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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说是跟顾知野讲故事, 实则就是“叽叽呱呱”说一堆不着边际的。
说着说着,呼呼大睡。
自己把自己哄睡着了。
顾知野给她盖好被子,“恶狠狠”地戳了戳她的酒窝。
这么个娇气宝宝, 顾宴辞怎么一边工作一边照顾的?
算了。
还是担心自己吧。
他心理防线越来越低, 如今已经熟悉了“弟弟”称呼,距离叫“姐姐”好像不远了。
“姐姐”叫不出口, 实在不行“知姐”?
做吱吱的弟弟没什么不好,有时候还能用她让顾宴辞吃瘪。
顾知野做好心理建设, 在无数次自我安慰后入睡。
**
顾宴辞一连两天忙得连跟吱吱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唯二的两次还是下午三点吃第一顿饭时跟吱吱打了两个。
只草草聊了几分钟, 电话便断了。
顾知野百般复杂。
如果换做别人,早累倒了。
神没有倒, 可神很累。
又或许, 顾宴辞不是神。
他只是普通的顾宴辞,顾知之的爸爸。
顾知野小时候的那点“崇拜”没有在发现顾宴辞只是普通人后熄灭, 反而燃烧得越发旺盛。
他甚至想看到顾宴辞在其他股东决然的反对下, 掀翻所有人的反对, 一路站到最顶峰。
那个位置不给他, 还能给谁?
顾晏礼?
切。
呵。
顾知野陪吱吱玩了整整两天,但他们没有出门堆雪人, 吱吱总是念叨着要让爸爸帮她堆第一个雪人宝宝。
爸爸堆的最好看。
周一,雪终于停了。
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漫天白色。
顾知野去顾氏集团参加收购案会议,允诺吱吱会带糖葫芦回来,还是两串, 要给雪人宝宝一串,吱吱才勉强放手, 跑去跟“大哥”玩。
去顾氏大厦的路上,满目红色,喜气洋洋。
顾知野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年是12月31日,明天就是新年。
外面的世界热闹,顾氏集团没有半点热闹的氛围,大会议室里安静异常,氛围严肃沉重。
顾知野到时会议室里安静得诡异,让人心烦。
他代替顾延川来,位置在首位,旁边就是几位跟顾长海一辈的爷爷辈股东,神情庄重肃穆,气场强大。
顾知野倒在椅背上,无视众人朝他投来的“不满目光”,无视掉所有“顾家四公子仪态怎如此”的恶评,懒洋洋地刷手机。
外面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再是椅子划过地毯的沉闷推拉声。
“顾总。”有人恭敬起身。
顾宴辞身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经典黑白搭配,白衬衫,黑领结,衬得他越发矜贵有礼。
他微微颔首,礼貌回应。
不久,一位身着中式短衫的老人走了进来,握着拐杖,稍有些发福,但模样和蔼,看着很好说话。
顾宴辞:“宋老。”
宋老拍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
没有人知道顾宴辞怎么在近三周里解决了小部分反对他的股东。
如今在场,大部分反对派都改变了态度。
即便顾家所有人反对他,顾宴辞照样能推动收购案顺利进行。
作为顾宴辞阵营里的核心人物,宋老占据9%的股份,仅次于顾延川、顾长海,是顾氏集团的第三大股东。
收购案如此重要的项目,顾宴辞的最新进展必然要告知宋老。
是以,只有他知道顾宴辞如今已稳操胜券。
宋老自顾宴辞三年前进顾氏时,便始终如一地支持他,两人合作得十分顺利。
顾既白没有到场,同样没有到场的还有顾晏礼,只是他委托舅舅沈远安出席本次会议。
暂时宣布弃票,只有占据了10%股份的顾家前任家主,顾长海。
顾宴辞需要在剩下的股东里,寻求到46%的支持,便是胜利。为此,他跟多位反对派有过接触,反对他的18%的股东里如今全都愿意支持他。
高利润回报,反对派们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再加上他自己的7%,以及阵营里共计21%的支持者,加上18%的股份刚好46%。
能得到这些,属实不易。
现在,除了顾家众人,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支持他的一方。
在长达一个小时的项目报告陈述后,投票表决进行得非常快。
支持,反对,弃权,都在顾宴辞的意料之内。
所有反对派一一赞同,加上顾宴辞有的7%,赞同率已有25%。
宋老的选择出现前,他隔着重重距离与会议室明亮的灯光,朝顾宴辞笑了笑。
顾宴辞礼貌颔首。
下一秒——
反对的阵营里,突然多了9%的股份。
一阵喧哗。
三年的合作于今日告破。
顾宴辞在会议室上,在所有股东、高层面前,被合作了三年的和蔼老人背刺,于关键之时背叛了他,给他的继承之路砸下了重重一锤。
喧闹不停。
还懒散坐着的顾知野下意识挺身,看向主位的顾宴辞。
距离太远,看不清神情。
只知道他挺拔如松,一动不动。
周围冷了下来。
第二位背叛者,来得很快。
原先支持顾宴辞的人,又投向反对派的怀抱,失去了6%的股份。
后面是顾家大伯、姑妈的反对,小舅舅代替顾晏礼行使的反对票。
铺天盖地的反对声侵袭而来,收购案的结果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当合作了三年的对象跳到反对一派时,所有人都知道,顾宴辞要输。
输得惨烈。
被当众打脸,临时接替顾延川上任CEO,他败得惨烈。这场收购案没有成为他的高光,反而在告诉所有人,连合作对象都失去了的他,还有什么胜利可言。
以后,他再无支持者,再不是顾家引以为豪的继承人,像一颗棋子,暂时上任,为旁人铺路。
没有人知道两位反对者背叛顾宴辞的原因。
他们洋洋得意着,像是在看戏,品味着顾宴辞的反应。
顾宴辞失败已成定局。
众所周知,顾延川和顾宴辞不合。还有些人推测顾延川下台,是顾宴辞逼迫所为,如果顾延川想继续保留他董事长的位置,必须在收购案上给顾宴辞狠狠一击。
顾延川和顾知野占据20%的股份,他们甚至不用反对,顾宴辞就已经成了众人丢下的棋子。
顾知野最后一位登场,上去前,他嬉皮笑脸地朝宋老笑了笑,还握了个手。
宋老回应他和蔼一笑。
下一秒——
笑容僵硬在脸上。
顾知野投了赞成票。
票数宣布时,他朝宋老笑出八颗雪白的牙齿,就差把网上龇牙咧嘴笑的表情包打印下来放在身边让他看了。
还笑吗?
脏东西。
打脸了宋老,顾知野很爽,会议结束时,很多人上前跟顾宴辞道谢。
无论如何,他赢了。
不管中间局面如何反转,顾宴辞都是这场收购案的胜利者。
顾知野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握个手,凑近,看到他的表情,表情淡淡,冷漠无言,默默缩回手。
离开会议室,他给顾延川打了个电话。
“宋老背叛了他。”
他们预想中的辉煌胜利没有实现。
电话那头,长久沉默。
“还有谁?”
“卫老。”
“他怎么样?”
顾知野不耐地抓了一把头发。
“不太好。”
顾延川沉默半晌,沉声道:“最近别回家。”
“在外面多骂我。”
顾知野:
半晌,他乖巧“哦”了一声。
“我擅长的。”
父子不和睦,公然违抗顾延川的“命令”。
他懂。
顾知野不懂的是,为什么明明要推顾宴辞上位,要让顾宴辞第一次大获全胜,费尽心思把他从海岛抓回来,干嘛不自己出面。
有什么是顾延川也不能直接做的?
他在忌惮谁?
顾知野想来想去,只想到顾长海。
可是顾长海又只有10%的股份,顾延川干嘛忌惮他?
搞不懂。
顾知野长叹,撇嘴走了。
同一时刻,在打网球的顾晏礼收到了消息,丹凤眼微眯。
周围气压越来越低,同他一起打球的朋友默默攥着球,不敢催,不敢提醒。
舅舅沈远安的电话恰时打了进来。
顾晏礼冷冷问:“我的话,不管用?”
阴森的语调刺入电流里,沈远安打了个寒颤:“我我也是为了你好。”
“况且反对和弃权都改变不了结局。”
“你四弟投了赞成。”
顾晏礼眉眼凌厉。
“有趣的是,宋老背叛了他。”
“可惜你没来,看到顾宴辞的表”
“嘟嘟嘟嘟”。
电话已被挂断。
原意打电话让顾晏礼轻松点,笑笑顾宴辞的计划泡汤。沈远安摇头,念叨着小公子们不好应付,离开了大厦。
***
会议结束后,顾宴辞待在办公室里没有出来。
宋时衍和沈勉不敢打扰,中途只有宋老来过一次,本想拦下,反被顾宴辞请了进去。
顾知野在门口转了两圈,迟疑半晌,敲了宋时衍的门。
“他怎么样?”
“不知道。”
所有人都在恭喜他赢下了此场战役,只有一向追求完美、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顾宴辞明白,他败得有多惨烈。
六点半,顾知野纠结烦了,准备推门而入时,办公室的门蓦地打开。
顾宴辞衣着整洁,仍是天之骄子的模样,淡淡扫了他一眼:“什么事?”
“没有”
顾宴辞点头,抬步往外。
顾知野默默跟上,“你去做什么?”
找人算账?还是喝酒?
“回家。”
“知之在等我堆雪人。”
顾知野愣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扒开顾宴辞的心脏看看,看看究竟是不是铁石心肠,怎么能做到没有丝毫情绪变化。
还是说,隐忍得太深。
他实在太能藏。
顾知野更希望他痛哭一场。
顾宴辞比海更深。
海面看似平静,海洋深处却危机重重。
他习惯了隐忍克制,只有太阳出现时,才能反射海面下的波涛与景物,窥视他的内心。
顾知野开车比较快,到楼下时,顾宴辞还没回。
他照例去了昨天吱吱玩雪的篮球场。
顾宴辞就站在顾知野身后。
吱吱背对着他们,正在跟一群小朋友聊天。李阿姨站在旁边,见顾知野、顾宴辞来了,先上了楼。
“我的爸爸超极笨!他不知道我的袜子在哪里。”有个小朋友说。
第一届“谁的爸爸比较笨”大赛里,吱吱请求出战。
“我的爸爸笨笨,他不会冲牛牛,不会讲故事。”
比着比着,变成了“谁的爸爸比较好”。
“我的爸爸好,他会给我买吃的,他是超人!”
吱吱照样请求出站,蹲在地上一边玩雪一边撅着屁股跟其他人大声理论。
“我的爸爸最好!他冲牛牛,还讲故事。”
“你骗人,刚才说他不会。”
吱吱握紧小拳头,红着眼永不服输:“我没有。爸爸爱我,他学会了。”
“他请了小猪佩奇和圣诞老人。”
“这些要用爱(请来),你见不到,爸爸不爱你。”
“爸爸不爱你”五个字,击溃了小男孩脆弱的心灵,坐在雪地里嗷嗷大哭。
吱吱“哼”了一声,转身,一边帅气地用大拇指点鼻子,一边脑袋微扬,学着顾知野的模样挑衅看别人。
顾知野:
她转过身,挑衅的目光咕噜转了两圈,忽然在他们背后定住。
“爸爸——!”
“弟弟——!”
顾知野微愣。
侧身,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顾宴辞。
吱吱从篮球场里跑出来,挥舞着双手,朝顾宴辞奔跑而来。
小朋友们都认为爸爸是超人。
实则不是。
超人无所不能,会往天上飞;而爸爸,藏着不为人知的缺点,会在她奔跑过来的那一刻,挺拔如松的人一刹弯身,用力接住他的宝贝。
顾宴辞那一秒想到了很多。
办公室里,宋老咄咄逼人,反咬一口,说他不近人情,不懂处事,不通情理,受人指责背叛理所应当,比起他,他如今更喜欢顾晏礼。
没人能跟他长久合作下去。
顾宴辞在外雷厉风行,手段果决,项目结果次次堪称完美。
不会有人会接受顾宴辞有一点点缺点。
合作伙伴要因此抛弃他;反对党们要用这拿捏他,所以,他成了处事滴水不漏的完美之人。
在照顾吱吱上,他不允许出现任何一点点不足。
他会担心,如果做得不够好,不是吱吱理想中的爸爸,会让她失望。
不会安慰她,学;不会逗她,学。
学无止境,直到他成为完美的爸爸。
可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完美,更没有完美的父亲。
完美的东西,只有机器人。
冬天时碰到它的外壳,冰冷得让人连连缩回手。
从前的顾宴辞,是完美的机器人;即便成为了爸爸,也只会成为完美的机器人爸爸。
吱吱不需要完美的爸爸。
“爸爸笨笨的一面”,也是她握紧拳头大声炫耀的存在。
家之外,所有人都希望他完美,无法接受一点点缺点;家里,给了他不完美依然会被喜欢的机会,允许他成普通的人。
吱吱搂着顾宴辞的脖子,小手冰冷。
顾宴辞抓住她的小手暖了暖,认真问:“知之,如果爸爸不学习,会喜欢爸爸吗?”
吱吱的杏眸倒影着星河:“真的吗?太好啦。”
“学习很累!”
爸爸那么聪明,早就不用学了。
“爸爸不会安慰知之,会喜欢爸爸?”
吱吱举起双手:“喜欢!”
“爸爸不会做饭。”
“喜欢!”
吱吱想了想,也开始问:“爸爸,我吃糖果,喜欢我?”
“喜欢。”
“衣服脏了,喜欢?”
“喜欢。”
她杏眸咕噜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用气声问:“我打臭屁屁了,爸爸喜欢?”
顾宴辞轻笑,还没来得及回答,鼻子被吱吱用双手捂住。
“不qiu不qiu(臭)。”
顾宴辞:“喜欢。”
“耶~!”
不用偷偷打臭屁喽!
顾知野站在他俩身后,听到对话,转了个弯,没往顾宴辞身后的方向走。
顾知野手里不知何时捏了一团雪球,他突然起了一阵玩雪的心思,抬手。
雪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弯弯的抛物线,一不小心砸到了顾宴辞头顶的树上。
哗啦哗啦。
雪顺势落下。
悉数落到顾宴辞和吱吱头上。
顾知野双手插兜,佯装不是他干的,不自觉想起昨日生日宴上的一切。
心下,微微发紧。
顾宴辞淡淡看了他一眼,停住。
抬手的动作像是要打人,顾知野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顾宴辞只是整理了一下衣领里落进去的雪,眼神里透露出淡淡的无奈。
像是对贪玩的弟弟无可奈何,什么都没做,放下吱吱,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回家。
进了单元楼,顾知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稍稍整理了头发上的雪,慢吞吞往里走,等下一趟电梯。
刚进去,叽叽喳喳的小奶音很动听。
“弟弟走路好慢呀。”
顾宴辞点点她的小脑袋:“按电梯。”
“好嘞~”
顾知野轻哼。
语调里,也透露出一丝动听。
“我还没有堆雪人,爸爸。”
“吃完饭下来堆。”
“弟弟呢?”
顾宴辞不语。
半晌,顾知野懒洋洋地回:“堆。”
八楼的按钮没有亮,直通九楼时,顾知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进去之后,餐桌上放着四双碗筷。
好像,又有家了。
他们不完美,却都被喜欢着。
第 32 章
晚饭过后, 吱吱记着堆雪人宝宝的事,从鞋架上挑出喜欢的毛绒小兔鞋去找顾宴辞。
顾宴辞扫了眼窗外,忽然抱住她往阳台上去。
“干森么呀。”
冬天的七点, 长夜漫长无边, 晚间温度比白天更冷。
对面小洋楼上零星亮着几盏灯。
“知之,天黑了, 没有灯堆不了雪人,晚上很冷, 你容易感冒, 明天爸爸不上班, 白天陪你堆,可不可以?”
明日元旦假期, 往常他都会利用这个时间充实、学习, 关注市场、财经新闻等等,现下, 陪吱吱才是关键。
如果吱吱不愿意明天堆雪人, 穿得厚一点下楼, 倒是可以。
只是前者显然更安全点。
顾知野拖着长长的语调, 漫不经心地说:“晚上堆了只能玩一会,说不定雪人还会被别人踩坏。”
兴冲冲坚持下楼的吱吱皱成包子脸, 紧张兮兮:“不要踩我的雪人。”
“那就明天下去。”顾宴辞顺势道。
吱吱点头。
顾宴辞晚上哄吱吱睡着后,回书房复盘会议室里的一幕。
收购案结束,其他项目都在顺利进行,唯一值得注意的事只有“宋老的背叛”。
突然反水的原因、背后有无人操控、宋老从中得到什么利益等等,种种问题都需要调查清楚。
顾宴辞隐约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整盘棋局。
宋老的背叛, 只是棋局的一步。
其目的,自是为了阻止他坐在现阶段的这个位置。
顾宴辞将股东持有者的名字一一写上。
晏礼和顾既白办不到, 甚至大伯、姑妈两家长辈都没有操控棋局的能力。
顾知野代替顾延川行使表决权,20%的股份表决让他有了跟人商量的筹码,只是
他没有手段。
能让宋老心甘情愿成为棋子的人,顾宴辞只想到两位。
父亲顾延川,爷爷顾长海。
对方想阻挠他的路,却又让宋老在他身边待了三年,从他刚进陆氏开始便一直支持他。
想让他站稳脚跟,却又不想他站得太高。
两个人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
一月一日,新年的第一天。
吱吱七点五十三分打了个哈欠,脸颊蹭了蹭软绵的小枕头,再是揉揉小脸,小手往眼睛上挪时,一双大手拦住了她。
吱吱迷迷糊糊地睁眼。
顾宴辞侧躺着,声音带着初醒的低哑:“少揉眼睛。”
吱吱好几天起床没有看到顾宴辞,酒窝软绵,嗖一下爬起来,伸展小手,像一个重重的小肉球朝顾宴辞“砸”下去。
直男爸爸不懂晨间的亲子游戏,顾宴辞偏身躲过,吱吱小脸贴在床上,有点呆。
顾宴辞虽不懂如何逗女儿开心,无法成为她的玩具,但他会用另一种方式让吱吱开心。
“礼物。”
吱吱:!!
顾宴辞出差前答应吱吱会给她带礼物,“大哥”和“弟弟”都有,一共三份。
尽管这次出差很忙,没有空闲时间,顾宴辞无限制压缩睡觉时间,晚上加班,白天挤出了一点点外出的时间。
他在外面逛了两天。
顾宴辞没有给吱吱买贵重奢侈品,选了一串带有海城特色的Q版椰子小手链。
手链由不同的可爱水果串联,顾宴辞特意加了吱吱喜欢的西瓜和草莓,西瓜上,还刻了“ZZ”两个字母。
吱吱词汇量不丰富,表达对一件东西的喜欢不会用夸,而是“展示”“炫耀”。
刚戴上手链,她从床上滑下去四处找人,找了一圈,没看到李阿姨。
顾宴辞敲敲她的小脑袋:“爸爸有没有说过在家里要穿拖鞋。”
吱吱小鸡啄米地点头,捂着脑袋乖乖让爸爸穿,一边穿一边问:“姨姨在哪?”
“今天元旦节,她回家休息。”
昨天吃完晚餐后,顾宴辞就给李阿姨放了假。
不能给李阿姨看她的水果手链,吱吱惆怅不已,踩着拖鞋蹲到“大哥”旁边。
“好不好看?”
“汪汪。”
吱吱眼眸弯弯似月牙,小脑袋微扬:“我就知道。”
顾宴辞淡淡一笑,随即走来,捏着“大哥”的爪子,给他戴上黑白格纹项圈,项圈上挂着的小小狗牌上刻着两个字——“大哥”。
吱吱昂头:“弟弟呢?”
顾宴辞:“待会给他。”
新年第一顿早餐,照常是饭店送来的。
顾知野八点上来时,收到了新年的第一份礼物——一款手表。
“我也有礼物。”吱吱晃悠着小手,得意抖抖。
“看到了看到了,别晃。”
还在晃。
顾知野:“漂亮漂亮,你的手链最漂亮。”
吱吱这才吭哧吭哧喝南瓜粥。
吱吱在顾宴辞身边待了快一个月,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小脸又圆了一点点。
顾宴辞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爸爸,接受了不会像顾知野那样陪吱吱玩的现实。
每个人照顾小孩的方式不同。
他不是顾知野,且永远不会成为顾知野,没有顾知野的心性,自然无法和顾知野一样陪吱吱玩闹。
既然不能
顾宴辞看着顾知野,几番欲言又止。
顾知野吃着饭,懒洋洋地道:“有什么快说。”
“我希望你能陪她玩。”
既然一个人无法完成,那就像宋时衍说的那样,分工合作,一起照顾吱吱。
如果顾知野愿意的话。
饭桌上安静了一会,顾宴辞不急,贴心道:“多考虑一会。”
陪吱吱玩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未来会占据顾知野很多时间。
顾知野能从吱吱这得到情绪价值,得到快乐,同时也要付出相应的时间与精力。
顾宴辞想的是,给四弟三天时间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进行下一步。
等吱吱喝完南瓜粥,顾知野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既然你都求我了,行吧。”
吱吱从大碗里抬起小脑袋:“爸爸什么时候求求?”
“是这样吗?”
铱錵 她十指紧扣在一起,像过年跟大人恭祝新年贺词拜年时一样,“求求啦~”
“爸爸这样求求吗?”
顾宴辞:
别说没有这样,连顾知野的“求”都只是他给自己找的台阶,偏偏吱吱不懂,还在一个劲地说“爸爸怎么求求”“我要看”。
顾知野小少爷高傲的表情快要撑不住了,顾宴辞端起吱吱喝完了的南瓜粥,擦擦她的嘴角:“去跟大哥玩滑滑梯。”
吱吱不舍点头,边走边说:“爸爸待会告诉我求求喔。”
小少爷丢脸得快要炸了。
吱吱再不走,他要闹了。
顾宴辞淡笑:“去玩。”
支走了吱吱,顾宴辞直接忽视了“小少爷企图给自己台阶下但失败了”这件事,继续刚才的带娃话题。
“我打算让她去上冬令营。”
吱吱的状态日渐好了起来,没有刚来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时有的“脆弱、不安”“缺乏安全感”等状态。
她日渐活泼,再没有“爸爸不爱我”“爸爸要丢掉我”等等担忧,像生活在爱里的活泼外向小姑娘。
有接触外界的心理状态。
顾宴辞自然愿意将吱吱一直留在身边,但以后她总要接触社会,不能与社会脱节。
最迟三岁半上幼儿园,在此之前,她可以待在家里,但生活里不能只有他、李阿姨以及顾知野。
她需要面向更广阔的世界,不能做一个看到摇摇车都会惊奇到瞪圆眼睛的小宝宝。
只是吱吱在幼儿园里痛哭的事件在前,顾宴辞不能一蹴而就,要有计划地逐步打消吱吱对幼儿园的抵触。
宋时衍给他推荐了一个北城很知名的冬令营。
和其他一些学习围棋、礼仪、骑术、编程、奥数、逻辑思维为主题的夏令营、冬令营不同,这个冬令营的主题是——“吃”。
培养孩子饮食习惯,了解美食文化。
去年,主办方邀请了米其林大厨给小孩子们做饭,向他们传授国外的美食习惯、文化;今年,则以国内美食文化季为主题,计划邀请“美食传承者”以及国内粤、苏、闽、浙四大较为清淡的菜系的大厨,向小朋友传授美食。
总的来说就是,给钱把孩子送去吃吃喝喝。
一般来说,去的都是些三、四岁的小孩。
圈子里的小孩一般到了五岁,家长会送他们学习双语或者骑射、马术、围棋、奥数、逻辑之类的,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吃喝上。
即便只是“吃喝”,每年冬令营仍旧很火,一些注重传统美食、强调文化素养的较为有底蕴的家族,会把儿女送过去,怎么都比在家里调皮捣蛋强。
且美食冬令营每年名额十二个,常常一名难求。
“冬令营为期十八天,上午八点半吃早餐,下午两点半吃完点心放学。”顾宴辞淡淡道:“我送她上学,需要你接她放学。”
顾知野想了想,感觉不错。
上午睡懒觉或出去浪,下午去接吱吱,带她在外面玩一圈,等顾宴辞下班回来把吱吱交出去,晚上还能出去夜生活。
有生活空间,还能享受带崽的快乐,再完美不过。
***
顾宴辞和顾知野商量好吱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去向时,顾晏礼正在打高尔夫球。
一月一日,新年第一天,顾晏礼一杆入洞,高尔夫球场上瞬间热闹起来。
全场狂欢。
“好彩头啊顾总。”
一杆入洞就像买彩票中了大奖,可遇不可求,天降好彩头。
顾晏礼面色稍缓,让人开了几瓶好酒。
一杆入洞的淡淡喜悦消解了一点昨日的阴沉,顾晏礼转身,朝场外走。
沈远安讪讪跟上。
昨天他没按照顾晏礼交代的投弃权票后,这位外甥一直没给他好脸色。
“一杆入洞,今年指不定要发生什么好事,梦想成真。”沈远安笑着说。
顾晏礼脚步未停,周身气场仍冷着。
“昨日是我的问题。”沈远安讪讪一笑:“你想得周全,投弃权确实更好,不影响表面的和睦。”
沈远安不明白顾晏礼是个什么心思。
顾宴辞临时接管顾氏的第一个大项目,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办成,昨日代替顾晏礼参加会议,他想都没想就投了反对,企图让顾宴辞输得难看点,谁知道
“都是顾知野从中作梗。”
如今,顾宴辞不仅赢了,顾家三兄弟里只有顾晏礼投了反对票,惹人非议。
只是
顾晏礼又怎么能提前知道顾知野会投同意?如果知道,跟着投同意在顾宴辞面前刷一次好友度,在全公司面前树立“好弟弟”形象不是更好?反正收购案总要通过的。
如果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弃权?
想来想去,顾晏礼应该没有投弃权的理由。
顾晏礼眼眸晦暗不明:“别提他。”
赶走了沈远安,顾晏礼回到私人休息室,给特助打了个电话。
“查查,顾知野最近在做什么。”
无事献殷勤,真不要脸。
“好的,顾总。”特助顿了顿,又道:“您今年有去尚德山庄度假的计划吗?”
“简青女士今年计划回归传统美食,想来想去,只有您的尚德山庄环境适宜,庭院古朴,能和传统相配。”
“不去。”
这便是要借的意思,特助秒懂。
“好的,那我现在让人将山庄打理一遍,再将钥匙交给相关负责人。”
***
1月1日,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十点,吱吱包裹得像一个粉嫩的小粽子,还是两头瘦中间鼓的小肉粽。
小脸藏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如葡萄一般清澈的眼眸。
左手牵着顾宴辞,右手牵着顾知野,“大哥”蹲在他们面前,三人一狗整齐等电梯。
“知之,待会慢点跑。”顾宴辞紧了紧她的兔子手套:“外面很滑,跑快会摔倒。”
吱吱连连点头。
她戴着粉色的小兔毛绒帽,两只白里透着淡淡粉色的兔耳朵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
“我不跑快。”
女儿表现得很乖,顾宴辞松了口气。
话音刚落,电梯门开了。
外面银装素裹,满目干净纯洁的白。
吱吱牵着顾宴辞的手,走了两步,走到楼下看到这一幕,再也压抑不住激动,“啊——!”
“雪人宝宝。”
“我来呐!”
“咻”一下跑了出去,像滑溜溜板一样往前溜。
“慢点。”
“会摔”
“还没溜两步的粉色小肉粽“咚”一下,在“摔”字刚出来时屁股倒地。
因为穿得太多,重心不稳,倒地的刹那身体后仰,四脚朝天。
顾知野哈哈大笑,看着像小乌龟一样仰天挣扎的吱吱,笑得眼泪水都快要出来了。
他就在吱吱身后两米,见到小肉粽摔倒的一刹那,想到的不是去扶,而是拍视频记录这令人难忘的搞笑瞬间,充分体现了大学生带娃的“快乐至上”原则。
顾宴辞无奈,上前几步把吱吱扶起来,拍拍她身上的雪。
“屁股痛不痛?”
吱吱摇头。
穿得多,摔跤都不痛诶。
顾宴辞扫过刚拍好视频收手机的顾知野:“下次先把她扶起来。”
“穿得多,多待几秒没区别,轻松放松。”
两种不同性格的人带娃方式截然不同,即将为此产生第一次“猛烈争吵”以决出谁的理念更好时,吱吱咻一下站到顾知野面前,奶声奶气地严肃说:“爸爸,不可以凶弟弟,他是孩子。”
顾知野&顾宴辞:
她是怎么做到一句话让两个人心梗的?
顾知野机智地转移了话题,点点吱吱的小兔脑袋,“跟着我跑,堆雪人。”
吱吱赶忙小跑跟在弟弟身后,顾宴辞牵着“大哥”,“大哥”汪汪了两声,也想加入他们的疯闹里。
顾知野比吱吱聪明,走得都是还有积雪的地方,踩下去厚厚的,就算是跑也不会摔倒。
顾宴辞轻叹,在“大哥”的催促下,只能小跑着跟上。
堆雪人时,顾宴辞和顾知野在堆,吱吱在用小铲子挖呀挖,“大哥”则爪子刨雪,把雪全提到了顾宴辞和顾知野身上,挨了两顿骂后终于乖了,跑去跟吱吱玩。
吱吱咯咯咯跟它闹,被刨了一身雪,就有小铲子挖雪攻击回去,雪花四散,一片闹腾。
闹腾下,顾宴辞和顾知野进行着第一次堆雪人行动,两个人都不是擅长做手工细活的人,堆出来的雪人一言难尽。
吱吱不懂,就算是嘴巴歪歪的丑丑雪人,也是她的雪人宝宝。
她很喜欢,站在雪人旁边比耶,拍了十几张照片。
十一点他们一起回家。
回去时,顾知野将拍的照片和吱吱摔倒时四脚朝天的视频一起发给了顾宴辞。
顾宴辞收到时正在卧室换衣服。
他这才静下心来欣赏女儿摔倒的搞笑模样,许是“看别人倒霉时刻”很快乐,即便这件事发生在吱吱身上,顾宴辞也放下了往日的紧张,淡淡笑出了声。
吱吱需要保护,但她不是易碎的瓷娃娃。
等饭店将午餐送来时,顾宴辞和吱吱说了送她去美食冬令营吃吃喝喝的事。
吱吱隐约感受到爸爸不会丢掉她,再没有过去的不安,重重点头,欢喜地问:“什么吃的都有吗?”
“嗯,老师还会教你们做糖葫芦。”顾宴辞看着课程内容说。
吱吱激动得原地蹦跳,转头要去拿刚刚脱下来的外套,“爸爸,去。”
现在就去。
“不是今天,知之,要等两天。”
精神小妹一秒颓唐,耷拉着肩膀,两只小手无力地下垂:“要明天?”
“差不多。”
最迟后天。
吱吱小大人似地愁眉苦脸:“明天怎么还不来。”
顿了顿,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弟弟和我一起去?”
“他不去。”
吱吱歪头,一脸困惑。
以为是弟弟不想去,她抓着顾知野的手摇了摇:“弟弟,我们一起去。”
“那里只能吱吱去。”顾知野解释。
吱吱瘪嘴,垂着脑袋,忽地,挤出了两滴眼泪。
小朋友虽然很多时候无法理解一些事情,但他们不傻,能“察言观色”,能从一些事情中感受到“谁喜欢我,谁不喜欢我”。
吱吱能感受到顾知野喜欢她,可是
他好像不喜欢当她的弟弟。
都不跟她一起出去玩。
想到这,吱吱好委屈。
她“嗷”一下哭出声,小手抬起找爸爸。
顾宴辞连忙蹲下来,刚蹲下来,她委屈巴巴地靠了过来,小脸埋在顾宴辞的肩膀里。
“爸爸呜呜呜,我不要当姐姐。”
“我保护弟弟,不(要)他哭。”
“讲故事。”
——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弟弟还是不跟她玩
——当姐姐好苦???
——捶胸顿足,谁懂谁懂
她像一个受了伤的脆弱姐姐,埋在爸爸怀里吐字不清的倾诉着近来受过的委屈,哭诉着当姐姐的艰难。
顾宴辞百般无奈。
顾知野全身绷紧。
他才难好不好。
不要碰瓷!
再说,哪里有什么讲故事!
顾知野全身凝固了两秒,半晌后槽牙咬紧,深呼吸,不情不愿地喊:“知姐。”
┮﹏┭
吱吱又抱着爸爸哭了一会,后知后觉听到了什么,泪如雨下的眼泪停住,她小手一挥抹掉眼泪,回头,水汪汪的杏眸眨巴眨巴,极真诚地问:“弟弟,你说什么?”
顾知野:
这么玩是吧!!
静默三十秒,他低头,无比羞耻地说了第二遍:“知姐。”
吱吱和顾晏礼
吱吱呆呆站了两秒, 第三秒,抹掉眼泪抱着顾宴辞眼泪巴巴地说:“弟弟喜欢我。”
呜呜呜当姐姐好不容易。
终于被弟弟承认了。
小少爷耻辱地低下头。
闻到顾宴辞清淡沉稳的木调香,耳畔沾染着羞愧的红, 又低了一点。
吱吱浑然不觉, 快乐地举起小手像撒花一样绕着顾宴、顾知野转圈庆祝,富有节奏感地喊着:“弟弟, 弟弟,弟弟。”
小少爷弯身, 距离沙发越来越近。
顾宴辞揽住还在撒花绕着他们转圈圈的吱吱, “爸爸去工作。”
吱吱皱起眉头:“爸爸骗人。”
顾宴辞:“工作一个小时就出来, 到时候和你下斗兽棋。”
吱吱眉眼舒展:“斗兽棋,我超~腻害, 吃爸爸(的)棋子, 吃吃吃。”
顾宴辞一笑,摸摸吱吱的小脑袋, 回了书房。
没有什么紧急工作, 他随意看了两份文件, 关注起国际政策形势。
实则不忙, 顾宴辞依然没有离开书房,给小少爷留最后一点颜面。
*
顾宴辞离开后, 顾知野的羞愧感少了一点,耳尖恢复到正常小麦偏白的颜色,暗自哼了一眼吱吱,转了个方向不看他,为丢失的尊严以及辈分难过。
吱吱摆好了斗兽棋, “弟弟,我们来玩。”
“不要。”
吱吱板着个小脸:“弟弟不乖。”
“不听我的话。”
顾知野:
刚当姐姐两分钟, 就开始耍威风。
呵。
顾知野面壁思过,不断反思为什么她一哭他就心软了。
转念一想,事实已成定局,顾知野不是喜欢回头反省、自责、懊悔的人。
当弟弟就当弟弟,小少爷拿得起放得下,问题是——
“知姐”明显有利用姐姐身份使唤他的趋势。
莫名的,跟那位没有好脸色的阴森王八蛋、自以为全天下他最拽的二哥重叠了。
但是,吱吱的使唤比可恶的顾晏礼好上一亿倍。
被她“批评”不乖,不会有叛逆、想顶撞或者哪怕一点点讨厌的感觉,看到吱吱小大人一般的严肃小脸,反而会感受到“知姐”霸气中流露出的一丝可爱。
当然,如果不是在“批评他”就更可爱了。
他一定会拍完视频捏捏她可爱的小圆脸。
尽管很可爱,顾知野也不想一直让知姐在他头上撒野。
得想个办法制止“知姐”的强盛气势。
万事都有两面性。
他不能只看到当弟弟的坏处,还得挖掘一下好处。
想到那晚吱吱的“讲故事”,顾知野脱下拖鞋侧躺在沙发上,左手支头,右手朝她弯了弯:“过来。”
吱吱不理。
三秒后,顾知野拧眉:“知姐,过来。”
吱吱:!
“我来啦——”
她小跑到顾知野面前:“叫姐姐干森么。”
小奶音不自觉强调了“姐姐”这个词,无意识地炫耀着。
顾知野试探地说:“我口渴。”
顿了顿,补充:“知姐。”
顾宴辞不在,顾知野喊“知姐”后产生的羞愧情绪少了很多,就像一个人在家对着电脑发疯,旁人不知道,就不觉得丢脸。
第四声“知姐”,顾知野叫的自然了一点。
吱·知姐·吱满足地耸起肩膀,双手相扣摁在胸前,像许愿一样感受着“知姐”带来的美好。
好呀,真好~
“我口渴。”顾知野强调。
吱吱睫毛微抬,酒窝软绵:“弟弟坐好,姐姐来。”
她小跑到储物柜边,抱着一瓶水过来。
“给你。”
顾知野嘴角微弯:“知姐,我要吃香蕉。”
“好~”
香蕉就在茶几的果盘里。这是吱吱最近除草莓、樱桃、车厘子外喜欢的第四大水果。
西瓜太凉,又不是当季水果,每次只会给她吃点尖尖。
起初吱吱吃香蕉,都是别人帮她剥掉外面一层皮,前天她尝试了下剥皮,刚剥下来,就赢得了李阿姨的盛赞,赞不绝口,夸得她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后来,她将剥香蕉这项“独门绝技”在顾宴辞、“大哥”、顾知野面前炫耀过一次。
看到不会剥皮的小朋友成长到会剥皮,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夸一夸她,甚至“大哥”都会跟着她开心地汪两声。
此刻,吱吱从茶几上拿起一根香蕉,拍拍胸口:“我给弟弟剥。”
香甜的香蕉果肉露了出来,吱吱捏着弯弯的香蕉,想了想,分成两半。
她不会平均分,随手分成的两半一大一小,顿了顿,大的送入小嘴巴里啃啃啃,小的递给顾知野,还一副“当我知姐的弟弟,你就偷着乐叭~”的傲娇小表情。
顾知野笑了笑。
会照顾弟弟,但不傻。
顾知野弹了两下吱吱吃得鼓起来的双颊,吃完香蕉,擦了擦两人的手,把吱吱拉到身前,开始认真洗脑:“知姐,我是你的弟弟。”
吱吱鼓着还没吃完的双颊,乖乖听。
“以后在家里,你得照顾我。我让你拿什么,你都得帮我拿过来。”
吱吱重重点头。
“有人骂我,”顾知野想到顾晏礼,气得牙痒痒:“你得教训他,揍他知道吗?”
吱吱挠头,咽下香蕉奶声奶气地说:“我太小,打不过。”
“让顾宴辞打,你的爸爸。”顾知野兴致勃勃地洗脑着:“爸爸本来就要保护孩子。”
吱吱瞪大杏眸,煞是认真地说:“爸爸保护我和弟弟。”
顾知野继续问:“那我问你,如果在外面有人欺负我,你怎么办?”
“让爸爸教训他。”吱吱一板一眼地说:“保护弟弟。”
顾知野压抑住唇角即将上扬的笑容,毫无底线、不要脸地说:“以后记得照顾我,保护我。”
“知姐。”
“我保护弟弟,”吱吱握紧小拳头,让顾知野看她“结实有力”的肱二头肌:“我有肌肉,还可以保护爸爸!”
顾知野嘴角绷不住的上扬,状似严肃地点头:“是是是,知姐最强壮。”
原来当弟弟是这样的。
好快乐。
谁懂。
**
铱錵 五十分钟后,顾宴辞从书房里出来时,顾知野无比悠闲自在地躺着,吱吱抱着绘本磕磕巴巴说话。
“小蝴蝶飞走啦。”
“去找好朋友。”
听起来像在讲故事。
顾知野在锻炼吱吱的语言能力?
他是怎么做到让吱吱心甘情愿放下玩具、战胜不会阅读的困难,如此耐心地讲故事?
顾宴辞微愣。
吱吱偏头时意外看到顾宴辞,放下绘本急匆匆跑过来,昂头大声说:“爸爸,我(会)讲故事。”
顾宴辞弯唇:“知之怎么这么聪明,都会讲故事了?”
吱吱笑容灿烂:“我会我会。”
顾宴辞在书房时已经处理好入学相关的事,后天正式入学,冬令营将在尚德山庄举办,就距离顾氏集团半小时的一处私人宅院里。
现在,他们要出门给吱吱买新的小书包和小餐具、水杯等等。
生活物品顾宴辞从前习惯让人送来,真正开始当爸爸后,他更喜欢亲自给吱吱买东西,拿起一件物品时会不自觉想象吱吱会不会喜欢、收到后吱吱会是什么表情。
他给吱吱挑选小物件时能得到工作时无法得到的满足与期待。
三人出门,照例是顾知野开车。
他们去了北城最知名的儿童shopping mall,涵盖了服饰、玩偶、润肤露等等小孩生活中所需要的所有物品。
顾宴辞下车时戴了口罩,旁人以为是怕冷防风,顾知野没有在公众场合或者镜头前露过面,网上至今没有他的照片,他不用戴。
顾宴辞抱着吱吱去了四楼的餐具店。
里面没有人,顾宴辞刚走进去,便有员工迎了上来。
“请问需要些什么呢?”
吱吱举起小手手:“宝宝碗碗。”
顾宴辞放下吱吱,让她去挑,顾知野随后进来,双手放到口袋里,懒洋洋地坐在真皮沙发上等待。
店里的餐具多种多样,风格不同,可爱、淑女、贵气、简洁等都有。
大部分印了动画图案的餐具都获得了版权许可,是双方做的合作品牌活动。
吱吱走得慢吞吞,每一个她都很喜欢。
顾宴辞没有说出“喜欢就全拿下”之类的话,他不想养成吱吱奢靡的习惯。
对生活的敬畏感、期待感来自有底线,买下十几套餐具让她每天不重样很简单,可久而久之,所有东西对她而言得来的过于轻易,她会失去对“物品”的期待。
到时候,再多的餐具放在她面前,她都会觉得了无趣味。
豪门圈里很多公子哥玩腻了表、车等用钱就能解决的东西后,生活陷入无趣,失去了趣味,开始追求刺激,就容易陷入道德与法律的双重深渊。
顾宴辞确保今后他的财产会给吱吱一人,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养成正确的价值观,从小就得抓起。
他走到吱吱身边:“选出来了吗?”
吱吱看了一圈,指着橱柜里的漂亮餐具,重重点头:“这个。”
低饱和度的粉色与紫色构筑了一个无比可爱的星黛露与小屋。
店里的员工推荐了一款同色保温杯和餐巾。
顾宴辞去付款,吱吱左右摆动着小手跑到顾知野身边:“我有新碗。”
顿了顿,她小脸一皱:“弟弟,你的捏。”
“我不需要。”
吱吱板着脸:“不可以。”
她急匆匆地跑向顾宴辞,拽着他的大衣衣角:“爸爸,弟弟没有。”
“还有大哥。”
刚刷完卡将卡送还的工作人员微愣,暗自扫了眼面前气质卓然的年轻男人。
这么年轻,就三胎了?
正想着,被小女孩连连呼唤“弟弟”的男孩不对,男人出现。
顾知野双手插兜,“不要。”
顾宴辞拍拍吱吱的小脑袋:“去给他选一套。”
顾知野未来在家里吃饭的次数增多,确实需要一套私人餐具。
“好嘞!”吱吱兴高采烈:“我选的最漂酿。”
三分钟后,工作人员走在吱吱后面,送来了两套餐具。
一套蓝粉撞色,一套粉色。
吱吱指着蓝粉色的公主:“爸爸碗碗。”
“这个是弟弟碗碗。”
顾宴辞沉默三秒,无奈之余,还有点欣慰。
小棉袄挑选餐具时还记得他这个爸爸,说明心里有他,他还能要求什么。
粉蓝就粉蓝。
毛衣都穿过,这个没什么。
只有顾知野欲言又止,无话可说。
几位工作人员暗地里憋笑。
被小朋友坑,还不敢说什么,太可爱又搞笑了吧!!
顾宴辞结账时,又顺便买了一套坚硬抗摔的不锈钢冷淡风餐具。
吱吱快快乐乐离开,顾宴辞和顾知野拎着购物袋,听话地跟在吱吱后面。
顾宴辞转去另一家店给吱吱买了一个书包,照例给“大哥、弟弟”各自买了一个,粉色、淡蓝色、紫色,一共三个。
顾知野和“大哥”用不上,吱吱自然获得了三倍的快乐。
购物结束时已经五点半,顾宴辞想着吱吱喜欢吃肉,便带她去了一家西餐厅。
将牛排切成小块小块的放到她面前的碗里,吱吱一口一块,快乐无边。
天,慢慢黑了下来。
第二天,时间也在一日三餐与陪伴吱吱中慢慢流逝。
晚上七点,顾宴辞将新买的保温杯和餐具放在书包里,又放了一套干净的上衣和裤子,以及纯棉的隔汗巾。
小朋友喜欢跑跑跳跳,吱吱又是怕热的小宝宝,拍两下脑袋全是汗,不用隔汗巾,风灌进去受凉,就会感冒。
顾知野戳了眼,拧眉:“她就去半天,还要带衣服?”
“嗯。”顾宴辞将书包放在门口的落地柜上,解释:“她怕热。”
“接她回来,记得帮她背书包。”
顾知野忽地想到某日开车经过幼儿园时,正好遇到放学,路上很堵,很多大人单肩背着小书包牵着小孩上车,当时顾知野好一顿吐槽。
——现在的小朋友都不会背书包。
——啧啧啧溺爱!
看来是他误会了那些家长。
这么重只能大人背。
不叫溺爱,叫贴心。
顾宴辞坐在沙发上,开始了入冬令营前的念叨。
送吱吱入冬令营的是他,在冬令营前开始担心的也是他。
冬令营是外面的小社会,几个老师照顾十二个小朋友,又是第一次见面,不会像在家里一样那么宠着她。
“知之,在外面不要怕。”顾宴辞轻声嘱咐:“老师都很好。如果要上厕所,就跟她们说。”
吱吱点头。
“不要怕他们不喜欢你,更不能委屈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不想分享就不要分享。”
“如果老师让你们分享美食,你不想,就摇头。”
吱吱:“(老师)会生气。”
“没关系,爸爸跟负责人说,我们吱吱不用学分享。”
她是已经知道分享的乖宝宝。
吱吱重重点头。
顾知野忍不住插话:“如果有人欺负你,就跟他势不两立,回来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的爸爸。”
熊孩子不能管,还不能找他们家长算账了吗。
圈内有些臭小孩被宠得无法无天,有些不长眼的还敢来挑衅他。
“十步两粒是森么?”
顾知野想了想:“就是不跟他做朋友。”
吱吱懂了,点头又摇头:“弟弟不能(教训),我保护弟弟。”
顾知野:“行行行,让你的爸爸教训他的爸爸。”
吱吱牢记于心,在顾宴辞和顾知野连连唠叨下,重复了好几遍。
***
同一时刻,顾晏礼受邀去了私人酒庄品酒,除了他,还有几位比顾知野大一两岁的公子哥。
走到门口,隐约能听到里面热闹的谈笑声。
开门很慢,很轻。
里面嘲弄声未停,又大了起来。
“顾知野最近不知道做什么,估计成了他大哥的狗腿子吧。”
“哈哈听说顾宴辞能赢下这场胜利,都靠他的狗腿。感觉顾宴辞不过尔尔,还得靠讨好最小的弟弟上位。”
“讨不讨好不知道,只是那位还没来?究竟还来不来?不会是顾宴辞成功,他在家里生闷气?”
几位公子哥笑弄着,肆意张扬。
直到——
“顾总。”
门口有人慌张道。
笑弄的声音像冰冻在空气里。
三位公子哥脸色微变,轻松闲散的姿态被紧张的收缩取代,双手捏紧,低头,乖乖地唤着:“顾总。”
顾晏礼一袭纯黑大衣,步调懒散。
咚咚。
咚。
如红酒一般深红的漆皮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小厅里的空气蓦地稀薄,窒息得透不过气。
三位公子哥低着头,背上惊出淡淡的冷汗。
众所周知,顾家四位公子里最不好惹的人就是顾晏礼。
顾知野看似脾气差,受不得一点气,但凡有招惹,必定回击。
可顾知野终究只有十九岁,手段再怎么狠,也比不上比他大四岁的顾晏礼。
顾晏礼像个疯子。
他全然不考虑后果,比顾知野更加随心、狠绝。
十八岁跟某位富家子弟打架,不知哪句话说错了,打得对方皮青脸肿,他受了点伤。最后是顾延川出面,允了对方不少利益,才解决了这场纠纷。
自那以后,圈内谁都不敢招惹下手没个轻重的他。
出人意料的是,顾晏礼什么都没做,漫不经心地跟他们擦肩而过。
身影颀长,侧颜深邃立体。
眼尾的泪痣上扬,隐晦不明。
三位公子哥暗自松了一口气。
“顾总,我”
“砰砰”几声,伴随着脖颈间传来的刺痛,其中一位公子哥被人摁倒在冰凉的黑色大理石桌面上,脸颊紧紧贴着坚硬的石桌。
桌上的红酒、酒杯倾倒,红酒瓶碎了一桌。
“再哈两声,我听听。”顾晏礼嘴角微扬,修长白皙的指节桎梏着对方的侧脸,脸上挂着淡淡的戏谑:“刚才笑的很动人。”
深红的酒液在黑色大理石桌面上晕染开,尖锐的玻璃碎片随着酒液的流淌,微微动了动。
被压着的公子哥半边脸颊被压着,慌张不已:“顾总,顾总是我多话。”
“顾总,今天就算了。”品酒会的主人匆忙赶来,惊慌站在一侧,他压低声音道:“顾家如今不适宜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顾晏礼轻哂,松开,用纯黑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节上沾染的醇红,意味深长地看了另外两人一眼。
对方下意识后退。
顾晏礼嘴角微翘,眸光不明。
黑色的颀长身影跟着酒庄主人进了酒窖,小厅里的空气再度流通起来,呼吸顺畅。
两位公子哥忙让人把第三人送出去,一边暗骂一边道:“还好,我没骂他。”
否则,被摁下去的人就是他了。
另外一人咬牙,可是嘲讽顾晏礼不敢来的人,是他啊。他以为顾晏礼找错了人,不敢说出真相。
品酒会匆匆结束。
顾晏礼出来时,已经深夜三点,呼吸间,已有热腾的白雾涌出。
“顾先生,现在回家?”司机问。
顾晏礼倒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半晌,声音带着晚间的嘶哑:“去尚德。”
“好的,顾先生。”
顾晏礼一般不回尚德,只有心情烦闷时回过来“归隐”两天。
收购案会议的风波还会持续很久,圈内暗地里的嘲笑四处都有,能震慑一次,震慑不了永远。
顾晏礼索性懒得去听。
一群嚼舌根的纨绔罢了。
“尚德”很大,是一处私人中式庄园,是他两年前从移民的一对夫妇那买的。
主宅在正中间,是顾晏礼居住的地方。原主人的小孩爱踢足球,主宅旁边便是一块跟整体设计格格不入的足球场,再往左,有一处占地约三个篮球场大小的宅院。
长廊、小花园、厨房等应有尽有。
这便是今年美食冬令营的“临时学校”。
顾晏礼忘了前两天助理跟他说的这件事,第二天起床,隔着老远听到汽车轰鸣,不满起身,从二楼阳台上看到远处一辆辆豪车,蓦地想到这件事,眉眼紧皱,什么都没说,洗漱下楼。
***
吱吱离开他们参加冬令营,尽管只有半天,顾宴辞仍放心不下,同样不放心的还有顾知野。
一大早,顾知野又把昨日嘱咐的“势不两立”话重复了一遍。
吱吱:“我知道,十步两粒,不跟他做朋友,找爸爸教训他的爸爸!”
顾知野:“就是这样。”
到庄园门口后,宋时衍下车。
因参加夏令营的都是圈内人,顾宴辞和顾知野都不能以家长的名义带着吱吱进学校,第一次送吱吱上学、跟负责人沟通的“重任”落在了宋时衍头上。
以后送吱吱上学倒简单,戴着口罩送到门口,把她交给老师即可。
一番沟通,半小时后,宋时衍上车,面对顾宴辞忧心忡忡的眼神,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道:“就一个冬令营,去半天就这么不舍,以后天天去幼儿园,你不是要急死?放心,没事的。”
“孩子嘛,就是护着她一天天长大,再让她学着离开,有自己的世界。”
顾宴辞拧眉。
顾知野面无表情道:“你可以不说话的。”
学着离开?有自己的世界?
心都要碎了。
就不能再长慢一点吗。
宋时衍轻笑。
家长舍不得上幼儿园的孩子,正常。
***
冬令营里,吱吱最初进去时想了一会爸爸弟弟大哥,后来被一碗热腾腾的银耳汤收买,脸上的落寞被笑容取代。
丰盛早餐过后,冬令营的老师们带着十二位小朋友在绿草坪上运动,活动一下,再邀请授课大师过来制作糖人等等。
今日天气很好,蓝天白云,阳光灿烂。
暖呼呼的。
吱吱喜欢玩球。
抱着小皮球和两位新认识的小朋友一起玩。
丢球,找球,跑跑跑,再抓住球。
足球场往右,便是主宅。
顾晏礼被小孩们的笑声吵得不得安宁,特别是有个叫做“ZHIZHI”的小朋友。
他听到老师喊“ZHIZHI”三次,每次都让她跑慢一点,不要摔倒。
小奶音脆生生地回答:“好~”
仍然会有下一次。
这小姑娘有点闹腾。
阳光洒落,实木家具被照得金黄明亮。
顾晏礼索性把书丢到一边,下楼,半是晒太阳,半是看看谁家的闹腾小姑娘。
下次找她家长的麻烦。
顾晏礼穿着冷色调的雾霾蓝大衣,黑皮鞋,步伐很慢很沉。
远处有几个小朋友发现顾晏礼,蓦地缩成一团不敢动。
低头摆弄皮球的吱吱浑然不觉,握紧小拳头,暗地里给自己打气。
——要踢得远远的!
——第一名!
小短腿往后抬,吱吱紧紧盯着足球,用力地往前蹬,“啪”一下,足球飞远。
而她踢得太过用力,失去重心,啪叽一下往前倒。
还好来之前,冬令营的负责人在球场上扑了泡沫垫,摔下去不疼。
就是有点呆。
远处的老师笑得失语,小跑过来想扶起吱吱,吱吱已经勇敢地站了起来,四处找球。
吱吱踢得很远。
足球滚落,一圈两圈,滚到了顾晏礼面前。
黑色皮鞋抬起,压住了还要往前滚的足球。
吱吱哼哧哼哧疲惫地跑过去,谨遵爸爸说的不能和陌生人隔得太近,站到三米之外,双手抬起:“把球球给我。”
顾晏礼挑眉。
她闹腾,还不礼貌。
不说谢谢或者“请”。
顾晏礼不是宠小孩的人,松开脚,抬腿,黑色皮鞋重重踢到皮球上,皮球在天空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无视吱吱抬起双手接球的动作,从她头上完美地飞到了另外一端。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倒映在足球场上。
吱吱回头看向被别人抱起的皮球,眼眶微红,但是没有哭。
她蓦地想到弟弟说过的话。
——“如果有人欺负你,就跟他势不两立,回来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的爸爸。”
——“十步两粒是森么?”
——“就是不跟他做朋友。”
吱吱双拳握紧,鼓起嘴巴,气鼓鼓地奶声道:
“我不跟你做朋友。”
“我们十步两粒(势不两立)!”
“跟爸爸说。”
第 34 章
吱吱气呼呼地跺脚, 双颊鼓成了小河豚,身体微微往前倾斜,小拳头肉乎乎的一个, 像两只小肉包, 没什么气势。
“我的爸爸会说你爸爸。”
——等着哭吧!
对小朋友而言,世界上最恐怖的事就是做错了事被家长发现, 或者做错事后被“告家长”。
家长出现,小朋友四处逃窜, 嚎啕大哭。
在吱吱的世界里, “跟家长告状”就是最具威胁的语录了。
肯定能吓到他!
吱吱跟顾知野待得久了些, 潜移默化受到了一点影响,无意间学着顾知野的模样, 轻哼了一声。
顾晏礼双眸微眯, 指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半眯的漆黑眼眸睁开, 眼底微沉。
远处呆愣愣看着顾晏礼的小朋友们受到惊吓, 哇的一声哭着往后跑, 抓着老师的衣服藏在大人身后。
想小跑过来查看情况的老师们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里。
嗷嗷哭声传遍整个足球场, 蓝天白云下,一个个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
“始作俑者”皱眉扫了他们一眼, 周身气场阴沉骇人,停顿一秒后,“哇”一下全往远处跑。
顾晏礼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审视“胆子比天高”的小姑娘,阴森高大的影子完美地将小小的小胖团笼罩了起来。
“想让你爸爸教训我?”
吱吱咽了咽口水, 哆哆嗦嗦但又勇敢地昂着脑袋,小奶音颤抖着纠正对方:“你的爸爸。”
“哦?”顾晏礼挑眉, 饶有兴趣地看着“不知死活”“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把你爸”
“顾先生?”
陡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顾晏礼的话,他抬头,目光挪向正小跑过来的人身上。
简青的助理郑晚宜气喘吁吁走近,弯身抚着吱吱的肩膀,把小女孩带到自己身后:“顾先生怎么会在这?”
她跟顾晏礼的生活助理接洽过,确认顾晏礼不会出现在尚德庄园后,才提议将冬令营的地点临时更换到这里。
话音刚落,郑晚宜察觉到问题里的唐突,歉意一笑:“顾先生的庄园,自然可以随时过来;是我的疏忽。”
顾晏礼眉眼微挑,眼尾的泪痣在太阳下格外耀眼鲜明。
吱吱昂着脑袋,呆呆眨眼。
好漂酿。
顾晏礼:“她是谁家的?”
教训他的爸爸?
顾晏礼自认没什么胸怀,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跟小姑娘一般见识的地步。
直到,她说出“我的爸爸会说你爸爸”这句话。
很不错。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她的爸爸教训顾延川的场景。
郑晚宜讪讪一笑。
顾晏礼的气场实在强大,小朋友们冲进去嗷嗷大哭着喊有大魔王。
在家里当宝贝一样宠着的小公主小王子们只怕是遭遇了人生里最可怕的一次黑脸。
郑晚宜以为吱吱做了什么惹顾晏礼不快,但她很喜欢这个小宝宝。
长得可爱,吃东西不用管,说话小奶音很重,但是发现大人听不懂后,说得很慢很认真,可爱得要命。
胖嘟嘟的,杏眸清澈纯真,每位老师都忍不住喜欢她。
给她报名的是一名姓宋的父亲,具体信息他们不知道,豪门圈里极注重隐私,一个小小的冬令营自然挖不出什么私隐,即便知道,也是不能说的。
郑晚宜笑道:“小朋友的信息我们不能透露。冲撞了您,我代替她向您道歉。”
顾晏礼不语。
他很高,约有一米八,炽热的太阳光洒落操场,顾晏礼背对阳光而立,黑沉透着冷意的影子笼罩而来,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顾晏礼低头,看着小姑娘,漫不经心道:“我等你的爸爸。”
吱吱原本有点害怕,听到爸爸两个字有了底气,一脸天真:“好捏!”
郑晚宜:
**
郑晚宜带着吱吱回到小房间后,不断跟她说:“吱吱,千万不可以找爸爸过来哦。”
顾晏礼估计就是那么一说?
不会大费周章地去调查吱吱的家庭背景,真因为小朋友无心的一句话,去找这么可爱的小宝宝的麻烦吧?
郑晚宜强调道:“吱吱,不用找爸爸。”
找了就是自寻“死路”,还会把事情闹大。
吱吱瘪嘴:“我和他十步两粒。”
“嗯??”
郑晚宜听了好几遍才知道“十步两粒”是什么意思,哭笑不得。
吱吱看着甜美可爱,以为好说话,但显然受到“不服输”的家庭教育,感觉
跟顾晏礼有相同的气质?
难怪都姓顾。
但郑晚宜没有往顾家大公子或者三公子有三岁的小孩上面想,只当跟着妈妈姓或者撞姓了。
教导小朋友在外面不受气,被欺负不能退缩,在“欺软怕硬”的社会里是一件好事。
只是,吱吱撞上的不是欺软怕硬的人,而是一位绝不妥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阴森大魔王。
允许吱吱回家告状,父母找上门只会把这件事闹大,顾晏礼阴晴不定,会做出什么,谁都不知道。
郑晚宜想来想去,只能给老板简青打电话,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明。
简青五十三岁,喜好烹饪,是国内的十大名厨之一,曾多次负责重要接待活动,几年前出国参加各大美食节,竭尽全力推广我国美食。
顾晏礼留学第一年遇见简青,后来在她的指导下初学烹饪,将烹饪当成闲暇之余的兴趣,学会了几十道菜品。
顾晏礼会吃,懂吃,很少人知道这点。
毕竟,阴狠的大魔王是不懂人间烟火的,如此阴森可怕,又怎么会进厨房做如此接地气的事。
因有两三年的“师徒情”在,简青的话,顾晏礼听得进去。
“听说你跟一个小朋友闹了矛盾?”简青的声音里带着五十岁女性独有的经过岁月洗礼后的魅力,像酿好的女儿红,时间越久味道越佳,年轻人学不来:“待会我过来一趟,你且忘记上午的事铱錵。”
“您来什么事?”
顾晏礼坐在红木长椅上,坐姿极端正,正看着一本古籍,蓝牙耳机里,传来简青沉稳和缓的声音。
“小朋友们第一堂课,过来看看。”
顿了顿,简青又道:“去尚德,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顾晏礼翻页,语气随意:“没有。”
简青微叹,“说出来,你们年轻人不爱听。但我仍觉得,跟顾宴辞争夺什么,不是你的路。”
顾晏礼关上书,“啪”一声清脆。他扫向外面的阳光:“老师,您可以忙您的事了。”
挂了电话,顾晏礼站在二楼阳台上。
阳光毫不吝啬地涌入。
很暖。
铺了泡沫垫的足球场上时不时传来木板搭建的沉闷杂音。
七八位员工临时搭建着一处宽两米的木质展位架。
顾晏礼眉眼微拧,收回目光,退后一大步,站在无人能看见的地方,一半藏在阴影里,一半暴露在阳光下,阖眸。
享受着阳光抚过脸颊的温热。
深邃的五官与立体的下颌线因光得轻抚,显得柔和了些。
连同身上刻薄阴沉,像阴暗潮湿的灰色调木调香,也被阳光所影响,成了淡淡的暖味。
操场上,员工谈话的声音靠近,顾晏礼拧眉,又后退了一步。
再度陷入阴沉里。
那个位置,他要。
要站在最高峰睥睨顾宴辞,要让顾宴辞悔不当初。
五岁时萌芽的想法,在难熬的时间里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如今长成了林荫大树,成了无法铲除的执念。
他不会放手。
要让顾宴辞后悔当初的选择。
***
九点半,冬令营的老师们领着小朋友正式开始今天的第一项活动——画糖人。
画糖人是一项传统民间手艺,如今很难在商场上遇见。
原本这项活动打算在屋里完成,奈何阳光太好。
冬日里的阳光比金银还珍贵,更别提如此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负责人便抛弃了暖气,将“讲解、传承糖人”的技艺课程改成了课外活动课。
吱吱跟在郑晚宜身后,好奇问:“什么时候可以做糖葫芦呀?”
郑晚宜笑着:“明天。”
“好耶~”
吱吱蹦蹦跳跳,迈着小短腿率先跑到了摆着小板凳的地方,挑了一个紫色的坐下。
照顾十二位小祖宗不是一件容易事,让他们同时坐下都成了难度极高、需要花十分钟教育的大难事。
总有小朋友不按照规矩,离开小板凳在旁边跑两圈。
在场的小朋友有九个都是三岁左右,还没上幼儿园,个人主义比较强,不懂得“群体生活”,更不知道要听老师的话。
他们和在家时一样,想做什么做什么。
吱吱坐在小板凳上,单手撑着脑阔,一脸无奈。
在一片混乱里,显得格外听话,有点小大人似的成熟。
顾晏礼被地下的吵闹声吵得心烦,倘若不是简青老师会来,他一个小时前就走了。
目光瞥见“胆大至极”的闹腾小姑娘,顿了顿,顾晏礼挑眉。
怎么现在这么听话?
三十秒后,身穿深蓝色长衫的老师傅款款而来,小姑娘眼眸霎时亮了八个度,像晚上没开灯的房间唰一下过度到亮了八盏灯的明亮状态。
顾晏礼扫了眼木架上的东西,关上窗户,隔绝小孩子们的噪音,起身去了厨房
户外。
老师好不容易让小朋友们安静下来,温声介绍今天的活动。
“小朋友们,今天我们请来了很厉害的画糖人老师傅,您们可以叫他陈师傅。”
“画糖人就是在白白的大理石上用糖作画哦,小朋友们想画什么都可以给陈师傅说,画出来的糖人可以吃,很甜的。”
“现在,让陈师傅给我们展示一下,画一个皮球好不好?”
“好~!”
小朋友们被“用糖作画”吸引,拖着长长的小奶音回答。
穿着长衫的陈师傅说话带着点方言口音,边画边讲解,可惜小朋友们坐得有点矮,看不太清。
吱吱不自觉站起来,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前看,恨不得现在自己是个长颈鹿。
郑晚宜轻笑:“小朋友如果看不到,可以走到小木屋前面看哦。”
十二个小孩纷纷起身跑过去,吱吱看得太专心,小脑袋瓜接收到的信号很晚,想跑过去时,已经围了一圈人。
她挠头,委屈地站在外面蹦了两下。
郑晚宜过来安慰:“待会陈师傅会给每个小朋友画糖人,吱吱可以想一想要画什么。”
吱吱欢喜:“好嘞好嘞。”
陈师傅是国内糖人技艺的传承人,家族画糖人已有四十多年历史,技艺高超。
画糖人时笔走龙蛇,速度极快,一气呵成。
因是给小朋友,他画的比平常要小很多,只有小孩掌心那么大小,更考验技术。
按照报名时间,负责老师一一点名。
很可惜,吱吱报名最晚,在最后一个。
其他小朋友要的都是“飞机”、“支票”、“王冠”、“车车”亦或者芭比娃娃之类的,轮到吱吱,她还没想好。
沉思两秒,吱吱灵光一闪,其他小朋友开始舔糖人时,她站到木质展架前面,踮起脚尖。
木桌对大人来说是平常高度,但对吱吱而言有点高,只能看到她一双清澈闪亮的杏眸和两个可爱的小揪揪,以及四根短短的小指头:
“我要四个!”
郑晚宜连连摆手:“不可以哦。”
吱吱鼓鼓嘴巴,“好叭。”
陈师傅笑着:“小姑娘,画一个,够你吃。”
“想好要什么了吗?吱吱。”郑晚宜问。
吱吱犹豫纠结,还啃了啃小指头,愁眉苦脸半晌,下定决心。
小奶音清脆:“我要爸爸!”
陈师傅:?
“你的爸爸?”
“嗯嗯嗯嗯,”吱吱小鸡啄米地点头,炫耀:“我的爸爸是大漂酿。”
“粉色蓝色毛衣,漂酿!”
陈师傅又不知道面前小姑娘的爸爸长什么样,只能按照女儿最近喜欢的男明星那么画。
好像叫什么顾既白?
都说帅,那就帅吧。
面对吱吱期待的眼眸,陈师傅遭遇到职业历史上第一次大挑战。
在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模样的前提下,不能画太丑,还要画得让她觉得是爸爸
陈师傅深呼吸,笔走龙蛇,手速极快。
吱吱瞪圆了眼睛,好奇盯着。
不久,陈师傅用小铲刀将糖画铲了起来,“吱吱的爸爸”就粘在竹签上,不仅有头,还有身体,掌心大小的“爸爸”,看着很可爱。
吱吱“哇”了一下,跑到陈师傅旁边双手接过,惊叹地连连打量。
像爸爸,又不像爸爸。
“我的爸爸不凶。”
爸爸可喜欢笑啦~
郑晚宜笑着,牵着吱吱的手让她坐在小板凳上,让她吃糖。
吱吱却没有吃,高举着爸爸,对着太阳美美欣赏。
足球场靠近主宅处,有一个小小的观景木亭。
吱吱跑过去,坐在石桌上,把竹签插在中间的杯盏里,好好欣赏她的爸爸。
郑晚宜笑着走过来,“不吃?”
吱吱摇头。
她还要带回去给爸爸看捏。
郑晚宜摸摸她的脑袋:“陈师傅现在还要一个个教你们画糖人。”
“我画?”
吱吱惊讶。
“对,马上就轮到你画了,我们过去吧?”
吱吱连忙跳下来,兴奋冲出木亭,连桌上的“糖人爸爸”都忘了。
郑晚宜牵着吱吱跟大部队会和才想到这件事,返回准备去拿时,被喊去检查中餐,忙着忙着,一时忘了。
吱吱兴奋沉浸在糖人的世界里,第二轮反着来,入学报名最晚的第一个登场。
陈师傅:“想画什么?”
吱吱:“我,弟弟和大哥。”
陈师傅了然。
豪门世家里,孩子都比较多,没觉得三胎有什么问题,陈师傅让吱吱捏糖勺的下端,他主力带着吱吱画。
画得要比刚才的糖人大一点。
吱吱全程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看到棕色的糖在白色“画纸”上咻咻咻咻了几下,就成了一个小人。
陈师傅将糖画给她时,吱吱还偷偷摸了摸白色“画纸”,滑滑的,冰冰的,不是她画画的纸。
负责老师领着她出去,让下一个小朋友进来时,吱吱才有空看她的糖画。
“不是不是。”
弟弟怎么比她还小?
大哥不是人的模样呀!
小孩子的逻辑没有大人周密,她怎么会知道要跟陈师傅描述,才能画出正确的弟弟和大哥呢。
吱吱理所当然地以为,她知道的事,别人也会知道。
转身想去找陈师傅重新画,可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小朋友。
吱吱挠挠头。
郑晚宜检查过午餐后匆匆赶来,看到吱吱手上的糖画,微微愣了两秒。
由于待会再玩一会就要吃中餐,陈师傅给上面沾了一层白色的糖纸,从薄雾一般的糖纸看过去,能看到三个手牵手的小朋友。
郑晚宜这才知道吱吱刚才要四个,不是为了多吃糖,而是凑成她心目中的“全家福”。
郑晚宜心里柔软一片。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可爱听话还时刻想着家人的人了。
她弯身,笑着问:“吱吱,你是不是忘记你的爸爸糖画了?”
吱吱:!!!
她愣愣看着虚空的左手,呆滞、震惊再到着急,下一秒就红了眼眶。
“不哭不哭,你的糖画在木亭的石桌上,我带你去拿。”
吱吱连连点头,想跑,被郑晚宜拦下。
“手上有东西不可以跑。”
摔倒万一戳到眼睛或者哪里,会出大事。
吱吱只得一步一步走过去。
****
顾晏礼从厨房出来,洗净双手后,等着桂花糕成。
外面阳光依旧好,感受到小孩子们的闹声小了点后,泡了一壶咖啡,拿着刚才没看完的书,去了木亭。
初冬,木亭的石凳上铺了一层毛垫,圆桌中间的杯盏里,不知怎的,有一个摇摇欲坠的竹签。
竹签顶端,棕色的糖画微微颤抖着。
杯盏都是小口,很浅,竹签却很长,顾晏礼过去时带去了一道微弱的气流,竹签承受不住,啪叽一下倒在石桌上。
糖画碎成几片。
不用看,也知道是那群小朋友带来的。
顾晏礼拧眉,正准备打电话告知生活助理,让他转达给冬令营的负责人,划分区域,严禁让小鬼们出入木亭以及住宅周围。
放下古籍和咖啡壶,不经意看到碎裂的糖画模糊拼出来的人时,顾晏礼捏着竹签细看。
糖画身体和人已经裂开,但头还是完整的。
顾晏礼拧眉。
晦气。
才几岁就追星?
他正要打电话给生活助理,前方传来两道委屈的呜咽。
狭长眼眸扫过去。
木亭前,胆大包天的小姑娘一脸悲愤地看着他。
吱吱红着眼眸,委屈:“欺负我。”
弟弟说过,在外面不能被欺负,要让对方看看她的腻害!
吱吱昂首挺胸,握紧小拳头,看了眼自己小肉包一样的拳头,又看了眼顾晏礼的大拳头,瘪嘴,越发悲愤、委屈。
她没有他腻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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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胆大小姑娘悲愤难解的“痛苦”表情, 顾晏礼平静地把竹签放回原位——竹签倒下的圆桌上。
郑晚宜:
他不但不安慰,还在火上浇油。
吱吱太小,视野没有成年人那么开阔, 从远处走来时看不清全过程, 走近看到顾晏礼捏着竹签便以为是他弄坏的,实则不是。
郑晚宜看得清楚。
只是顾晏礼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
吱吱皱成包子脸:“坏人。”
顾晏礼慢条斯理地坐下, 翻阅书籍:“我是。”
吱吱:
这不是吱吱想要的结果。
从前,她身边的每一位小朋友, 听到是“坏人”都会嚎啕大哭, 即便是大人, 被当成“坏人”后也会非常不开心。
这是吱吱反击的手段。
可是现在
一点用没有。
就像她凶巴巴威胁着“要让我的爸爸说你爸爸”那样,气势汹汹的反击手段像打在棉花上, 顾晏礼气不气, 吱吱不知道,她现在很不开心。
即便再不开心, 还要去看看糖画爸爸成了什么模样。
吱吱耷拉着脑袋慢吞吞走过去, 郑晚宜陪在她身边, 朝顾晏礼复杂一笑。
吱吱小小的, 还看不到圆桌上的竹签。
顾晏礼坐在对面,她没有像之前一样爬上圆凳, 只是垫着脚尖勉强跟圆桌持平,寻找着她的“糖人爸爸”。
郑晚宜犹豫两秒,弯身将竹签递到她面前。
吱吱捏着竹签,憋着嘴巴没忍住,委屈大哭。
“爸爸, 我的爸爸呜呜呜呜”
“我的爸爸没有脚脚手手”
顾晏礼眼眸微沉,漆黑眸子蓦地如寒潭一般, 深不见底。
郑晚宜意识到什么,迅速解释:“吱吱想要一个漂亮的糖人爸爸,陈师傅不知道什么模样,就按照男明星的模样给吱吱做了一个。”
谁都知道顾家四兄弟内部不和,郑晚宜没有提“顾既白”,敷衍带过。
顾晏礼神情稍缓,不语,优雅地翻阅书籍,浑然不在意对面还有一个三岁的小朋友昂着头嚎啕大哭。
“我的爸爸呜呜”
郑晚宜弯身安慰:“吱吱,没事的。”
“陈师傅还在,让他再给你画一个糖人爸爸好不好?”
小朋友哭的时候很难听到外界的声音,郑晚宜因简青创办冬令营的缘故,经常跟小朋友打交道,知道怎么对待哭泣中的小朋友。
郑晚宜轻抚着吱吱的背,有耐心的一遍一遍重复,第三遍,难过小哭包听到了,她回身,泪眼朦胧地问:“再画一个?”
“对,再给吱吱画一个爸爸。”
顾晏礼翻到下一页,举止优雅,说出的话却格外残忍:“没有再画的必要。乱放东西要付出代价,看下次还敢不敢。”
吱吱听得不是很懂,大致明白是不给她再画糖人爸爸的意思,委屈倾泻而出,丝毫不懂得隐忍的大哭起来。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候哭声过于连续,迟迟不呼吸,听得人心下微紧。
郑晚宜无可奈何地安慰着:“给吱吱画。”
顾晏礼面上不显,内心稍紧,面部解锁屏幕翻出搜索页搜索——“小孩会哭晕吗?”
看到医生的回答,顾晏礼满意关上手机,继续看书,优雅地品着咖啡。
郑晚宜没办法,试探性地问:“顾先生,您重说一下吧?”
顾晏礼不语。
气定神闲翻下一页。
郑晚宜犹豫两秒,抱着吱吱往陈师傅的方向去,给她又画了一个漂亮爸爸糖画,才勉强哄好她。
冬令营的四位老师再加上两位生活助理都很喜欢吱吱。
站在老师、管理人的角度,他们会无意识的喜欢“听话乖巧”的孩子,不调皮捣蛋,不会让他们头疼。
吱吱无疑就是这种省心小孩。
更别提她还十分可爱。
如此可爱的小朋友,自然舍不得她哭。
顾晏礼跟他们完全相反。
完全不在意吱吱是否可爱,瞧不上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叭巴三铃七汽雾散六,完美再现了什么叫做“阴森大魔王”,“铁石心肠”。
吱吱吃完午餐,杏眸像兔子一样红,脸上倒是重新展开了笑颜。
因为——
肉肉太好吃啦!
吱吱不挑食,吃饭一心一意,不看别的地方,“嗷呜”一口,埋头干饭。
脸颊上沾了几颗米粒都不知道。
冬令营的老师给每位小朋友盛的饭不多,没有吱吱在家里吃的多。
吱吱没有加餐的习惯,在家里,碗碗里有多少,她就吃多少,吃完后还会吃一些水果。
从没饿着。
在冬令营,吱吱吃完饭饭,对着碗底的星黛露展演一笑,把餐具交给生活助理,左手拿着她的糖画爸爸,右手攥着糖画吱吱、弟弟和大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小食堂。
——她是吃饭第一名~
郑晚宜忙让相关老师跟着。
吱吱第一个吃完,不知道去哪,老师在她身后护着,没有打扰小朋友的自由活动。
吱吱带着两个糖画和双颊上的四颗饭粒走到足球场上。
“吱吱,要不要帮你拿糖人?”
背后,老师轻声道。
吱吱摇头。
“那不可以跑噢。”
“好呀,我不跑。”吱吱回头,笑容灿烂,饭粒黏在酒窝上,憨憨傻傻,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老师失笑,正欲抹去她脸上的饭粒,吱吱偏头,“土豆,你吃完啦!”
一个叫土豆的小女孩点头,“我们去玩。”
“好!”
吱吱转身,完美躲过老师的“擦饭粒”举动,一心只有玩。
她攥着糖画,没有跑,两个小朋友走到操场外边的长凳上坐下,晃悠着小腿。
土豆左看右看,好奇:“这个是什么?”
吱吱弯唇,大声得意道:“这是爸爸!”
五米外,顾晏礼接到简青的电话,将桂花糕摆在主宅左侧阳光正好的木桌上,泡了一壶茶,静静等待老师的到来。
吱吱的小奶音冲破安静,惊扰了在花园停驻的蝴蝶、鸟雀,直直刺过来。
“这是弟弟,大哥~”
“这是我。”
顾晏礼漫不经心看过去。
长椅上,吱吱晃悠着小腿,脸蛋微侧,兴致勃勃地指着糖画一个一个介绍。
眼眸里,闪烁着欢喜。
像在介绍什么宝贝。
顾晏礼转身的动作微顿。
顾晏礼不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只是胆大包天小姑娘的眼神清澈得让他忍不住想起他三岁的时候。
找顾宴辞踢球,抱着足球指着上面的签名,得意洋洋介绍这是谁谁签的。
彼时顾宴辞还是他大哥,还没有离开顾家,没有把他一个人丢到顾宅,抱着足球看了两秒,点了点头,没有跟着欢喜,翻阅着书本冷静地问:“还踢吗?”
顾晏礼记不得三岁的事,会记得这件小事,是因为当时管家拿着相机在拍他们。
十岁,顾晏礼无意间看到这段视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种事。
后面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管家同样不记得。
顾晏礼想了想,大概没有踢球。
学习那么重要,顾宴辞怎么会出去踢球。
从某方面说,他跟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有那么一点点点相似。
都曾热切地介绍过什么,但都无疾而终。
土豆不懂吱吱言语里的期待,不懂吱吱想要自己夸赞她的家人,只是点了点头,惊叹:“你怎么还没有吃。”
吱吱:“要给爸爸、弟弟还有大哥看。”
看完才能吃呢。
再说
吱吱沉重低下小脑阔。
爸爸不让她多吃糖果。
如果在这里吃很多糖果,回家就不能吃毛毛虫。
小朋友坐了几分钟就坐不住了,土豆从长椅上挪下来,吱吱左手拿着两根竹签,跟着下来,两个人沿着操场最外侧,踩着影子往前走。
“咯咯咯”的笑声如湖面的涟漪,朝四周晕染开来。
闹了一会,闲不住的小朋友们开始聊天。
“我喜欢吃巧克力,”土豆分享着美食:“还有榴莲,我跟妈妈一起吃,好好吃~”
吱吱是鱼的记忆,听到长句,往往只能记得最关键的几个词。
这句话,她印象深刻的是巧克力以及“六连”。
她不懂最后一个东西,眨眨眼,注意力在巧克力上:“我爸爸不给我吃。”
土豆惊讶,转头好奇地问:“你弟弟和大哥可以吃吗?”
吱吱想了想。
“大哥不吃。”
说着,她有点羡慕地说:“弟弟什么都可以吃,他还抢我的。”
第一次见面时的毛毛虫,都被弟弟吃完了┮﹏┭
单是想想,吱吱就痛彻心扉。
土豆四岁半,比吱吱大一点,懂得更多,一本正经地给吱吱想办法:“这样不对。”
“下次你就抢弟弟的。”
吱吱抿唇,可怜巴巴:“抢不过。”
土豆拧眉:“是你的爸爸帮弟弟吗?”
吱吱想起前天弟弟不给她吃毛毛虫,她喊爸爸救命,爸爸让弟弟把毛毛虫带到弟弟家的那一幕,小脸一垮,重重点头。
跟着两位小朋友的老师心情复杂。
这吱吱的爸爸偏心弟弟?
这样不对吧??
土豆表情严肃:“这样是不对的!”
“你的大哥呢?”
“去抢他的!”
吱吱羞赧地戳戳小手,不好意思说偷吃狗粮被爸爸发现的事,小声说:“爸爸不让我碰大哥的饭饭。”
再碰,就让她吃一天的狗粮。
tuitui——
吱吱想到那味道,就忍不住连连吐舌头。
她的动作在外人看起来,特别是大人,看着就像受了委屈张嘴呼吸,忍住哭意不哭出来的状态。
眼眶还有点红。
顾晏礼完全忘了,是他半小时前让吱吱嗷嗷大哭,导致她眼睛至今还像小兔一样可怜。
“我吃完啦——!”
远处,吃完饭的小朋友越来越多,老师将很多玩具搬了出来,让他们一边晒太阳一边玩,土豆是小孩心性,上一秒还想着要帮助吱吱脱离苦海,下一秒看到积木嗖嗖跑了过去。
吱吱眨眨眼,继续踩影子。
老师亦步亦趋跟着“受伤小朋友”,心里忍不住有几分怜爱。
这么喜欢爸爸、弟弟、大哥的小宝宝,在家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大哥的食物不能碰,弟弟的抢不过,爸爸又不给她吃。
好惨啊,吱吱小宝宝。
把她送过来,估计就是为了省心,以便去照顾家里的最小的那个。
远处,顾晏礼眼眸微沉。
排行老二的,总是这样。
民间常有人说,三兄妹里,老大一定是最懂事的一个。长姐如母,长兄如父,承担着照顾弟弟妹妹的辛苦;而最小的,往往最受宠。
被忽略的,总是排行第二的人。
顾晏礼扫过她小兔一样泛着水润的杏眸,微沉。
一股淡淡的愧疚在心底发酵。
吱吱不知道她无意间的几句话让爸爸、弟弟风评被害,还在专注踩着影子。
忽地。
鼻息间传来淡淡的香。
她好奇抬头。
小木桌上,一盘白色糕点上沾了几点好看的黄。
香气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吱吱咽了咽口水,想吃,看到是顾晏礼,握紧小拳头偏身,藏住她的糖画爸爸和糖画弟弟、大哥以及自己,不让糖人全家福再被弄坏。
杏眸警惕。
顾晏礼收回目光,白皙修长的指节捏住桂花糕的两端,轻咬一口,浓浓的桂花香散开。
吱吱再度咽口水,杏眸写满了期待与警惕。
“过来。”顾晏礼冷声道。
吱吱像警惕的小猫咪,默默往后退。
“给你吃。”
下一秒,小猫咪冲了过去。
吱吱期待地抬起小肉手,白皙粉红的掌心还有一点点汗渍。
绵软的小酒窝上露出几粒饭粒,甜甜的,还有点傻。
顾晏礼拧眉:“帮她擦掉。”
身后的老师连忙上前,用随身携带的纸巾又是擦手又是擦脸,还顺便擦了擦眼睛。
睫毛上的水润散去,吱吱五指弯了弯,示意要糕糕。
顾晏礼轻哼,暂且放过了她的无礼,将一块白色的长方形桂花糕放在了她的小肉掌上。
掌心小小的,肉肉太多,还有点凸起来。
吱吱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将糖画给老师,伸出一只手,想了想,小声问:“还想一块糕糕。”
吱吱抿唇,摇头:“要五块。”
五块就是多的意思。
顾晏礼面无表情地端起印着鎏金花边的白瓷盘,问:“吃得完?”
吱吱嘿嘿一笑:“我给爸爸弟弟和大哥。”
小手即将碰到桂花糕的瞬间,白瓷盘蓦地缩了回去。
顾晏礼硬邦邦地说:“不行。”
起身,端着桂花糕离开了木桌。
吱吱一头雾水,余光瞥见糕糕,再度笑了起来,“嗷呜”小口小口吃完了一整块糕糕。
好好吃呀~
她站在木桌前没走,把顾晏礼离开的行为当成去热糕糕,爬到椅子上晃悠着小腿。
一等就是半小时。
半小时后,郑晚宜组织小朋友们放学。
顾晏礼的生活助理过来送文件,见到吱吱好奇看了一眼,进去五分钟后,又出来,笑着跟吱吱说:“小朋友,怎么还不走?”
吱吱:“糕糕捏?”
“没有了。”
吱吱:
生无可恋脸。
郑晚宜过来让老师带着吱吱过去集合,现在到了排队离开的时间。
顾晏礼的生活助理凑过来跟郑晚宜说了点什么,郑晚宜犹豫地看向吱吱,又是惊讶又是犹豫。
“这样,不好吧?”
“只用稍稍提一下。”
郑晚宜勉强点头。
***
门口。
因为是第一次接吱吱放学,顾宴辞特意提前离开,按照吱吱的要求,买了毛毛虫糖果,再和顾知野一起去接吱吱。
早上把吱吱送进去的宋时衍也在。
顾知野戴着口罩帽子,跟宋时衍一起下车。宋时衍跟郑晚宜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以后会过来接吱吱放学。”
“能稍微露一个眼睛,我们好认一下吗?”
顾知野摘下墨镜。
郑晚宜没见过他,笑了笑:“好的,我记住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加了微信。
要求每次接送孩子时,发相关信息和今日穿搭照片,还会跟报名人也就是宋时衍确认。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必须有这些,且小孩能认出大人,才能把小孩接走。
豪门里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很多,甚至还有些明星隐婚生子,带着孩子参加冬令营的也有。他们就是靠着这些严密措施,保证了小朋友们的安全。
小朋友们按照身高慢吞吞走过来,到吱吱时,吱吱看到顾知野,尖叫着就要喊出来,被顾知野“嘘”一下制止住,保全了自己的脸面。
吱吱连连点头。
她懂她懂。
弟弟说啦,在别人面前不能喊弟弟;大家都没有弟弟,会哭哒~!
吱吱飞奔到顾知野身边,牵着他的手一起上车,郑晚宜忙将下一个小朋友交给其他负责人,小跑着跟上他们。
车内。
吱吱好几个小时没见到爸爸、弟弟和其他熟悉的人,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看到顾宴辞的一刹那,不知道什么,有点激动,飞快拱了过去,委屈的“呜呜呜呜”。
“爸爸,我好想你。”
“爸爸也想吱吱,不哭了,嗯?”
两人刚说完,驾驶座的车窗咚咚响了两下。
顾知野迅速升上后座的隔板,感叹了一句还好没摘帽子和口罩、眼镜,降下车窗,礼貌道:“请问什么事?”
郑晚宜犹豫,她隐约知道吱吱是宋时衍朋友的孩子,试探性地问道:“请问,吱吱的父亲在吗?”
“在。”
后座,沉稳又清淡的声音响起。
郑晚宜微愣,没想到“三个孩子”的父亲是如此的年轻清冷。
郑晚宜回过神,讪讪一笑:“是这样,由我说来有些唐突。”
“但听说吱吱还有哥哥和弟弟?”
弟弟本人:
宋时衍笑着:“是的。她有大哥和弟弟。”
郑晚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深呼吸:“经过我们老师的观察,吱吱可能在家里受到了冷落。”
车上三个人:?
“就是,希望家长能平分给每个孩子同样的爱,吱吱似乎很委屈,认为家长偏心哥哥和弟弟。”
顾宴辞、顾知野、宋时衍:??
顾知野一脸懵。
偏心?知姐在学校究竟说了些什么。
宋时衍僵硬一笑。
郑晚宜也僵硬笑了笑,完成任务,松了一口气离开。
独留车上的三个人原地懵圈。
顾宴辞把还在怀里“见到爸爸激动到哭”的吱吱拉出来:“吱吱,你在冬令营里做了什么?”
吱吱呆了两秒,赶忙从小书包里翻出被纸袋装好的糖人:“做了这个!”
顾宴辞、顾知野:
大概是
问不出什么了。
第 36 章
小朋友的表达能力一般。
而吱吱三岁之前都在福利院度过, 跟人交谈的机会少,语言能力比不上同龄其他小朋友,小奶音又重, 常会出现旁人听不懂的情况。
表达的意思得不到反馈, 久而久之,除了对系统叔叔外, 吱吱很少跟其他人说话,慢慢成了旁人眼中“自言自语”的奇怪小孩。
吱吱回家一个月, 即便知道旁人听不懂, 西瓜不念“西dua”, 是好累不是“好nei”,说错也不怕, 每次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爸爸说, 因为她太可爱,大家都喜欢她才会笑的, 才不是笑话她呦~
在顾宴辞耐心的引导下, 吱吱说话频率明显增加, 饶是如此, 她依然无法有逻辑地完整讲述一件事。
顾宴辞尝试引导了几句,吱吱翻来覆去说的都是糖画。
“爸爸的糖画, 漂酿。”吱吱撕开棕色纸袋,宝贝似地举着被薄薄一层糖衣纸包裹着的糖人:“师服(傅)画的。”
她又拿出另外一套,骄傲举起:“我画的。”
宋时衍接过去看,端倪片刻低笑出声:“所有人都没想到,吱吱的大哥是一条大狗。”
吱吱有模有样地点头:“大哥不对, 师服画错啦。”
“怎么不让师服帮你重画?”宋时衍模仿着吱吱的语调,笑着问。
吱吱眼眸缓慢眨了眨, 呆滞地坐在儿童座椅上思考原因。
是呀,为什么捏?
吱吱记得不要做朋友、已经“十步两粒”的“坏人”,可是,她无法将“不让师服重新画”和“想着去木亭找糖画爸爸结果忘了重新画这回事,反而撞见糖画爸爸被弄碎”联系起来。
吱吱反思,“爸爸,我不知道。”
顾宴辞淡淡一笑:“不知道就不知道。”
顾宴辞没有再探寻吱吱在学校说了什么。
从回家后的表现来看,她在学校过得应该不错,找到了能讲述、分享“家人”的对象,快乐地告诉着别人她有弟弟和大哥。
“风评被害”虽令人尴尬,但吱吱见到他后拱到怀里激动到哭,顾宴辞自然舍不得说她,亦或者做出“为了大人的尊严让吱吱在冬令营里少提家人”的事。
她能勇敢外向地跟人分享,顾宴辞很欣慰。
吱吱从宋时衍那里拿回“三兄妹”糖人,小心翼翼地问:“这个错了怎么办?”
“没关系。”顾宴辞低声道:“弟弟很久之前就这么小;至于大哥,它是你的家人,他在你心里就是人一样的大哥。”
吱吱半知半解,晃晃小脚,松了口气。
没做错就行啦~
顾宴辞耐心引导:“知之,不要害怕做错。”
吱吱:“大哥弟弟(会)不开心。”
顾宴辞轻抚她的额头。
吱吱“为别人着想”的小心翼翼,短暂一段时间改不了,他引导过很多很多次,但潜意识里,吱吱仍旧会担心旁人不开心。
就连每次出门,无论买什么,她都要跟大哥和弟弟买一份。
顾宴辞推测,可能是福利院里极注重公平,任何一点点偏心都会让另外的小朋友不快乐。
吱吱潜移默化受到影响,强调着“爸爸不能只喜欢吱吱,还要喜欢大哥和弟弟”;跟大部分想得到绝对宠爱的孩子们相比,乖得令人心疼。
顾宴辞对此很有耐心。
他已经引导了吱吱小半个月了,未来,还有很长很长时间。
“知之,把糖画给弟弟看,问他画错了生不生气。”
吱吱搓搓小手指,在一个红灯时,顾宴辞把她抱到下面,糖画在顾知野面前晃了晃:“弟弟,画错呐。”
顾知野自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笑了笑:“不生气。”
宋时衍皱眉,嫌弃不已:“就这反应?”
“看看我。”
“吱吱,我的聪明宝宝,在冬令营里竟然还想着弟弟和大哥,吱宝真乖。”
“吱宝一直留着糖画没有吃,就是想让爸爸弟弟和大哥看对不对?”
吱吱打字机一般飞速点头,带着“终于有人懂我”的激动。
“吱吱真是全世界最坚强最勇敢最聪明的宝宝。”
吱吱腼腆一笑,但又得意洋洋:“只有我没有吃。”
宋时衍夸完,带着深藏功与名的高深:“你们俩能不能学一学,情绪外放一点。”
顾宴辞不语,沉默地把吱吱抱回儿童座椅,隐约明白为什么让吱吱摆脱福利院影响这件事的进度进行得如此慢。
他安静半晌,决定将“彩虹屁”的艰巨任务外包出去,就像曾经“外包”“严父”角色时一样:“顾知野,你来。”
顾知野:?
顾知野明白吱吱需要鼓励,只是
当着宋时衍,他说不出口。
还好,不久后,顾宴辞和宋时衍在顾氏集团门口下车,车上只有顾知野和吱吱。
“知姐。”
吱吱昂起脑袋。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我永远不跟你生气。”
“我们是天底下关系最好的姐弟。”
吱吱杏眸微闪,酒窝深陷,眼眸弯成小月牙,重重点头。
**
半小时后,顾知野跟顾宴辞报备“已到家”。
顾宴辞回得很快:【待会问问她在学校是不是哭过,她眼睛有点红。书包里有毛毛虫,适当给她吃几根。】
顾宴辞在车上时看到了,但一直强压着没提,怕勾起吱吱的负面情绪,担心她又哭出来。
现在倒是可以问了。
顾知野弯身看了眼。
往常清澈明亮的杏眸里泛着微微的红,顾知野怒意值直线飙涨。
哪家的熊孩子敢招惹顾知之?
弄死他!
他压着满腔怒火,迅速回复顾宴辞,坐在沙发中间,摇了摇包装袋里七彩缤纷的软糖:“知姐,看看这是什么。”
吱吱看到毛毛虫,眼睛都亮了,小跑过来抱着包装袋,小肉手往里探,抓到了一个毛毛虫。
顾知野让她吃了一颗软糖,关上包装袋严肃说:“答对了才能继续吃。”
吱吱啃啃啃毛毛虫,乖乖点头。
“你在学校哭过?为什么?”
“糖画爸爸坏掉啦。”
顾知野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个意外,不是人为,不是因为被打、被骂、被挑衅。
“有没有人欺负你?”
吱吱沉思两秒,点头又摇头。
“什么?有?!”
吱吱努力措辞:“他抢我的球球。”
“弄坏糖画爸爸。”
顾知野:?
他嗖一下起身,抓着茶几上的钥匙,气冲冲问:“知不知道他叫什么?”
哪家的小兔崽子,还敢抢球,来挑衅知姐??
“我帮你去教训那个小坏蛋。”顾知野一边穿外套,一边说。
一般来说,他是不打小孩的。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般。
吱吱有点慌。
“不行不行。”
“为什么?”
“我们和好啦。”
顾知野:?
吱吱挠挠头。
是有点坏,但给她吃了好吃的糕糕,应该和好了叭?
吱吱是一个大方的宝宝,愿意给对方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暂时不让爸爸去教训他。
他的爸爸那么厉害,肯定会把“坏人”打哭——的!
吱吱惆怅不已。
他哭了,就不会给她吃香香糕糕啦。
顾知野半信半疑:“真的?你们和好了?”
吱吱点头。
“他叫什么?”
吱吱绞尽脑汁想了一会。
冬令营的同学们提过他的名字,好像是
什么魔王?
杏眸认真地咕噜转了一圈,吱吱掷地有声地道:“牛!魔!王!”
顾知野:
“他小名叫牛魔王?”
行吧。
这就解释得通了。
吱吱喜欢孙悟空,买过金箍棒和面具,但同样买过牛魔王的帅气披风。
如今在冬令营里认识了一个同样喜欢《西游记》的好朋友,两个人有过争吵,最终因为相同的兴趣爱好达成和解,成为了朋友。
还行。
这大概算不吵不相识?
顾知野和顾宴辞都挺担心吱吱在冬令营找不到朋友的。
他听顾宴辞说过,吱吱上次去幼儿园就因为第一次去,找不到人玩激发出了心里的委屈,各种负面情绪累积崩溃大哭,非常委屈。
如今吱吱有朋友,不用一个人玩,紧绷着的心弦放下。顾知野跟顾宴辞解释了一遍。
“知姐,还有没有交到其他朋友?”顾知野递给吱吱一根毛毛虫,试探性地问。
吱吱脱口而出:“土豆。”
该问的都问完了,顾知野收起软糖,感叹着现在小孩的小名又朴实又奇怪,新生代的爸妈朴实中透露出一丝离谱。
但是!
都没有顾宴辞离谱!
他按照顾宴辞的要求,把软糖放进保险柜里,蹲在保险柜前百思不得其解。
无语望天。
一包九十八块的软糖,要跟价值十几亿的项目资料放在一起。
顾宴辞究竟怎!么!了!
吱吱吃完第五个毛毛虫,侧头还想再找弟弟要,身边空空荡荡,哪还有顾知野的身影。
短暂的快乐结束,“啪”一下,她生无可恋地倒在沙发上掩面难过,像圆圆的球,在沙发上滚来滚去。
顾知野关上保险柜出来,笑了笑,拍拍她的小腿:“知姐,下去。”
“让我躺会。”
吱吱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可“姐姐”的重担在身,她抛掉郁闷,乖乖地给顾知野让位置。
顾知野躺在专属沙发位上,懒洋洋地说:“知姐,去洗个苹果来。”
顾知野也不是懒,他就是享受指挥吱吱带来的愉悦,看着吱吱呆头呆脑地做这做那,会很想笑。
他担心吱吱踩小板凳在厨房洗漱台洗苹果会摔倒,特意用煮汤的大锅弄了半锅温水,放在厨房门口,让吱吱蹲在那洗苹果。
不仅洗了苹果,还洗了草莓和车厘子。
主打一个崽崽照顾十九岁大学生。
吱吱在一声声“知姐”中逐渐迷失自我。
清澈单纯的三岁宝宝遇见同样清澈单纯的十九岁大学生,输得一败涂地,“任劳任怨”地给顾知野洗了好多水果。
顾知野不让顾知之用盘端过来,担心中途摔倒,所以吱吱洗两个草莓就跑到客厅一次,第五次后,仰天倒在沙发上“装晕”,说什么都不肯动。
今日运动量已经达标。
顾知野笑得前俯后仰,把她洗的草莓递过去:“草莓好香,吃不吃?”
吱吱偷偷眯出一条缝,小手在空中摸索着,距离太远,只能碰到凉凉的水果盘边缘,她半挺身,眯眼拿了一个,咬一口草莓,小手垂下,继续装晕。
她一边晕一边吃,晕晕乎乎地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顾知野蹲在沙发边认真打量了很久,吱吱呼吸均匀,睡姿安详,确实睡着了。
想笑,又有点头疼。
他没抱过吱吱。
按理说要抱着她回房间睡觉,脱掉她的小毛衣,顾知野不敢,怕吵醒她。
可顾宴辞提过,吱吱睡觉是出了名的“睡姿不好”,能从床头滚到床尾,为此,顾宴辞特意在儿童床四周立了围栏,防止她睡到中途自己掉下去。
顾知野把沙发靠垫丢到一遍,战战兢兢地调整吱吱的睡姿,将她往沙发里侧挪,给她盖上薄毯,将沙发垫全部铺在地毯上。
即便掉下来,也能接住。
做完一切,顾知野长呼一口气,躺在沙发上看电竞赛事,音量调得很低。
吃着吱吱洗的水果,即便听不清解说在说什么,只能看哑剧,顾知野依然从缓慢流逝的时间里,体会到了一丝安定与满足。
顾知野前几年的生活,像激烈热血的电竞赛事,每天都高潮起伏,充满刺激。
飙车,潜泳,跳伞,享受着刺激感带来的新鲜;现在,却享受着最普通、平凡的日常。
也不错。
他很喜欢
吱吱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揉眼睛,感受到小手里的凉意,她看了一眼,自然地吃掉了剩下的草莓。
顾知野关了电视,偏头:“起来,我们来玩。”
吱吱:“玩森么?”
顾知野刚刷到一个短视频,那位家长说教小孩写作业是世界上最艰难的一件事。
十九岁的小少爷敢于尝试一切,在家待着无聊,索性挑战高难度。
他带着吱吱去外面买了一套幼儿启蒙数字卡片,以及生活百科卡片。
前面一套是教数字,后面一套印的则是尖刀、电视机、沙发以及菜系。
顾知野兴致勃勃回家,坐在茶几前面的地毯上,认真说:“知姐,我现在教你认数字。”
“学会了这些”顾知野想起宋时衍的“彩虹屁”,模仿着说:“知姐就是全世界最聪明最机智最具智慧的姐姐~”
没人的时候,谁都看不到他有多不要脸。
顾知野不要脸起来,很大胆。
“好!”吱吱激动不已,瞥见大哥:“大哥不学吗?”
顾知野毫不犹豫地把大哥拉过来陪读。
狗狗很聪明,教了以后还能陪吱吱玩。
“小葵花课堂”正式开课。
顾知野将数字卡片1-10摆放在吱吱和“大哥”面前,“跟着我念,这是1。”
半小时后,顾知野将1-10仔仔细细教了五遍,吱吱学得很认真。
顾知野将1-10的卡片分别给吱吱和“大哥”,“现在告诉我,哪个是4。”
“大哥”一顿扒拉,其实李阿姨之前教过他这些,“大哥”复习了一遍,爪子一踩,咬着4的卡片晃了晃,成功获得午餐肉一块。
“大哥做的不错。”
还在纠结的吱吱悄咪咪抬头,企图偷看——
“pia”一下,小脑阔被拍了一下。
顾知野严肃:“别抄大哥的。”
吱吱乖乖点头。
不敢出声.JPG
学了近一个小时,吱吱成功认识了1-10,至于能记多久无所谓。
他们玩了一个多小时的过家家,彼此自然又喜欢、熟悉了一点。
照顾小朋友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得陪伴她,在一天天的接触里走得越来越近。
***
另一边,顾氏集团。
顾氏集团收购案项目正常推进中,顾宴辞处理其他事情的同时,暗中调查着宋老的动向。
收购案会议没有按照宋老如期的那样进行,理想中的让顾宴辞受打击的情况没有发生,大概率还会有下一步动作。
顾宴辞翻阅着文件,脑海里思绪万千。
“顾总,”方特助敲门,走进来低声道:“宋老来了公司。”
顾宴辞扣紧钢笔,漫不经心地问:“去了哪?”
宋老平静几天,想来已经和背后的主导者谋划好了一切。
方特助迟疑,“小顾总。”
顾晏礼。
顾宴辞指尖微顿,波澜不惊的眼眸霎时沉了下来。
背后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顾晏礼办公室,宋老笑容满面。
顾晏礼慢条斯理地品着咖啡,眼尾泪痣微扬,带着往常的傲慢与不可一世。
两个小时前,他前脚刚端着桂花糕进主宅,后脚特助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说宋老想跟他聊一聊。
顾晏礼当即跟简青老师打了个电话,提前离开“尚德”来了公司。
宋老此次前来,没有藏着掖着。
表现得极其坦然大方。
先是在顾晏礼面前贬低了一番顾宴辞,说他担不了公司重任,过于恃才傲慢、不近人情,不懂处事;又说顾知野蠢笨无力,顾既白心思不在集团上。
夸顾晏礼如今是公司的希望。
但话音一转,又说顾宴辞如今锋芒正盛,顾二公子想跟顾宴辞一较高下,有点勉强。
除非
他宋老加入顾晏礼的阵营。
言语里尽是些“你得求我”的高高在上。
明明是他主动找到顾晏礼合作,但姿态放得很高,不仅用长辈的身份施压,还要用股东的身份,展现他的地位。
顾晏礼放下咖啡杯,玩味地瞥了眼沙发的方向,“宋老的意思是,想跟我合作?”
宋老笑而不语。
顾晏礼起身,从办公椅上走到待客的沙发前,靠着椅背,长腿交叠:“还是我说错了,宋老的意思是让我请求你跟我合作?”
宋老淡笑。
“可是”顾晏礼漆黑眼眸深不见底,玩味又探究地说:“一个当场背叛合作者、毫无信用可言、被人扫地出门的垃圾,我会要?”
顾晏礼漫不经心地道:“宋老,我这里不是垃圾回收站。”
宋老笑容渐退,脸上是死一般的沉寂。
谁都不知道顾晏礼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隐约能听到宋老破口大骂了几句。
“砰”一声,门被重重踢开。
宋老黑着脸离开,两位助理匆匆跟上,暴风雨来临,公共办公区域里大气不敢出一声。
顾宴辞刚到,在电梯还没来临时,走到了宋老身边,眸光深沉,声音低哑:“宋老。”
“别找他。”
宋老强压着内心的愤怒,在顾宴辞面前,仍故作风轻云淡,,朗声笑道:“怎么顾总,这么害怕你弟弟起势?”
顾宴辞眼眸里的沉稳淡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阴沉与冷意,一字一顿:
“宋应辉,我劝你别找他。”
宋老的笑意少了几分,苍老的鹰眼躲开了顾宴辞步步紧逼的目光。
“电梯来了,宋老。”
助理道。
宋老勉强撑着长辈的威严,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顾宴辞也理清了背后操控者的意图。
他跟沈勉打了个电话:“让保镖跟着他。”
四十五分钟后,沈勉打电话来说跟丢了,“那老家伙严谨得很,在他家附近就找不到了。”
顾宴辞脑海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与荒诞的想法,但他还没有印证。
***
顾宴辞离开办公室时,八点。
进了电梯,里面还有一个人。
他顿了顿,轻声道:“宋老不是好人。”
顾晏礼挑眉,像机关枪一样啪啪吐子弹:“怎么?发现自己不被股东喜欢后,终于想到哥哥的身份,开始以大哥的姿态教育我?然后转头去跟宋老说话?”
“伪善。”
“我眼光比你好,不跟垃圾合作。”
“叮。”
电梯打开。
顾晏礼率先离开。
背影决绝,潇洒帅气。
顾宴辞拧眉提醒:“这是三楼。”
顾晏礼脚步微顿,头也不回:“我去三楼巡视,关你什么事?”
电梯门缓缓关上。
下一秒,走远的顾晏礼面无表情地走到另一部电梯,按下负二楼,心里默默嘀咕。
哪个王八蛋按的三楼又没人。
顾晏礼手臂上搭着黑色围巾,刚进负二楼,一边戴围巾一边找车。
很不巧,大几百个车位,负一楼负二楼两层楼,顾宴辞明明去的负一楼,可是车
神奇地停在了他对面。
对面大灯亮起,驾驶座上的顾宴辞显得尤为刺眼。
顾晏礼的脸,成功黑了一半。
把按三楼电梯的人又骂了无数次。
还好顾宴辞没说什么,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没打招呼,开车驶出了停车场。
顾晏礼紧绷的表情稍有缓和。
好在他们俩关系不好。
生活助理恰时打来电话。
“顾总,主宅已经收拾好,您今晚住在尚德?”
顾晏礼下意识拒绝,蓦地,脑海闪过一个胆大包天又红着眼的小姑娘。
娇气又爱哭,还排行老二。
受过的委屈肯定不少,还有一对王八蛋家长。
顾晏礼微微拧眉,问:“警告那小孩的家长没有?”
“已经转述。”
行。
他明天检查一下。
“下班吧,跟陈蔚说,明日的文件送到尚德。”
“好的,顾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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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宴辞刚打开家里的门, 听到动静的吱吱咻咻跑了过来。
“爸爸~”
小粉团子扑过来,顾宴辞抱起她,又关上门, 把她放到落地柜前的小板凳上, 自己则换上拖鞋。
“吃饭了吗?吃的什么。”
“牛肉,胡萝卜。”吱吱抓着顾宴辞的衣角:“爸爸, 我学会认数字啦。”
顾宴辞下意识要夸两句真聪明,想到宋时衍, 开口的话成了:“知宝好聪明, 这么小就可以学会数字, 知宝很厉害,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宝宝。”
语调清冷, 吐字清晰, 清冽沉稳中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喜悦。
没有宋时衍的夸张,却很认真。
认真到吱吱都能听出来。
“爸爸, 我这——么厉害?”
顾宴辞轻笑, 牵着吱吱的手一起走到客厅:“是的, 知宝很厉害。”
客厅里, 顾知野侧躺着看比赛,瞥见顾宴辞, 洋洋得意地说:“数字,我教的。”
顾宴辞笑了笑。
李阿姨有提醒过他,今天要洗头。
顾宴辞想承担更多照顾吱吱的责任,将原本交由李阿姨的事揽了过来。
吱吱对洗头没有一个月前那么恐惧,但是绝对称不上开心。
听到要洗头, 有了前几次的悲惨经历在,吱吱知道逃过不掉, 委屈巴巴地自觉迈向洗漱间,有种无法言喻的悲壮。
顾知野一边拍视频一边笑:“知姐,你再从沙发那边走过来,让我再看一遍。”
那表情,好看。
吱吱跺脚哼了哼,偏头不理他。
为了让吱吱不害怕洗头,顾宴辞特意买了一个类似外面洗发店的洗头躺椅。
“我会慢一点浇水。”顾宴辞让知之慢慢躺下去。
吱吱边哭边躺,带着绝望的乖巧。
——呜呜呜她不想躺啊。
顾知野听到声音,不想看电视,拿着手机过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观赏。
温水撒到吱吱脑袋上的一秒,吱吱下意识蜷缩成一团,“救命救命,救救窝。”
“爸爸再慢一点。”
顾知野笑着坐在一边:“知姐,你就当自己是一朵小花,浇了水才能变漂亮。”
平常这种可爱的比喻能安慰到吱吱,现在不行。
她即将面对洗头的恐惧。
吱吱小脸皱成包子,双手紧紧捏在一起,过了一会,水慢慢濡湿头发,没有打湿耳朵和眼睛,她才慢慢放松下来。
“是不是很慢?”
吱吱点头,有了说话和看周围的心情。
杏眸一转,她瞥见顾知野正在用相机拍她,嘴角带笑,乐呵呵的。
吱吱鼓嘴:“爸爸,弟弟笑我。”
顾宴辞一心完成吱吱的洗头大业,扫了眼顾知野:“你别笑。”
顾知野勉强收起笑容。
三秒后。
吱吱:“弟弟还在笑。”
“真不听话。”
顾宴辞无奈:“他是你弟弟,没你聪明。”
让让他吧。
顾知野笑容消失。
但笑容没有彻底离开,转移到了吱吱脸上。
“笨笨弟弟咯咯咯。”
顾知野:“哦!”
“你聪明!”
顾宴辞给吱吱洗头时,顾知野没走,像看电影一样,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一个洗头,一个被洗头。
洗完了头,顾宴辞让顾知野给吱吱吹头发,他去主卧的卧室洗漱。
八点四十五,刚好一起从洗漱间出来。
吱吱照例让顾宴辞闻她的香香头发,化身成了香香的宝宝。
顾宴辞只是给吱吱洗了个头,神情却格外骄傲得意,一直摆弄她的头发,顾知野轻哼。
想到什么,他坐在沙发上:“知姐,跟我剥香蕉。”
“好内。”
吱吱披散着头发,把剥好的香蕉全给了顾知野,顾知野挑衅地看向顾宴辞:“你不行。”
顾宴辞自然不行。
吱吱很喜欢他。
像比较谁在吱吱心里更重要一般,顾宴辞坐在顾知野旁边,招来吱吱:“知之,爸爸要吃香蕉。”
吱吱拧眉,一板一眼地像个大人一样教育道:“爸爸是大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顾宴辞:
顾知野笑意满满,吃着香蕉跟吱吱挥手告别,得意下楼:“就说你不行吧。”
顾宴辞拧眉,不语。
等顾知野下了楼,顾宴辞跟吱吱聊了好一会,才明白她作为“知姐”,在家里被顾知野各种使唤。
“这是姐姐的责任~”
顾宴辞:
不对劲。
顾宴辞想到什么,忽地问:“爸爸是大人,你是什么?”
吱吱:“我是小人呀~”
“你是小孩,不是小人。”顾宴辞耐心纠正,又问:“那弟弟是什么?”
吱吱迷糊了。
感觉弟弟很大诶。
顾宴辞一本正经地引导着:“吱吱,比你还小的人,就是小人。弟弟比你小,所以他是”
“小人!”
顾宴辞举起手机拍视频:“爸爸问你,爸爸是什么人?”
“大人。”
“弟弟呢?”
“小人!”
顾宴辞结束摄像,牵着吱吱的手去儿童房,讲睡前故事把吱吱哄睡后,将视频发给了顾知野。
顾知野第一次收到顾宴辞的视频。
见到是吱吱,以为是吱吱做了很可爱的举动,比如跳舞、背古诗、唱歌什么的,让顾宴辞一反常态地录下视频,分享给他。
顾知野躺在床上,当成临睡前让他心神愉悦的哄睡视频,点开后——
掷地有声的“小人”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顾知野:
顾宴辞,我弄死你!!
**
顾宴辞第一次跟人开玩笑,让顾知野辗转难眠。
一整晚都在想要怎么报复顾宴辞。
翌日,顾宴辞送吱吱去上学。
他全副武装,口罩帽子墨镜、围巾都有。
天气冷,大家都包裹得很严实,顾宴辞密不透风的打扮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是吱吱笑着说“爸爸拜拜”时,顾宴辞明显感受到了郑晚宜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到昨日的“偏心”言论,顾宴辞抿唇,挥手告别了漏风小棉袄,转头回了公司。
早餐很丰盛。
吱吱和土豆小朋友面对面坐着,木质餐盘一个个端上。
吱吱看到早餐后,眼睛都亮了。
酒酿南瓜小丸子,小丸子做成了圆滚滚的大熊猫造型,精致可爱;还有圆鼓鼓的小金鱼麻薯;水晶虾饺两个以及大熊猫造型的饭团。
“小朋友们可以开始吃饭喽~”
吱吱忙不迭拿起小勺子,银色的小勺沉入黄色南瓜粥里,顿了顿,又拿出来。
她苦恼地说:“不能吃大熊猫,它是国宝!”
老师们:
“没关系,吱吱,这个是糯米粉做的食物,可以吃的。”
“是不是太可爱,都不忍心吃?”
吱吱点头,心痛地咬了一口大熊猫造型的小丸子。
哇~
软糯可口。
心痛散去,她吭哧吭哧认真吃。
今日外面阳光不怎么好,老师们不打算外出活动,制作冰糖葫芦以及桂花豆沙山药糕的展示课自然放在了室内。
九点,顾晏礼坐在昨日放桂花糕的木桌前,随着时间的流逝,表情越来越阴沉。
“怎么在这?”
清冷中透着理性智慧的女中音自远处响起。
顾晏礼起身,礼貌道:“老师。”
简青一笑:“今天我教他们做桂花豆沙山药糕,既然你在,不如跟我一起?”
顾晏礼不答反问:“在室内授课?”
“自然。”
冬令营课程内。
老师宣布,今天在做冰糖葫芦之前,要学习桂花豆沙山药糕,还将食谱以及桂花豆沙山药糕的照片打印下来给他们看。
吱吱捧着照片,馋得流口水。
昨天她吃的香香糕糕,跟这个很像。
不过,这个是花花的。
吱吱抱着食谱,认真盯着上面的图片,直到老师们整齐地轻唤:“简青老师。”
吱吱好奇,从照片里探出圆圆的杏眸,呆滞在原地。
那不是牛魔王吗?
有几位小朋友看到顾晏礼后,吓得往老师身后躲。
顾晏礼面无表情扫过他们,视线定格在瞪圆眼睛好奇看他的小姑娘身上。
郑晚宜最先回过神,“小朋友,我们要跟老师一起学习做糕糕,现在,两位小朋友组成一组,每一组会有老师领着,做出来的糕糕可以自己吃,可以带回家哦~”
吱吱还愣愣看着“牛魔王”,连土豆找她组队都没听见,回过神时,周围只剩下她一个。
今天有一位小朋友请了假,到场的只有11个人。”郑晚宜笑着说:“吱吱,你可以选一位老师陪你做哦。”
吱吱左右看了一圈,想了想,小手往顾晏礼方向戳了一下,又缩了回来,速度很快,鬼鬼祟祟里又带着几分期待。
“我想他。”
他做的糕糕,可好吃啦!!
可能见识过表情臭臭的顾知野和面无表情的顾宴辞,吱吱不觉得顾晏礼很凶,一心沉浸在他的糕糕里。
郑晚宜笑得勉强:“吱吱,我们换一个吧?”
吱吱有时候很固执,让她换可以,但她会很不开心,小脸皱着,看得人心疼。
简青淡淡一笑,看向顾晏礼:“不如跟她一组?到时候也我尝尝你的桂花糕。”
空气里凝固了两秒。
“不”简青给顾晏礼想好的台阶还没说完,顾晏礼漫不经心地打断:“可以。”
郑晚宜:!
老师们:!!
十分钟后,教学课程开始。
因为小朋友们忌惮顾晏礼,都不敢靠近他,所以吱吱和顾晏礼的位置在最外面。
吱吱满心满眼都是昨天只吃了一块的糕糕,抿抿嘴巴,馋兮兮地问:“怎么做呀?”
顾晏礼视线绕过一圈兢兢战战的小孩以及几位明显僵硬的大人,冷声问:“不怕我?”
吱吱摇头。
“你是好人。”
好牛魔王。
顾晏礼没有听简青要求的步骤,以快出简青的速度,给了小姑娘一个小碗和一个小棍。
“往下锤,压成山药泥了给我。”
吱吱乖乖点头,小声问:“有几个糕糕?”
“八个。”
她放下木棍,掰着小指头数:“我要四个!”
顾晏礼眉眼紧蹙:“给你爸爸、弟弟和大哥?”
“嗯!”
顾晏礼面无表情地问:“昨天回去后,弟弟有没有抢你的食物?打你?”
吱吱咚咚咚捣山药:
“我认不出数字,弟弟打我的脑阔。”
顾晏礼:?
这弟弟是个什么东西,还有资格嫌弃大他的姐姐笨?
“你弟弟很聪明?”顾晏礼质疑。
小姑娘三岁,她弟弟绝对不到两岁半。这么小的小东西,能聪明到哪里去?
必定是家长灌输,让作为姐姐的小姑娘听弟弟的话。
吱吱叹气:“弟弟很聪明。”
“他是聪明的小人。”
顾晏礼:?
第 38 章
聪明的小人?
顾晏礼面色紧绷, 眸光深沉。
所以——
这小姑娘的家长不仅放任弟弟打姐姐的小脑袋,还为了给弟弟洗脱罪名,将“打脑袋”的事大事化小, 教导小姑娘骂人词汇, 引导她不要跟小人一般斤斤计较?
一家子混球。
三岁的小姑娘就被他们傻乎乎的天天忽悠着。
顾晏礼不悦,扫了眼身旁。
小姑娘浑然不觉委屈, 双手捏着木棍用力捣弄山药,时不时“哼哼哈嘿”两句, 给自己加油打气。
因过于专注, 嘴巴微张着, 杏眸死死盯着木棍。
将“单纯天真”发挥到了极致。
越单纯,便越能凸显她在家里“任人摆弄、哄骗”的委屈。
顾晏礼自认不是好人, 没有同情心, 更不会同情泛滥到去管别人的家事。
只是,小姑娘把她的爸爸、弟弟、大哥当作“偶像”一样喜欢的单纯模样, 让他没来由的不悦, 出现了一种隐晦阴森的想戳破小姑娘的童话世界, 让她直面家庭真相, 不再受摆布的摧毁欲;又有警告一家子混球的暴虐在心里作祟。
顿了顿,他拧眉, 阴沉地问:“你父母叫什么?”
吱吱气喘吁吁地放下木棍,累了,坐在小板凳上休息,闻言,为难地戳小手:“爸爸说, 不可以说。”
顾宴辞很注重吱吱的安全问题,送吱吱上冬令营之前, 百般强调过不要让吱吱在外面说出弟弟或者爸爸的名字。
顾家如今风起云涌,内外都不安全。顾宴辞从宋时衍那学到了让吱吱能保守秘密的办法。
他百般强调,如果说出爸爸、弟弟的名字,他们两个人就会被带走去上班,很久都不能回家。
吱吱的嘴巴不严,有时候会被顾知野称作“小漏勺”,忽悠两句,秘密全出来了,但这次,她紧紧记住了这点,捂住嘴巴,杏眸有着入党一般的坚定。
她不要爸爸天天上班。
顾晏礼没有继续追问。
哪家豪门都有点秘密,小姑娘的家长如此严谨,想必有点什么问题。
顾晏礼转而又问:“你叫什么?”
“zhizhi?”
“哪个zhi。”
吱吱理所当然地说:“吱吱的吱呀。”
小姑娘无比自然的语气里透露出一点“这都不知道,不会是笨蛋叭”的困惑。
顾晏礼狭长眼眸微眯,自成年以来,他第一次被人瞧不起,质疑智商,他语气微微不耐,却又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不说是哪个zhi,没有人会知道是哪个zhi。汉字里有很多zhi,比如知道的知。”
说话时,顾晏礼低头,居高临下。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很大,像在故意隐喻智商碾压,以展现他的“聪明才智”一般。
吱吱不怕他的“阴森”。
给她吃糕糕的都是好人。
她完全没有听懂,为了不让别人感觉她笨笨的,吱吱小幅度晃悠着脑袋。
顾晏礼:“所以,知道是哪个zhi了?”
吱吱老实巴巴地点头:
“吱吱的吱。”
顾晏礼:
顾家教育严格,无论是他还是顾既白,三岁时都会读很多字,其中最擅长介绍名字。
别说是哪个“YAN”亦或“LI”,当时的他们还得说出寓意。
晏,《说文解字》里寓意天清;礼,彬彬有礼。
现在的教育真是
一代不如一代。
顾晏礼瞥了眼三岁的小姑娘:“大名是什么?”
“zhizhi(知之)。”
顾晏礼轻嗤。
对这位爸爸的“混球”有了一定的了解。
大名、小名都一样。
取名都如此敷衍,怎么能期待“混蛋爸爸”注重小姑娘的家庭教育。
小姑娘却什么都不懂,傻得可怜,还念叨着要快点做糕糕,回家带给她的混球爸爸吃。
顾晏礼面无表情地将揉好的面粉捏成小块小块,表面没有情绪,心里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在面团里面加点泻药,吃吐他们。
幼稚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顾晏礼阴沉着脸,将做好的桂花山药糕拿去蒸。
简青因要慢慢的教小朋友们做桂花糕,速度放得很慢,顾晏礼和吱吱反倒是第一个完成的。
郑晚宜跟着顾晏礼和吱吱,领着他们去蒸糕点,吱吱摇头晃脑,无比欢喜。
“我做的糕糕,我会做饭啦~”
“爸爸不会。”
顾晏礼早就不满她的混蛋父亲,冷声搭话:“不会做饭的父亲,确实是位蠢货。”
郑晚宜:
“小顾总,”她讪讪一笑:“这样教小孩,不好吧?”
顾晏礼:“不称职的父亲值得这种评价。”
吱吱好奇扭头:“纯朵是森么?”
顾晏礼面不改色:“一种夸赞。”
“回去后告诉你的父亲,如果他问你谁说的,告诉他,顾晏礼。”
吱吱记忆不好,每天好玩的事太多,念叨了几遍,努力记着回家说给爸爸听,让他开心。
“爸爸是纯朵,”吱吱低着脑袋,掰着指头喃喃:“爸爸是纯朵。”
郑晚宜:
等糕点放进去蒸,还要等半个小时。
吱吱便去操场上玩,郑晚宜紧紧跟着,想办法让吱吱打消将“爸爸是纯朵”这句话传给家里人的可怕念头。
拜托。
他们惹不起的!
顾晏礼没有和吱吱一起去操场,绕路,往主宅走。
他自认能做的都做了。
倘若小姑娘的蠢货爸爸知道他是谁还敢正大光明的偏心弟弟,连点表面功夫都不做,那就没人能拯救那个小姑娘了。
还好是在豪门。
基本的家庭教育会有,她大可以好好学习,长大成人,读懂父母的虚伪,弟弟的恶劣,大哥的伪善后离开豪门,过自己的生活。
顾晏礼一共做了十六个桂花山药糕。
单纯的小姑娘傻兮兮地维护着她的家庭,怎么会懂,里面藏着的恶意。
让她多吃几个,算是顾晏礼最后的怜悯。
**
吱吱余光瞥见顾晏礼往别的方向走,愣了两秒小跑过来歪着脑袋跟上他。
“去别的地方玩。”顾晏礼沉着脸道。
吱吱委屈:“没有人跟我玩。”
顾晏礼脚步霎时顿住。
很久很久之前,他说过同样的话。
顾宅很大,他在里面会迷路。
好不容易找到顾宴辞的房间,刚敲门,没有人开门,反倒是管家匆匆出现,让他不要打扰正在学习的哥哥。
——“可是,没有人陪我玩了。”
孤单、危机、尴尬、痛苦、愤怒的一些瞬间,像小钉子,在感受时猛地扎在心里。
有点疼。
以后每回忆一次,钉子往下深陷一次;回忆的次数越多,画面越来越模糊,但那时的委屈与孤单,却越来越清晰。
顾晏礼低头。
头顶的银杏树枯萎凋零,只有几片残余的银杏叶。
风一吹,残叶摇摇往下落,顾晏礼的声音如残叶一起下坠。
微沉,又带着不为人知的破碎。
“在家里,大哥会不会陪你?”
吱吱:“我去找大哥。”
“爸爸说,大哥很高傲,不喜欢找我玩。”
她找大哥,大哥才会跟她玩捏。
吱吱昂起小脑袋,好奇:“你有没有大哥?”
银杏叶下落,直直落在吱吱的小圆脸上,带着冰凉的金黄挡住了视线,吱吱没看见顾晏礼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没有。”
他的大哥,在十九年前丢下他走了。
顾晏礼漫不经心地撇去树叶,没有回主宅:“你想玩什么?”
吱吱弯唇,嘿嘿一笑。
“画画!”
顾知野在家时耐心欠缺,很少陪吱吱画画,唯一做的就是在吱吱画画时充当她的啦啦队,在一边没有情感,确实敷衍地喊“加油加油,真棒真棒”。
顾宴辞很忙,只有晚上回来能陪吱吱。
吱吱一般不会画画,会跟顾宴辞玩一会斗兽棋,然后就是睡前故事环节。
吱吱画画,只会画她接触过的人或者物。
在家里要么是画顾宴辞、顾知野、大哥以及李阿姨还有福利院里的奶奶以及系统叔叔。
画人没有那么多细节。
几乎每个人都长得一样,圆圆的脸,长长的身体,如果是李阿姨,会在脸部靠上的地方画两条线,表示头发。
这是区分李阿姨还是顾宴辞、顾知野的最大区别;大哥更简单,一个小圆脑袋再加一个大圆身体。
每一幅画上的人,没有任何差别。
但是顾宴辞每次回家都会夸她。
吱吱和顾晏礼坐在主宅前的木桌上,郑晚宜坐在两人旁边,谨慎小心地问:“吱吱,真的要画画吗?”
吱吱为什么一点都不怕顾晏礼?
这不科学!
吱吱嘿嘿一笑,没将旁人眼中的大魔王放在心里,脆生生地说:“我想画学校。”
顾晏礼没动。
“画。”
“我不会。”吱吱遗憾:“我长大会画,现在太小啦。”
顾晏礼:
“你画。”
顾晏礼没动。
吱吱捏着水彩笔,双手无限往两边延展,在空中夸张地比划着:“你这——么长,不会画吗?”
“我爸爸会。”
顾晏礼不想听到“爸爸”两个字,更不想拿去跟她的混蛋爸爸比较,失了身份,夺去她手里的水彩笔,面无表情地画了一笔。
线条由上自然熟练地往下。
是住宅最左侧的那条线。
“哇~”吱吱捧着小脸,学着顾知野的模样惊叹:“好长哦~!”
郑晚宜被吱吱“没见过世面的”赞美逗得眉眼带笑。
吱吱和郑晚宜认真盯着画纸。
画画的人,却没有再动第二笔。
顾晏礼想到什么,刚才还很好说话的人冷冽又严肃地撕下第一页画纸,揉成一团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放下水彩笔,硬邦邦地说:“我教你画。”
吱吱困惑,不过没纠结。
她呆头呆脑没心事,抓着画笔偏头:“怎么画呀?”
“竖着一条线,横着一条线,再竖着一条线,横一条线。”
顾晏礼指挥吱吱画长方形,结果画着画着,下面一横被画到右侧,长方形缺了一个口。
顾晏礼沉默三秒:“随便画吧。”
“画成什么样,你爸爸都一个评价。”
不喜欢。
吱吱点头,欢喜地说:“爸爸喜欢。”
然后放肆随意地胡乱画了起来。
顾晏礼轻哼。
小姑娘画的很认真,满心欢喜地将现在看到的一切画在纸上,送给喜欢的大人欣赏。
每个小朋友都有这种“傻瓜”时候。
比如他。
**
顾晏礼四岁时,学过画画。
那时,顾家突遭变故。
顾晏礼跟父亲顾延川、母亲沈昭然不怎么亲近。
顾延川和沈昭然本来就是顾家、沈家两大集团联姻的结合,会组成家庭都是因为共同利益。长大后,沈昭然的弟弟——他的小舅舅沈远安告诉顾晏礼结婚的真相后,他才懂。
不过,顾晏礼跟顾延川、沈昭然不亲近,即便知道父母只是商业联姻,依然没什么情绪变化。
从小,他跟顾延川、沈昭然见面的次数就少。
陪伴在顾晏礼身边的人只有管家、阿姨,以及顾宴辞。
三岁时,他跟顾宴辞关系应该不错。
起码,他很喜欢去找顾宴辞。
偌大的顾宅,他们是彼此的依靠。
顾晏礼始终这么认为,甚至后来顾延川和沈昭然离婚,各自组建家庭,顾晏礼只是小哭了一场,而后去寻找他的大哥。
可是,管家说顾宴辞离开了顾家。
他在外面上学,用功读书。
顾晏礼以为读书就是上幼儿园,早上去,晚上回家吃饭,可是往后的很多顿晚饭,他都没有看到大哥。
顾晏礼尝试给顾宴辞“写信”,提醒大哥,他还在家里,如果大哥走,应该把他一起带走。
顾晏礼四岁,会读字、说话,但不会写字,比如顾晏礼三个字,他知道怎么读,但不会一一写下来。
熟悉的管家走了,换了一个陌生的人。
他不认识。
新妈妈很好很体贴,会给他买很多玩具,但是他和从前一样,不习惯亲近“妈妈”。
偌大的顾宅,顾晏礼只认识大哥,只依赖大哥,也只信任大哥。
他学着画画。
找人搬书桌坐在顾宅门口,对着偌大的顾宅画画,画大大的顾宅,门口手牵手的他和大哥。
顾晏礼隐隐明白,他是在等大哥接他离家出走,这种事要瞒着顾延川和郁黎清。
新来的管家对他很好,渐渐的,管家成了顾晏礼在顾宅信任的第一人。
他每周固定画一次画,交给新来的管家让他送给不知道在哪的大哥。
顾晏礼四岁半时,没有收到一封回信。
他懂事了些,也成长了些,开始反思错误,意识到可能画的不准确。
大哥看不懂。
于是,他上了绘画课,从认字转到写字,字不会写,就照着书一笔一笔的临摹,终于,他磕磕巴巴地学会了两句话。
五岁生日,他鼓起勇气寄出去了一封信。
仍是一张大画纸,画的是画过很多遍的顾宅,唯一改变的是站在顾宅门口,手牵着手的两个人,成了孤零零的他。
大片空白上,歪歪扭扭写了两行字。
——“大哥,你在那你(哪里)。”
——“我合(和)你一起。”
顾宴辞抛弃了他。
管家说,顾宴辞让他不要再写信画画了。
满心的期待,在这一刻成了泡影。
被丢弃的委屈逐渐成长为不满、愤怒与无尽的恨意。
五岁的顾晏礼不理解原因,一直尝试寻找能解答顾宴辞离开顾宅、狠绝丢下他的答案。
十二岁时,他懂了。
在顾氏集团,最重要的是权力、地位、财产,从来都没有什么兄弟情。
他们不是家人,是角逐继承之位的敌人。
顾宴辞因为继承者的位置,抛弃了他。
***
顾晏礼心情不好,没坐太久便离开了。
吱吱一头雾水,将画出来的“鬼画符”给郑晚宜看,郑晚宜笑着说好看。
吱吱欢喜地抱着画板,牵着郑晚宜的手离开主宅门口,继续上冬令营的课。
顾晏礼想到了不想回忆起的往事,一直待在主宅,再没有出现过。
他做的桂花山药糕,在放学时被送到了吱吱手上,送来前热过。
郑晚宜将纸袋交给伪装得完美过来接吱吱的男人,吱吱嘿嘿朝着顾知野笑。
顾知野拎着还热乎着的桂花糕,戳了戳她的小酒窝,轻笑:“不错。上个学还能往家里带吃的。”
吱吱得意叉腰。
“我做的!”
郑晚宜等他们说完话,礼貌上前,按照顾晏礼的要求强调着:“其实本来每位小朋友只有八个桂花山药糕,特意给吱吱做了两份,因为她一直想跟家人分享。希望不要让吱吱在家里觉得委屈。”
顾知野自然知道与昨天“吱吱的胡说八道”有关,现在全世界都认为他们偏心。
顾知野抿唇:“她过得很好,没有什么偏心。”
真的!!!
他都叫知姐了诶!
这小祖宗在家里,就是个祖宗啊!!
郑晚宜明显不相信,礼貌一笑:“那最好了。”
“还有一件事,”郑晚宜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就是,她今天在学校说了‘弟弟是小人’这种带着抱怨的话,小朋友学东西很快,尽量在家里不要吐露任何对她成长不好的词语。”
简单一点就是:
不要说脏话,教坏小孩。
“弟弟是小人”这句话,是顾晏礼转述的。
郑晚宜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既然顾晏礼强调吱吱在抱怨、吐槽弟弟,那就是了,如是转述。
郑晚宜说得尴尬。
顾晏礼前脚刚教吱吱“蠢货”,后脚还指责别人,不让家长教不好的词语。
顾知野听到“小人”这个词时,气得想摘下墨镜好好跟老师吐苦水。
他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很冤的!
顾知野当即打电话骚扰顾宴辞,将手机免提放到郑晚宜面前,态度很好:“这是吱吱的爸爸。老师,您跟他说,好好指责他。”
“他的家庭教育有大问题!”
顾宴辞:
顾宴辞不想让冬令营的老师认为“吱吱的家庭”很奇怪,从而影响吱吱在老师心目中的印象,态度放得很低。
“是我的问题,抱歉。”
郑晚宜听这声音、态度,不像是那种没有礼貌会偏心的家长,感叹着如今的人真是道貌岸然,送走吱吱后,给顾晏礼的生活助理发消息。
消息刚发出去,郑晚宜脑袋一僵。
完蛋。
忘记“蠢货”一事了!
***
周五,顾知野要回顾宅吃饭,顾宴辞四点就提前离开了公司。
到家打开门,他习惯性地弯身迎接冲过来的吱吱,但是今天,却空无一人。
吱吱没有小跑过来,更没有激动地喊“爸爸”。
顾宴辞心中微紧,以为出了什么事,听到两句压抑着的笑声,松了口气,不慌不忙地换拖鞋,余光瞥见正对着门口的地方,多了一个小粉板凳。
这是吱吱刷牙时踩着的小板凳。
莫名出现在了前面。
不仅如此,小板凳上还多了一幅称得上线条杂乱的超现实主义画作,以及两枚糕点。
顾宴辞上前,弯身拿画,突然窜出来一个小粉团,朝他重重“嘿”了一声。
想吓他。
顾宴辞淡淡一笑,摸摸吱吱的头:“你画的?”
吱吱垫着脚尖跟顾宴辞一起看画:“牛魔王教我画的。”
顾宴辞从顾知野那听说过牛魔王,一手拿着画,一手端着糕点:“牛魔王是你的好朋友?”
吱吱微愣,鼓鼓嘴巴,有点遗憾:“我们还没有成为好朋友。”
她已经跟牛魔王十步两粒啦。
唉。
愁人。
顾知野吃着桂花糕,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吱吱想给牛魔王画一幅画。”
“孙悟空和牛魔王成为好朋友。”
吱吱啃着糕点,乖乖点头:
“我有画,牛魔王没有。”
顾宴辞抹去她酒窝上的点心碎,“好,画画。”
顿了顿,他看向顾知野:“你几点去顾宅?”
“五点。”顾知野放下糕点,说得阴阳怪气:“您亲爱的二弟回家,我不想跟他多接触呢~”
顾宴辞:
他把桂花糕分了一个给顾知野,“多尝尝。”
顾知野:“呵。”
无事献殷勤,没用!
聪明的大人和聪明的小人在帮吱吱画画时,吱吱就在旁边吃桂花糕,叽叽呱呱分享着学校里的事,说到哪是哪。
“牛魔王会做糕糕。”
“我跟他一起做。”
“爸爸,你收到过画吗?”
顾宴辞不擅画画,被牛魔王的头难倒了,正焦头烂额,听到吱吱的问题,下意识道:“没有。”
顿了顿,他摆手:“有。”
“你给爸爸画过很多,忘了?”
吱吱嘿嘿笑。
“只有我给爸爸画?”
“嗯。”
“只有知宝。”
顾宴辞担心吱吱的好朋友牛魔王看不懂“吱·孙悟空·吱跟牛魔王成为好朋友”这行字,索性没写字,用图画表示。
吱吱是落在孙悟空头上的小鸟。
顾宴辞和顾知野都是第一次做“手工作业”,两个人画的很烂,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做完上交给吱吱检查。
还好吱吱不嫌弃。
吱吱左看右看,笑容软绵,正要夸爸爸弟弟真棒,杏眸咕噜一转,灵光一闪,念叨了好几遍的话语附上脑海,她举起双手像庆祝一般,奶声奶气高声道:
“爸爸弟弟是纯朵呀!”
顾宴辞、顾知野:?
他们和吱吱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即便吱吱小奶音很重,也能清楚吱吱说了什么,再也不用“奶音翻译”。
所以,他们第一时间就明白,吱吱想说的是——
“爸爸弟弟是蠢货呀~!”
谁把他们可爱的小宝贝,教成这样了?
第 39 章
客厅里, 陷入短暂沉默。
顾宴辞和顾知野在外,向来只有被夸赞表扬的份。
特别是顾宴辞。
即便有人从他那吃到了点苦头,抱怨吐槽两句, 也只会说他不近人情、淡薄冷漠、六亲不认, 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智商”领域贬低他。
第一次被人骂,还是被打不得、骂不得、每天都得哄着的娇气包女儿骂, 顾宴辞有苦难言。
“知姐,谁教你这么说的?”顾知野模样严肃。
吱吱脸上的欢喜渐渐褪去, 小手背在身后, 小声问:“我说错了?”
室内蓦地安静。
这问题很刁钻。
顾宴辞沉默两秒, 低沉道:“没有。”
顾知野:
好想把这一幕拍下来,给那些说他们在家偏心弟弟、大哥的老师们看看, 为了鼓励吱吱勇敢说话, 摆脱内心的胆怯与顾忌,他们都承认自己是蠢货了。
救命。
这世界还要他!们!怎么样!
是谁!
是谁在外面造谣他们偏心!!
顾知野想到什么, 又把内心的狂风暴雨给按了下去。
罢了, 不计较。
是勇敢坚强聪明无敌机智可爱的宝宝——知姐。
┮﹏┭
顾宴辞低哄道:“知宝, 你没有说错。但要告诉爸爸, 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吱吱好奇:“爸爸,你要夸奖他吗?”
顾宴辞:
“嗯。”
吱吱眉眼压成可爱的倒八字, 为了让牛魔王获得来自爸爸的夸赞,认真回忆着当时的事。
牛魔王告诉过她名字,可是她没有多说几遍,当时想的都是“爸爸是纯朵”这句话。
好像是
顾什么你?
“记不住吗?”顾知野焦急追问。
吱吱苦恼:“牛魔王让我跟爸爸说。”
顾知野看着好不容易完成的“孙悟空牛魔王”画作,有种想撕掉的冲动。
顾宴辞想得比较多。
“吱吱在家受到委屈, 大人偏心”的谣言自然是吱吱说的话,被旁人误解。
毕竟, 谁都想不到吱吱有一个“狗狗”大哥和十九岁的弟弟。
朋友“牛魔王”无意间听见,产生误会,为了帮吱吱出一口恶气,教她在家里这么说。
只是这个误会,还一时半会无法澄清。
顾知野可以在家里喊知姐,但在外人面前承认他的弟弟地位,小少爷会很丢脸。
弟弟身份无法澄清,但是“大哥”的误会可以。
顾宴辞抱起吱吱,轻声道:“知宝,明天去学校跟老师说说,你的大哥是一条狗狗。”
吱吱狐疑:“他们不知道吗?”
“你不说就不知道。”
吱吱恍然大悟。
“能记住吗?”
吱吱摇头又点头,从顾宴辞膝盖上跳下来,捂住耳朵开始进入循环模式:“大哥是狗狗,大哥是狗狗。”
顾知野双手环胸懒洋洋地看,冷不丁地问:“要是被人误认为她是在骂大哥是狗,你又要上老师教育课了。”
顾宴辞轻叹,抱起捂着耳朵自我洗脑的吱吱:“知之,不用说了。”
吱吱杏眸微眨。
眼眸像洗过的葡萄,清澈可人。
顾宴辞:“在学校开心就好。”
她尽管随便说,无忧无虑就好。送她去冬令营,本就是为了让她提前适应幼儿园生活,以后上学开心点。
只要,她没觉得“被偏心”,外人的评价便不重要。
“不说吗?”
“嗯。”顾宴辞点头。
吱吱再一次蹦下去,捂着脑袋继续洗脑:“不说大哥是狗狗,不说大哥是狗狗。”
顾知野点点她的脸颊,无奈一笑,扫了眼时间,拿起外套准备出门。
周五下午,照例是顾家的家庭聚餐,尽管从未团圆过,顾延川和郁黎清仍会在每周五的下午,让管家打电话过来。
顾知野随意披上外套,抓起茶几上的钥匙,几不可察地扫了眼正捂着耳朵给自己洗脑的知姐以及坐在沙发上,含笑看着女儿被洗脑的顾宴辞。
他动作稍停,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不回去?”
顾宴辞捏住吱吱的小手,停止她的自我洗脑行为,淡淡道:“不了,还有知之。”
顾知野嘟囔,声音很小,像蚊子一样:“带她回去又不是不行。”
顾延川和郁黎清绝对不会伤害知姐,甚至还欢喜得不行,让顾宴辞凭借女儿一步登天都是可以预料到的事。
但他不敢说。
说出来,顾宴辞不会信,或许还不会在乎,清冷又平静地回绝,看似有礼,可每一个举动都写着不信。
顾知野感觉得到他近来跟顾宴辞关系熟悉了一点,从陌生人迈向更近的一步,会坐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会聊吱吱的话题,却依然称不上亲密无间、能毫无保留分享彼此秘密的家人。
彼此间看似透明,实则站在冰冷的玻璃两侧。
顾知野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你们吃什么?”
吱吱上冬令营后,顾宴辞给李阿姨放了一个长假,让李阿姨休息,顾宴辞能更多的参与照顾吱吱的日常生活里,从物质到生活,事无巨细地照顾吱吱。
顾宴辞微顿,语气淡淡:“让饭店送来了。”
顾知野撇撇嘴,没有再问。
**
要去顾家的,不只有顾知野。
尚德庄园。
顾晏礼换了套更显沉稳大气的深色外套,特助带着生活小助理将批阅好的文件抱走,特助恭敬道:“明天,董事会想见您一趟。”
顾晏礼戴上手表:“出了什么事?”
“不清楚。”
顾晏礼轻嗤,回身离开衣帽间。
“钥匙。”
特助示意小助理将新购置的商务车钥匙送过去,照例问了一句:“需要为您安排司机吗?”
“不用。”
大拇指和中指抵着车钥匙,食指指腹摩挲着真皮细腻的纹路,车钥匙在掌心里流畅地转了两圈。
顾晏礼拐弯,径直离开。
背影笔挺,宽肩窄腰。
深灰大衣稍显老成,如果不看模样,有几分顾宴辞的清冷沉稳。
只是,沉稳的脚步里透露出两分轻快。
顾晏礼没有顾宴辞的成熟,大部分时候阴沉着脸,看着吓人,可是情绪变化都在脸上。
仔细观察,能看得出来。
小助理感叹:“每次周五回家前,顾总心情都不错。”
这也是为什么特助现在告知顾晏礼董事会要见他的原因。
只有这种时候,顾晏礼没时间计较太多,匆忙回家,其他事情都要放在后面处理。
但凡顾晏礼在北城,周五晚上的家庭聚餐必不可少。
甚至比顾知野去得更轻快、准时。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
特助有幸去过一次顾宅。
周五,有一份紧急文件要交由顾晏礼签字,他赶过去时正值晚餐。
顾家管家笑着引他进门,氛围和谐,他正歆羡于原来顾家内部氛围如此好,顾家的公子们有钱有颜还家庭和睦时,看到饭桌上的沉默一幕,将那点羡慕咽了下去。
顾晏礼一语不发,脊背挺直用餐,饭桌上很沉默,沉默的古怪。
只有顾知野及其母亲时不时说两句。
顾晏礼全程安静。
特助始终无法理解。
如此沉默的氛围,顾晏礼每周五推掉应酬,还因此得罪过人,即便如此,依然周五按时回家吃这顿饭的原因是什么。
直到继承之战开始,特助才将顾晏礼周五回家吃饭的举动当成维持顾家内部关系。
如今继承之战里,最有看点的仍是顾宴辞与顾晏礼的争夺。比起游离在顾家之外的顾宴辞,二公子顾晏礼显然与顾家关系更为和谐,事业上便能得到更多的支持。
特助和小助理想法契合。
顾晏礼回家后,管家照常过来迎接。
十年前,从四岁开始陪伴顾晏礼的陈管家又换回了最开始的方管家。
方管家是顾宴辞还在顾宅时,喜欢拍摄视频记录日常的老管家。
顾延川的安排。
即便顾晏礼表达过对前面一位管家的留恋,依然没什么用。
方管家为人和善,只是顾晏礼对四岁之前的生活很模糊,很多事记不清楚。
陈管家陪伴他度过童年,他自然更信任喜欢陈管家一点。
方管家重新回到顾宅时,顾晏礼已经十三岁,迈入中学,性格基本定了下来,是以,他到现在都跟方管家不怎么熟悉。
回家后,也很少使唤管家做什么。
“二公子,小少爷已经到了,现在等您用餐。”
顾晏礼把钥匙给他,径直去了餐厅。
郁黎清正跟顾知野说着什么,看到顾晏礼,笑了笑:“今日你们俩回来的都早。”
顾知野:“老头还不下来?”
郁黎清秀眉微拧:“好好说话。”
“降温以后,你父亲老毛病犯了,膝盖疼,今天在上面休息,不下来。”
顾知野撇嘴:“行吧。”
郁黎清让管家将椰子鸡端上来,笑着说:“今天我学着煮的,老二你擅长品鉴,尝一碗,给我提提意见。”
顾知野:“怎么不让我品一品?”
“你能吃出什么?”郁黎清扫了他眼,将盛好的椰子鸡汤转到顾晏礼面前。
郁黎清不是顾晏礼的亲生母亲。
顾宴辞和顾晏礼的母亲是顾延川第一任妻子,沈昭然。
二十七年前,顾延川和沈昭然在两大家族的要求下联姻,他们当时都不是各自家族最受瞩目的接班人。
更像是为了集团扩张,两大家族丢出来的一枚不受重视的棋。
婚后第一年,顾宴辞出生;三年后顾晏礼出生。
这段婚姻一共只维持了七年,绑架案结束后,顾延川和沈昭然和平离婚。
后来,沈昭然和初恋结婚,组成家庭;顾延川也有了新的家。
老三顾既白,老四顾知野都是郁黎清所生。
郁黎清进顾家时,顾晏礼刚满四岁,不喜欢跟其他人说话。她尝试过改变偏执沉默的小晏礼,只是收效甚微。
渐渐成了如今这般熟悉中透露着两分礼貌疏离的状态。
郁黎清有心促进家庭和谐,无奈顾家的孩子都早熟,已经长大的孩子们各有心思,早早离开家庭,只有每周五会回家一趟。
“调个料,尝尝椰子鸡,汤也不错。”郁黎清笑着说:“有点烫。”
顾晏礼起身双手接过,尝了两口,点头:“很好喝。”
郁黎清笑意更浓。
顾知野:“我的呢?”
“自己盛。”
顾知野狠狠瞪向顾晏礼,念叨着什么,不耐烦地盛汤;顾晏礼眼眸微沉,淡淡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
“注意你的眼神。”顾晏礼面无表情地提醒。
顾知野放下瓷勺,气笑了。
他就这眼神!
不爽能怎么样?
来打他呀!
顾晏礼读懂了顾知野眼神里的挑衅,放下白瓷小碗,取下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指节,做打人最后的准备。
顾知野咬牙。
顾晏礼干得出来不吃饭来找他麻烦的混蛋事,他看了眼郁黎清,勉强低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好的二哥,我以后注意。”
什么玩意!!
顾晏礼这才捏起瓷勺,一口一口地喝。
郁黎清走到顾知野身边,一边给他盛汤一边说:“你啊,礼仪课学到的东西都还回去了?以后对待你二哥态度好点。”
顾晏礼指尖微顿,身体微崩,喝完汤,起身道:“你们慢用。”
顾知野盯着顾晏礼离去的背影,撇撇嘴:“以后别惯着他,怎么都说我?”
“骂骂他!”
“往死里骂。”
郁黎清让管家将饭菜送上楼,轻叹:“别说了,吃饭。”
顾知野吃完饭,回房间拿了两件用小积木拼出来的飞机、超人,放进纸盒里,准备回去带给吱吱看。
他提着羊皮纸袋,刚推开房门,斜对面的门同时打开。
顾知野:“晦气。”
“说什么?”
郁黎清不在旁边,顾知野放肆得很,露出只会对顾晏礼的阴阳怪气:“二哥,您才二十三岁,耳朵就不好了吗~”
“没关系,我拼一遍。”
“和无诶——晦,七咦——气,晦气。”
顾晏礼眯眼,周身气场阴沉,上前就要找他麻烦,蓦地一顿,他想到什么,直视顾知野,冷声问:“你最近跟顾宴辞关系很好?”
顾知野不自在地偏头:“没有。”
“谁跟他关系好。”
“收购案时,你投他?”
顾知野梗着脖子:“我分析出来的。”
顾晏礼轻呵,声音上扬:“你有这个脑子?”
顾知野:?
“瞧不起谁?”
他也是跳过级的小天才好吧!
顾晏礼退后一步,拉开跟顾知野的距离,脊背挺直,居高临下地道:“离他远点。”
顾知野:?
“我离他远不远,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晏礼嘴角微扬,声音却无一丝笑意,反而带着几分隐隐的威胁:“顾知野,顾宴辞是我的大哥,是我的敌人,你想找茬或者讨好,去找顾既白。”
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顾知野的雷点,他瞬间炸了毛:“你的大哥?你的敌人?你有当他敌人的能力?”
顾晏礼和顾知野脾气都不好,再加上在餐厅时的争吵一直隐忍着,此时旁边没有大人,没人能管住他们俩,二十三岁的成年人和十九岁的大学生眼看着就要抓住对方的肩膀来个热火朝天的比试,一道深沉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传来。
“你们几岁了?”
顾晏礼、顾知野闻言解释一愣,瞥了眼对方,嫌弃松开手。
顾晏礼有模有样地整理着被顾知野拽皱的大衣,顾知野轻哼,理顺毛衣,懒散道:“你不是膝盖”
视线微转,后面的话在看到顾延川的拐杖时,憋了回去。
顾知野撇嘴:“下不来就不下呗,还拄拐杖,多难看。”
顾延川已经被顾知野气习惯了,没什么表情,只问:“你们俩又在吵什么?”
“都多大了,还学着小孩打架?”
顾晏礼、顾知野心有灵犀地看向别处,不说话。
也说不出口。
总不能告诉顾延川,是为了顾宴辞那个丑八怪吧。
丢脸。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很丢脸的顾晏礼轻咳两声,整理好外套,朝顾延川随意点了个头,偏身下楼。
顾知野不自在地捏捏鼻子,顾延川皱眉,拄着拐杖朝后退了一步:“不是要走?”
顾知野“哦”了一声,关上房门,靠近顾延川时脚步放慢,扫了眼他的拐杖,吊儿郎当地说:“爸,以后不会天天拄拐杖吧?好丑,换个好看点的?”
顾延川深吸一口气:“走。”
“哦。”
两辆车一前一后朝远处驶去。
顾家主宅灯火亮起,顾延川撑着拐杖和郁黎清一起,站在二楼阳台上,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车影。
“腿好些能走路了?”
“吃饭时你没看见,老二似乎又瘦了点。”
管家在一旁补充:“小少爷脸上长了点肉,上次太太跟他说后,应该听进去了。”
“小少爷就是嘴硬心软。”
顿了顿,他笑着:“二公子也是。”
顾延川站不了太久,管家去楼上取轮椅。
郁黎清望着前方的漆黑,轻叹:“前天看跨年演唱会,老三也瘦了。明年要开世界巡演,他正筹备着。”
“不知道老大怎么样。”
顾延川撑着拐杖,淡淡道:“胖了一点。”
“真的?”郁黎清笑了笑:“上次回家吃饭时还跟杂志报道里的一样。”
“嗯,陈老说的。”
***
九点,顾宴辞哄了吱吱入睡后,在八楼门口等顾知野回家。
晚间天气又冷了点。
顾知野出了电梯赶忙往前跑,看到他,没好气地问:“大冬天的,顾总在门口罚站?”
“没长手,不会进去?”
顾宴辞:“你没给我密码。”
顾知野:
“哦。”
他开了门,边脱外套边问:“你来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警惕起来:“来问顾晏礼的?”
顾宴辞:“明天董事会有点小问题,我要很早去公司一趟,你送知之上学。”
“没问题。”
“几点来着?”
“九点到校。”顾宴辞补充:“你七点半就得上楼。”
“知道了,你出门我进门。”
顾宴辞回神离开,开门时漫不经心地问:“你跟他又吵架了?”
“他又挑衅我。”顾知野抿唇,半是警惕半是威胁:“如果你只说我,我明天带着吱吱离家出走。”
顾宴辞:
“不会。”
顿了顿,他拧眉,一脸真诚地问:“为什么吵?”
顾知野语塞。
脸一阵红一阵白,对上顾宴辞真诚的好奇,他气急败坏地把人推了出去:“走走走,我要休息。”
烦人。
顾宴辞捏了捏鼻梁,不明白小少爷为什么突然如此大的气愤,想起家里酣睡的女儿,没有停留太久,上楼回家。
第二天,顾知野送吱吱上学。
他挑了一辆十分低调的商务车。
没办法,顾宴辞要求的。
只有低调才能不引人注目,过度张扬会让吱吱也一同被人注意。
吱吱坐在儿童座椅上,歪头看向窗外,书包里,还有昨天顾宴辞和顾知野画的画。
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两只小手握成拳头揉揉眼睛,百无聊赖地坐在后面一排。
忽地,杏眸微亮。
“弟弟,那个车车好漂酿。”
粉红色的小车外面贴着小猪,在一众黑白车系里,显得十分童趣可爱。
吱吱翻身,扒在窗户上眼巴巴地看。
顾知野笑了笑:“知姐,喜欢小猪?”
吱吱巴巴地看着,直到红灯转绿,低调的宾利往前行驶,将粉色小车甩的远远的。
她颓唐坐好,小手戳戳:“好喜欢。”
顾知野:“可以。过两天,我开着小猪佩奇的车过去接你放学。”
“小猪佩吉!”吱吱兴奋不已:“我见过他。”
顾知野笑得勉强。
可不是见过吗。
顾宴辞发疯,非要说猪肉是小猪佩奇的肉,让他晚上穿着小猪佩奇去楼上。
“在学校里面乖乖的,多吃饭饭。”快到时,顾知野嘱咐着:“要吃饱,没不饱怎么办?”
“举手。”吱吱一板一眼地回答:“不(能)害怕老师。”
“对的。”
顾知野感叹着为什么如今他说话也开始用叠词了,将吱吱送去学校,把书包交给老师,顾知野摘下口罩帽子,跟裴语约好去马场溜两圈。
吱吱刚进学校,“贼头贼脑”地四处张望,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又去主宅面前的木亭上转了一圈,低落地垂下小脑袋。
她下巴抵在木桌上,眼巴巴地看向前方。
一直跟着她的郑晚宜好奇:“吱吱,你在找什么?”
吱吱昂着小脑袋,一脸认真:“牛魔王。”
郑晚宜:?
什么?
牛魔王?
他们冬令营里有这号人物??
***
顾晏礼刚从会议室里出来,打了个喷嚏,拧眉,快速往电梯口走。
董事会找他理由,在他意料之外。
股东高层想让他接手一个超过三百亿的大项目,显然,他们想考量他的能力。
如今的顾氏集团已经不再是几十年前的小企业,表面由顾氏家族控制,但实际上,董事会的高层、股东在集团里地位不低。
即便是曾经的顾延川,也没有一家独大把控整个顾氏集团的资格。
如今新一辈的继承人,想要坐上最高位继承公司,需要得到董事会成员的支持。
他们考量继承人的能力,得到他们的信任、支持,继承人才有上位的资格;上位后,董事会才会听命于继承人。
任何时候都在互相监督又在互相抗衡。
顾晏礼回到办公室,仔细看了好几遍。
项目没什么问题。
董事会在这种时候抛来橄榄枝,想将暂时还在局外的他推进局里,如果错失这一次机会,后续再想得到董事会的认同,只怕要费不少力气。
特助笑着说:“小顾总,要开始筹备吗?”
顾晏礼:“不急。”
他不是不敢接抛过来的橄榄枝,只是
时间太蹊跷。
顾宴辞的收购案会议才刚刚结束。
顾晏礼捏了捏鼻梁,阖眸倒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半晌,懒懒问:“宋老在公司?”
“不在,自那天后,宋老再没来过。”
“嗯,出去吧。”
“好的顾总。”
顾晏礼在办公室里又待了半小时,起身离开,拿着文件夹若有所思地等电梯。
电梯开时,顾宴辞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过来见董事会成员,淡淡瞥过顾晏礼捏着的文件夹,语气淡淡:“仔细一点。”
顾晏礼拧眉。
“不要试图教育我。”
在多年前抛弃他之后,多年后继承之战开启,却又以一副“大哥”的姿态教育他。
伪善的很。
顾宴辞径直往董事会的方向走,特助拧眉,忧心忡忡地上前:“大公子去董事会,是为了您的项目?如果他跟董事会硬碰硬,阻止您负责这个项目”
也不是不可能。
继承之战嘛,比的不就是谁能得到更多的支持者,获得支持者的最快最有效的不是,不就是成功完成一次项目?
顾晏礼语气淡淡:
“他没这么无耻。”
顾晏礼带着文件去了尚德,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里。
大概——
是来看那对蠢货家长听到他的威胁后会不会改变一点。
他的童年又会不会在另一个小孩那上演。
顾晏礼到尚德时,露天操场上没人。
他径直去主宅,还没休息两秒,生活助理的电话打来了。
“顾总,您在尚德?”那边问的小心。
顾晏礼:“什么事。”
“夏令营的老师郑晚宜,郑老师似乎看到您的车进了尚德,发了消息过来,说那个小姑娘一直在找您。”
“让她来。”
“好的。”
挂了电话,生活助理长呼一口气。
自从冬令营开始,不巧顾晏礼在尚德住了一晚后,他跟顾晏礼的沟通次数明显增多,即便顾晏礼没说什么,甚至语气十分平常,但迫于顾晏礼的气场,每次依然心惊胆战。
也不知道那个天天找顾晏礼的小姑娘,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生活助理感叹着,跟郑晚宜发了消息。
十分钟后,吱吱冲到操场直奔木桌。
郑晚宜慢吞吞地跟着,一想到吱吱对顾晏礼的称呼,她就头皮发麻,此刻都躲多远躲多远,站在相距四米的地方观望。
顾晏礼:“找我做什么?”
吱吱嘿嘿一笑,握紧的小手无意识捏了捏:“画画给你。”
爸爸和弟弟画的呦。
她抬手向前,晃了晃小手,想象中的“纸张随着晃动轻晃”的场景没有发生。
吱吱呆愣愣看着空空的左手,又抬起右手看了一遍。
我的画呢?
我的牛魔王呢?
我的宝宝孙悟空呢?
“没带?”顾晏礼冷不丁出声,提醒偷偷红了眼眶的小姑娘。
吱吱想了想,跳下椅子跑去问郑晚宜,两分钟后回来,松了一口气:“老师放在书包里。”
昂起小脑袋:“我没有弄丢喔。”
“爸爸和弟弟画的。”
顾晏礼拧眉:“他们为你画的?”
“嗯!”吱吱嘿嘿一笑:“我要爸爸画的。”
顾晏礼目的达成。
经过两次提醒,那个混球父亲已经学会了和弟弟一起帮小姑娘画画,看来以后会注意一些。
顾晏礼没有了再待在尚德的意义,起身,吱吱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放开。”顾晏礼面无表情地说,再度恢复到第一次跟吱吱见面的状态。
铁石心肠、冷酷无情。
对吱吱的“怜悯”与“同情”已经因为混球父亲的改变消失。
吱吱眨眼:“我想吃栗子糕。”
“青青老师说你会做糕糕。”
顾晏礼:“简青老师?”
吱吱重重点头。
“没有。”
“你骗人。”吱吱紧紧攥着顾晏礼的衣角,朝他摆摆手,一副我有大事要说的严肃模样。
顾晏礼不为所动。
衣摆被小姑娘拉了又拉。
顾晏礼思考着是直接走开不管小姑娘会不会摔倒还是抬手一把解救衣摆,无意瞥见小姑娘严肃中带着威严的脸,神情跟某个淡漠清冷的人有两分相似。
他耐心地弯腰,硬邦邦地问:“什么?”
忽地。
鼻子传来一道暖暖的触感。
倏忽消失。
吱吱遗憾地缩回小手:“骗人会有长鼻子。”
“你没有。”
顾晏礼:
“吱吱,我们要去做游戏啦。”
郑晚宜在后面忽地开口。
吱吱欢喜应了一声,吃不到栗子糕的惆怅瞬间一扫而空。
顾晏礼定定站着,看着小姑娘摇晃着脑袋蹦跳着跑到操场上。
背影里满是天真活泼,无忧无虑。
如果她在家也能这样,永远快乐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
顾晏礼转身,正欲离开。
下一秒——
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回头,五官拧成小包子,眼巴巴地看过来,小圆脸上满是“我好可怜,快来救救我呜呜呜呜”。
顾晏礼不受控地走了过去,郑晚宜磕磕巴巴地朝来人介绍,生怕“大魔王”认为是他们没有好好照顾好吱吱。
不是。
大魔王什么时候成了吱吱的靠山?
“顾先生,昨日没有来的小朋友已经正式退出夏令营,所以现在一共有十一位小朋友。我们刚接到通知,今天的游戏又是两人一组,小朋友们已经在里面按照昨天做桂花糕的队伍分好了队。吱吱被落下,我跟吱吱一组,但她不愿意。”
“怎么?”
“她她想让您陪她玩。”
顾晏礼板着脸。
“不可能。”
“呜呜呜哇没人陪我玩。”
“没人陪我玩”五个字再一次戳向顾晏礼的心,他沉着脸,面无表情地问:“玩什么?”
听到答案的瞬间,就后悔了。
“两人三足。”
冬令营里除了吃吃喝喝,运动游戏必不可少。
两人三足这项传统游戏帮助小朋友们养成合作意识的同时,还能走走闹闹,运动一下。
但是
吱吱昂头,看着无比大的“牛魔王”,瞪大眼睛:“老师说(的),你听懂(了)吗?”
“嗯。”
吱吱“哦”了一声。
顿了顿,她抿唇,鼓足勇气十分诚实地说:“我听不懂。”
但不可以说她是笨蛋宝宝哦。
顾晏礼:
“待会,你走就好。”
他会配合她。
“好nei。”
顾晏礼想得很好。
跟一群小朋友玩游戏,能有什么难的。
开始的一刹那,吱吱就抓着顾晏礼的衣角,乖乖一步两步,旁边有小孩绊倒,坐在软绵的泡沫垫上,不疼,吱吱五官拧成一团,偏头。
只看见腿。
再昂头,她严肃不已地嘱咐着:“慢一点,会摔倒。”
“摔倒痛痛。”
“你不要哭~”
顾晏礼:
“担心你自己。”
他们两个人走得很慢。
实在是吱吱走一步,顾晏礼只能稍稍挪动一下,如果他走半步,吱吱就会啪叽一下前倾摔倒。
好在第二次时,顾晏礼有了经验,在她即将摔倒的时候拎住了她的衣领。
后来,吱吱好像感受到了趣味,大着胆子往前,等着“摔倒”,再被顾晏礼领起来。
那种感觉,像起跳时的“飞”。
一场游戏玩下来,吱吱没出汗,顾晏礼手心倒涌出点点潮热。
有无语有气,还有一点点对小姑娘啪叽一下摔倒的担忧。
做完游戏,老师站在前方柔声说着:“这个游戏告诉我们,要和同伴们一起往前走。”
吱吱坐在小板凳上,顾晏礼被迫站在她旁边。
老师说一句,吱吱有模有样地比划着念叨:
“慢一点没有关系。”
“我不抛弃你。”
“我们一起。”
原本还漫不经心的顾晏礼顿了顿,漆黑眼眸幽深,弯身。
黑影压下,笼罩着仍昂着脑袋,天真活泼,一脸认真的吱吱。
顾晏礼阴沉道:“你懂什么叫抛弃?”
吱吱双手握成小拳头,起身,冲破了黑影的笼罩,鼓嘴坚定地说:“我知道!”
“那里有好多,都丢掉了。”
“不丢掉。”
“不丢小孩。”
“他们会哭的。”
“你不知道?笨笨。”
吱吱说得认真,即便小奶音重,说不清,没有逻辑,可她说得很认真,细长又卷的睫毛微眨,杏眸如小鹿一样清澈:“我不丢掉你。”
她不丢掉爸爸,弟弟,大哥,李阿姨,还有
朋友!
她和大魔王是朋友呀。
吱吱想到了那幅画,抿唇,无声念叨着,洗脑多读几遍,让自己不要忘了。
顾晏礼如深渊一般漆黑的眼眸在那一刹那,亮了些。
从没有人敢骂他,所有人无比礼貌、客气的对待他。
殊不知,只有对待客人,才会如此有礼。
十一点,阳光涌出。
阳光驱散了黑影。
即便是地上的影子,也透露出几分暖意。
远处景色,处处都沐浴在阳光之下。
鲜亮,活泼。
就连许久没有人打理的阴暗潮湿角落,入冬以来被人冷落的地方,也求来了一点点阳光。
三岁小朋友的话不能当真。
即便如此,情绪仍在翻涌。
开始为那一刹那的“偏爱”与坚定,涌出了淡淡的欢喜。
游戏过后,吱吱迎来了中饭时间。
顾晏礼不在。
临到放学时,她才在操场上见到顾晏礼。
经典款的黑色西装里,白色衬衣整洁一丝不苟,纽扣系到最顶端,锁骨处透着两分病态的白。
外面套着一件深黑大衣,敞开着,顾晏礼笔直站立,斯文又有礼。
眼尾的泪痣像是点睛之笔,又温柔又暴虐。
眼神里的玩味与懒散尽数散去,顾晏礼站着,右侧垂着的手上提着一个棕色纸盒,看到吱吱,朝她弯弯指节。
示意她过去。
吱吱眸光一闪,“等一下。”
她小跑进去,从书包里拿出画,再度跑出去,冲到顾晏礼面前。
还没开口,顾晏礼将纸盒递到她面前:“栗子糕。”
吱吱:!
“自己吃,不能给别人。”
“爸爸呢?”
“不可以。”
“弟弟呢?”
“不。”
“大”
“谁都不可以。”顾晏礼皱眉:“自己吃。”
不用给那群混球。
吱吱:“好!”
是朋友礼物,所以不可以给别人。
她知道哒。
吱吱连忙抱起糕糕,纸袋快要到她的脸,她想起还有礼物没有送出去,把纸盒放在地上,学着顾晏礼的模样,递过去一张画。
顾晏礼拧眉,接过。
吱吱伸出小手,又挪回来,学着电视上的模样,有模有样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汗,再次伸出小肉手:“我们做好朋友吧。”
“我不会丢掉你的。”
顾晏礼微愣,抿唇,压抑着嘴角即将上扬的笑容,试探性地伸出手。
吱吱顿了顿,郑重地第一次喊好朋友的名字:“牛魔王。”
顾晏礼:
笑容消失。
裂开。
第 40 章
冷风中, 顾晏礼久久未动。
郑晚宜站在距离顾晏礼四米的地方,吱吱的奶音清脆响亮,想不听都难。
害怕的事情依然发生了。
郑晚宜同情又复杂地看了眼顾晏礼, 很不厚道地说——
她现在好想笑。
憋不住了。
顾晏礼阖眸, 在心底熟练地默念心经,脸部表情稍有缓和。
偏生让他默念《心经》的小姑娘浑然不觉。
吱吱一头雾水, 反复检查小手。
手手不脏呀。
“牛魔王?”
小奶音清脆又软,掺和着数不清的困惑与不解。
顾晏礼眼眸微睁。
从远处看, 他眼眸像半眯着, 嘴角紧抿, 即便什么都没做,也让人不由得将他和从前的阴森挂钩。
小朋友们在老师的帮助下背好书包, 像快乐的小鸭子成群结队往外面走, 刚走到操场,看到顾晏礼, 欢喜的笑容顿住, “哇”一下嗷嗷哭着往回跑。
像一群惊慌失措的可爱小鸭子。
“呜呜呜大魔王。”
“坏蛋来了。”
吱吱左看右看, 小脸严肃皱起:“没有大魔王。”
顿了顿, 小肉手上举,吱吱义正言辞地纠正:“他是牛魔王。”
“脑(老)婆系公主, 宝宝系红孩(儿)。”吱·西游记迷·吱介绍道。
顾晏礼:
他单身。
尽管如此,仍没有小朋友敢上前,被老师哄着绕道走。
吱吱的好朋友“土豆”着急地朝她挥手:“吱吱,快过来!”
吱吱困惑歪头。
土豆被老师牵走,小朋友们在操场另外一边做游戏, 唯有吱吱站在顾晏礼旁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
有什么好怕的?
牛魔王跟孙悟空是好朋友呀!
还没看到牛魔王跟孙悟空结怨的吱吱如是想到。
她昂起小脑袋,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顾晏礼紧绷着的下颌线。
“他们走了。”
顾晏礼:“嗯。”
他低头:“你不怕?”
吱吱老实巴巴地摇头:“爸爸弟弟和你一样。”
起初都凶巴巴的,但是笑起来可好看啦!
好漂酿。
大人和小孩对这句话的理解程度不一样。
顾晏礼五指微紧。
上午听到小姑娘说“爸爸弟弟帮她画画”后,顾晏礼自认只能帮小姑娘到这一步,决定不再管她的事,只是此刻,听到她过去被混球爸爸凶,还被弟弟凶,心里那点已经被浇灭的暴虐,像始终不敢灭掉的残光,燃着淡淡的星火。
好混球的家庭。
怎么能对小孩这么凶?
小姑娘习惯了旁人的“凶神恶煞”,所以看到他,也习以为常。
可想而知,她从前过着怎样的生活。
顾晏礼五指收紧,扫了眼那幅画,下定决心,正要开口,吱吱揉揉脖子,奶声奶气地教育:“牛魔王。”
“你要笑。”
多笑笑,很漂酿。
跟爸爸一样。
漂酿的牛魔王,大家就喜欢了呗~
“笑,(大家)都喜欢。”
她揉揉脖子,昂着脑袋太久,有点累,正想问“能不能变小一点”,顾晏礼蓦地弯腰,半蹲下,双眸跟她持平,一双狭长眼眸如长夜般幽深:“想被喜欢,所以你天天笑?”
笑得跟傻瓜一样。
吱吱听不懂因果逻辑。
但“笑”和“喜欢”是对的,她重重点头。
顾晏礼无言,半晌,怜爱又认真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讨好的笑容得不到真正的喜欢。”
高深莫测的大道理在吱吱这里跟天书没什么两样,她直接忽略这句话,继续强调:“牛魔王,你要笑。”
“笑漂酿。”
“笑一笑,我看看~”
吱吱退后一步,双手环胸,学着顾宴辞的模样高深莫测的打量顾晏礼,审判他的笑容合不合格。
顾晏礼:
这深沉又稳重的模样,怎么看着那么像顾宴辞?
晦气。
顾晏礼将昨天顾知野送给他的恶评还给了顾宴辞。
面前,小姑娘还在等着他笑。
顾晏礼笑不出来。
往常,他会一走了之,此刻脚步生根。
短短十分钟里,他接受到了太多与“小姑娘生活很惨”有关的信息,此刻离开,便是伤害打击她的第三人。
在如此艰难环境下,小姑娘能成为活泼可爱又开朗的人,想必很不容易。
不跟同龄小朋友玩,却把他当成朋友。
顾晏礼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在脑海里描绘出“笑”的模样,僵硬扯唇。
目光穿过吱吱,顾晏礼不经意瞥见后面偷偷看过来的三位小朋友,朝那个喊他“坏蛋”的小男孩,微扯唇角。
——看什么看,又不是给你看的。
男孩嗖一下,四处逃窜。
顾晏礼漫不经心收回目光。
吱吱展现出老师一般的严格,伸出短短的食指,在空中晃了晃:“不对不对。”
“不是这样笑。”
“是这样。”
吱吱眯眼,嘴角夸张的上扬,假笑痕迹很明显,失去了真笑的甜美,有点沙雕。
顾晏礼心里的那点不自在与僵硬散去,拍拍吱吱的小脑袋瓜,唇角微微上扬了一点点。
远远称不上是笑,但却是他近两年来,唯一能称得上是“笑”的表情,跟往常阴冷充满威胁的扯唇眯眼不同,这一次,他在笑。
心情是愉悦的。
“笑得真假。”
即便是假的笑容,仍有一种能让人忘记烦闷的轻松。
不是因为她傻乎乎的笑容,或者可爱讨喜的小脸蛋,而是她的单纯天真。
顾晏礼第一次被人教育“要笑”,被教训“笑得不好看”,要求他改正。
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没有把他当成可怕的坏蛋,自然又大胆地指责他。
顾晏礼从小就没有被指责过,即便做错,老师也只会十分含蓄地提出不足之处,将责任归咎到自己头上。
无形间,他好像被抬得很高,看似尊重,实则全是惧怕与疏离。
朋友之间的玩笑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在家里做错了事的指责不会出现在他身上;无论在哪肆意妄为,无论什么时候越界,都不会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对。”
外面的人不敢指责他,家里的人则不会指责他。
在家亦或者在外,他都是受尊敬的客人。
看似有放肆的权利,实则权利里藏着疏离与小心。
直到——
他被一个三岁的小孩“教训”。
顾晏礼不会因为“可爱”喜欢上一个小孩,同理,也不会因为外在的美好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
之前,他在小姑娘身上投入更多的注意力,是因为她的“可怜”;如今,是因为她极尽傻乎乎的单纯。
怎么会想到,他是个好人?
真傻。
临近放学,顾晏礼没有走,决定在这里等吱吱的家人。
他现在不仅想让吱吱得到父母的关注,还要让那对混球家长对她好一点,弥补她过去的所有委屈。
那对混球父亲在他让吱吱转述“他们是蠢货”后改变如此之快,向来跟顾氏集团有什么合作。
顾晏礼可以给予那个混球、见钱眼开的父亲一点好处,前提是——
要对小姑娘好一点。
距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
老师组织小朋友们排场一队,吱吱抱着栗子糕,背上懒洋洋小书包去排队,走到远处还不忘跟顾晏礼挥挥小手。
“白白——!”
顾晏礼跟着上前。
站在不近不远又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直直盯着大门。
远处,郑晚宜偷偷打量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校霸闪亮登场,在学校保护他三岁好朋友的既视感。
她扫了眼抱着栗子糕眉开眼笑的吱吱,暗自感叹着,吱吱在家里受了委屈,但是在学校喜迎能保护她的校霸。
很幸运。
距离开学还剩十分钟,特助匆匆打来电话。
“顾总,紧急会议。”
顾晏礼仍旧漫不经心着:“推迟十分钟。”
“不行的顾总,董事会那边出了问题。”
“顾大公子去了一趟董事会后,董事会犹豫,想收回给您的项目,想跟您聊聊,都在等着您视频会议。”
顾晏礼怔住。
上午的对话蓦地闪过。
——“大公子去董事会,是为了您的项目?如果他跟董事会硬碰硬,阻止您负责这个项目”
——“他没这么无耻。”
顾晏礼撤唇,微扯领带,大步朝主宅的书房走去。
顾宴辞,没想到你真能这么无耻。
**
顾晏礼从五岁开始,一直寻找着顾宴辞抛弃他的原因。
起初,他会自我安慰。
或许大哥有难题面对,不能带上他这个拖油瓶。
往后的几年,他自始至终在给大哥的离开寻找能让自己接受的借口。
直到后来发现顾宴辞一心追求的是集团,是继承人的位置,顾晏礼才真正开始讨厌这个大哥。
他不明白,顾宴辞为什么不能相信他,为什么要一走了之。
如果大哥跟他说想要股份,想要财产,要想利益,他只会双手奉上那些于他而言不甚重要的东西。
顾晏礼讨厌的不是顾宴辞抛弃他,而是为了冰冷的家族利益丢掉他,是当他在心心念念追求情感时,顾晏礼却六亲不认,利益至上。
明明,只要跟他说,陪他多玩几次,他就可以放弃啊。
顾晏礼有与世界抗争的勇气,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唯独不敢问顾宴辞一句,“为什么不带着我”。
能勇敢、大声说出这句话的人,大概得到了很多爱,有爱意做支撑,他们能随意问出想问的一切。
可是顾晏礼没有。
他没有被爱,没有安全感,在已经确定的答案面前,再去问顾宴辞为什么,就像眼巴巴地把脸凑过去让顾宴辞再打一巴掌。
顾晏礼表面上说着要跟顾宴辞为敌,可近两年没有做过真正阻止顾宴辞利益的事,都是小打小闹小找茬,如今,顾晏礼不那么想了。
他要接下那个项目。
既然顾宴辞已经六亲不认,他还追求那些虚无的东西做什么?
到手的权利与财产,比亲情更可靠。
顾晏礼跟董事会聊完,同意接受项目时,董事会却犹豫不决。
一直到六点,这件事仍没有结论。
视频会议结束,外面,天黑了小半。
顾晏礼在书房静坐,看着天空一点点变黑,月亮被乌云遮挡,天上没什么星星,一片漆黑。
书房的灯全亮着。
八点时,饥饿感袭来,他随意煮了点面。
很简单的晚餐。
他会给吱吱做栗子糕,耐心地装饰,却懒得给自己奉上一顿较为丰盛的晚餐。
顾晏礼一个人吃饭,不讲究那些。
放下筷子,顾晏礼莫名想起前两日在电梯里顾宴辞以大哥的身份教育他的一幕。
那张清冷淡漠的脸,此时,变得扭曲虚伪了起来。
吃完后,他就坐在原地,不想动。
在灯火通明的住宅里,为了不被项目一事影响,顾晏礼有心转移思绪到别的地方。
小姑娘抱着栗子糕欢喜排队的场景浮上眼前。
顾晏礼拧眉。
也不知道给她做的栗子糕,有没有被偏心的父亲送给大哥、弟弟吃。
蓦地,眼前一片昏暗。
没电了。
顾晏礼全身紧绷。
尚德庄园周围没有住宅区,此时安静得能听到他微喘的呼吸声。
急促的呼吸,心慌,脊背在刹那涌出的汗意,脸部浮现热潮。
顾晏礼呼吸急促起来,他胡乱摸索着桌面,寻找手机,默念《心经》以转移注意力。
刚吃完的面在胸口泛恶,仓促间,碰到了碗。
“砰”一声,碗沉沉砸到地面,面汤与碎片满地,裤脚湿了一角。
顾晏礼顾不得,不断默念背诵《心经》,勉强起身寻找手机以得到些许的光亮。
阴暗潮湿的角落等不到阳光的绽放,顾晏礼也没有寻找到手机。
他支撑着,不断在黑暗中摸索。
碰到了台灯,摸到了桌角以及种种不知道的冰冷,他好不容易摸到了手机与车钥匙,满头是汗的急促往外逃。
逃进驾驶座,打开大灯,那种慌乱急促与恐惧,像海边潮落时慢慢褪去。
可仍在沙滩上,深入了不少海水与恐惧。
顾晏礼深呼吸。
眼角的泪痣沾了汗,脸上也渗出一层水雾。
四周黑暗一片,只有车上的大灯开着,周围安静无人,连鸟雀的声音都没有。
他像被困在岛上的流浪者。
海水褪去,恐惧褪去后,得到的不是轻松与愉悦,而是看着四周了无人迹的海面,独自发呆。
顾晏礼忽然很想跟人说话。
通讯录一直往下。
绕过顾宴辞,顾延川、顾既白、顾知野、郁黎清的名字一直往下。
指尖定格在沈昭然三个字上,他顿了顿,还是没有按下去。
顾晏礼没有给生活助理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收拾残局,他不想暴露弱点。
关上手机,看着面前的大灯沉默。
却又没有开车往别处去。
半晌,打开了音乐。
有点累。
五点,天微微亮时,顾晏礼发消息让生活助理通知家政公司。
尚德的电路出了点问题,没有电,连带着冬令营也停了一天。
***
吱吱坐在小板凳上准备去上冬令营时,从顾知野那得到了这个不太好的消息。
“吱吱,今天冬令营放假。”
收取的费用会按时退回来,十八天的冬令营不得已改成了十七天。
顾宴辞昨晚在公司待了一整晚,忙得昏天黑地,在有了吱吱后头一次不回家,顾知野不得已上来陪她,连带着洗脸都是他做的。
顾知野嫌弃地看向草莓造型的润肤露。
油腻腻的。
“知姐,过来擦脸。”
吱吱抬头,紧闭着眼睛:“弟弟慢一点。”
“行行行,我温柔点。”
顾知野点了一点白色润肤露在吱吱左脸,又朝右脸点了一下,轻轻打圈。
“可以吧?”
吱吱点头。
顾知野摁住她的小脑袋:“不要动。”
一边擦脸一边说:“学校没有电,明天去。”
“可是无niao。”
顾知野轻笑:“学了个无聊到处用。”
顿了顿,他笑着大力揉吱吱的小脸蛋:“我带你出去玩。”
“游乐园,怎么样?”
吱吱:!!
“要去要去!”
顾知野给顾宴辞打了个电话,电话那边,显然已经疲惫到极点,看到吱吱,顾宴辞勉强一笑:“今天要听弟弟的话。”
“知道啦。”
顾宴辞又嘱咐了些什么,正要挂断,顾知野凑了过来:“公司怎么了?”
顾宴辞扶额:“你跟顾晏礼打个电话。”
“怎么?”
“有点事跟他说,打过去没人接。”
放往常,顾知野会拒绝。
但他不傻,听得出来与工作有关,没闹脾气,赶紧给顾晏礼打了个电话。
响了八秒,接了。
顾知野试探性地说:“顾宴辞找你有事。”
安静了两秒,对方直接挂断。
顾知野:
什么鬼。
怎么不骂他?
顾知野如实将事情经过告诉顾宴辞,顾宴辞“嗯”了一声,继续工作。
他昨天去找董事会,起初没觉得项目有什么问题,仔细一看感觉哪里不对劲,警告了董事会两句。
再然后,董事会忽然犹豫。
集团高层传出顾宴辞故意阻拦顾晏礼项目的消息,顾宴辞也是十五分钟前,方特助汇报工作时提到的。
类似的流言蜚语之前就很多。
不是他警告顾晏礼,就是顾晏礼阻挠他,两人不合的消息满天飞。
按照以往,顾宴辞不会做什么解释。
他不擅长解释或者表露情感,更倾向于将事实摆在对方面前,任对方评价。
对方评价是好,或坏,他无权干涉。
顾宴辞过度理性,吱吱来到他的世界后,才发生了一点点转变。
理性的人,渐渐有了情感。
他学会从情感方面判断一件事,不仅要将事实摆在对方面前,还学会了顾虑对方的接受度。
五分钟后,他再度给顾晏礼打了个电话。
这次,顾晏礼接了。
“董事会的项目,再等等,有几个细节有点问题。”
那边安静半晌,淡淡回了一个“哦”字。
顾宴辞:“你知道?”
顾晏礼语气平静:“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顾总会在掐断项目之后,还会想着给我理由。”
“顾总,哪个项目没有细节上的问题?”
“您的收购案?”
顾宴辞一时语塞。
他确实找不到合理的证据,只是凭借着经验。
此刻的安静,却成了另一层无言。
“嘟”,对方挂断。
顾宴辞扶额。
他果然不擅长这些,喝了杯咖啡,再度进入工作状态。
另外一边。
顾知野带着吱吱去了游乐场。
吱吱第一次来,玩了五次旋转木马,顾知野化身摄影爱好者,给她拍了很多照片。
吱吱第五次从旋转木马上下来时,牵着顾知野的手,指着头上:“要那个。”
“啊——”
远处传来激烈的呐喊。
一群人坐在过山车上从高处飞速往下滑。
顾知野:“你还小,玩不了。”
“再长高一点。”
吱吱愁苦:“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顾知野笑了笑,捏捏她的小脸却有不同的想法。
他不想让她长大。
慢点长吧。
做个小孩多快乐。
“下次我带你坐飞机。”顾知野懒散道:“比这飞的还高,可以飞到天上去。”
吱吱睁大杏眸,虔诚地问:“可以看到观音菩萨?”
“看不了。”
“不过可以看到很多云。”
“哇~”
顾知野轻笑:“想不想?”
吱吱小鸡啄米地点头,杏眸清澈,可爱得紧。
“行,等你冬令营上完,我带你出去飞一圈。”
“坐飞机!”
顾知野带着吱吱就在游乐园里吃完了午餐。
这家游乐园是顾知野特意找的,更适合《西游记》宝宝体质的主题游乐园,有一处《西游记》景点,下午三点还能看《西游记》人物游街表演。
吱吱听说后,立马主题酒店的床上蹦起来,拉着顾知野出门。
顾知野带娃主打随性所欲,知姐要干嘛就干嘛。
不睡觉就不睡吧,到时候困了自然会睡。
吱吱下午逛了好几个玩偶店,找到牛魔王和孙悟空,欢喜抱在怀里。
顾知野还给她买了两个孙悟空和牛魔王气球,绑在她的小手上,忍不住问:“你跟牛魔王关系很好?”
“我们是好朋友!”
顾知野轻笑。
“做游戏,没有人。牛魔王和我!”
“我们赢啦!”
顾知野笑容渐隐,表情严肃:“在学校,没有其他人跟你一起做游戏吗?”
吱吱玩着气球,“牛魔王呀~!”
顾知野明白了什么。
牛魔王让知姐摆脱一个人的孤单,小名听着挺恐怖,小鬼还怪好的。
对知姐好,让她能快快乐乐地在冬令营里玩,顾知野对那小鬼好感度上升。
“明天去上学,送他一个礼物。”
“他喜欢什么?尽管说,我去买。”
吱吱摇头:“不知道。”
顾知野刮刮她的小脸蛋:“明天去问。”
“好~”
顾知野顺势教育着:“知姐,做好朋友就是要一起帮忙,不能随便丢下他。”
否则,知姐在冬令营就没人陪了。
起码要在未来的小半个月里,保持好和谐关系。
“他遇到问题,要帮助他。”
顾知野问:“他多少岁?”
吱吱继续摇头。
“是不是比你大?”
吱吱连连点头,用双手比划:
“介么大。”
顾知野满意,这就好办了。
“明天你跟牛魔王说,我们是朋友,朋友都同甘共苦,他听了肯定很感动。”
男孩嘛,都中二。
牛魔王肯定会在学校护着他知姐,苦事、累活往身上拦。
“同甘共苦是什么?”
“就是一起吃甜的,一起难过。他会懂的。”
吱吱小鸡啄米点头,乖乖念叨了几遍。
顾知野没忘:“纯朵和老土还有小人,以后不能说了。”
吱吱都快忘记这个词了,经过顾知野提醒,好奇:“为什么?”
顾知野清了清嗓子:“我刚刚学习这个词语,发现纯朵有不好的意思。”
以后他们也不能再教了。
吱吱挠头:“好多呀。”
顾知野轻笑。
大人的世界嘛,总归比小孩难点。
玩了一会,游街表演开始。
吱吱和顾知野去的早,站在最前面一排。
顾知野一手抱着吱吱,一手揽住像长颈鹿一般往前伸长脖子的她。
起初还有点用。
孙悟空出来时,吱吱整个人都沸腾了,不断挥舞着小手,成为了当天最社牛的崽崽。
“花朵(果)山花朵(果)山!”
这还没什么,牛魔王在后面登场,吱吱恨不得蹦起来:“弟弟,朋友在上面。”
“他不理我。”
“哼!”
吱吱凭借着响亮的小奶音,成为最受瞩目的宝宝,不少人笑着看过来,带她出门的顾知野,默默压低帽檐,戴上口罩。
直到巡演结束,吱吱还在不开心。
“牛魔王不理我。”
双手环胸,抬臂向上,又重重垂下。
“哼!”
顾知野:
“他可能忙着回家吧。”
吱吱想了想,恍然大悟:
“公主不在,他找公主。”
顾知野: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懂的那么多。
第二天,吱吱带着牛魔王和孙悟空玩偶,蹦蹦跳跳地进了学校。
连头都没回,十分自然。
跟第一天恋恋不舍挥手告别的小崽崽,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现在,已经不怕上冬令营啦。
吱吱绕过操场,小跑到主宅面前,站在住宅门口,大声喊:“牛魔王——!”
奶音清脆震天。
所有老师、小孩齐齐看过来。
老师们:
牛魔王是什么鬼??
顾晏礼情绪早已缓和,面无表情地看着书,听到声音,全身一僵。
跟三岁小姑娘做朋友,就是这种感觉?
嗯。
损友。
好会丢他的脸。
顾晏礼躲在屋里不想开门,待会应该会有老师把她接走。
不开门就不承认他牛魔王的身份。
但吱吱显然不会就此罢休。
“你找到公主吗——?”
顾晏礼:
僵硬两秒,他选择开门。
丢脸就丢脸。
他真的害怕她蹦出一句“你脑婆不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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