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春生明月夜 > 17、孝悌
    袁让带的卫兵虽多,但眼下跟随在侧的只有这四个,剩余的还守在外面不知此间情形。且州治所和县衙的卫兵皆在此处,若是杨巡强行拿他,袁让决计走不脱。


    但他看着眼前寒光凛凛的琼州刀,心中却乱成一团,那种隐隐的违和感在此时愈发强烈。


    从袁让进入郴州地界始,杨袁两家便入了某些人的彀中。不,也许从那花鸟使死在他家内宅时,阴谋就开始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发酵了。


    他总是被牵着鼻子走,去应付一个又一个的凶案,贼子在他脚下的州府如此猖狂,仿佛在欺他杨巡无能。可他确实不负贼子所望,至今未曾捉到一个凶犯。恐怕他当初拿那琴婢充数时,那贼子便在背后笑话他吧!


    他又不免想起出现在郴江里那个怪人。她到底是哪方的人?仵作所言身长八尺、有些身手的人,倒不一定是男子,有可能便是那个他一直没抓到的女人。


    这让杨巡难以接受:难道正因为他贪功畏罪,不曾大力追捕那女人,才使他的儿子如今又死在她刀下,步了黄内官的后尘吗?


    不,也不一定是她……即使是她,她背后一定有人。


    这袁让因纵火案与杨家有些嫌隙,如今凶器又出自琼州,似乎动机与证据皆有,但俱有些牵强。杨巡心中并不十分怀疑他,此时便出言安抚道:“子礼何必如此?谁只凭琼州刀就能定你的罪?我想必是误会。”


    袁让也知道轻重,看杨巡态度还算缓和,当即拱手分辩道:“使君明鉴,小子本为婚事而来,与怀宁兄素无积怨,断断不会做下此等恶事,坏我两家秦晋之好!”


    他不提婚事还好,一提婚事,杨巡反复无常的疑心病又犯了。他心里又上下打量了袁让,终是按下没有发作,只是要求群安令将包括陶迎、李侃等人俱扣留在县衙,留待查问。


    按理说,无据扣留一州别驾、长史是不合礼法的,但陶迎是杨巡亲信,自当不会跳出来驳斥;李侃向来明哲保身,心知此举意在何人,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袁让明知杨巡意在自己,心中有些警惕,又有些不服,但官身的陶李二人都不曾反对,他袁让若是不肯,岂非更惹人怀疑?是以兜着满腹怨气,竟也生忍了。


    群安令终于可以按照正常凶杀案开始走流程。


    众人散去,只留了府卫在此看守,杨巡也另乘了县衙的马回到家中。


    他一边使人分头去通知在外游玩的妻女,一边有些佝偻地踱到了书房中。


    杨夫人在寒水寺一接到消息,便带着仆婢纵马赶回了杨府。


    到了午后,她终于踏进了杨府大门,一回府就直奔外院书房。


    杨巡闷在书房中,院中连大声喘息都不闻。杨夫人径直冲到书房门口,将杨巡的门敲得咚咚作响,声音凄厉,闻者落泪:“杨巡!我儿与你出去应酬,你就是这么看着他的?”


    守在书房外的杨忠“扑通”一声跪下,涕泪交加道:“夫人!夫人节哀啊!”


    杨巡终是磨蹭着开了门,正满眼含泪地想说些什么,谁知迎面就迎来杨夫人一个耳光:“我儿子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杨巡被打懵了。


    那厢杨鉴也终于被仆婢从西街上找了回来,一回来就不顾仆婢阻拦闯到外院,哀恸道:“阿耶!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杨巡看着满眼伤心的长女,不忍地别过了头:“你准备准备换孝衣吧。”


    杨鉴便好似愣在了原处。


    半晌,她忽然哭道:“我阿兄的尸首在何处?如今竟不能再与他见一面了吗?”


    “为协助破案,如今在县衙停着。仵作看过了,是刀伤。”


    杨鉴一听,不由惊怒:“是谁?!可查出来了?阿兄平日与人为善,是什么人如此穷凶极恶,非要他的性命不可!”


    杨巡壮年失子,此时正沉浸在悲苦之中,对仅剩的女儿也多了几分耐心,发出一声嘶哑的长叹:“还不曾查出来,看伤势是琼州刀。我只怕是有人看上了郴州,想要对我杨氏下手啊!”


    杨鉴的两眼不可置信地瞪大,后退了两步,忽忍不住又流了泪,却不敢在父母面前大哭似的,忍得肩膀耸动,看着实在伤心极了。她突然向前两步,拔出杨忠的佩刀,咬牙切齿道:“琼州、琼州,还能是谁!必是袁让遭人放火,将这一笔记在了我杨家头上,因此怀恨在心,才非要杀了阿兄!阿耶,你为何不将他当场杀了,以慰阿兄在天之灵?还要查什么?”


    杨巡叹道:“不一定是他。事情岂是你女儿家想得那么简单?阿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我不明白!”杨鉴浑身发抖地叫道:“事实已摆在眼前,阿耶你却说这些来糊弄我!莫不是你怕了琼州报复?你怕,我可不怕!我这就去为阿兄报仇!”


    “胡闹!”杨巡终于再也端不住大家长的身份,两行老泪潸然而下,却仍强撑着斥道:“回来!这些事后的浑水岂是你能明白的?阿耶告诉你,若真查出是袁让,阿耶绝不手软,可如今还未有定论,你这样急冲冲杀过去,杀错了人不说,若你再折进去,你是想让你阿娘哭死吗?”


    最后这句终于说动了杨鉴,那把佩刀被她“当啷”丢在地上,转身就抱着杨夫人哭道:“阿娘!阿娘!”


    众仆婢看在眼里,心中都不免叹道:好一个孝悌仁义的娘子!


    可惜、可惜是个女儿,不然,未尝不可接使君的担子呀。


    而杨鉴抱住母亲单薄的身躯时,察觉到这具身躯骤然的荏弱无力,那张定格着哀恸的脸上终于弥漫起一丝真实的心酸。


    她抱紧了母亲的身子,轻轻地发抖。


    阿娘,莫要怪我。


    你便是要怪……也不该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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