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是应该跟我离开的。”


    吉九笑了,他眉眼弯弯,好像一只得势了的白狐狸。


    “只是近些天家中有了些变故,故而他可以在外边多住几日。”


    明明是因为对方的家中出了一些变故,所以才得以在自己这里多住上几日,可李乾却因此打心底里高兴起来。


    有些太自私了,他想,自己不应该这样的。


    林鹤观这样的小公子应该是呆在相当富贵的人家里面,被娇贵地养着。


    而不是在这乡间,穿着自己那身破旧的衣裳,吃着这乡间饭馆称不上精美的饭菜。


    他胸口有些郁气,不知是为了什么。


    吉九看着李乾的表情,微微一笑,明知故问,“怎么了,你不想阿观留下吗?既然如此……”


    李乾愣住,往日里沉默寡言的他,刺客反驳的话却脱口而出,“不是,我只是担心怠慢了……怠慢了阿观。”


    他反复咀嚼这“阿观”二字,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主动叫过一次林鹤观的名字,他不仅是因为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更因为想看林鹤观依赖,呼唤自己“阿兄”的模样。


    可眼前人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平静的梦,他彻底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占了别人的身份而沾沾自喜的卑鄙小人而已。


    “无妨。”吉九说,他回头看了一眼林鹤观,模样有些不怀好意。


    林鹤观心头一跳,瞬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随即吉九又将头转了回去,盯着李乾,一字一句地说。


    “阿观跟我说了,正是因为喜欢你才留下来的。”


    李乾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想,对方一定是知道了,知道自己如何冒用他的身份,如何对他的亲兄弟暗生情愫。


    一瞬间,羞愧就遍布了李乾的全身。


    吉九仍旧笑眯眯地,看着李乾如何局促,如何不安,又看着林鹤观如何嫌恶,如何口是心非。


    他实在是当之无愧的恶人,热衷于围观世界上的一切哀怒。


    林鹤观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不想随吉九会那炎宗,他确实痛恨乾极,可他也不想被别人看了笑话。


    于是他柔声说:“是呀,兄长只是来送些银钱就离开的。”他转头看向吉九,“对吧。”


    吉九不恼,还真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堆银锭子,粗粗一看,已经够这个镇上的普通人家过整整三年的好生活了。


    林鹤观照单全收。


    按道理来说,修仙人士是不缺钱的,尤其是林鹤观原身这种无恶不作的魔头,烧杀抢掠已是家常便饭。


    只可惜,原身存着银钱,法宝和丹药的那个乾坤袋认魂不认人,作为一个高级炼器师出品的法宝,它自然认得眼前这个换了魂魄的家伙,不是自己的主人了。


    故而,无论林鹤观如何努力,乾坤袋都咬死了不松口。


    林鹤观觉得可笑极了,他心想,你主人的苦叫我受了,恶叫我背了,好处却不许我得,哪有这样的道理?


    等到哪一日,他非得寻一把利剑,把这乾坤袋劈开了不可。


    吉九看着林鹤观,见对方没有将银钱放进自己送的乾坤袋中,他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李乾放松了下来,原来对方并没有发现自己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想法。


    他坐到林鹤观的对面,问吉九还需不需要别的吃食,但说完之后,他又后悔了,能随手掏出这样多的钱财,又穿着这样一身华贵的衣服,对方有什么样的珍馐没有吃过呢?


    “不必了。”吉九起身,“家中还有事,我需要回去。”


    说吧,他在向林鹤观与李乾告别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出了这家饭馆。


    他已经弄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直到吉九离开,李乾都没回过神来。


    他始终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怎么会自己才离开,林鹤观真实的兄长就找上门来了呢?对方找到了,居然也没有将林鹤观带走。


    林鹤观往他的碗中夹了一点儿在冬天之前就已经腌制好的肉,“阿兄?为何不吃?”


    听到对方依旧还在叫着自己阿兄,李乾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明明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兄长了,为何还这样称呼一个脸上疤痕纵横的丑陋家伙呢?


    他的兄长,明明是哪样神仙似的人物。


    这样的话,待到几个月后,到对方真正要离开的时候,他就更无法割舍了。


    李乾沉默地咽下一口清茶,他衷心地希望那一天晚一点到来。


    ——


    酒足饭饱之后,二人回家时路过了之前那家医馆。


    学徒一脸愁眉不展的模样,见到二人,他顿时两眼放光,“等等!诶!等等!”


    林鹤观听见,便与李乾一起上前,想知道对方叫住他们是干什么。


    只见对方用自己的衣裳紧紧的裹着一堆小狸奴,见到二人来才肯把小猫露个头。


    “我记得你们二人是想收养这只小白猫吧?”学徒急忙问。


    仔细交谈之下,他们知道原来是母猫在产仔之后极度虚弱,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如今,这窝小猫没了母亲,若是放任自流,只怕也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王郎中,本想让其自生自灭,像做他这一行的,已经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小猫在离了他们母亲之后活不下去,本就是常事。


    若有来生,希望他们投生成富贵人家的狸奴。


    投生成什么都好,只是莫要做人。


    学徒心软,他抱着这堆没了母亲的小猫在门口,我每一个前来就医,或者是路过的人,要不要去这些小狸奴养着。


    若是这些狸奴大一点还好,他们会自己捉耗子,养活自己,还会给人们看管粮仓,实际上是有很多人愿意养的。


    可是,他怀里的这一窝小猫太小了,他们上哪去弄那些奶去养活这些小狸奴?


    正因为如此,学徒在这门口站了许久,是一个小狸奴也没有送出去。


    林鹤观朝李乾看了一眼。


    李乾便立刻对学徒说,“好吧,我们会将它们带走。”


    学徒露出欣喜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怀中包裹的布料,只见里面除了一黑一白两只小猫,其他三只都没了动静。


    他急忙查看那三只的动静,随后又叹了口气,只将一黑一白两只小猫一只交给李乾,一只交给林鹤观。


    林鹤观小心翼翼将小白猫放进了自己的怀中,小白猫在他的怀中一拱一拱的,仿佛真将这里当成了自己母亲的肚皮。


    此刻,他才终于露出自己来到这异世界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李乾见了,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若你喜欢,我可以到山上去寻怀孕的母兽,有一种异兽喜在冬季繁殖,我们可以将他们一起养着。”


    “好。”林鹤观说。


    回到家后,将两只小狸奴安置好之后,李乾就马不停蹄地去到后山捉了只怀孕的异兽回来。


    林鹤观看着这异兽,只觉得和他原本的世界中的兔子长得差不多。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怀着崽,这只异兽很快就熟悉并且允许两只小狸奴喝她的奶了。


    林鹤观蹲在李乾做的简易窝前观看着这三只小兽,他心中熨帖,似乎连来到这异世界的怨恨也少了不少。


    李乾站在林鹤观旁边许久,终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物件递到林鹤观的眼前。


    林鹤观低头一看,似乎是一把长命锁,“这是什么?”他问。


    李乾说“看见别人有,便想给你也戴一把。”


    他曾经十分羡慕同村的小孩,家长殷切地期望自己的小孩能够平安长大,便会给自家的小孩求一把长命锁。


    他曾经没有,但现在,他按照自己心中对于家人的幻想去这样对待林鹤观。


    别人有,李乾现在也有了。


    林鹤观无父无母,一个人长大,他只从书中或是资料中见过长命锁。


    父母们觉得戴上了锁,自己小孩就能无灾无祸,平安长大。


    他眼神闪烁,不愿直视这把锁。


    送他的人,希望自己能无灾无祸,平安顺遂。


    可他却希望这人前途尽毁,永坠阿鼻地狱。


    如果对方知道自己的目的怎么样?林鹤观忍不住想着。


    “可长命锁只戴到十六岁。”林鹤观扯出一抹笑,他不想戴上。


    李乾有些失落,他不了解这方面,他只是这样想着,然后就做了,他没想过对方会不愿意收。


    不过也对,什么样的奇珍异宝对方没见过呢?


    于是他也强撑着露出笑容,“无妨,我送你,你不用戴着,我就将它放在那儿,你且知道那是你的就行。”


    ——


    夜晚,二人照例又在一张床上抱着睡,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的床边多了两只小猫和一只异兽睡得正香。


    林鹤观如以往一样,佯装怕冷的样子,将头埋在了李乾的胸口睡着。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温馨平静的日子,这样的日子让他几乎连痛都快忘记了。


    如果没有了痛和恨,自己又算什么呢?


    这时他想起,在白日里,在李乾到之前,吉九似是意味深长对自己说的话。


    “情,无非就是爱,色,欲。”


    林鹤观眉头动了动,终究抬起头来,他睁着一双杏眼,说:“阿兄,我改变主意了,你帮我戴上吧。”


    李乾有些惊讶,但从旁边拿来了那把长命锁,极小心的戴在了林鹤观的脖颈上。


    手下的脖颈白皙嫩滑,只是不小心碰到都能泛起一阵红来。


    林鹤观察觉李乾动作一顿,便主动送上自己的脖颈去蹭,直到李乾如被烫到一样收回手。


    长命锁应声落地,发出“叮”的一声响。


    林鹤观俯身去捡,眼睛却斜着看李乾,他故意露出后颈的一大块白皙皮肤,昏暗的光线下,像最上好的羊脂白玉。


    李乾看到,瞬间呼吸都乱了。


    但在短暂的停顿之后,


    他终究只是替林鹤观拢了拢身上的衣物。


    “睡吧。”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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