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直至月上树梢, 李鹤珣才携着一身凉意回了房。
此时沈观衣已经喝完药睡下了,李鹤珣动静很轻,轻到沈观衣一觉醒来, 都不曾记得李鹤珣昨夜是否有回过房。
屋外声音嘈杂, 隐约能听见探春在下人们面前炫耀的声音。
沈观衣撑着床榻起身,乌发从肩头垂落, 她唤道:“探春。”
木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探春抱着一团雪白走了进来,兴致盎然的道:“小姐,您醒啦。”
沈观衣看向她怀中巴掌大的兔子,“李鹤珣送来的?”
探春连连点头, 高兴的手舞足蹈, “归言说这是小姐让姑爷帮忙猎来的, 还活着呢, 真可爱。”
“奴婢虽不会射箭却也知晓想要猎到一只活物比死物还要难上一些,小姐对奴婢真好。”
末了,探春又喜滋滋的道:“姑爷对小姐也好。”
沈观衣知晓归言那番话是将功劳给了她,归言自然不会自作主张, 所以应当是李鹤珣吩咐的。
见探春还在叽叽喳喳,沈观衣看了眼天色,打断道:“好了, 让阿莺过来,我要梳洗。”
近日身子越来越懒倦,浑身的骨头软绵绵的令她不想动弹。
可那马奴还不曾找到, 她不能白白的被人算计了, 李鹤珣的伤也不能莫名受了。
接下来几日,沈观衣几乎每日一封书信送往公主府, 催着孟清然找人。
孟清然虽只是公主,但她身边的人与寻常皇家公主的亲卫不同,孟清然受先皇喜爱,除了当朝圣上,谁也不知先皇当年给了她一股什么样的势力。
不过从她年少时无法无天的作为来看,若不是有所依仗,也不会嚣张至此。
倘若孟清然是男儿身,太子之位也轮不到孟朝来坐。
公主府静息几日后终于传来了消息。
沈观衣带着探春与阿莺去到了长公主府,府中宫人繁多,因孟清然先有交代,所以沈观衣不似上次那般被拦在门外。
穿过回廊假山,在靠近主院儿之时,歌舞笙箫络绎不绝。
月亮门后的院儿中搭了个戏台子,台下就坐着孟清然一人,她侧卧在软榻上,身边十来个模样清隽的男子或是捏肩捶腰,或是打扇喂吃食,宛如勾栏楚倌,只是其中享受之人,变成了女子罢了。
府中下人似乎见怪不怪,面色淡然的去孟清然身边耳语了几句。
原本懒洋洋的人赫然精神了起来,转头似笑非笑的对沈观衣招了招手。
若是寻常女子瞧见这等场面早就面红耳赤,羞愤不已了,但沈观衣不同,前世她位高权重之时也想过养几个面首试试的,可李鹤珣与宁长愠看的太紧,几次三番被他们二人察觉阻止,一来二去她便烦了,也消了心思。
下人在孟清然身边又置放了一张与她如出一辙的软榻供沈观衣歇息,孟清然见她自然大方的坐下,对身边为她捏肩的男子挥了挥手,男子懂事乖巧的走向沈观衣。
这时他才看清来公主府的客人长什么模样。
柳眉淡如秋水,双眸弯弯,虽梳着妇人髻,可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却犹如皎月,让人自惭形秽,高不可攀。
能伺候长公主的,大多都很知趣儿,这是宋淮第一次失了差错,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贵人。
孟清然瞧了他一眼,打趣道:“你这张脸还真是害人不浅,这才多久,便将我府上的小宠勾的魂儿都没了。”
宋淮闻言,脸色一变,连忙跪下道:“求殿下、夫人恕罪。”
孟清然咬住男子递来的蜜饯,看都不曾看一眼。
“起来吧。”
清凉柔和的嗓音令宋淮耳垂红了红,他犹豫着起身,不敢再抬眼。
沈观衣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瞧上去年纪与她一般大小,唇红齿白,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前世她与孟清然算不得熟稔,但后来也听说过搜罗诸多男子的长公主最终遣散了府中所有面首,连她最喜爱的宋淮也同样没能逃过被丢弃的下场。
不知为何,从前她吵着闹着要学男子一般享齐人之福,可真正到了跟前,她却没了兴致。
于是在宋淮近身之时,她百无聊赖的开口,止住了他探向她肩膀的手,“我不需要,去伺候你家殿下吧。”
宋淮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是奴才哪儿做的不好吗?”
他长得很耐看,眉宇之间有一种淡若清风的温润,身上的书卷气令她想起了一个人。
与那人骨子里的清雅比起来,宋淮着实有些不够看了。
“沈观衣,我家宋淮哪儿入不得你的眼了。”孟清然掀起眼皮,略显不悦的看向她。
沈观衣没有理会,而是直接问起了秋猎当日的马奴一事。
孟清然啧了一声,“你好没意思。”
随即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只剩下台上唱曲儿的男子还在咿咿呀呀。
“宋淮。”
走在最后的男子回头,握住孟清然伸来的纤纤玉手,听她安抚道:“今夜在房中等我。”
宋淮细如蚊蝇的声音回了一声是,待人都走光后,孟清然才款款起身,行至沈观衣的软榻上,与她并肩而坐。
“你想知道马奴的事儿?”她笑意盈盈捏住沈观衣的下巴,迫使她转头看向她,在察觉她眼中并未有寻常贵女那般的不齿后,嘴角的笑意大了几分。
沈观衣轻轻推开孟清然的手,略微不满的将方才被孟清然捏过的地方擦拭一二,“殿下莫不是还好女色?”
孟清然轻哼一声,回过头,“胡想什么呢。”
她收起嬉笑之意,正经危坐,“本宫的人传信说,那马奴已经死了,就死在城外十里的山林中。”
沈观衣眯了眯眼,“谁下的手?”
孟清然神色略微复杂:“二皇子,孟央。”
沈观衣骤然记起先前在茶坊门前一事,莫不是孟央为了报复,才指使马奴对她下手?
只听孟清然继续道:“本宫以为,他或许是为了乐安。”
乐安……
沈观衣觉着这名讳似乎有些耳熟。
见沈观衣一筹莫展,满脸疑惑,孟清然不由得带了丝看好戏的心思。
“你莫不是没听过乐安那小丫头与你家大人的事?”
沈观衣想起来了,乐安郡主爱慕痴缠李鹤珣多年,甚至为了嫁给他,做了诸多离经叛道之事,最终逼得圣上给她与李鹤珣赐婚。
只是,这与二皇子有何干系?
孟清然道:“这事不便与你多说,你只需要知晓孟央是受了乐安那丫头的蛊惑才对你下的手,冤有头债有主,让李鹤珣莫找错人了。”
沈观衣看向她,“殿下倒是会为二皇子开脱。”
“既如此,为何你一开始不直言背后之人是乐安郡主,反而要将二皇子拉扯进来,毕竟殿下若不道明二皇子,我也不会知晓,不是吗?”
“你当就本宫一人在查?”孟清然颇为头疼,“本宫便是不告诉你,你信不信不出三日,李鹤珣与太子那边也都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孟清然长叹一声,“本宫之所以明白的告诉你,便是想求你一件事。”
“让李大人莫要和孟央那个疯子一般计较,你与李大人的损失,本宫承担。”
按理来说,孟清然与孟央并不是同母所出,平日关系也算不得熟络,应当没有几分情分让孟清然为他说情,还不惜帮他承担罪责。
沈观衣好奇,所以问道:“二皇子哪里值得殿下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自是不值得。”孟清然冷笑一声,随即想起什么,眸光黯淡了几分。
“沈观衣,本宫在上京并无知心之人,唯独将你视为亲友姊妹,你……可否帮本宫一回?”
向来在上京城说一不二的长公主,此时言词诚恳,做小伏低的看着她。
在孟清然心中,沈观衣并未出事,李鹤珣也只是轻伤罢了,她放下身段恳求,沈观衣没有不应的道理。
沈观衣眼眸含笑,“好啊,那殿下将我当日所遭的罪原封不动的让乐安郡主也尝一回,我便作罢,如何?”
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善人,若她势微,寻不得仇便也罢了,可眼下她是李家少夫人,她嫁入李家为的是什么,女子千辛万苦要替自己谋一门好婚事为的又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站在高处,当有人欺她之时,能有足够的力气还回去。
孟清然也是个从不吃亏的主儿,所以当沈观衣提出这般要求之时,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若本宫应下,你可有把握说服李大人?”
“没有。”沈观衣理所当然的道:“殿下应的只是替我报惊吓之仇,但我家夫君因此受了伤,他要如何做,我自然不能干涉。”
还真是不吃半点亏。
孟清然无言一晌后,看沈观衣颇有看从前的自己一样的心情,她兀自咽下气恼,想着法子。
沈观衣现在油盐不进,那是她没有把柄在自己手上。
但凡有点什么,她都不信此事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是,此事是本宫考虑不周,眼下天色不早了,本宫府上新来了两个厨子,不若留下来尝尝手艺?”
第42章
同一时辰,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巷尾驶来,停在了李府门前。
马车上下来一个布衣小厮,将包裹交给门房, 又由门房带去了广明院。
此时院中的主子都不在, 下人听说这包裹是三彩坊送来的一整张白狐皮,便以为是李鹤珣在秋猎上打下来的玩意儿, 先前送去三彩坊做皮子去了,如今坊中将东西送来给少夫人。
眼下主子不在府中,下人不敢随意置放,便将包裹暂且放在了卧房的矮桌上,只等沈观衣回府后再做打算。
傍晚余晖漫天, 李鹤珣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回来, 简单梳洗一番便和归言去了书房。
院中的下人前去禀报了包裹一事, 但李鹤珣并未放在心上。
待他将事情交代完从书房出来后, 天色已晚,用膳时他回到卧房,这才发觉沈观衣不在。
于是唤来下人,问道:“少夫人呢?”
“回公子的话, 少夫人带着探春姑娘与阿莺去了公主府。”
自秋猎回来后,他手上事情繁多,几经好几日不得空闲, 今日提前处理完事务回房,才发觉沈观衣去了公主府。
李鹤珣问道:“近日她可有闹腾?”
下人犹豫道:“少夫人近日瞧着无精打采的,每日晌午都坐在树下的软榻上歇息, 只有门房送来书信时, 少夫人才会有精神些。”
“书信?”
“奴婢也不知晓是什么人送来的书信,但这些时日, 几乎日日都有,少夫人看着也像是在等那些书信一般。”
李鹤珣只觉不过几日,她身上便又多了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还有……”
婢女声音略显犹豫,李鹤珣看她一眼,“说。”
婢女咬牙道:“奴婢听见少夫人与探春姑娘与阿莺埋怨说公子整日不见人影,她这般与活寡有何区别。”
话音落下,婢女连忙跪地,生怕遭了迁怒。
当时她偶然间听见那番话时都吓了一跳,哪有妇人编排自家夫君的,更何况夫君还是上京城最令人趋之若鹜的李鹤珣。
半晌过去,屋内都静悄悄的,直到她听见一声短叹,公子略显无奈的声音让她赫然怔住。
“果真恼了。”
李鹤珣似乎都能想到沈观衣说那话时脸上的神情,定是气恼又委屈,觉着他将她娶回来,却又冷落了她。
哪怕他知晓后宅女子如此不合礼数,可想到沈观衣抱怨时的嗔怒,心下流淌的竟只剩一丝无奈。
李鹤珣当没有瞧见婢女脸上的震惊,问道:“今日你说三彩坊送了东西来?”
婢女回过神,点头称是。
“东西呢?”
婢女将静躺在桌案上的包裹拿了过来,不多时,包裹打开,露出了里面崭新漂亮的完整狐皮,以及压在狐皮下的一封书信。
信纸并未封蜡,只简单对折一二,略一展开便能瞧见跃然于纸上,锋发韵流的笔锋。
信中并未有什么出格的内容,不过短短二字——
秋礼。
婢女没有注意到李鹤珣煞白的脸色,自顾自的道:“公子,平日里少夫人都将东西放在库房中,这张狐皮,奴婢还是放去库房吗?”
“送东西来的人,说了什么。”
李鹤珣看向她,“我要听原话,一字不落。”
半晌后,婢女叫来了门房,屋内暗沉,桌上的膳食一口未动,门房不知出了什么事,战战兢兢地跪在李鹤珣脚边,“公子。”
“都出去。”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内便只剩烛火摇曳,火光映照在李鹤珣讳莫如深的脸上,让门房心下一紧,连忙将今日听到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李鹤珣。
“那人说寻少夫人,要将东西给她,奴才说了少夫人不在府中,那人才说明这包裹中放的是猎来的白狐,先前送去三彩坊让绣娘做了皮子。”
在李鹤珣愈加看不清好坏的神色中,门房咽了口唾沫,继续道:“那人还嘱咐奴才,说务必亲口转告少夫人,东西她若是不喜欢便随意处置。”
“为何先前不报。”
李鹤珣声线低沉,听不出喜怒,门房眼下猜测到了缘由,只能吞吐道:“先前奴才以、以为是公子送给少夫人的,所、所以……”、
“叫归言过来。”
门房连连称是,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他从未见过脸色如此难看的公子,可想到那狐皮万一真是少夫人的姘头送来的,公子这副神色已然算得上隐忍克制了。
不多时,归言踏夜而来,屋内只有一盏烛火,光线昏暗中,他瞧见了坐在床榻边,手中握着一张狐皮的李鹤珣。
“公子,您唤我?”
半晌之后,李鹤珣依然不曾动弹一分,“去查,秋猎那日,都有谁猎到了白狐。”
归言莫名了一瞬,不过这事不用查,他这些时日与旁人吃酒时曾听他们聊起过秋猎上的趣事儿,于是断言道:“属下这些时日听旁人谈起过,据说那日各家公子都施展拳脚,猎到了不少好东西,但只有公子与宁世子猎到了狐——”
话音未落,归言便觉着如芒在背,哪怕瞧不见,可以习武之人的警觉来说,他也能感受到盯着自己的那双眸子如利刃般刮来。
“本官让你去查,听不见吗?”
归言怔住。
他跟在李鹤珣身边这般久,从未见过他周遭气势如此可怖骇人过,喉口轻动,归言肃穆道:“是。”
一个时辰后,归言步履匆匆的从外回来。
如他走时一般,李鹤珣分寸未动,他单膝跪地,将查到的东西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与先前的回答一般无二,“秋猎那日,只有公子与宁世子的猎物中有狐狸,而白狐,只有宁世子一人有。”
眼下归言也大抵猜测到了什么,他垂首道:“公子,属下有事禀报。”
许久过去,李鹤珣都不曾说话。
归言只好咬咬牙继续道:“前些时日属下私下查过少夫人与……宁世子,请公子恕罪。”
“说说,查到了什么。”艰涩的嗓音沙哑的令人心疼,黑暗中,李鹤珣放下手中的狐皮,一步步朝着归言走来。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长靴,归言神情复杂道:“少夫人从前确实与宁世子相识。”
“属下查的并不完全,像是有人故意在阻止属下去查当年的事,所以属下只能从一些只言片语的线索中判断少夫人与宁世子或许不只是相识那般简单。”
感受到头顶传来的灼灼目光,归言硬着头皮道:“属下以为,少夫人曾经在庄子上能活得不比上京贵女差,与宁世子有着莫大干系。”
“是吗?”
归言听不出李鹤珣话中的情绪,只觉周遭空气稀薄,连呼吸都成了万分艰难的事。
这一个时辰里,李鹤珣冷静的思索了许久。
他想起成亲那日,宁长愠的劝诫,想起寻艺坊他的欲言又止。
连归言都瞧得出来他与沈观衣关系匪浅,他又如何瞧不出?
那时他不愿妄加揣测,如今看来,是他太过想当然。
背上的伤口突然刺痛,他目光闪烁,还有沈观衣的马术,教他骑马之人……
李鹤珣骤然想起秋猎那日偶然间听到的话,那些人说宁长愠猎来的白狐是送给心上人的,心上人……
呵。
李鹤珣眼底沉如深海,似是压抑着狂风骤雨,随时要冲破桎梏,玉石俱焚。
归言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担忧的唤道:“公子……”
“扔出去。”
什么?
归言疑惑一瞬,余光扫向搭在床沿的狐皮之时,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大步流星的朝着床榻走去,如同瞧不出这张狐皮的价值般,将其拿着走向了门外。
片刻后,待他再回屋内时,却是漆黑一片,没有瞧见李鹤珣的身影。
归言怔住,心下大骇。
公子先前脸色那般难看,莫不是寻少夫人麻烦去了?
归言担心出事,去马厩中取出马来,却在出府之时听门房说李鹤珣方才骑马朝着长宁巷子去了。
长公主府邸并不在那处。
住在长宁巷子附近的大多都有爵位加身。
爵位……
归言瞳仁紧缩,公子难不成……是去了景宁侯府。
如他所想,刚回府不久的宁长愠还未歇息片刻便听到下人禀报李鹤珣送来拜帖一事。
月下凉亭中,宁长愠正懒散的与宁侯对弈,他刚被吃了一子,闻言头也不抬的道:“李大人可有说是何事?”
下人摇头,“不曾,李大人只说有要事要与世子商谈。”
“要事?”宁长愠轻嗤,指尖夹着的圆润白子悄无声息的落到了黑子的范围中,“我与他能有什么要事。”
“莫不是你最近又惹了什么事,还惊动了李家。”宁侯掀起眼皮看向他。
宁长愠想也不想的道:“我平日里不过游湖赏曲儿,这也能犯律例不成?”
宁侯冷哼一声,落下一子。
不过片刻,一眼瞧去,白子已呈灰败之相,大局已去。
宁长愠从玉石罐中捻起一枚白子, 转眼又缓缓松手,白子落入罐中,发出轻响,他啧了一声,收回手起身,“不下了。”
宁侯眉头轻皱,盯着宁长愠慢吞吞的背影还未开口,就听见他道:“走吧,去见见李大人。”
第43章
景宁侯府气派恢弘, 庭院深深,与李府的高雅不同,四周多以玉石作配, 更是在府邸中造了一处小桥流水, 美轮美奂,就连喝茶的茶盏都用的是上好的白瓷。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宁长愠便行至院中,树影斑驳,他抬手撩开门院旁过长的枝桠,抬眸便瞧见了不远处负手而立的青衫男子。
“李大人这个时辰来找我,莫不是当真如我爹所说, 是有——”
话音未落, 远远的宁长愠便瞧见了李鹤珣身旁的石桌上赫然放着一纸略有折痕的书信。
停滞的档口, 他已然近身, 只需一眼就认出那上面的字迹是他晌午时坐在房中斟酌许久后,才一笔一划落下的字句。
错愕只是一瞬,随即他便知晓了李鹤珣来此的目的。
宁长愠不慌不忙的轻笑一声,将信纸拿起瞧了一番, 随后指尖又在上面轻缓的弹了一下,“你想问什么?”
李鹤珣回头看他,对上他不咸不淡的神色时, 眸光阴沉了一瞬,“本官来只是想告诉世子,自己的东西记得收好, 莫要四处存放, 也莫要消想不该想的事情。”
“李大人其实是想说我送给娓娓那张狐皮吧?”
他看向李鹤珣,见他到了如今都还仍旧端着那一幅矜贵清冷的君子做派, 颇为不耻,“或者说,你真正想问的是,我与娓娓有何干系?何时相识,甚至……”
宁长愠唇畔挑衅的扬起,“相识到了何种地步?”
指甲陷入肉中,李鹤珣仍不觉着疼,他冷声道:“娓娓也是你叫的。”
宁长愠慢条斯理的掀袍坐下,甚至心情颇好的为他倒上一杯热茶,嗤笑道:“为何不能叫?”
他将茶盏推至李鹤珣面前,“李鹤珣,你自小便天赋异禀,文采出众,又出身于李家这等清正门第,想必君子之道,你比任何人都要熟记于心。”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人,竟连夺人所爱这等事情,也做的这般娴熟。”
宁长愠笑道:“还真如上京众人所言,你李鹤珣,没什么不会的。”
他本以为这话怎么着都会让自持甚高的李鹤珣变了脸色,那等众星捧月的人,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重话。
只是令他失望的是,李鹤珣神色未变,甚至接过他的茶,抿了一口。
“李大人这般淡定,想来对我与娓娓的事,也不甚关心。”
宁长愠眉眼冷了下来,“既如此,你将她还给我。”
这么多日夜,没人知晓他是怎么过来的。
每到夜深,从前的种种犹如昨日,大到他从泥泞中救下沈观衣,小到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让他念念不忘。
过往的书信他看了不下百十遍,逐字逐句的描绘当时的心绪,甚至忍不住去构想沈观衣在写信之时的心情。
他后悔到连梦里都是沈观衣决绝离去的身影。
宁长愠变化万千的神色看在李鹤珣眼里只觉气涌心头,但转眼间,又被被他死死逼退了下去。
失去理智,只会沦为情绪的俘虏,李鹤珣有许多法子让宁长愠知难而退,万不能与他这样的人置气。
“世子若是得闲,不若多读些圣贤书。”
宁长愠抬眼看向他。
他说:“不曾属于过你的,怎能用上还之一字。”
宁长愠搁放在桌上的手骤然收紧。
李鹤珣继续道:“更何况,她从不曾在我面前提起过你。”
在宁长愠愈见猩红的目光中,李鹤珣唇瓣扬起一抹浅笑,“想必世子与她也不过如此。”
“李鹤珣!”
他的字字句句宛如一把把利刃剐蹭着他的心脏,疼的他只想说些什么来证明,不是的,不是他说的这样。
“我与娓娓相识六年,那六年里只有我陪着她,只有我!”
“庄子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丢在角落里不起眼的纸鸢,都是我与她的回忆。”
宁长愠颤着唇,“你凭什么说我与她不过如此,她是我救回来的,是我看着她长大的,是我给了她不输旁人的一切!”
“她从不提起我……”宁长愠脸色惨白,怆然一笑,“若是我当初不曾离京,若是我早就看清自己的心,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李鹤珣冷着一张脸,如旁观看戏般淡定从容。
眼尾的湿润在风中消散,慌乱与痛楚不曾减少半分,宁长愠自顾自的道:“如今她与我生分,定是还在生我的气……”
“气到她如今与我见面,连一声哥哥都不愿再叫我……”
轻飘飘的声音如重锤砸到了李鹤珣的心上,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方才种种,哪怕是宁长愠气急败坏的推心置腹,讲述着他与沈观衣的往事,他也不曾如眼下这般焦躁难安。
哥哥……
他记性向来很好,所以他才能在瞬间回想起那日早晨,沈观衣在模糊中呢喃出的哥哥二字。
所有的疑虑似乎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她原是在唤……
紧绷的弦发出一道清脆的声音,震耳欲聋,心口忽然涌上无数陌生的情绪,妒火裹携着酸涩,令他在瞬间失了引以为傲的从容冷静,“住口!”
徐来的风让宁长愠清醒了一瞬,他感受到李鹤珣隐隐失控的情绪,所有的沉郁汇集到眼底,大有哪怕剖开鲜血淋漓的伤口,他也要重伤李鹤珣的意味,“你说她与我不过如此。”
“你以为你们之间便有多好吗?”
“她贪图享乐,骄纵任性,喜欢被人捧着哄着,若不是赐婚,若不是你李家嫡子的身份,她会嫁给你?”
宁长愠双目通红,一字一顿的道:“她或许,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与她相识那般早,她十三岁那年便日日缠着我让我等她长大,那时她便想着世子妃的位置,想着要嫁给我做妻,李鹤珣……”
宁长愠冷了声音,“你说你,凭什么呢?”
李鹤珣饮下半盏茶后,狠狠的将那些心绪压下,笑道:“相识早?”
“我是不是从未说过,她还不曾踏入上京之时,也曾对我说过……”
在宁长愠怔愣的神色中,李鹤珣继续道:“要嫁与我做妻。”
李鹤珣冷嘲道:“如你所言,她年少时或许便替自己谋划着前程。”
“可你我既都是她谋划中的其中一人,你先前的质问,不觉可笑?”
“不可能。”宁长愠反驳道:“那些年不曾有人到过庄子上,你怎会——”
“你想说,庄子上的奴仆都是你的人,我若去过,你不会不知。”
宁长愠目光沉沉,李鹤珣掀起眼皮,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佛,睥睨冷嘲道:“自然是她,吩咐的。”
那年正是他刚上任的头年,外放到离京不远的兆城。
年关回京那日天色已晚,他为赶路,只身一人入山,匪盗猖獗,他一时不查着了道。
生死之际,远处火光乍现,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襦裙,稚嫩可爱的小姑娘。
她那年不过十三四岁,却能冷静的指使有身手的仆从与盗匪搏斗,将他从中救下。
火光氤氲中,她趋步走来,眸中划过一闪而过的惊艳,随后俏生生的指着他的脸,含羞带怯道:“你的脸受伤了。”
她似乎有些苦恼,但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又抿唇笑了起来,“我家就在附近,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让大夫爷爷替你瞧瞧伤。”
李鹤珣从来不知晓离京城几十里的地方,有这样一处庄子。
从外面瞧上去与寻常庄子无异,可内里却奢华古朴,连随意丢弃在院中的蹴鞠,上面的鎏金细穗都是价值不菲。
他身上的伤并未有多严重,被少女口中的大夫爷爷瞧过之后,他有心想要离开。
刚欲开口,便见少女去而复返,背着手蹦蹦跳跳的走来,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微微弯起一双剪水秋瞳。
他不着痕迹的向后扬了身子,别开眼,蹙眉道:“姑娘……”
脸上突然一凉,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点在他的伤口上,细微的刺痛伴随着凉意让他怔然回眸。
少女嫣红饱满的唇瓣微张,对着他脸颊的伤口轻轻吹起,她脸颊通红,似是害羞的紧,却仍旧佯装镇定,口中喃喃道:“你别怕,不疼的,呼呼——”
她是他见过的女子中,行事最无章法,最令人惊异的。
哪有女子离男子这般近的,何况还是一个陌生男子!
李鹤珣双眸一冷,猛地起身后退,沈观衣一时不查,险些摔倒,她晃悠着身子勉强站稳后,怔愣的看向他。
那双眼眸清澈的像是能见游鱼的溪水,无垢澄澈,没有半分杂质。
纤细的食指在空中微微弯曲,还维持着上药的姿势,她面露难色,似有愧疚,“是我弄疼你了吗?”
李鹤珣抿唇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下一瞬,沈观衣双脸通红,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宛如果肉饱满的红苹果,“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神色不似作伪,李鹤珣也没有与女子一般见识的习惯。
他嗯了一声,正欲道别,却听见沈观衣支支吾吾的道:“公子,那若是……若是夫妻之间呢?也要尊崇授受不亲的道理吗?”
第44章
刚满十七不久的李鹤珣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未曾娶妻, 也不曾与女子……
方才她那般作为,已算是他自小到大,除了娘亲外, 唯一与他亲近之人。
亲近……
想到这个词, 李鹤珣下意识蹙眉。
而沈观衣还等着他回答,眼巴巴的望着他, 他只好道:“不需要。”
小姑娘顿时笑开了,又觉此举或许不妥,咬着唇压着嘴边的笑意,双眸亮晶晶的,“那你娶我好了, 这样我就可以为你上药了。”
娶她?
李鹤珣险些咬到舌尖, 但诧异之后, 他冷声道:“姑娘莫要胡说。”
“我没有。”她似乎有些急切, 吞吞吐吐的道:“我、我喜欢你,愿意嫁你的。”
话音落下,她含羞带怯,欲语还羞的瞧着他, 那张容色稚嫩的脸,像是一朵满身露水,将将从枝丫中冒出的花苞, 清艳明丽的倾城之色,只会令人过目不忘。
他呼吸漏了一拍,可转瞬又恢复如初。
李鹤珣掩去眸中的神色, 冷漠道:“先前多谢姑娘搭救, 但时辰不早了,我还要赶着回京。”
沈观衣顿时急了, 不管不顾的想要伸手拉住他,却在半空对上他警告的视线后,又焉哒哒的放下,咬唇道:“可你脸上的伤还没上药呢。”
她小声道:“你这样回去,若是被你的家人瞧见,他们会担心的。”
李鹤珣蓦然怔住,神情顿时肃穆起来。
先前,他着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阿意离世,他便成了家中唯一的牵挂,娘亲还未从那件事中缓过神来,他若是这副模样回去,定会令他们担忧。
“我家房间很多的,你可以留下待伤口好些再回去。”
沈观衣小心翼翼的道:“大夫爷爷说了,最多三日便会愈合,你、你可以留下的。”
她眼中的希冀太过明显,李鹤珣其实大可以去找处客栈歇脚,待伤好些再走。
可对上这样一双眸子,他竟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待回过神后,沈观衣已经高兴的去吩咐仆从为他收拾屋子了。
李鹤珣抿唇,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沈观衣为他准备的屋子离她的房间很近,屋内摆置更是如出一辙,只是相较于清幽安静的广明院,这处更为金碧奢华一些。
李鹤珣有些不习惯被金银堆砌出来的屋子,入眼所见皆是名贵之物,那些本应放入库房的诸多物件,皆摆放在掏空整面墙的多宝阁中。
若不是知晓这是卧房,还以为入了什么珍宝铺子。
他抿唇走向床榻,看着层层纱帐中,用寸锦寸金的云锦制成的薄被,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才合衣躺下,缓缓阖眼。
如沈观衣所言,他在庄子上待了三日。
这三日中,她几乎时时都黏在他身侧,叽叽喳喳的像只漂亮的小麻雀,尽管大多时候,他都从不理她。
可她仍旧乐此不疲的如同孩子般,将她所有的好东西都献宝似的拿来给他瞧。
“公子哥哥,你喜欢这幅画吗?我可以送你啊……”
“公子哥哥,你理理我嘛,理理我……”
“我好像有些困了,公子哥哥,你……理我……呼——”
离开庄子的那日转眼间便到了,沈观衣依依不舍跟在他身后出了庄子,虚虚的抓着他的袖子不放,眸中满是失落,“你真的不能娶我吗?”
他没有犹豫,嗯了一声,并委婉道:“你年纪尚小,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日后莫要再挂在嘴上了,不合礼数。”
她似乎很难过,笑得比哭都要难看许多,只问道:“那你日后还会来看我吗?”
他半晌无言,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看着她眼尾噙着一丝泪珠,被她抬手快速抹去,她轻声道:“我知道啦。”
“你走吧。”她挥了挥手,似乎在一瞬间恢复如初,“这几日的事情我不会与旁人说的,你既不愿娶我,日后就将这几日的事忘了吧。”
她眉眼弯弯,眸如秋水,如同孩子心性,难过来的快去的也快,“我也会快快忘记的,愿公子哥哥,一路顺遂。”
李鹤珣颔首道谢后,便迎着晚霞,策马离开。
那时的心绪,他现在都还记得。
一向平静的无波的心湖,像是不知何时有人往里扔了一块石子,在离开庄子后,瞧上去与寻常无异,可那石子总会在秋风乍起时蜿蜒动荡,令他不自觉的想起那座庄子。
离开侯府时,宁长愠脸色出奇的难看。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一场雨,马蹄从泥泞中淌过,李鹤珣低头看去,污浊却又透明的水中,他的神色与宁长愠如出一辙。
从前李鹤珣觉着,他总会想起那座庄子,不过是因为那时的他心中茫然空洞,可如今才发觉,庄子对他而言,是意外与变数。
上京人人都道他是不世之才,是李家这一辈的佼佼者。
若是阿意还在,这些赞扬之词,本该落到他身上的。
就连爹娘,都将他当作下一代家主培养。
但阿意死了,他整夜辗转难侧,许久不曾睡过好觉,心绪紧绷到常常头疼欲裂。
只有在庄子上那段时日,沈观衣日日纠缠,总是一股脑的将好话往他身上堆砌。
她说他的字最好看,他日后定会比他爹爹做的还要好,他……是一个好哥哥。
若是寻常,这样谄媚的话,李鹤珣不会放在心上。
但那时他内里燃起过一把大火,所过之处,湮灭枯萎,是沈观衣无意之中的字字句句,播下了新的种子。
他甚至想过,会不会是沈观衣故意为之,故意令他回京之后总会偶然念起庄上的日子。
但他们已然成亲,若沈观衣当真是故意,他还能如何?
与她置气?还是将她休了?
眼下,她或许压根不在意与她成亲之人是他……还是旁的什么人。
她不在意他,便是他做什么,她都能坦然接受,就像当初她能因为一些缘由,轻而易举的去找长公主退婚。
李鹤珣回过神来之时,已然到了公主府外。
夜里寒凉,万籁俱寂,他翻身下马,递出拜帖,随后大步流星的入了府内。
这头,沈观衣与孟清然吃酒后刚被送入厢房,睡下不久。
她酒量算不得差,但奈何被孟清然算计,瞧上去给她喝的是清甜果酒,实则里面却参杂了无人能过三杯的相思酿。
沈观衣在迷糊朦胧中躺下,屋内漆黑,没有点灯,所以她也没有发现除她之外,屏风后还坐着一人。
那人只着一件雪白中衣,乌发披散在脑后,模样清和雅致,俨然是白日里被沈观衣推开的宋淮。
宋淮步伐很轻,几近无声。
他手中拿着一盏蜡烛,微弱的烛火随着他来到床榻边。
帷帐落下,遮住了里面正酣睡不醒的人儿。
四周静谧无声,火光下宋淮的双眸黝黑异常,像是被乌墨侵染,没有一丝光亮。
半晌后,他才轻声道:“你我都不过是殿下的趁手的玩意儿罢了,人在浮尘,唯有向权势低头,才能活得好些。”
“姑娘莫怪,宋某,得罪了。”
夜风乍起,窗棂被人轻缓的关上,孟清然脑袋疼的厉害,刚要睡下就听见下人来报,李鹤珣在府外求见。
不过一瞬,先前还氤氲的酒气便醒了大半。
孟清然差点咬到舌头,“你说谁?”
“回殿下,是李大人。”下人犹豫道:“大人莫不是来接李少夫人回府的?”
孟清然怔愣了片刻,随后蹙眉道:“去告诉他,沈观衣吃醉了酒,已经歇下了,明日待她醒来,本宫亲自派人送她回府。”
“可、可是殿下……”下人苦着一张脸,“李大人已经朝着厢房过去了。”
‘噌’的一下,孟清然猛地掀开被子,双目圆瞪,“谁让他过去的!”
下人支支吾吾,心中发苦,“殿下,李大人不但递了拜帖,还拿了您的令牌,奴才不敢不放人啊。”
孟清然与李鹤珣往来许久,先前为了以示诚意,她的确是给了他一块令牌,而那令牌的作用便是,若有急事可不用通传入府。
没想到眼下他第一次用,便是用在去见沈观衣身上。
孟清然顿时慌张道:“快,快去告诉宋淮,让他赶紧离开。”
夜里更深人静,整座府邸都笼罩在乌沉之中,时而下人提灯走过,但不过片刻又只剩下莹莹月光,勉强能看清前面的青石路。
长靴踩过泥泞,停在西边厢房的屋檐下。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开,屋内昏沉沉的,隐隐能听见内里,从床榻之上传来的摩挲声。
欣长的身躯立于门中,他身后皓月当空,雨水正滴滴答答的从屋檐往下落,在落入地面溅起细小水花的同时,李鹤珣头也不回的关上了门。
他迈着缓慢的步伐,在昏暗中朝着床榻走去。
还未靠近,便闻到了一丝酒气。
攥住纱帐的手微微一顿,李鹤珣眼底暗流涌动,灰暗的瞧不出一丝情绪。
周遭安静的只有稀疏的雨滴声,纱帐被人缓而慢的撩开,露出半人宽的缝隙之时,床榻之上的场景便已然一览无余。
少女睡在里侧,长至腰际的乌发如瀑散开,落于枕上,藏于被中。
天气似乎仍旧有些燥热,薄被只堪堪搭在她的腰际,哪怕是这样,她仍旧觉得热,睡得并不乖觉,身上的薄衫似是被扯开来,欲坠不坠,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
她睡的很熟,似乎都没有察觉床榻边有人已经站了许久,如窥视般看着她。
第45章
半晌后, 床榻空出来的一片微微下陷,原本冰凉的地方多了一丝滚烫,酣睡中的少女, 顿时嘤咛一声, 蹙起了眉。
细如蚊蝇的声音在空寂的屋内显得尤为清晰,“唔……热……你别动。”
李鹤珣在靠近沈观衣一寸的地方停下, 他看着少女乌黑的长发,轻声问:“我是谁……”
沈观衣脑袋昏沉,迷糊之中下意识动了动唇,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沙哑的诱哄声再次响起:“娓娓,我是谁?”
回应他的只有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沈观衣不安分的动了动蜷缩的手臂, 随着她轻放在腰际的手, 薄衫滑落, 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凌乱的发丝似乎在背上勾勒出一副毫无章法的画卷。
片刻之后,沈观衣觉着肩膀处有些痒痒的,一片温热时而落在肩头, 时而落在脖颈,密密麻麻的痒意令她不耐的唤出了声,“李鹤珣, 别闹我……”
李鹤珣呼吸骤然粗重了些,这一瞬,那些压抑在心底蚕食他心绪的刺忽然断了细长的尖, 只留下平滑的钝面不停的磋磨着。
她叫的不是别人。
“娓娓……”克制又带着颤意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响起。
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肢逐渐被大手圈住, 随后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似要将人揉进骨血才肯罢休。
娇小的人儿被男子全数揽于怀中,直至再贴近不了一分。
温热的吻重新落在耳后,极细的腰带被清瘦修长的手捏住,缓而慢的拉扯,巴掌大的结越来越小,最后全数散开。
衣衫在瞬间滑落腰际,李鹤珣眼尾泛红,薄唇贴在少女的耳唇上,呼吸浅浅,“可以吗……”
他眼底氤氲的暮色越来越沉,粗粝带着薄茧的手有条不紊的游走,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克制,直至最后被夜色吞没。
一个时辰之后,屋门打开。
孟清然坐在院外的长亭中,秀气的打了个哈欠,水雾迷蒙的眸子缓缓看向从门内出来的两人。
“李大人。”
李鹤珣转头看去,眉眼失了往日的温润平和,沉默的看着孟清然。
直至怀中的少女不舒服的嘤咛一声,李鹤珣瞬间低头看去,抿唇道:“殿下有事?”
孟清然瞧了一眼只着内衫的李鹤珣,肩头往下三寸的地方似乎氤出了血渍,染红了他的白衣。
向来最重规矩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说出去恐是无人能信吧。
他的衣裳呢?
孟清然往下瞧了一眼,正才看清他将沈观衣抱在怀里,而那一身青衫正紧紧的裹住她的躯体,孟清然讪讪道:“无事,只是没想到大人如此不放心本宫,竟会在夜里亲自来将你家夫人接走。”
她不是没看出来李鹤珣的不对劲,正是因为如此,才担心他到底有没有看见宋淮……
李鹤珣只看了她一眼,并不言语,便抱着沈观衣走了。
待他身影远去后,孟清然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大步流星的朝着屋内走去。
刚一进去便闻到丝丝缕缕的味道,她脚步一顿,神色僵硬。
宋淮从屏风后走出来之时,孟清然一眼便瞧见了他,待下人将烛火燃起后,她连忙道:“他可看见你了?”
宋淮:“殿下放心,李大人并未发现我。”
“那就好。”孟清然顿时松了口气。
她本只想让宋淮佯装与沈观衣春风一度,借此作为把柄,眼下计划泡汤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若是被李鹤珣察觉到她的心思,或是方才见到了宋淮……
孟清然想到刚在所见那一幕,以李鹤珣对沈观衣的在意,她公主府定从此不得安宁。
孟清然脸色变换来去,待她回过神后才瞧见宋淮还未离开,身上只松松垮垮的系着一件外衫,雪白的胸膛半遮半露,面色略有苍白。
他今年尚未及冠吧,想必遇上这事,应当被吓着了。
孟清然温柔了眉眼,缓声道:“今夜委屈你了,回去歇息吧。”
“是。”
宋淮从始至终不曾有过半分情绪与责问,如来时一般,听话乖巧的从孟清然身侧离开。
夜色已深,回去的路被夜色覆没,似乎看不见尽头。
“殿下……”下人目露不忍,正欲说些什么,在对上孟清然漫不经心看来的目光后,又缓缓住了口。
沈观衣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她在床榻上沉默了许久。
身子出奇的痛,痛的她动一下,都忍不住‘嘶’出声来。直到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痕昭然告诉她,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若不是她此时在自己的房中,定要找孟清然问个清楚。
可……李鹤珣疯了不成?
以他的性子怎会做出这般不合时宜之事?更何况他身子还伤着。
难不成他平日都是装的,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趁她醉酒,便露出真面目,将她这样那样,折腾成这副样子!
沈观衣正气的咬牙切齿,阿莺便端着药推门而入,“少夫人,岳姑姑送了药来。”
熟悉的药味扑面而来,还未喝下,沈观衣便已然开始干呕了。
“喝什么喝,你去,让岳安怡来瞧瞧她儿子做了什么!她这时就该送些补元气的药来,免得我哪一日死在床榻上。”
阿莺面不改色的将药置放于桌上,并不理会沈观衣的埋怨。
这些话她早已习惯于左耳进右耳出,少夫人若是真的恼了,语气中不会带着一抹娇嗔,定会漫不经心的道:“走,去让岳安怡瞧瞧她儿子做的好事。”
阿莺小心翼翼的将沈观衣从床上扶起来,坐靠在床头,随后她端起药碗,舀了一勺浓郁的药汁,轻轻吹了吹,这才递到沈观衣嘴边。
在沈观衣气恼的神情中,她轻声哄道:“少夫人,岳姑姑说这是最后一副药了。”
沈观衣厌恶的撇了一眼药碗,这才微微张口咽下。
直至药碗见底,她才抬眼看向阿莺,“李鹤珣呢?”
“公子此时应当还在上衙。”
阿莺放下药碗后,并没有理会沈观衣口中的李鹤珣,而是略微担忧道:“少夫人,奴婢发觉您近日比从前醒的都要晚些,是不是身子不好?”
沈观衣怔愣了一瞬,在对上阿莺真切关心的眸子后,努了努唇,将手臂伸到她跟前,巴巴的道:“不好,你瞧瞧。”
“少夫人……”阿莺压根不吃她这一套,“奴婢替您找唐大夫来瞧瞧吧。”
沈观衣不喜欢看大夫,特别是在连喝了一个月药好不容易停下的时候。
她不说话,阿莺咬了咬唇,只好使出探春平日里惯用的那一套。
只是她没有探春那般活泼的性子,撒起娇来不伦不类,甚至自己先手指抓紧,低下了头。
沈观衣被她逗得嘴角弯了弯,但随即又收拢神情,正经道:“我不想喝药。”
阿莺连忙回道:“若小姐身子无碍自然是好。”
沈观衣终是愿意纵着她,遂了她的愿,将唐大夫叫来瞧了瞧。
好在身子并未如阿莺所担忧的那般不好,只是上次受了惊吓,身子有些虚弱,开两副药调理一二便好了。
阿莺放了心,沈观衣在歇息到身子好上一些后,才在阿莺的搀扶下起了身。
李鹤珣眼下不在,她就算想与他算账,也得等他回府再说。
比起这个,她得仔细琢磨一下,乐安与孟央这二人……她到底该怎么报那一马之仇。
前世她与孟央只有几面之缘,便听见了他身死的消息。
据她所知,孟央死的悄无声息,没有死在夺嫡之中,甚至也不是被人暗杀,而是在一个稀疏平常的夜里,他旧疾发作,不知为何没有来得及服药,死在了屋里。
被下人发现之时,屋中没有任何人动过的痕迹,桌上还躺着一块早已凉透,却完好无损的烧饼。
至于乐安,她知晓的便是她对李鹤珣求而不得,做出诸多疯狂之事。
那时她听说之后如临大敌,整日都在提防着乐安对她出手,可后来过去许久她都未曾在上京见过她,更别说与她之间有龃龉了。
沈观衣眉头紧蹙,不明白为何这世与上世那般不同。
这些蚂蚱仿佛没人按着,便一个个都蹦跶到了她跟前。
就在沈观衣为此愁容不展时,阿莺突然从屋外进来,“少夫人。”
沈观衣回过神来,看向她。
“公子回府了,现下正在书房。”
沈观衣眨了眨眼,半瞬后才反应过来,正要起身却腰间一痛,她咬咬牙,等阿莺过来将她扶住后,这才道:“走,去书房。”
书房离得不算远,但沈观衣身子有些疼,便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到。
书房门前站着两人,目不斜视,待她走近之时,才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拦在她身前,“少夫人,留步。”
阿莺看向二人,“麻烦二位与公子通禀一声,就说少夫人有要事要找公子。”
书房周遭静谧清幽,树上鸟雀啄羽,细腻的绒毛轻飘飘的落在沈观衣的肩上,阿莺瞧见后伸手替她抹去的同时,小厮道:“公子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
小厮道:“是,便是老爷来了亦是如此。”
连通禀一声都不愿,那便是李鹤珣下了死命令,他莫不是心虚了?
“啧。”沈观衣轻哼一声,在小厮疑惑的神情中,冷不丁的道:“你告诉他,今夜我在卧房等他,有本事,便躲着别回来。”
小厮面无表情,但嘴角却微微抽动,内心却尤为震惊。
屋内,归言见李鹤珣从始至终都在关心宫里的那位,连说话之时都不曾停顿片刻,连他都听见少夫人的声音了,公子不可能不知晓。
所以便只能是,公子知晓,却并不想理会。
第46章
同一时辰, 一辆马车悄然停在宫门处,象征着长公主身份的宫牌让侍卫敛眼退避,不多时, 裕和宫洒扫的宫女便瞧见了不远处走来的一行人, 连忙扔下扫帚,去寻了闵公公。
闵公公得知长公主来了, 神色一变,大步流星的朝着前殿走去。
对着正好踏入殿中的孟清然堆起笑脸,不动声色的挡在她跟前,尖着嗓子道:“奴才见过长公主殿下。”
孟清然扫了一圈周遭,“孟央呢, 叫他出来。”
闵公公对宫女使了个眼色, 随即看向孟清然, 笑道:“不知公主找殿下何事?”
“大胆!公主殿下之事岂容你等知晓。”
“是是是, 是奴才的不是。”闵公公佝偻着腰,响亮的巴掌利落的拍在脸上,“还望殿下莫与奴才置气。”
孟清然不耐的蹙眉,“别在本宫跟前耍心眼, 叫孟央出来。”
“公主有所不知,二皇子昨夜犯了旧疾,太医叮嘱不能见凉, 公主来的恐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孟清然知晓这老东西惯喜欢胡说八道,但她今日有要事要找孟央,不想与他一般见识。
她冷声道:“带路, 本宫亲自去见他。”
闵公公眼神躲闪, 正欲再寻些托词之时,孟清然眼神凌厉的看向他, “闵常骁,你若想死,便再阻挠本宫试试。”
顿时,闵公公脸色大变,噗通一声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闷响,“公主恕罪,殿下恕罪。”
“起来,带本宫过去。”
闵公公犹豫着起身,见婢女迟迟不曾回来,孟清然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心中正发苦。
突然,余光猛地瞧见殿外走在回廊上的少年,闵公公眼睛一亮,立马笑容满面道:“公主,殿下来了。”
说罢,他浅浅的呼出一口气,随着孟央愈来愈近,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滞住,随即快步上前,担忧的叮嘱道:“殿下,您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太医叮嘱过您不能见凉,您忘了。”
少年精致的眉眼之间是拂之不去的阴郁,他冷冰冰的盯着闵公公为他系好腰封,遮住方才不小心溅在胸前的血渍。
见他动作慢吞吞的,还一个劲的对他使眼神,孟央不耐的推开他,径直走向站在殿中,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孟清然。
“皇姐怎么来了?”
他越过孟清然,坐在一把精致华丽的软椅上,骨瘦如柴的身躯勉强支撑着衣袍,这一坐下,衣衫便更加松垮,摇摇欲坠,露出他锁骨下方的点点血渍,更衬得他容色妖冶,病骨孱弱。
孟清然行至他身旁坐下,瞧了一眼他过于白皙的皮肉上斑驳的红点,缓慢的吐出四个字,“屡教不改。”
嗤笑声从孟央的喉咙中发出,他阴翳的眸子沾染上点点笑意,但转瞬便被沁人的凉薄覆盖,“本殿叫你一声皇姐,你便真以为能对本殿指手画脚了。”
孟清然懒得搭理他这病秧子,只冷冰冰的将昨日与沈观衣之间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闵公公垂头在一旁伺候,宫里待的久了,自然知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该当自己不存在。
但眼下听孟清然说完后,闵公公还是忍不住乍舌。
这一个‘背叛’了殿下,不但不藏着掖着,还在殿下跟前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至于另一个嘛,便更令闵公公头疼了。
不但不怪罪,还扬言要将李大人与其夫人杀了。
不光闵公公累觉无语,就连孟清然也头疼的紧,“孟央,李府是什么存在,别说你一个皇子,便是太子,眼下轻易也动不得。”
“本殿便是杀了,他们能奈我何?”
孟清然:“你若是想要天下大乱,李家举兵造反,堂堂皇子沦为刀俎,你大可以动李鹤珣一个试试。”
“天下如何关我何事?若是沦为刀俎,大不了一死。”孟央说起激动之处,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闵公公连忙递来绢帕,孟央咳的双颊泛红,眼中漫出水雾来才堪堪停下,他将绢帕塞进闵公公怀中,似笑非笑的看着孟清然,“看见了吗?我这副模样,与死有何区别?还有什么好怕的。”
孟清然最是见不得他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那你怎么不去死?当初让他救你做什么!”
孟央嘴角的笑容一僵,转而阴恻恻的看着孟清然,“我何时让他救我了?分明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你——”孟清然怒不可遏的起身,双眸中升腾着两簇小火苗,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失望从眼底一晃而过,孟清然觉着她今日就不该来这一趟,他早就无药可救,与他这样的疯子,还有何可说。
“你自己好自为之。”
“你做出那副样子给谁看?”孟央嘲道:“你替他不值,你以为你便有多清高?当初是你让他替你杀了那么多人,也是你,害死了他。”
“如今你府中面首无数,面上却做出一副爱他至深,替他失望的行头来,你令我觉着……”
“恶心。”孟央慢吞吞的道。
他的话并未让孟清然露出失望以外的神色来,只因他说的没错。
但过往的那些纠葛,只言片语道不清楚,她也没必要与孟央解释。
临走之前,她总归是提醒道:“你想死,本宫拦不住,但你若死了,乐安又该如何?”
霎那间,孟央脸色大变,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一声比一声凶狠,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孟清然没有回头多看他一眼,从殿内出去后,下人问道:“殿下可与二皇子商议出对策来了?”
“不必管他,他是死是活以后与本宫无关,没必要为了他,与李家结仇。”
三更半夜,云影不见,乌沉的夜幕下,书房的窗棂上倒映着一道挺拔欣长的身影。
那道身影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眉眼惺忪,张大了嘴正在打哈欠的归言,“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
归言立马精神起来,瞪着眼睛道:“属下不困。”
李鹤珣垂目看向被他磨出砚台外的墨渍,归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松了手,墨条横倒在砚台上,“公子恕罪,属下不是故意的。”
李鹤珣淡淡的嗯了一声。
归言心中惴惴,这下瞌睡是真醒了大半,余光不由自主的去瞧李鹤珣的神色,见他并未生气,刚松了气,就瞧见桌案上一高一矮的两叠册子相差甚大。
公子平日里看完的册子,习惯于在页脚画一个圈,不瞧不打紧,这一瞧,归言便发现那略高的册子竟是还未看过的。
而躺在另一边孤零零的两三本,才是方才那三个时辰里,公子看完的。
这般缓慢的速度,若不是有心事,怎会如此?
李鹤珣不知归言心中所想,但他着实有些心不在焉,可他不喜欢这样为情爱所恼的自己。
哪怕昨日已然失控,失控到他今日都不知该如何面对沈观衣。
但已经过去一整日,他怎会还是念念不忘,还是心中涩然。
不喜这样被左右的自己,可越是刻意忘记,便越是会想起。
李鹤珣不动声色的将看完的册子放置一旁,拿起下一本的时候,景宁侯三个字让他的瞳仁微微瑟缩。
真是……阴魂不散!
李鹤珣放下册子,“几更天了。”
归言回道:“三更了。”
那她应当已经睡了。
方才升起的那屡要问个明白的念头悄然压了下去。
问了又能如何,便如宁长愠所言,他们朝夕相处六年,便是那些话都是宁长愠编纂的,可时间总不会骗人。
紊乱的心绪在入夜后再次升腾而起。
李鹤珣觉着自己病了,还病得不轻。
他逐渐平息将宁长愠调离上京的想法后,起身将下午所商议之事,再次提醒了归言一遍,“二皇子的事再议,至于乐安郡主那边,明日你亲自去一趟王府,告诉静王她所做之事。”
“属下明白。”
李鹤珣吩咐完后,只觉书房闷的厉害,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大步流星的推门离开,院中徐徐吹来的风散去了他心中诸般情绪。
待他冷静下来后,才去洗漱一番,回了卧房。
沈观衣为他留了灯,他心绪平缓的朝着床榻走去,却在掀开外间的帷帐之时,瞧见了放在桌上的狐皮。
与宁长愠送来的那张,一般无二。
那些被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一股脑的冒了出来,比先前更为猛烈激荡。
以至于他都来不及去想那张狐皮为何会出现在这,便被铺天盖地的妒恼所淹没。
李鹤珣恨不得掐死床榻上那个令他总是失控的女人。
可比起沈观衣,他更想掐死的是自己。
熟悉的香气在屋内萦绕,香炉中却早已没有青烟升起。
一刻钟后,沈观衣觉着浑身燥热,湿汗淋漓,粘腻的令她蹙起了眉,隐约之间还听见有人问道:“是他教会了你骑马吗?”
她只想将这烦人的声音赶走,轻轻嗯了一声。
李鹤珣嫉妒的眼都红了,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浮现。
从她在赏花宴上的过于亲昵,成婚后的骄纵不讲理,那些他自以为因为喜欢才有的亲近,都是他的误会吗?
他继续低声问道:“所以……你心悦之人,是他吗?”
第47章
“不好了小姐, 小姐——”
探春咋咋呼呼的推开门从屋外跑进来,还未靠近床榻,便瞧见立在一旁正要伺候小姐起身的阿莺看了过来。
她不悦的瞪了阿莺一眼, “你先出去, 我与小姐有话要说。”
眼下广明院中她与阿莺都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她虽不悦, 可在小姐跟前也不得过分。
阿莺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挽起纱帐,试图将床上的人儿叫醒,“少夫人,眼下已近晌午, 您该起身了。”
近些时日来, 少夫人越发嗜睡, 可夜里分明不到二更天便睡下了, 怎会还起不了身呢。
阿莺心中担忧生疑,余光在瞥见沈观衣后颈处细密的红痕时,顿时怔住,红晕悄然漫上了耳根。
探春便是这时趁机将她挤走的。
看着探春半跪在床榻边, 一边替少夫人挽起散落在边沿的乌发,一边道:“小姐,您让我盯着的人出事了。”
她声音算不得大, 可仍旧将在困倦中的沈观衣叫醒了。
水润的双眸半睁半眯,她哑着嗓子嘤咛了一声,“什么?”
俨然一副还未清醒的模样。
探春所说之事阿莺并不知晓, 她步伐浅浅的退下, 招来下人,布置梳洗之物。
“就是上次咱们去寻艺坊, 您让我派人盯着的曲娘啊,她出事儿了。”
曲娘?
她何时……
沈观衣猛地睁开眼,睡意褪去,那些方才还一团乱麻的思绪骤然清晰起来。
她掀开薄被坐了起来,还未说话,探春便先一步道:“小姐,奴婢伺候您起身。”
话音刚落下,阿莺便带着两个下人从屋外进来,沈观衣抬眸看去,下人们手中端着鱼洗与盐水,分明是阿莺先前便已经备下。
沈观衣自是察觉到了探春的恼意,但眼下她没心思去理会她们二人的纠葛。
洗漱完后,沈观衣坐在铜镜跟前,瞧着镜中女子脖颈间的红痕时,瞳仁赫然滞住。
半晌后,她咬牙切齿的道:“去,挑件领子高些的裙子来。”
方才醒来便被探春口中的事牵绊住,令她差点忘了昨夜李鹤珣的不同寻常。
往日在那事上还算克制的人,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让她有些吃不消。
她隐隐记着李鹤珣与她说了些什么,但她有些想不起来了。
四肢疲软困乏的令她想要与李鹤珣对峙一二,也有心无力。
这些天历来如此,只要睡下便难以醒来。
霜色的衣裙被探春与阿莺整理好,临走时沈观衣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月亮步摇,余光瞧了一眼桌上,发现昨日探春捡回来的皮子竟然不见了。
但她并未多想,只当探春喜欢,拿去做了衣裳。
九月的天儿还算不得凉,沈观衣与探春坐上马车时,才从她那里知晓,今日赵玦去了寻艺坊,瞧上了那曲娘。
说来也有些得趣儿,那曲娘名唤阿榕,报信的人说平日里去寻阿榕的人不少,想替她赎身之人中也不免有富家子弟,但她偏偏不愿离开寻艺坊,由她的话说便是宁做戏子不做妾。
那些富家子弟听了这话,免不得嘲弄一二,或许是碍于寻艺坊背后的人是宁长愠才不敢挑衅生事,否则就以阿榕那番话,一些心气儿大的,免不得要让她吃些苦头。
但赵玦不同,他一个尚书之子,与宁长愠又关系斐然,便是在坊中生事,也没人敢为了一个小小的曲娘得罪他。
更何况,他这人偏爱美色,上京皆知,阿榕姿色不俗,被他瞧上就像是兔子掉进狼窝,恐怕连骨头都剩不了一截儿。
探春担忧道:“小姐,要不咱们告诉姑爷,让姑爷想法子救救阿榕姑娘吧。”
“我何时说过要救她了?”
“啊?”探春懵了。
沈观衣不在意的道:“万一赵公子能获得美人芳心,我若是横插一脚,岂不是棒打鸳鸯?”
探春更不明白了,“若小姐觉着赵公子能与阿榕姑娘两情相悦,小姐为何还要去一趟寻艺坊?”
“傻,自然是去瞧瞧阿榕到底愿不愿了,她若愿意,咱们就当去听听曲儿,她若不愿,再想法子救她不迟。”
“小姐真是个大善人。”探春恍然后,笑嘻嘻的道。
沈观衣抬手捧了一抹从窗外溜进来的天光,她才不是什么大善人,若阿榕与那人没有那般相似,她或许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怎会管她的死活。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寻艺坊前。
白日本就清净的地方,眼下瞧着更是空寂了。
沈观衣刚入内,便瞧见管事的拦住了正欲将她赶走的奴仆,对着那人使了使眼色。
“阿榕姑娘呢?”
管事的也不废话,径直道:“在二楼雪字房中。”
沈观衣多看了他一眼,随后才带着探春上楼,管事的见她来势汹汹,许是怕她吃亏,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不好交代,于是便叫了几个略有身手的奴仆护在沈观衣身边。
探春惊奇道:“小姐,他们为何跟着咱们?”
沈观衣头也不回的踩上台阶,“许是喜欢看热闹吧。”
探春与身后众人:……
二楼的风花雪月四房皆是以文雅旖旎四字为题,摆置不同,氛围不同。
雪字房中,以红白为调,如同洞房花烛,又似雪中寒梅,暧昧叠升又有着诗情画意。
阿榕平日里常常到这处厢房为客人弹曲儿吟唱,只是今日,她却怕极了这屋子与站在她跟前,高大健硕的男人。
“公子,求求你放过奴家吧。”
阿榕想不到旁的,只能一个劲的跪地磕头。
赵玦近日来心烦,好不容易瞧着个入眼的,却如此不识抬举。
他掐住女子的双颊,逼着她抬起头来。
阿榕模样长得好,但却算不得世间少有,可是她的唇,唇珠饱满圆润,唇角便是不笑也微微上翘,与那人像极了。
赵玦一时之间看入了迷,鬼使神差的低下头,想要贴上那张他日思夜想的红唇。
阿榕眸底露出一丝绝望,她微微扬着头,动弹不得,泪珠顺着眼尾滚落至腮边,凝结到再也挂不住的瞬间,落到了她的肩上,浸入衣衫,只留下一粒圆圆的水渍。
突然,外面出现了诸多脚步声,木门被人猛地推开。
赵玦回过神来,眉宇之间升起一丝不耐。
他不是说过了,不许人过来打扰?
松开阿榕的一瞬,阿榕惊慌的蹬着脚往后退了几步,赵玦回身看去,在瞧见门口站着的人是谁时,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他嘴角弯起邪肆的弧度,眼神粘腻的令人不喜,“这不是李少夫人吗。”
沈观衣略微掀起的后退了一步,走廊算不得宽敞,身后跟着的众人为了不挤着她,也只好跟着后退一步。
纤细的手指在鼻尖处扇了扇,沈观衣不悦道:“好臭。”
似寻艺坊这样的地方,酒水都是上好的果酿或是几十上百年的存封,便是不好酒的人,也万万说不出这个臭字来。
赵玦脸色突变,对上沈观衣略显嫌恶的眼神,哪能不知她说的是酒还是他。
他顿时沉下脸色,眯着眼道:“沈观衣,你莫不是故意来找不痛快的。”
沈观衣瞧了一眼他身后战战兢兢的阿榕,放下手,始终不愿走进去,“倒也不是,只是赵公子动了我的人,怎么着都该给个说法不是。”
“你的人?”赵玦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沈观衣,我劝你少管闲事,别以为你是李家少夫人,本公子便不敢动你。”
阿榕含着一双泪眸去瞧站在门边与赵玦对峙的人,她很清楚自己与这位夫人并不相识,但眼下,她能祈望求助的,便只剩下她。
只是阿榕看不明白沈观衣的眼神。
似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旁的什么人,她意味深长的道:“还真是像啊。”
说罢,又看向赵玦道:“赵公子觉着呢?”
赵玦心中惴惴,本就心中有鬼的人自然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便会心绪万千,总觉着会被人瞧出他心底藏着的秘密。
赵玦故作不耐的拂袖,“你在说什么本公子听不懂,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沈观衣一瞧他那眼神躲闪的样儿就知晓自己赌对了。
上辈子赵玦与那人之事天下皆知,若不是圣上的权势旁落世家,就凭赵玦做的那件事,落得个满门抄斩之罪也算不得重。
为美色蒙了心的人,还当真是无所畏惧。
所以在这时,他便已经与那人勾搭上了?
沈观衣眼下确定了什么,便更加从容了,“既然赵公子如此说,探春,咱们走吧。”
“去宫里瞧瞧贵妃娘娘,我嫁入李家这么久,还不曾进宫看望过她呢。”
“据说贵妃娘娘盛宠不衰,想必住的宫殿定是奢华,也不知离皇后的宫殿近不近……”
赵玦这才想起,李鹤珣的小姨乃是芸贵妃,作为后宫最有权势却又互相攀咬的两人,岳萧芸若得了什么风吹草动,定会紧咬不放。
他心中发怵,猛地出声,“李少夫人,且慢。”
沈观衣如同没听见般,连脚步都不曾停滞一瞬,赵玦急了,连忙追了出去将人拦住,笑道:“都是误会,方才我言语之间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少夫人海涵。”
“可你方才动了我的人。”她略显天真的眨了眨眼。
赵玦咬咬牙,“夫人想如何?”
“不想如何,我累了,想进宫去贵妃娘娘那儿坐坐。”
“沈观衣。”赵玦眸底晦暗丛生,怒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第48章
沈观衣似乎压根不受他的威胁, 漫不经心的与他擦肩而过,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赵玦眼中怒气蓬勃,额头青筋迸起, 他平日虽混不吝惯了, 但轻重缓急总是明白的。
想起先前赏花宴上这人不吃亏的性子,一个曲娘罢了, 犯不着拿她冒险赌沈观衣知道多少。
且从他的视线看去,沈观衣不慌不忙,方才还要找他要说法的人,转眼又要信誓旦旦的离开。
若不是她当真知道了什么,怎会如此笃定她的话一定会让他在意。
总不能是她突发奇想, 又不愿救人了, 想去宫里坐坐。
赵玦低声道:“是我有眼无珠, 动了夫人的人, 夫人莫怪罪。”
“日后我不会再寻她的麻烦。”
许久之后,他才听见沈观衣慢悠悠的声音传来,“罢了,今日有些乏了, 改日再入宫吧。”
赵玦猛地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密密麻麻的后怕与冷意。
他不知道沈观衣知道了多少,但能笃定的是, 她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可更加棘手的是,那是李家, 仅凭他还得罪不起。
赵玦顿时想到了一个人, 他沉着脸色,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寻艺坊。
这头, 阿榕被带去了管事的身边,她怯懦的低着头,对着身前之人施礼,“多谢夫人搭救之恩。”
“你自小便一直在京城?”
阿榕迟迟未语,管事的蹙眉道:“夫人问你话呢。”
他声音有些凶,吓到了阿榕,她瑟缩了一下,泪眼朦胧,却不敢抬手拭去,哽咽着道:“不、不是,奴少时在琼州长大的,后来到的上京。”
管事的虽不明白沈观衣为何对一个小曲娘如此关心,可主子先前便有交代,他们如何待他,便如何待沈观衣。
“少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
沈观衣敛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阿榕慢吞吞的将头抬起,梨花带雨,妆容糊在脸上,虽狼狈,却更惹人生出几分怜意。
那颗痣与阿娘的位置相同,模样也有六七分相似。
只是那双眼……
阿娘从不会用那般怯弱的眼神看她,沈观衣眉宇之中闪过一丝烦闷,但她清楚的知晓不能怪阿榕。
是她一厢情愿,总是存了那么点希冀,以为这世上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或是轮回转世之说,毕竟她都能重活一世,娘亲为什么不可以?
沈观衣压下那丝燥意,即便她不是娘亲,但她与娘亲那般像,本就不多的善意冒了出来,让她下意识开口道:“你可愿随我离开?”
探春下意识便要出声,但想起这些时日小姐的冷落,她只能扣着手指,不敢再出声阻断。
只是令探春没想到的是,阿榕拒绝了。
她颤着声音,小心翼翼的道:“奴粗鄙,恐伺候不好小姐。”
沈观衣歪着头看了她许久,突然明白了什么。
宁做戏子不做妾。
“我没有那般大度,会替我夫君买个小妾回去,更何况,我也可以给你一笔银子,让你在京城安置。”
阿榕有一种被人看穿心思的窘迫,她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纤细的腰肢与丰臀的曲线一览无余。
这姿态,摆明了就是拒绝。
探春顿时恼了,“你这贱奴,竟敢几次三番的拒绝小姐,好大的胆子!”
沈观衣也有些不悦,但一对上那张脸,她又怒气全消。
好不容易升起的丁点儿善意被人拒之门外,沈观衣兴致缺缺的让探春留下一些银两后,便带着探春走了。
管事的不敢将银两独吞,他将荷包放在阿榕手中,在她怔愣的目光中,长叹道:“你啊你,你可知晓方才那位夫人是谁?”
阿榕咬着唇,低头不语,只觉手中的荷包沉甸甸的,有些重。
“那是李家少夫人,上京城中能有几位娘子的身份比得过她,你若是方才跟着她走,日后哪里还会遇见这些糟心事。”
阿榕抬眸看向他,眼中弥漫着水光,“奴在被卖进曲坊前,也曾伺候过富贵人家的夫人。”
“那位夫人待奴极好,可最终为了争宠,还是将奴送给了她家老爷。”
提起此,阿榕神色凄然,“奴答应过娘亲,永不做妾的,便是在寻艺坊待一辈子,整日水深火热,也好过去那后宅,被头上的正妻磋磨。”
管事的不知她这都是哪来的想法,“李少夫人不是那样的人,李大人更是上京贵女钻破脑袋都想嫁的男子,若是少夫人真打着抬你做妾的主意,那是你祖上烧了三辈子高香才得来的福分。”
“奴不想要这样的福分。”
“罢了,他日你便会明白,如你这样没有半点权势傍身的人,在这上京,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对着阿榕坚定的目光,管事的摇摇头,“错过了今日,日后有的你后悔的。”
“你是说,沈观衣是得了李鹤珣的意思,故意去寻你的麻烦?”
东宫的凉亭中,孟朝喂完前两日下头送来的鹦鹉,转头看向他道:“你莫不是癔症了,他寻你的麻烦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赵玦来时便想好了说辞,他愠怒道:“我哪里知道,但是沈观衣话里话外都提到入宫找贵妃娘娘,还总是提及十五皇子,拿身份压人,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孟朝眼中划过一抹暗光,“哦?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那曲娘是她的人。”赵玦怒道:“她一个女子,要曲娘做什么,摆明了是想让我不痛快。”
不是孟朝瞧不上他,而是他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纨绔子,有什么好让李鹤珣对付的?
孟朝:“莫不是你哪里得罪了人?”
“怎会,我这些时日——”赵玦说到一般突然滞住。
孟朝冷笑一声,“就你平日里那些作为,还好意思在孤跟前来告状。”
“殿下,我这不是被人欺负了嘛,我爹又不会帮我,可不得来找您帮忙。”
赵玦郁闷道:“但我想不明白的是,李鹤珣不是跟咱一条船上的吗,我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这时来抓我小辫子做什么?”
“若是……”他想抓小辫子的人不是你呢?
孟朝眯了眯眼,神色有些凝重。
赵玦余光瞧见后,故作疑惑道:“若是什么?”
他想起前些时日的秋狝,似乎从那日起,李鹤珣便鲜少来东宫走动,以往他们二人虽来往不算密切,但朝中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李鹤珣总是会派人来知会他一声的。
“啧,他这人从小就不与我们来往,最近更是连面儿都见不着了,也不知道整日在做些什么。”
“少在孤面前嚼舌根。”孟朝冷冷的看向他,“自个儿回去好好反省。”
“殿下,这次分明是他挑事再先,您怎么着也得帮我找回这个场子吧。”赵玦哭喊道:“我可是您的青梅竹马啊。”
孟朝怒道:“青梅竹马是这么用的?孤看你近日也不用来东宫了,在家多看些书吧。”
眼见着太子真的生了火气,赵玦顿时一改方才的不正经,撇嘴道:“反正我与您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找我麻烦,便是不将您放在眼里,我可以被他们瞧不起,但他们瞧不起您,我可不答应。”
说着赵玦便抬步往前冲,太子头疼道:“回来。”
赵玦回头看他,见他神色阴郁,“这事孤来处理,你莫要插手。”
李鹤珣近日来是与东宫疏远了,眼下他还需要李家,既动不得,给一些小小的教训,让他知晓些轻重也好。
赵玦眼神轻闪,等太子插手牵绊住李鹤珣,他总该有机会将人……
不管她是不是虚张声势,都再留不得。
但他得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李鹤珣无法顾及的机会。
沈观衣回府没多久便有些疲倦,她也察觉到自己近日来身子越发不妥,但唐大夫来看了两回都说无事,沈观衣便只将这身毛病归结到李鹤珣身上。
若不是他夜里不睡非要折腾她到半宿,她怎会青天白日的如此困乏。
正当她欲要去屋内歇息时,探春神秘的端着糕点走来,“小姐,奴婢方才听到了一件事儿。”
“就是那张奴婢捡回来又突然不见了的白皮子,您知道那是谁的吗?”
指尖轻缓的揉着额角,沈观衣懒洋洋的靠在院中的软榻上,并未将探春的话放在心中,随意的回了句,“谁的?”
“世子送来给您的!”
沈观衣赫然掀起眼皮,又听见探春继续道:“奴婢方才打听了一下,还是姑爷命人将皮子扔出去的,您说姑爷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你慌什么。”
“话虽如此,但是……”但是探春仍旧觉着,应当没有哪个男子能不在意自家妻子从前与旁的男子来往过甚。
沈观衣没有理会探春如何想的,她眼下算是知晓了李鹤珣这两日为何那般奇怪了。
原来是,醋了啊。
云影飘忽,斜阳金灿灿的落入院中,沈观衣嘴角浅浅上扬,勾勒出一道笑意,“再多说说——”
话音未落,便被一道声音打断,“少夫人,崇心院那边出事了。”
阿莺步履匆匆的走来,沈观衣转头看向她,见她目露严肃,也不由得收了先前的心思,好奇道:“出了什么事,能让你这般慌慌张张的。”
“太子殿下送来了一个女子,说是给……公子逗趣儿的。”
探春顿时震惊道:“你说什么?!”
“太子殿下给姑爷送人?”
回过神来后,探春顿时急了,“太子是什么人,他送来的人,定不是要给姑爷做什么丫鬟小侍的,小姐,这该怎么办,您和姑爷才刚成亲多久啊,怎么能……”
沈观衣倒不如探春这般急,她记着前世并未有这一遭,况且李府家规,若正妻不曾犯七出之条不得休妻,便是纳妾也要在正妻生下嫡子后。
她不介意李鹤珣纳妾,只是好奇这些上京皆知的事情,太子竟不知?
倘若他知晓,眼下还给李鹤珣送人又是什么意思?
第49章
崇心院上下充斥着一股肃穆之气, 屋内,阿榕双眸早已哭的红肿,她跪趴在岳安怡跟前, 喉间时不时发出猫儿似的哽咽。
她没曾想, 管事的一语成谶,那位夫人刚走不久后, 便有人来寻艺坊将她买下。
寻艺坊是什么地方?
不是有银子便能胡作非为的,既然连管事的都保不住她,那背后定是大有来头。
况且,那些人拿弟弟的性命要挟,她便是不想应, 也不得不应。
“哭什么?”
岳安怡不怒自威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听不出喜怒, 却仍叫阿榕吓的瑟缩了一瞬。
“奴、奴是喜极而泣。”
岳安怡眯了眯眼, 冷冷的打量着跟前的女子,年纪瞧上去也不知晓及笄没有,但毕竟是太子送来的人,她也不好过于苛责。
“殿下让你来, 可有什么吩咐?”
阿榕老实答道:“没、没有,只是让奴安分守己些,莫要得罪李大人。”
岳安怡低头看了她许久, 伴随着一声冷笑,院外缓缓走进来几人,因房门并未阖上, 沈观衣将屋内的话听了个清楚。
“李家上下几百年, 便是通房也都是身家清白的姑娘,更别说妾了, 你觉着你有资格去伺候澜之?”
阿榕身子轻颤,不知哪个字眼触碰到了心弦,她大惊失色,连连磕头,“奴不敢,求夫人开恩,求夫人开恩。”
孤零零的身子跪在那儿,倒如秋分落黄,仿佛下一瞬便要被泥泞淹没,消失不见一般。
沈观衣对上岳安怡看来的目光,她想起这些时日的清净,与先前那一月的补药,仿佛之前敬茶时的争锋相对已然过去许久。
岳安怡毕竟是李鹤珣的母亲,沈观衣便是看在李鹤珣的面子上,也会规矩几分,她嘴角勾起笑意,走过去款款施礼,随后起身直言道:“娘可否将这小姑娘给我?”
阿榕听见熟稔的声音,猛地抬起了头,在见着来人的模样时,顿时弯腰拉住了她的裙角,小声啜泣道:“求您救救奴。”
沈观衣低头看了她一眼,眸底极快的闪过了一丝什么。
岳安怡蹙眉道:“你不知她的身份?”
“太子送给澜之的人,若是留在崇心院学规矩,便是太子知道了也无话可说,你若将人带回去,她的身份便由不得你了。”
岳安怡冷着脸,将此事的关键说与沈观衣,压根不在意她口中的人,此时还跪在她跟前。
“留在崇心院学规矩?”沈观衣倒是没想过岳安怡有这般打算。
她低头看向阿榕,对上她恳求的目光后,沈观衣道:“她想跟着我走。”
许久没有听见动静,沈观衣抬头看向岳安怡,她正目光冰冷的看着她,“你就不在意她若为妾,抢了澜之的宠爱?”
若李鹤珣此人有这般好说话,他的后院儿中恐怕早已妻妾成群,哪里还轮的到她。
沈观衣执意要把人要走,岳安怡看着她日渐容光焕发的模样,沉默了许久。
“李家祖训,正妻诞下嫡子才能纳妾,你带她回去,至多便是个通房。”
“儿媳晓得。”沈观衣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笑意,瞧着倒是真不在乎的样子。
岳安怡为李家操持数十年,可以说她将李鹤珣看的极重,更不想让一些身份低微又没规矩的莺莺燕燕围在他身边。
阿榕是一个,沈观衣也是一个。
沈观衣将人带走时,阿榕仍旧是一副怯懦低泣的模样,回到广明院后,沈观衣让下人将阿榕带下去梳洗一番。
却见她再次恳求道:“夫人,奴来的匆忙,东西都在艺坊,能不能让奴回去一趟,将东西取回来。”
“咱们府上什么没有,你的那些东西便当作丢了吧。”探春本就对阿榕不满意,就因她模样与柳夫人相似了几分,便能得到小姐一而再的宽恕与忍让。
“奴母亲的遗物还在艺坊,奴想取回来,求夫人成全。”说着,她便又咬咬牙,跪在了沈观衣跟前。
双膝触地时,声音响亮清脆,便是想象也能知晓有多疼。
“探春,你陪她回去一趟。”
探春白眼上翻,“走吧。”
阿榕犹豫道:“夫人,可以麻烦您陪奴回去吗?”
“好大的胆子,你还没成姨娘呢,就敢指使小姐。”探春彻底怒了,刚要伸手教训人的时候,被沈观衣唤住,“住手。”
探春咬唇跺脚,一脸不忿,“小姐……”
阿榕也察觉到自己所言不妥,慌张解释道:“是那位公子,奴离开曲坊时他便在,奴怕被他缠上,还请夫人再帮奴一次。”
沈观衣并未多询问什么,便应了。
探春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一个劲的想要劝阻,都被沈观衣的眼神挡了回去。
她在铜镜前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一支细长尖利的簪子插入发髻中,“探春,阿娘离世的前一日,你可还记得她说了什么。”
探春怔愣片刻,抿唇道:“柳夫人说,世上有因果轮回,若是哪一日她一睡不起,她不是死了,而是换了一个身份过活。”
沈观衣笑意加深,本就明媚的容色更添了几分少女该有的娇俏。
是啊,所以她仍旧觉得,她万一是阿娘呢。
即便不是,就凭着那张极为相似的脸,她也应当再与她多相处一二。
探春自然知晓沈观衣在想什么。
少时小姐便是因着这话挺过来的,可是后来,连她都知晓那些是柳夫人哄小姐的话,可偏偏,小姐坚信不疑。更何况,在见到阿榕之后,不但让她派人看着阿榕,眼下还对那个人有求必应。
沈观衣带着阿榕离府时,没有让阿莺与探春跟着。
眼瞧着马车渐行渐远,探春心中的焦躁怎么都抹不去。
阿莺瞧见她的不对劲,便多问了一嘴,“怎么了?”
探春下意识开口,将阿榕与沈观衣之间的事说了出来,阿莺听后,蹙了蹙眉,“你是说,少夫人先前要带她回来,她不愿,眼下却又眼巴巴的往少夫人跟前凑?”
听到声音,探春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方才与阿莺说了什么,顿时瞪了她一眼,并不理会,转身回了府中。
阿莺心思本就比探春细腻,她总觉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却又想不出来。况且少夫人又是一个人出门,她始终放不下心,瞧这天色,她沉默片刻,仍旧决定去找李鹤珣。
香满楼厢房中,孟朝带来的人在他耳边俯身说了两句什么,他挥了挥手,道:“知道了,按孤先前说的做。”
“是。”
那人退下后,孟朝抬眸,对上李鹤珣看来的目光,笑道:“一点小事,来,咱们继续。”
李鹤珣看着孟朝举起的酒杯,心中烦不胜烦,他自下衙后便被孟朝拦在这里已经近一个时辰了,不由抿唇道:“殿下,臣不胜酒力,喝不得了。”
“澜之,这么多年了,你的酒量怎的还不见涨,下月母后生辰,你作为孤情同手足的兄弟,那些人定是要来与你推杯换盏的,届时你可应付不来。”
孟朝笑道:“何不趁着今日,多练练?”
“殿下今日找臣,所为何事?”
见他并不吃这一套,孟朝心中是有不悦的,但面上仍旧笑意盈盈的道:“孤——”
话音未落,便听见下方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隐约还能听见有人道:“她一个弱女子,你们怎能对她动手呢!”
“滚开,少管闲事。”
“今日这闲事,小爷我还就管了,你家主子是谁,报上名来。”
孟朝与李鹤珣下楼时,瞧见的便是一穿着花枝招展的公子正与守在门外的侍卫大眼瞪小眼。
而面无表情倒在地上的阿莺在瞧见那抹青色后,连忙起了身,着急唤道:“公子。”
侍卫见了,正要将人赶走,却听见李鹤珣道:“住手。”
孟朝眼神一闪,故作疑惑的看向李鹤珣,“澜之认识?”
“臣家中的婢子,想来定是找臣有事,殿下见谅。”
李鹤珣行至阿莺身边,不等他询问,阿莺便道:“家中出事了。”
他下意识的便觉着是沈观衣,脸色微变,正要抬步离开,却听见孟朝突然好心道:“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孤倒要看看谁敢找太师府的麻烦。”
袖笼中的指尖动了动,李鹤珣压住心中的冷意回头看向孟朝,他并未理会李鹤珣的视线,对着阿莺道:“说说看。”
阿莺见李鹤珣并未言语,于是咬咬牙,将太子殿下把阿榕送去府中给李鹤珣逗趣儿的事说了出来。
顿时,李鹤珣面色难看至极,指尖死死的掐着掌心。
反观孟朝,倒像是松了一口气般。
他知晓李家的规矩,所以思来想去,这对旁人而言是恩赐的事情,对于李家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不过正因如此,才既能敲打李鹤珣,又能不撕破脸,只是若在人被收入房中前便让李鹤珣知晓,这人能不能入府或许还要另说。
但好在赵玦想了个法子,让他以皇后寿辰为由,将李鹤珣困住,等事情落地,便是李鹤珣也只能认了。
所以眼下听见人已经被接入了院中,孟朝怎能不愉悦。
他余光打量着李鹤珣的神情,见他面如铁色,不由更加愉悦了几分。
李鹤珣带着阿莺离开时,方才的小公子还欲追上去,可瞧见孟朝隐隐看来的目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孟朝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方才就是你在下面大呼小叫?”
马车上,阿莺将方才没说的来龙去脉细致的告诉了李鹤珣,只见脸色本就难看的人,眼底突然酝酿出暴风雨。
阿莺不知晓赵玦的事,所以她便只以为这人是太子送来的,且从探春的只言片语中听着便有些奇怪,保不准便是想要利用少夫人。
李鹤珣与阿莺想的不同,他连着今日的事一起来看,方才在香满楼,太子言语之中也提起过赵玦在艺坊遇到沈观衣一事,还颇为懊恼的替赵玦说了些好话。
且人是太子送的,他不可能打着自己的旗号做什么,想来,太子恐成了赵玦的筏子。
别说是赵玦,便是他听了沈观衣那番话,也定会认为她知道了些什么。
“她如何了?”
“小姐她陪着阿榕去了艺坊。”
顿时,李鹤珣脸色骤变,阿莺被他的神情吓到,待回过神来后,幕帘缓缓飘下,缝隙中只能瞧见李鹤珣骑马远去的身影,与方才从他眼底一晃而过的慌乱。
第50章
出府后, 阿榕便缩在马车的角落中,一直垂着头不敢说话。
沈观衣倒像是出门踏青般,悠然自得。
马车驶入街中不久, 沈观衣突然道:“停下。”
阿榕心中一跳, 下意识抬眸看去,慌乱道:“夫人, 您……要去哪儿?”
沈观衣并未理会,片刻后从街上回来,她手中多了一包纸袋,隐隐能闻见里面散发出来的酸甜香气。
阿榕下意识松了口气,随即又如先前那般, 缩回角落, 默不作声。
“如果, 我将你放出府去, 你会高兴吗?”
阿榕眉头跳动,却仍旧一言不发。
“你一定会高兴的。”
阿榕抬起头,看见沈观衣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小窗外人头攒动的街道,并未看向她。
“你想去姑苏, 还是去河东?”似乎察觉到了阿榕的目光,沈观衣缓缓回头看向她。
眉眼温柔带着从窗外弥漫进来的光。
阿榕回不回应对她而言似乎并不重要,她继续道:“我想去姑苏瞧瞧, 听说那里下雨时最是好看。”
“你不是喜欢雨天吗?”
阿榕这才明白过来,沈观衣这些话并非是说给她听的。
“从前你说,若早知晓, 便不来这上京了, 荣华富贵也就那样,正妻或是贵妾也都是被困在小小的宅院之中, 不如乡村野妇来的痛快。”
阿榕静悄悄的听着,不知这些话是谁说的,但她并不认同,乡村野妇有几个能岁岁年年,平安过活的。
眼底的哀愁涌出,突然,一只葱白纤细的手伸闯进眼帘,那只手的掌心上正躺着一粒浅褐色的酸枣。
沈观衣歪头瞧着她,眼眸带笑,“说好以后要给你买的,喏。”
阿榕缓慢的伸手接过,放进嘴中,酸甜生津。
她便是再迟钝,也知晓眼前的夫人三番两次的助她,是将她当成旁的什么人。
那人,对她一定很重要吧。
可是,她不是别人,也并不喜欢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
沈观衣目不转睛的盯着阿榕,见她嚼了十余次才咽下,娘亲不喜欢枣,只喜欢那股酸甜的味道,所以她从不会咽下,阿榕就是阿榕,一点也不像她,尽管早已知晓,可心底那丁点的希冀仍旧在此时彻底打碎了。
但好在,她曾经答应阿娘的事情,借着阿榕做到了,也算是全了她的愿。
沈观衣垂头盯着手上的纸袋,里面还躺着许多她早已吃腻了的酸枣。
“阿榕,我想法子让你离开上京如何?”
阿榕眼皮一跳,半晌不语。
眼瞧着马车离艺坊越来越近,沈观衣迟迟没有等到回应,短叹一声,突然道:“就停在这儿吧。”
阿榕顿时怔住,只要再穿过前面的巷口就到寻艺坊了。
她眼底的失望与紧张没有逃过沈观衣的目光,她悠悠道:“你是赵玦的人?还是太子的?他们想要你做什么?”
阿榕面色大变,随后察觉到自己此时的神情不妥,又立马垂头道:“奴不知夫人的意思。”
沈观衣漫不经心的往嘴里塞了一粒酸枣,声音模糊却听的阿榕手心生汗,“阿榕,他们知晓你如此藏不住事儿吗?”
不管沈观衣说什么,阿榕都还是那一句,“奴听不明白。”
“若我不曾记错,你先前分明拒绝了我,不愿离开艺坊。”
阿榕:“是,可奴身份卑微,太子殿下要买下奴,连管事都拒绝不了,奴有什么法子,在权势下,奴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意儿罢了。”
“原来你先前都是装的啊。”沈观衣漫不经心道:“整个寻艺坊,就只有你放出话来,宁做曲娘不做妾,我还道是个多有骨气的姑娘呢。”
“原来只是想在艺坊梦着哪一日能攀高枝儿。”
阿榕仍旧低着头,可声音中却带了一丝恼,“奴是不想做妾,可眼下奴已经是李府的人了,若是可以,奴宁愿做最下等的婢子,也不愿做被人玩弄的妾氏。”
沈观衣诧异道:“哦?那在娘面前,你求我做甚?她不是说了,要留你在崇心院做婢子?”
“你与我回院子,便摆脱不了伺候我家夫君的命运,可你仍旧跟着我走了。”
沈观衣靠近了她些许,似是要将她的脑袋盯出花儿来,“还是说……其实你爱慕我夫君,许久?”
阿榕身子轻颤,她若是承认,自可挡了沈观衣话中的陷阱,可若是不认,那她先前的说辞便不成立。
阿榕捏着掌心,迟迟不语。
沈观衣笑道:“瞧你,堂堂李大人,喜欢他的闺秀满上京都是,你喜欢他也不出奇,我甚至可以帮你,只要——”
话音未落,徐徐而来的风吹开了幕帘,马车外,李鹤珣背风而站,芝兰玉树,如松如竹,正是应了她方才所说之言,只是,不知他在那处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以至于他眼下,脸色出奇的难看。
那双狭长黝黑的眼眸凝望了过来,平静到令人后背发凉。
沈观衣一时愣住,没有缓过神来。
李鹤珣移开目光,看向缩在角落的阿榕,“出来。”
阿榕双腿发软,额头冒着密密麻麻的汗,却仍旧强装冷静道:“这位公子,奴、奴……”
“将她赶出去。”李鹤珣比平日里还要没有耐心,他别过头,不想再多看里面一眼。
车夫听到吩咐,只能无奈钻进马车,就在他即将碰到阿榕之时,阿榕脸色一变,咬着牙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来,朝着沈观衣刺去。
惊变不过一瞬,但亮刃只堪堪从沈观衣身边擦过,刺破了她的衣衫。
车夫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李鹤珣都并未察觉。
待回过神后,李鹤珣眸中杀意尽显,旋身入内,牢牢的将沈观衣护在怀中,“将人送去大理寺,本官亲自审。”
阿榕一击不中,双眸空洞绝望,手中的短刃落下发出轻响时,她才回过神来,泪珠如断了线一般从腮边落下,“夫人……”
愧疚与绝望似乎要将她淹没,她不停的流泪,哭的险些喘不过气来。
沈观衣冷冷的看向她,方才若不是她凭借着从前被人刺杀多了的经验堪堪躲过,眼下早已命丧黄泉了。
“你想杀我?”
“是因为谁?赵玦,太子,还是……二皇子?”
阿榕只一个劲的哭,半字不肯透露。
李鹤珣冷着脸,“既不肯说,便带走。”
“等等。”
沈观衣无视了身旁那道冷厉的目光,取下那根她在出门前,特意挑选后,插入发间的细簪。
她原本以为用不到的。
她挣开李鹤珣揽着她的手臂,右肩没了遮挡,露出一片若隐若现的肌肤,她看都不曾看一眼,便在同样的位置,划破了阿榕的手臂。
她对着那张脸下不去手,且李鹤珣还在,也不会任由她杀人,但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总可以。
鲜血溢出,阿榕凄厉的叫声令人心悸。
李鹤珣看着沈观衣面不改色的神情,想起阿莺先前所说,她喜欢这个叫做阿榕的人。
可是如今,她却能毫不犹豫的挥下簪子,原封不动的报复回去。
世上睚眦必报的人不少,甚至李鹤珣曾几何时也觉着自己是这般的人,可看着眼前的沈观衣,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她或许不爱任何人,只爱自己。
车夫将人带走后,马车内安静的出奇,沈观衣提醒道:“她让我陪她去寻艺坊,想来她背后的主子应该就在那附近,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鹤珣嗯了一声,随后缓声道:“我自有主张,先回府吧。”
沈观衣情绪不佳,没有说话。但她相信李鹤珣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李鹤珣将她送回府中后,便离开了,沈观衣知晓他要去审阿榕,但他看向她时神情疏离,平静的如同她头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等她察觉到李鹤珣的不对劲时,他已经离府许久了。
探春与阿莺瞧见她略微狼狈的模样担忧的七嘴八舌,尽管有些吵闹,却将她心中因阿榕升起的紊乱心绪抚平了。
待她脸色如常后,阿莺才提起李鹤珣今日为何会寻到她一事。
阿莺道:“少夫人,我从未见到公子那般着急过,奴婢以为,公子不曾想过纳妾,满心满眼,都只有您一人。”
“他听说您或许有危险时,马车都不要了,便骑马去找您,少夫人您别因此事与公子生了隔阂。”
不知怎的,沈观衣又蓦然想起李鹤珣临走时那道眼神。
像是经年不化的冰,连带着看她时都没有任何情绪。
她抿了抿唇,突然道:“阿莺,你去找归言,就跟他说,让大人今日回府用膳。”
探春低头偷笑,阿莺眼中也带了笑意,“是。”
这头,阿榕被带入牢中,阴暗潮湿,血气绵延不绝,她被人禁锢着手臂无法动弹,身边不时有满身血污,连一块完好的肌肤都没有的人从她身边被人带走。
耳边是鞭子挥舞,哭天撼地的声音。
她虽怨从前的日子艰难,以为世间最可怕之事,便是如此了,直到走入眼下如炼狱一般的地方,顿时被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僵硬。
狱卒将她丢进牢房后,她便害怕的缩去了墙角,双手环膝,将自己紧紧抱住。
不多时,一双长靴落入眼中,阿榕缓缓抬眼,顺着男子的青衫往上,瞧见了一张与牢狱格格不入的温润眉眼。
阿榕再顾不得其他,她伸出手抓住男子的衣摆,求饶道:“大人,您饶了奴吧。”
“您要奴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您放过奴,求求您了……”
她将头磕的很响,可眼前的人却始终无动于衷,他淡漠的低头看向她,没有逼问,亦没有拷打,是与她全然不同的冷静,“是赵玦吧。”
凄厉的叫声仿佛恶鬼现世,阿榕从前不耻以美色侍人,可当恐惧战胜了底线,她只能抓着自身唯一的优势,咬着唇,一双美眸梨花带雨的抬头看向他,“大人,我若是都告诉您,您能饶过奴,帮奴救出弟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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