到宋涵的脚步,宋涵看了一眼,眉头紧蹙。
剑拔弩张中一阵百合的味道飘了过来,张邈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张邈远轻轻拍他的后脑勺,口吻亲昵:“你告诉他我们的关系,没事,别怕。”
宋涵看向张邈远,张邈远的眼里只有温柔的鼓励。
或者说是疯狂的撺掇。
他希望他说出点有价值的身份。
第47章
他走了
什么是此时有价值的身份,例如,浅薄一点这是我暧昧对象,过分一点这是我的情人,恶心人一点的话,叫声老公。
张邈远真乃神人,他吃瓜还不忘打包的,宋涵佩服。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屋子里也不知是谁的心跳的声音,咚咚咚的,震得宋涵耳膜疼。
百合香味愈发浓烈,裹挟着呼吸也更加深沉。宋涵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很快,他睁开眼两手一摊:“他刚才没有亲我,他的嘴唇离我还有两厘米的间隙。”
他看着李淇风,笑道:“他骗你的,吓到了吗?”
李淇风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也没有被戏谑的恼怒,目光反而更加阴冷,让空气骤然结霜。
“我和他什么关系?”宋涵拍了拍张邈远的肩,和每一个男性拍男性肩的动作一样,“我和他没有确切的关系,他不是我的经纪人,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
“我们是彼此认识的人。”
这是一个李淇风听不懂的暗语,张邈远却一清二楚,他瞬间也忍不住笑起来,他看向宋涵,三分有趣,七分欣赏。
实打实的欢喜,实打实的喜欢。
宋涵永远和他期望的不一样,却永远满足他的期望。他像一块七巧板,你永远猜不到下一次会拼出什么样的形状,但永远绚烂,永远有趣。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李淇风,他很乐意现在和他闲庭漫步,说说真心话,但李淇风还站在他们眼前,如同冰雕,寒冷,尖锐。
但也一碰就碎。
因为李淇风知道,他和宋涵真的走到尽头了。
宋涵虽算不上睚眦必报,但也从不轻易吃亏,而现在,他出轨,宋涵都不会气他。
八年其实也没有多长,迷迷糊糊就过了,又恍恍惚惚地结束,从他做出错误的选择开始,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嘴角冒出一丝自嘲,李淇风看着宋涵:“今天我看见你从顶楼落下来,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以前的你。”
即使那个距离看不到宋涵的表情,他依旧能感觉到从那个劲瘦身体里窜出来的坚毅果敢。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垂直坠落,犹如流星。
那一刹暮色落下来,满天星辰。
“我很久很久,没见过你站在片场了。”李淇风声音低沉,仿佛从回忆里走了一遭让他有些迷离,“我有一瞬间想,如果三年前,我没有对你放手,我坚持让你留在这个圈子里,是不是现在站在这个片场的就只有你和我。”
这个问题很惹人瞎想,生出无数可能,但在宋涵这里,他有唯一的答案。
有些事在他退圈那三年里他想了无数个深夜,甚至掰起手指头,然后会数到睡着,醒来时旁边的枕头依旧空空荡荡。
那些思绪现在竟成了预习,宋涵有点想笑,为李淇风细数往事:
“八年前,我们读一个影视学院,成绩优异,六年前,我们签一家公司,励志成名,五年前你就拿了最佳男主,而我只提名了最佳男配,四年前,你解约成立了个人工作室,而我开始举步维艰,三年前,你拍了一部大制作蒸蒸日上,而我的通告越排越少。”
那是宋涵最煎熬的两年,比他退圈的三年还难熬。退圈是成埃落定,可以心如死灰,时有时无的希望才是最磨人的钝刀。
宋涵在学校的时候,成绩也挺优异的,而且他皮,说话总逗人笑,比起李淇风那样高岭之花的学生,老师们更喜欢他这样的,给他介绍过不少剧组,其中一个导演总说宋涵有朝气,夸他是个苗子。
而那位导演,就是之后《昨日星辰》的导演。
二十二大学毕业,二十四就提名最佳男配,说他不骄傲不得意,假的。
人得活得有精气神,有自信心,他此时有披荆斩棘的气焰,却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江河日下的一天。
与尚世解约和李淇风做工作室,他对张邈远说的也不假,带感情,也带事业心。没有人不想自己好的,他也很憧憬未来的发展,其实男不男一的,他也没有那么看重,演了几年的戏,看了很多,听了很多,他知道自己没资本,脸放圈子长得也一般,他以为揣着他的那些表演功底还是有奔头的,结果现实叫他不要妄想。
他通告越来越少了。
也没有特别的原因,这就是圈子的常态,他属于圈子里不得志的那大部分人。
在李淇风工作室第一年拍的几部戏,没一个出圈的,第二年转变思路想挑几个好本子拍,却发现根本就没什么好本子找他。没得挑,但也不是他没得挑,那一年整个行业都没出什么好本子。
“我觉得我很努力,我也觉得自己的演技不差,但这个圈子不是努力就能成功,要演技,要脸,要后台,要资源,连运气也必不可少,年轻气盛的时候,我觉得这不公平,当通告越排越少的时候我甚至觉得焦虑,觉得泄气,我自我怀疑。”
上一个通告和下一个通告的间隔越来长,像是天黑到天亮的时间,闭着眼也不见加快。
钟表摆动的声音如同悬着的心跳,惴惴不安,无法落地。
“我那时候想你,但你总是好忙,工作室前期的建设你一个人扛着,要拍戏,要赚钱,打电话说不了两句就得挂,我去探几次班也只能是在酒店等你,次数多了,你又说这不好,我也明白,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我就看你越走越远,变得和我完全不一样。”
李淇风或许不是天生的演员,却是天生的明星。
脸,演技,头脑,运气,他个个都占,是万里挑一的一线明星。
“命中注定罢了。”宋涵笑了一下,“你太非凡,我太普通,如今不欢而散,也没有必要再留脸面了。”
回忆如杀人的剑,剁人的刀,割开一道小口就鲜血横流,李淇风的手掌不知不觉就握成了拳头。
有些事他还记得,有些事他已经忘记,而有些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例如醒来看到宋涵凌晨打过的电话,半夜发过的消息,通告压着,回不回似乎也不如当初读书的时候要紧。
是吗;没事;再睡一会儿吧;晚上再回你。或者是,这周回不来;我叫人带你过去;得走了;乖一点。但他好像回过很多次这样的话。
一颗逐渐心四分五裂,整个脑子七零八碎,即使有外人在有些话并不适合现在说,但李淇风知道,如果现在不问,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看向宋涵,抛出最后一线希望:“如果没有那一场意外呢?你会不会选择一直待在我身边。”
张邈远的目光投过来,宋涵只当没看见地问:“你是说继续做你的助理?”
“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做你的助理吗?”宋涵又说。
李淇风没说话。
宋涵自答自问:“就因为你有次说了一句你的助理总是让你不舒坦,就这一句。”
“我想离你近点,也想帮衬你一点,我也有私心,想或许有点事做我就不会胡思乱想。”
“但还是命中注定,我干不长。”宋涵目光淡漠,“我在你工作室有那么一点股份,又和你亲密,他们表面恭维我,背地却妄议我,殴阳箐不喜欢我,明里暗里压我,我不高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觉得我应该在片场拍戏,而不是在工作室尔虞我诈,我想退,只是没想到是那场车祸让我退的。”
宋涵把那几页纸捡起来,重新递给李淇风:“你想想那场车祸吧,我就算亏欠我父母,我也没有亏欠过你,现在,你拿出点良心,在这上面签字,给我点安生日子过。”
那几页纸在冷色的灯光下苍白晃眼,李淇风看着,张邈远也看着,没人说话没人动,只有宋涵,他把纸张继续往前推了推。
“签!”他声音很亮,“快点!”
李淇风笑了。
笑着笑着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在血丝冒出来之前,他吸了口气,拿过那几页纸,利落地一笔带出自己的名字。
是的,是他错了,他该放手。他没理由不放手,面对现实,面对那场车祸,足以让他羞愧地伸不出手去拉一把宋涵,做一丝挽留。
一式两份的协议,他自己收了一份,在签字的瞬间他似乎没了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气质,溃散的目光让他看起来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他拉开门,出去,又关上门,仿佛只是走错了房间。
只是宋涵不知道,他一个人在房门外站了很久很久,他不是在等张邈远出来,也不是想窥探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在这一刻,不知何去。
他突然开始不认识自己,他感觉有只手探到他灵魂深处重重摸索了一番,然后掏出一份,似乎叫做“后悔”的东西。
他以为他们的最终分手方式是悄无声息的渐行渐远,而实际上他们是用了最惨烈的一种———挖根掘底,撕破脸面,毫无喘息。
心在宋涵的控诉中被一股力量慢慢撕开一道口子,血肉横飞。
明明已经退出了控诉,那种疼痛却在这一刻到达顶峰,好痛好痛,却又没有办法阻止它的蔓延。
安静的走廊,冰冷的房门,谁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有他闭上的眼睛里,喷涌出无限的酸涩。
·
房门内,两个人影投在落地窗上,下面是繁华的夜景,对面有一条暗流涌动的江。
玻璃上的影子虚虚实实,宋涵站得腿酸了,眼睛也看酸了:“你明天多久的飞机?”
张邈远道:“不知道,我还没买票。”
宋涵才想起自己的机票没有退,伸手要去掏手机,旁边却递过来一根棒棒糖。
宋涵没接,只看着张邈远:“你想问什么?”
“很多吧。”张邈远咂舌,“但也不是很想问了。”
他说完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手里的糖,转了转:“只有,那时候你疼吗?我是说你出车祸的时候。”
这个问题张邈远似乎问过一次,但这次宋涵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知道。”
张邈远放下糖掏出手机,他慢慢点开存在手机里的几张照片,把屏幕对着宋涵左右滑动:“都这样了,你不知道?”
那些照片应该是从三年前的新闻上保存下来的,图片模糊,甚至布满了重叠的水印,那些新闻李淇风事后花钱删过,但互联网千丝万缕,到底还是没删干净。
那些记者听闻李淇风拍戏路上出车祸的消息,跑得比什么都快,那些照片里,有侧翻在山沟里引擎盖全翻的保姆车,有救护车疾驰的晃影,有躺在担架床上,一身是血的宋涵。
他的左小腿翻折到一个诡异的角度,像是树桠斜生出来的侧枝,一掰就断。
“就是不知道。”宋涵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诚实道,“人都要没意识了,哪里感觉得到痛不痛。”
就好像自己没有身体似的,找不到四肢,感觉自己只剩下一个脑子。
他那个脑子里还只有一个念头。
李淇风呢,李淇风呢,他死了吗。
张邈远的笑意是短暂的,他心甘情愿给了宋涵一个泄愤的开头,但宋涵不愿意利用他的感情为自己撑腰。
那是一个可爱又可怜,果敢又刚毅的宋涵,他把真相全然摊在他的面前,一段八年,一场车祸,足以让他的目光无限暗沉:“你说你最不亏欠的就是他,所以你当时是为了救他,才把腿折了的是吗?”
张邈远的阴沉让宋涵咬住了点口腔里的肉。那些往事被张邈远听到,是未知的危险,也能算是对他的残忍。
当然,残忍的前提是张邈远现在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了。
宋涵没张嘴地“嗯”了一声。
张邈远站起来,整个身影压着他:“细节。”
乌云般的压迫感让宋涵生出不适,他后退一步,不愿多讲。
有什么好讲的,讲出来就显得他十分傻逼。
他傻逼地为了救在旁边休息没有系安全带的李淇风,在车子侧翻的前一刻,扑过去把李淇风紧紧箍在怀里,四肢当安全带地用。
然后他卡在前方座椅下的左腿就在车辆的翻转中被生生绞断,送去医院,两只手韧带拉伤,右臂脱臼。
在医院住了两天都没看见李淇风,直到第三天晚上,李淇风才戴着口罩帽子姗姗来迟。
他拉着宋涵颤满绷带的手,又碰了碰他肿得像泡发馒头的腿,眼眶通红地说,抱歉宋涵,我来晚了。
宋涵没怪他。
他不是那场车祸里伤的最重的,司机直接进了ICU,车祸原因是司机超速,并造成追尾,责任全砸在李淇风的身上。
当时直接上了热搜,新闻铺天盖地,舆论一片哗然,造谣生事不在少数,甚至有说李淇风开车撞死人的,他自己也受了轻伤,要压那些新闻,宋涵知道他肯定熬了好几个通宵。
宋涵只庆幸,好歹所有人都活着。
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后回了家,医生说要复查,要复健,要修养半年。
在家里像个瘸子一样地瘫了三个月,宋涵就受不了了,他杵着拐杖出了门,去了工作室,想见见那个忙得脚不沾地的人。
李淇风没见着,但他见到了李淇风的新助理,他们叫他小蒙。
殴阳箐有些难为情地对宋涵说,你看,淇风车祸过后通告少了很多,个别项目甚至违约了,他只得先做公益平息一点社会舆论,又要去接一些以前不打算接的节目综艺维持工作室的流水,他很忙很累,他不能没有人照顾。
宋涵看着自己的拐杖,问,嗯,那我呢,我是说我之后。
殴阳箐说,淇风也在考虑,你知道的,工作室一开始建立就是事发突然,准备不足,不能给你好的资源,但迟早我们是要自己签艺人带艺人的,你可以等等,也许明年,一切就都充分了。
最后欧阳箐像是不忍,小声说,你别怪淇风,工作室还有一段路要走,他很努力了,你先养好身体吧,他虽然忙,但他是天天念着你的。
和殴阳箐聊完的当天晚上,宋涵一个人去吃了一顿火锅。修养的日子,清淡的吃食让他胃液浓得像硫酸。
以前他和李淇风吃火锅都得点鸳鸯锅,李淇风不怎么吃辣,而那天他直接点了一个特辣的红汤。
太辣了,他又吃得急,被呛到了很多次。他一边往锅里下菜,一边咳嗽吸鼻子,最后眼睛也被辛辣的烟雾熏得受不了了,眼睛红起来,视线一片模糊。
吃完火锅的第三天,宋涵给李淇风打电话说,我不要做演员了,我要退圈,我要开个火锅店,很大很热闹的那种。
店确实很大,也很热闹,只是有时候总觉得那种热闹和他没有关系。北极永远结冰,不分极昼极夜。
“你别问了。”
宋涵看着张邈远,表现温和地笑了一下。
这大约能看作是他露出软肋的请求,张邈远的心却在这样的柔软中纹丝不动。
他依旧用了那个手拖住宋涵后脑勺的动作,半阖双眼,晦涩难耐。
“宋涵。”张邈远低声喊他,“你愿意与公司解约和他一起博前程,愿意为他说一句烦恼的话就去给他做助理,你愿意千钧一发之际为他去死。”
张邈远的手拍了拍那个饱满的后脑勺,说是温柔,却又像是想一把挖出他的脑子问个仔细:“你这个恋爱脑还有救吗?”
宋涵哑声:“车祸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不是”
“结果都一样。”张邈远松开手,直起身子,他看向窗外叹了一口气,又转了回来。
他浅浅笑道:“算了吧,你的往事我始料未及,我心有不平,你现在分手了,但我选择点到为止,就在这里告辞吧。”
第48章
他是谁
酒店的窗外,夜幕依旧,只是少了归家的车流,只有街道的路灯伫立,描边出道路纵横交错的模样。
宋涵收回目光再次点亮手机,界面还停留在订票APP上。
他定的第一班飞机早已起飞,第二班飞机点了退票,一千块的机票扣了近八百块的手续费。
把手机放在床头,宋涵倒头就窝进了被子,他必须睡了,明天的戏很重要,他能这样好好休息就应该休息。
“嗡———”手机传来一声震动。
宋涵心没跳,反正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张邈远了,但还是伸手拿过了手机。
[。:你和他分手了。]
宋涵闭上眼摸了两把头发,睁开眼他回到:[你知道的有点迟了吧?]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宋涵直接从床上坐起来,盘腿面向床头的百合,他一手摸上花瓣,一手按下了语音输入。
“我们是分了,今晚之后你和我就互删了吧,没有必要联系了。只是有些话我还想告诉你,你第一次给我发截图时,那天我在家,我和他吵架了,第二次你给我发截图时,他先问了我在哪里。你和他在一起多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拒绝和你有身体上的关系,我十分自信,我能直接说那是因为他还喜欢我,我说这些不是因为我现在还要踩你一脚,我只是想说,你让我不好过,你未尝就好过过,没意思,一切都没意思。”
一件本身就破烂不堪的事,比起改变或挽救,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发生的好。
宋涵看着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消失,最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把手机胡乱一扔,他藏回被子蜷缩起身体,被子包裹的空间黑暗闷热,无比窒息。
第二天打开房门时,握着那个冰冷的门把手,宋涵呆了半分钟,似乎那个把手有一股魔力,定住了他的身体,阻止他打开。
但这是新的一天了,他必须从这扇门里出去。
宋涵屏住一口气,用力拧开了房门。
“涵哥!”
突然传来的叫喊吓得宋涵心头一悸,他几乎是用力凝聚视线才看清眼前的人,诧异道:“你怎么还在?”
“啊?”房门外王幡莫名其妙,“我不应该在吗?”
“我是说”宋涵想了想,“你们张董都走了,你在这里干嘛?”
王潘抓着头发一脸天真:“张董他想走就走这不对吗?他是老大啊,我们这不是打工人嘛,公司让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创达没叫你回去?”
“没啊,没人通知我。”
宋涵抿嘴:“你回去吧,不是我给你开的工资,我没有资格用你,现在你们张董也走了,你更没必要留在这里。”
没想到王潘这个人很轴:“我不走,我的工作就是给你做助理,我为什么要走?”
送不走王潘宋涵也就作罢了,他现在没心情计较这种小事。而且对张邈远而言,这确实是件小事,再借他用几天人而已,感情不成仁义在,用不着小家子气。
赶到片场,一群人热火朝天,人群中宋涵一眼就看到了李淇风。
李淇风会在剧中饰演一位新转来的老师,最多就拍两天。他不在宋涵的A组,而是在B组,他现在在这里应该是在等B组开机,宋涵这么想着,昂首挺胸走进了片场。
李淇风的目光透过人群扫了过来,一瞬间的冰凉后,似是冰川沉入深海,一片死寂。
这时宋涵觉得有个王幡在也挺好的,毕竟王幡话多,他回起王幡的话,只当李淇风是空气。
走近导演组,导演演员都在,旁边的江瞳微低着头,神色寡淡,他的经纪人在和他说话,他似乎充耳不闻。
宋涵问:“你怎么了?”
可能是他的开口太突然,江瞳身体晃了一下,然后只有眼睛上扬地去看他。那一瞬间宋涵立刻想起了许清在黑白上默写看他的那刻,阴沉森冷。
宋涵吸了口气,觉得江瞳入戏太深,心想他也不能输不能输,抛开杂念,演好这一场。
汪鑫文对今天的拍摄很重视,事必躬亲地做安排叮嘱,第一条他做好了不会过的心理准备,调度好所有人员,上午十一点,正式开拍。
“第四十场三号镜第一条!”
“Action!”
“走走走!”汪鑫文拿起对讲机喊起来,“一组群演滑镜!”
教学楼一楼的过道里,三个拉着手的女学生,从又左往右嬉笑着跑过,镜头跟随,带出右边涌出的下课学生。
宋涵夹在一群学生里,他满手粉笔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漫无目的似的往旁边的教学楼看去,镜头跟着他的目光扫过密闭的走廊,贺松饰演的刘主任,身影一闪而过。
摄像机旋转视角加快,拉回来正对宋涵的侧脸,宋涵低下头,脸往左偏用手背蹭了蹭眼角,似乎是刚才进了粉笔灰。
肩膀突然被一个抱着作业的男生撞了一下,这是一个转场暗哨。
“胡老师对不起!”男生忙道。
宋涵扭头对他和蔼地笑了一下:“慢点,别着急。”
他的视线再转过来的时候,贺松已然入镜站在了他的面前。
人流在他们身边淌过,宋涵顿了一秒,马上笑道:“刘主任。”
贺松全身放松,拍了拍手里保温杯的盖子:“惠中,你上周交的贫困补助报名表筛选得很细致,但有些细节我还要和你商讨一下,晚饭后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宋涵嘴角的笑意凝滞了一秒,马上又提起了嘴角:“嗯,今晚没我的晚自习。”
学生们陆陆续续都进了教室,等另一个看着手表的老师从他们身边走过,楼上突然落下几片纸屑,宋涵的头往上看去,镜头上移,能看到二楼栏杆缝隙处,那里露出一个书包的边角,那个书包的口袋破了个洞,从里面又落出几片纸屑。
贺松捡起两片纸屑,气道:“哪个学生!撕了试卷玩儿!”
随着纸屑飘落镜头再次下移到宋涵脸上,宋涵眉头微微一蹙,目光没有回收,只是嘴上说:“刘主任我要上课了,到时候我去找你。”
他说完就转身走上了另一栋教学楼的楼梯,等一个转角看不见贺松后,宋涵就快了脚步,他达到二楼,穿过右侧连接刚才那栋教学楼的廊桥,摄像机从宋涵的背后拍到江瞳的全身。
江瞳背着墨绿色的书包,脸上有未痊愈的伤痕,在看到宋涵的那一刻,吸了口气,撒腿就往三楼跑去。
设定里这栋教学因为被校长判定为“危楼”,是会马上筹资重建的,已经停止使用,空无一人,宋涵紧跟而上,身后扛着摄像机的摄影也跟着他跑。
手抓着栏杆大步流星地追着,在三楼他停下来,往四楼望去,安静中只有他的喘息,向上的镜头里突然晃过一个黑影,接着就听见顶楼天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镜头下移,宋涵按住栏杆的手用力一握,又快步追了上去。
这一大段都没有台词,只有沉默的追逐,气氛悬疑诡异。
宋涵跑到天台的铁门后,他把脸凑进铁门的缝隙,摄像机靠近他的脸,他的瞳孔左右偏移,接着摄像机模拟他的视线扫向铁门外的天台。
左右摇晃的镜头里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镜头再往后拉,跃过宋涵肩膀的那一刻,他一把推开了铁门冲了出去!
“啪!”
“滋呀———”
身后满布铁锈的栅栏门发出刺耳的声响,但视线可以看到的地方空无一人。
摄像机也走了出来,从宋涵的身后从右向前滑行,移动到他的正脸。
宋涵微裂嘴唇,用舌头扫了一下上牙床,带粉笔灰的手摸了一下眼镜,在眼镜片上留下来了两个带粉笔灰的指纹。
视线被模糊,宋涵顺势要取下眼镜,但取到一半,他的目光突然往身后偏移。
摄像机后退拉出全景,逐渐露出站在宋涵身后,手里紧握着一块砖头的江瞳。
宋涵猛然一个回头!
“啪!”
那个砖头刹那间落在宋涵的额头上,宋涵一个翻身滚在地上,蜷缩起身体抖动。
此时镜头不在他的身上,宋涵快速把藏在袖子里的血浆挤破抹在额头,然后捂住额头整个人因“疼痛”而扭动。
眼镜被狠狠摔在了一边,设定里胡慧中是近视的,八百度,只是他前期都戴隐形眼镜。
胡慧中的欲念和恶,就如同他的眼镜一样,从隐藏到浮出,而框架眼镜也是他对世界的一种遮掩方式。
此时没了眼镜,宋涵艰难地翻身,迷离起“近视”又被血浆迷糊的双眼。
其实还进了一点道具砖的渣滓,眼睛是真的有点疼,又睁不开。
“胡老师。”江瞳异常冷静,他看着宋涵疼痛扭曲的脸,甚至浅浅笑了起来,让那张稚气俊秀的脸看起来格外可怖,“胡老师你跟着我干什么?”
“许清!”宋涵嘶着气,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是他此时真的不太看得清江瞳,用力揉了一把眼睛,糊了满脸的血浆。
“你退什么学!”宋涵声音颤抖地喊道,“我说过了!让你老实待着!你留校查看的处分很快就能过去!”
江瞳突然冲了过来,两个人扭打着踉跄后退,直到退到天台边缘。
“我为什么有留校查看处分,”江瞳贴近宋涵的脸,目光沉稳却又阴森,“不就是因为胡老师你么?”
宋涵的腰被抵在了矮小的栏杆边缘,半个身子已经仰了出去,他眯着眼皱眉看江瞳:“难道把方豪打进医院的人不是你是我?”
“哈哈哈。”江瞳笑了两声,“是我吗?那背地里告诉方豪我要举报他偷窃的人又是谁?”
江瞳身体压下来,盯着宋涵的瞳孔:“是你吗,胡老师?”
面对许清的咄咄逼人,宋涵头再次后仰后试图和江瞳拉开距离,但他一仰腰才发现退无可退,摄像机随着他往身下探去。
身下只有一楼。
但张邈远说的也没错,如果姿势不正确,摔下去也能坐轮椅。
宋涵刚想探回身推开江瞳,他的手抓着栏杆的边缘正要发力,江瞳突然靠在了他耳边。
“胡老师。”江瞳叫他。
宋涵随机应变,目光微侧等他的下一句台词。
江瞳却突然支起身子,干净清澈的眼神露出盈盈的笑意,但笑着笑着,又蔓延出无限的苦涩,似乎他下一秒不是要掉下眼泪,就是要变得癫狂。
他说:“给你发消息的人,是我。”
宋涵陡然睁大了双眼。
这不是剧本里的台词!
但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江瞳右手捞过的他大腿,猛然往外一掷,把他掀了下去!
第49章
我的猫呢!
天空空旷暗沉,偶然间飞过一只鸟,它叫了一声,刺耳难听。
宋涵睁大了眼睛,试图从这片空旷中再找出一点别的东西,却只觉得眼前一片猩红蔓延。
今年初见时的热络,再见时的打量,看张邈远的眼神,浅蓝眼睛的猫,和他安在家里的监控。
信息组合排列,带着耳朵里刚才听到的那一句话,他们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宋涵!”“宋涵你没事儿吧?”“诶!叫医疗小队上来一下!”
周围吵吵嚷嚷,宋涵放空的目光终于在医疗队上来那一刻收了回来,他的手抠了抠身下柔软的垫子,才举了起来。
“我没事,血浆糊眼睛了。”
王幡赶紧拿了水来为他擦拭,眼睛被道具砖的碎屑刺激得有些发红,宋涵清洗完才抬头看四楼。
江瞳还站在那里,目光直直看着他。
风吹乱了江瞳的头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这一刻,宋涵觉得那不是江瞳,那是许清。
宋涵心一沉,收回目光从三楼的出口下了楼。
汪鑫文询问了宋涵的情况,又召了所有人过来,然后道:“不错!比我预判的好江瞳,你今天的状态真的很好,但你那个台词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剧透是许清自己发消息给胡慧中,透露他要举报方豪的事,那是条暗线,是留给观众揣摩的,你别感觉一上来就自己改剧本。”
面对责备,江瞳在人群中侧着头,脸上没有歉意,只是面色冷淡地说:“下条不会了。”
现场要重新布置调度,宋涵还原妆造后同王幡在学校的花园边候场。
王幡叹气道:“哎呀,涵哥你别这么拼啊,你看你这眼眶红的”
眼睛虽然不痛了,却不怎么舒服,宋涵按住眼皮轻轻磨了磨眼球,大概是因为过度清洗,眼睛看东西有点模糊。
王幡叹完气后掏出手机一阵拍,然后说:“我给你拍两张照片你自己看看我刚才在楼下还给你录了花絮,回头你拿去艺宣让他们给你买个热搜!咱们也太敬业了。”
宋涵想他哪里有什么艺宣,他现在只有你王幡一个人好吧。
目光移到之前李淇风站过的位置,此时那里已经满是群演。
他那个人太忙,从来都是争分夺秒,何况他这样的咖位做特约一般都是来还人情的,那个人情大概就是周屹的人情。
花坛旁的栀子花清香扑鼻,宋涵一瞬间记起张邈远曾经站在这里等过他,嘶了口气又揉了一把眼睛,垂下手,却看到江瞳已经坐到了他的旁边。
江瞳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他坐在花台上,垂着眸子:“你生气吗?”
他问得倒是直接,宋涵面无表情:“气过了。但我认为你要说私下告诉我就好,没有必要用台词,也许我们本来可以一条就过,但因为你台词的问题,这一条就废掉了,全剧组那么多人的心血,你一句话让这条废掉是不是有点过了?”
江瞳顿了一下,转头看宋涵:“你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宋涵说:“要不然呢?我来这里我不在乎拍戏我在乎什么?”
宋涵也转头看江瞳,大概是眼睛里还有未干的水渍,他觉得江瞳整个人很扭曲,像蒙克的《呐喊》。
“在乎你?在乎李淇风?”宋涵道,“把你们两个骂一顿打一顿?当着全剧组骂你是个小三,让你身败名裂?这除了让我自己爽一时之外有什么好处?有些风口浪尖我现在还不想去。”
这就是很现实的情况,先不说李淇风和江瞳两个人在圈子里的地位,他们被爆渣男小三也能找最好的公关团队,就他们两个千万级别的粉丝量,骂死一个势单力薄的他分分钟的事。
最主要是宋涵现在不想和他们鱼死网破。他们不配,他也还有别的事要做。
“你和我想的不一样。”江瞳慢慢露出苦涩的笑,“我没进这个组以前,我一直以为你脾气很差。”
“李淇风说的?”
“没有,他没对我说过关于你的任何事。”江瞳掰了掰自己的指节,“我只是听过你们电话里吵架。”
吵架啊,宋涵自己都记不得这两年他和李淇风吵过多少次架了,反正一般都是他开的头:“哦,那是真的,你说的也没错。”
宋涵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一开始就知道。”
江瞳掐住那段指节,低下头:“李淇风告诉我的,他说他有交往的人。”
宋涵嗅着花香,哼笑一声:“赶着做小三可不是件好事。”
有半分钟的沉默,江瞳才又道:“但李淇风很难让人不喜欢。”
这点宋涵同意:“无法否认,他的长相,他的演技,他的事业心,任何一项拎出来都很吸引人。”
江瞳半抬起头去看灰蒙蒙的天空,缓缓道:“嗯,五年前我提名最佳男配那一次,他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想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比镜头里的他更不食烟火,他看了我一眼,我就记了好几年。”
风夹了几片草叶从眼前飘过,江瞳目光轻柔,似乎那是他很温馨的回忆。
“三年前我和他终于进了一个剧组,我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大约都高高在上,但实际上他又很儒雅温和,我就问他,我说我们之前见过,你记得吗。”
这话本身问得就很怪,按他当时的名气,李淇风肯定是知道他的,但他偏偏就只问他们见没见过。
李淇风坦诚地说,线下的话,他不记得。
江瞳便马上道,两年前,我提名最佳男配,在后台休息区,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李淇风打量他片刻,问,两年前金星奖,你提名过最佳男配?
江瞳说,嗯。
李淇风微微笑道,那大概是见过。
风把草叶卷到脚边落下,四道目光看着那片残缺的叶子,沉默中只有耳边拂过的风声。
最终宋涵笑了起来。
江瞳问:“你笑什么?”
“不好笑吗?”宋涵靠在椅子上,“替身文学照进现实啊。”
江瞳的眼里闪过一丝森冷,但很快他也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满是自嘲:“你昨晚给我发语音之前,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当我把事情串联起来,我也笑了自己一阵。”
“我也和他分手了。”江瞳突然说,“他昨晚提的,我同意了。我准备告诉你,但听了你的语音,我不敢再自取其辱了。”
其实说分手都算是他自我抬举,李淇风从头到尾也没有给过他什么名分和承诺。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一直都是他自己。
只是人心总是贪得无厌,欲壑难填。无法接受自己仰慕的人还爱着另一个人,拒绝自己的亲吻,拒绝自己的身体,拒绝心灵上的靠近。
忽近忽远的关系总让人难堪又担忧,冒着风险奋力一搏似乎才有出路。
然而这个叫宋涵的男人和他想的全然不同,从进这个剧组开始,宋涵打破了自己附加给他的所有刻板想象。
宋涵其实也不错,他时不时会在夜晚这样想,心里有些悲伤,又有些不甘。
为了这点不错,这就是李淇风喜欢自己又爱他的理由吗?
还有那个人
“你进了《溺闭》我开始很高兴,我想这就是缘分,等李淇风进了组,他就不得不在我们之间做出选择……但当我看到那个创达董事的时候我又很疑惑,我感觉事情可能和我想的根本不一样,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还是说不是我们在欺骗你,而是你们在欺骗我。”
“你能告诉我一个答案吗?”
一百八十度转弯的话峰没折了宋涵的舌头,反而让宋涵笑出了声,他冷冷瞟了江瞳一眼:“你有脸问我这种话?”
江瞳只说:“我想知道。”
你看看,他骗人他不害臊,他被骗他不能忍,合着就该自己一个人被人骗,这群人说到底心还是坏。
风把花香吹得更加凛冽,宋涵吸了一口,没发火,他心凉:
“明明是你们都在骗我,你们所有人,你,李淇风,欧阳箐,哦,再加一个张邈远,你们所有人把我耍得团团转。”
他话说得很冷,像是不忍心,江瞳垂下眼,半响黯然涩声:“那我确实很抱歉。”
他说完站起来,似是要走了。
宋涵看向江瞳,心里竟然没有愤怒亦没有悲伤。人世间很多东西都太难讲,得不到真相的时候怨念,得到了真相又不会觉得解脱,腐肉即使烂出骨头,死去的就是死去的。
“江瞳。”宋涵叫道。
江瞳停住了。
宋涵很遗憾地说:“你有一点和李淇风很配,你们长这样一张白璧无瑕的脸却配一颗不知廉耻的心,真的很可惜。”
“真的。”看着江瞳捏住的拳头,宋涵补充道。
但江瞳还是没说话,也没反驳,只是肉眼可见他整个背绷得有点紧。
于是宋涵继续说:“无论你是真的觉得抱歉还是在嘲讽我,我不在乎,你不满你可以和我单向对线,我奉陪,但只有一点,今天以及之后我们的对戏,认真拍,不要带个人情绪,你既然吃这碗饭就应该端好碗,拍完这部戏大家一拍两散,李淇风我是不会要了,太脏,你接着要也好,放手也罢,我不会说一个字,随你的便。”
有些话越挖越难听,宋涵接受江瞳做出任何反应,然而江瞳始终一动不动,过了半响,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低低“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宋涵抓了一把头发,回头时才注意到一旁目瞪口呆的王幡。
王幡神情恍惚,舌头打结:“涵,涵哥,我,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足以震惊娱乐圈,热搜能连爆半个月的八卦?”
宋涵探手摸了摸旁边的栀子花:“嗯,对,所以你最好管住的你嘴,不然官司你都吃不消。”
王幡被吓得一把捂住嘴巴又放开,信誓旦旦道:“放心!我是涵哥你的人!我怎么会做对你不利的事!”
宋涵哼声一笑:“你是创达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关系!”王幡露出宣誓一般的赤诚目光,“我跟着你虽然现在灰头土脸,但以后必定光鲜亮丽!”
“到底是谁和你这么说的?”宋涵笑得差点没把花朵扭断。
“张董本人啊。”
手上一用力,真的就把那朵栀子花掐断了。
顾不得谴责自己手欠,宋涵问:“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就昨晚啊。”王幡回忆道,“他大半夜敲我房门,把我吓死了,我以为我做错什么事儿了,结果他就和我这么说的。”
“他说叫我踏实跟着你,不要在乎眼前的困境,最快过这个新年,你必定会有起色,以后我们得什么都有。”
“张董堂堂创达影业董事长,不会给我这种小人物画大饼,对吧涵哥?”
“诶,涵哥,你说句话啊涵哥。”
晚上迷迷糊糊回了酒店,宋涵把那朵手欠掐掉的栀子花插进了百合花瓶里。
百合还算新鲜,但最多再维持个三四天。没有难以预测的花期,只有捉摸不透的人心。
好事算不上,坏事又接踵而来。
宋涵发现———他的猫没了。
连拍了几天的戏,江瞳还算配合,只是私下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微信也已互相拉黑。也没再见到李淇风,他像是没来过这个剧组似的,听汪鑫文说,他拍完两天的戏就走了。
这晚宋涵回到酒店,才记起他有好久都没问小猫的情况了,给宠物诊所的医生发消息,医生说猫被人带走了。
“不是。”宋涵气得打了个微信语音过去,“我付的钱!我付的!那是我的猫!怎么能让别人领走了!”
宠物医生吓了个半死,磕磕巴巴地说:“但对方说是你叫人来领的啊。”
那就是一只瘦弱的小土猫,猫藓都还没好,医生没有理由怀疑有人要去宠物诊所放着价值上千上万的品种猫不拐,要去拐一只小土猫,况且对方说的电话姓名一字不差。
宋涵火冒三丈:“查监控!立刻查!我要报警!”
他的气势把宠物店的人吓得连夜去店里查监控,监控显示三天前的下午有个斯文的男人进店提走了猫。
那个人宋涵没见过。
诊所自知失职,提出愿意赔偿并且退回所有治疗费用,宋涵怒不可遏,数落他们的管理制度有问题,但最终也没要赔偿也没报警。
挂了诊所的电话他直接点开张邈远的微信。
[卖火柴的小男孩:我的猫呢!]
[卖火柴的小男孩:暴躁小恐龙吐火.gif]
没人回复。
宋涵又打了个电话过去,直到挂断都无人接听。
宋涵咬着牙又翻出林萌的电话,在依旧无人接听后,他甚至打给了秦窈,试图从他知道的每个关系里挖出张邈远。
秦窈大概对他和张邈远的事略有耳闻,整个人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宋涵无奈地又挂了电话,然后点开了朋友圈。
卖火柴的小男孩的最新动态:
[此人绑架了我的猫!悬赏一万块!知情者请迅速与我联系!]
下面配上了张邈远和阿姨跳广场舞的高清照片。
并且用红色涂鸦笔把张邈远的头圈了起来,做了重点标注。
第50章
他们的小心思
朋友圈的悬赏终石沉大海,没得到任何线索。
其实也不可能有下落,那不过是他的发泄罢了。
之后的拍摄有条不紊,一路平顺。白天拍一场户外谈判戏时,宋涵的手臂被野草划了一个口子,王幡大呼小叫,消完毒后拿手机拍照录像,说这都会是他成名以后敬业热搜的关键词条。
一想到热搜出现#宋涵受伤#,然后大家点进去就看到他那一厘米的破皮伤口,宋涵整个人就尴尬得脚趾抠地。
“疼吗涵哥?”
“疼,我们去医院挂个镇痛泵吧。”
“好嘞!”
宋涵哭笑不得,嘴里却突然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那味道甜蜜适口。
宋涵看着王幡,王幡揪着拆下来的糖纸说:“吃糖止痛。”
“谁告诉你的?”宋涵把糖拿了出来,盯着糖,又抬眼看王幡,“这糖你哪儿来的?”
“你桌子上拿的啊。”王幡笑嘻嘻的,“我看好多呢。”
宋涵“哦”了一声,把嘴里的糖抿了抿,没了话讲。
晚上回到酒店,床头的百合顺利落下了最后一片花瓣,只剩下光秃秃的几个杆子。
即使每天小心翼翼地换一遍水,也终究延长不了时间。
宋涵把花杆抽出来,一把折断扔进垃圾桶,看着那些从断裂处露出来的黄色,宋涵不动声色,掀开被子准备睡觉,房门却噔噔响了起来。
这个点不可能是客房服务,只能是王幡。
张邈远走后王幡来得很勤,早上等他起床,晚上送他回酒店,做事还算细致,算是合格的助理。最重要的还是张邈远说的,王幡性子开朗不沉闷,和他确实没什么磨合期,相处起来比较融洽。
宋涵又把被子掀了回去,打开门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一片白花花的东西迷了眼睛。
“涵哥我给你插床头还是小桌子上?”
熟悉的凛冽清香钻进肺腑,看着王幡怀里那一大捧娇艳的百合,宋涵傻了:“哪来的?”
王幡进了门,看见花瓶正放在床头,就把花插在了进去:“我看你天天稀罕那瓶花儿啊,都要谢了还舍不得扔,我就去买了一把。”
宋涵看着那花,皱眉道:“我不是稀罕,我是容易梦魇,用花安神。”
王幡大惊:“原来如此啊!那我记下了,没有要紧的事我晚上绝对不给你发消息打扰你睡觉!”
“好吧,谢了。”宋涵说,“你回去睡吧。”
临了宋涵又嘱咐:“你不用每天那么早候我门口,我没起呢,你多睡会吧。”
王幡嘿嘿一笑,只说是应该的,就赶紧走了。
房间安静下来,宋涵凝视着那团花,手无意识地就覆了上去,那些娇嫩的花瓣在手心一片清凉。
宋涵收了手,把花从床头搬到了小桌子上,坐在沙发上给谭亦青打了个电话。
两个人扯天扯地胡言乱语,谭亦青先是骂李淇风,然后又骂江瞳。他估计是没看到朋友圈的悬赏,没有骂偷猫的贼。
宋涵附和着,顺势就把剧本的空白页给撕了,按在桌子上折来折去。
“江瞳是不是白莲花转世啊!李淇风脑子里的肿瘤都得有拳头大了吧,还玩替身梗呢,他怎么不去做编剧啊!江瞳我和他一起拍戏的时候我还拉过他的胳膊!啊!真是脏了我的手!”
谭亦青喋喋不休,宋涵停下手指,打断他:“我折了只青蛙耶,给你看。”
把手机靠在花瓶上,宋涵开摄像头,举起那只小青蛙。虽然有点小,但他自认为比上次折的好多了。
谭亦青凑近了屏幕:“牛逼,你考过幼儿园教师资格证?”
宋涵也端详着手里的青蛙,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张邈远教的。”
“哦,张邈远教的”
下一秒谭亦青瞪大了眼睛:“你说的张邈远是我认识的那个张邈远吗?”
宋涵恍然,原来他忘了画眼睛。
宋涵拿起签字笔:“嗯,是一个,他之前说喜欢我,一直在我身边努力做备胎。”
谭亦青:“”
谭亦青面容扭曲,心脏骤停,半响,他说:“你这辈子,事业线可能不行,但你的感情线已经击败了全国百分之九十的人群。”
“不对不对。”谭亦青改口,“李淇风区区一线顶流!怎么能和制造顶流的出品人爸爸相比!你马上给我谈起来!打肿李江二人的脸!”
描上了眼睛的青蛙看起来就灵动了很多,仿佛从死物活了过来,宋涵把青蛙放到桌面上,语气平常:“我和李淇风分手那天他跑了,他觉得我和李淇风的过去加起来太沉重,他扛着不舒服。”
“”谭亦青好不容易恢复的心跳又骤停了,半响憋出一句话,“做事怎么能这么半途而废!不懂得持之以恒!”
宋涵的那些往事谭亦青大致是知道的,他虽然语塞,却又觉得憋屈,又说:“是我喜欢一个人,只要我喜欢,我就认真喜欢,管他身上有什么过去,有什么负担,我愿意和他一起受着,人活几十年,能遇见几个心动的人啊,太少了。”
宋涵笑:“说得你有喜欢的人似的,你感情不是一直都一穷二白吗。”
谭亦青:“要不我们还是挂了吧。”
宋涵手指腹按住青蛙屁股,轻轻按了一下。
大约是这个剧本的纸张比较厚,折出来的青蛙竟然跳出去好远。
“我倒追他怎么样?”
视频那头久久没有声音,直到宋涵又折好另一只青蛙,谭亦青才道:“啊挂了吧挂了吧,你们gay圈太复杂,不是我这种直男可以理解的,你喜欢就好,我永远支持你!只是我希望你以后能看在我们的友谊上,告诉我事情的时候循序渐进,我想我这颗心脏再多蹦跶几年。”
宋涵点头说,好,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挂了电话,宋涵把两只青蛙摆在了一起,然后又吸了一口百合花香。
在《溺闭》剧组一共待了二十八天,宋涵杀青了。
二十八天,他的床头一共换了六束百合,之前满满的糖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空的,但他的口袋里却每天都有着一两颗糖。
离组的时候,剧组竟然给他定了一个蛋糕,汪鑫文给了宋涵一些祝福,也向他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汪鑫文眼里的赞赏一览无余,奶油在嘴里一触即化,宋涵心口煮起一壶茶,清香又滚烫。
出片场前,江瞳的经纪人抱着一束花走了过来,宋涵没接也没说话,直接和对方擦肩而过了。
回S市的飞机是王幡定的,宋涵不认可圈子里这种助理替艺人垫钱的“规矩”,王幡却说回公司可以直接报销,他的合同里就这么写的。
宋涵缄默后不再问了,只问:“你要回公司啊?”
王幡点头:“要回一趟公司,然后就随时待命,你随叫,我随到。”
宋涵笑他:“不谈个恋爱?”
王幡说:“我要搞钱!”
宋涵做了个古怪的表情,然后拍拍他的肩:“你给张邈远传个消息,说我会和你一起到创达,我要和他见面。”
王幡怯怯地说:“您要谈恋爱啊?”
宋涵很高傲:“看他表现了。”
接近十月的天气,已经彻底入秋,飞机在S市落地,竟然觉得凉,宋涵的外套在行李箱里,他懒得拿,随便打了一辆车,就去创达影业。
说起来创达影业曾经在国内也烜赫一时,它的前身是在国外创立的,后来国内经济市场化势头良好,就挪了大半资金回国成立了创达影业。
早期创达影业的定位就在制片上,最早随着社会思潮出过“创业三部曲”的电影,和一系列的电视剧,创作收益颇丰,一度蝉联S市的最有影响力企业。
也捧出过不少名流巨星,演技派艺人比比皆是,那时候能签创达的艺人都默认前途无量。
只是没有经久不衰的传奇,市场变化,政策形势,群众精神需求转变,方方面面的影响太多。市场环境太好的那几年涌出好些新行业和后起之秀,蛋糕越划越小,创达先是投资失策,后又没抢上发行放映这几块蛋糕,在各大影视公司里渐渐不再卓尔不群。
它的大楼伫立在S市创发区,一幢有十层楼的独立建筑,宋涵觉得就看外观,这他妈那儿就是瘦死的骆驼了,人家这么魁梧一骆驼杵这儿的好吗?
毕竟不卓尔不群不等于不占一席之地。
王幡还是有些东西的,他只是亮了工作牌竟然就把宋涵带了进去。一楼一小半是接待区,一大半是属于创达影业自己的博物馆。
空间挑高大胆,时尚漂亮的吊灯悬在头顶,一排排奖杯证书被列在一个个玻璃格子里,墙上挂着很多明星和剧作的海报,陈列出创达的完整历史。
宋涵看着一张浇筑在水晶体里的电影票,王幡说:“这是创达第一部电影的票。”
宋涵看了好一会儿,转头道:“张邈远怎么说的,他来见我吗?”
王幡干涩地回答:“董事长没回我,涵哥真的,要不是你给我顶着,张董给我的号码我都不敢动,现在这要不我让接待那里现场打个电话给萌姐?”
王幡话音刚落,正大门的自动玻璃门就开了,黑压压地走进来一群人。
张邈远走在最前面,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他没有戴胸针领带夹等多余的装饰,只是手腕上扣着一只曜石黑的腕表,轻松中透出一丝沉稳。
他侧着头听身边的林萌说话,一边走一边解开外套的扣子,扣子弹开的瞬间他又直接扯开了脖子上的领带。
不是那种两指卡进领带口放松的扯法,他是彻底把领带扯开,然后手一仰,头一偏,把整根领带取了下来。
他一边低头对林萌说话,一边把手里的领带折叠起来,等领带彻底被折成一个小方块,他才微微侧头,看向展示墙旁的宋涵和王幡。
那目光仿佛是好奇自家公司出现了陌生人,一晃而过后,他把领带递给林萌,转过头继续往电梯的方向走。
“涵哥”王幡闷闷起来,“张董好像不想和你谈恋爱”
宋涵砸了一下舌:“好像是吧。”
王幡:“”
宋涵说:“你别怕,你直接给张邈远再发个短信,就说一个叫宋涵的在楼下等他。”
那个下午等了多久宋涵也没仔细去算,反正他把一楼的展品看了一个遍。宋涵对王幡夸道:“别说,还真别说,还真宏伟,真有意思。”
王幡被晾得口干舌燥:“哪个老牌一点的娱乐公司没有这些啊。”
看着橱窗里创达最早的公司微建模型,宋涵说:“这不一样,这是张邈远要扛起的过去和肩负的未来。”
这话把王幡肉麻得不行,说要去二楼冲两杯咖啡过来让他们彼此都清醒清醒。
王幡刚走,高管专用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入眼的是一双锃亮的皮鞋,被那个步伐一踏,生出从容沉稳的气场。
张邈远和林萌的说了两句话,走出电梯,直面大门的方向。
他目不斜视,从宋涵的眼前走过,宋涵就直直地看着,直到高耸的玻璃门缓缓打开,宋涵才喊道:“张邈远!”
路过的几个员工和艺人被这一嗓子喊得全停住了,唯独张邈远,他不回头,不止步,半个步子跨出了第一道玻璃门。
“你是小孩子啊。”宋涵降低了一点声音,但依旧清明,“还装作不认识我。”
那只跨出去的右脚停了下来,感应的玻璃门没有闭合,那只腿进退一步都是另一个世界。
宋涵没有期待,没有失望,就直直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
最终那个背影收回了脚。
张邈远转过身,看着宋涵一脸平常的笑容,说:“四百一十四个月的宝宝不可以闹脾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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