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元还是元元?”
宋伯元怔了片刻, 那盛着单纯的眼也渐渐变得复杂。
景黛的手还拉扯着她的衣裳,那不堪折的料子被抓得发了千百条褶,就像那心, 密密麻麻都是针扎。
“孟名,”她说,“这一生你辛苦了。”
景黛听了她的话便仰起头, 想将那眼泪倒逼回去却不得法,那眼泪还是顺着她的面颊缓缓滴到绣叶锦缎被子上, 洇出一片的花青。
碎银子似的月光, 静静地铺在那草木繁盛的庭院里。山风徐徐吹过,庭院里的树林跟着“沙沙”作响。
离开是残酷的吗?或者留下才是。
宋伯元膝行着蹭过去,不由分说地直接将人扯到自己怀里,想要看起来镇定可靠,哭声却暴露了主人的脆弱,她跪在榻上看着景黛的眼睛无助道:“景黛,我是真的没有旁的法子了。”
景黛理解,正因为理解,才更加觉得难过。
两人便一起抱着哭。
哭那清朗盛世,哭那多舛命运。
“你去为黛阳殿下守过墓后,我便带你去江南吧?明年开春就回来。”宋伯元抬了手抹掉景黛脸上的泪,又没过脑子的一把抹在景黛身上,装疯卖傻惯了, 养成了什么都要折腾下景黛的习惯。
景黛看着她笑,脸上的眼泪没少, 那笑意却也是真真儿的。
她自己抬手抹了下眼泪, 学宋伯元那样,双掌都覆在她衣裳上, 薄纱遇水便透明,宋伯元里头穿得朱砂红肚兜便从料子里洇出来,布料遮掩间,依稀看得到那无胸布围着的轮廓,青少年时期就被裹着布,小东西成长得不算大,胜在形状好看,浑圆得可爱。
景黛下意识偏了下眼,想起什么似的又光明正大热切地望了回去。
她指尖撵在红豆上,倾身过去带着刚哭过的深厚鼻音问她:“你带我还是我带你?你这小骗子。”她压过来,头抵着宋伯元的额头带着蛊惑地小声问道:“姐姐罚你,你没异议吧?”
景黛像朵高岭白莲,只让人可望不可及又闻风丧胆。可当她真的愿意耐着性子,又大张旗鼓动用自己那不常见的美貌加持时,任谁都再难从她刻意营造的暧昧气氛里自拔。
宋伯元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腰身稍稍往上抬了抬,景黛便笑她。
“怎么了?元元难受?要不要求求姐姐?”她所有的当面刻薄全都留给了躺在床上的宋伯元,毕竟能让她在现实里刻薄的人,早已命丧了黄泉。
“恩。”宋伯元这种时候最听话也最乖巧,“求求姐姐给元元吧,姐姐对元元最好了。”
“你错了没有?”景黛摸向那已泛着潮意的料子,还要“恶毒”地轻拍一拍,似有若无却不肯真的覆过去。
“没错,”宋伯元双手搂着她的肩膀,软了身子,语气却颇硬气,“元元要姐姐留下来陪着元元有什么错呢?”
景黛偏过脸,抬手便抓了她两手搁到头顶,“我说不过你。”
宋伯元闷闷地笑了几声,又欠嘻嘻地反问她:“你说不过我?姐姐明明是世上嘴皮子最溜的那个,现在却说什么说不过我,元元可要自满起来了。”
“那你便自满吧。”
她勾着唇角,恶劣地看宋伯元在她身下扭成麻花。
宋伯元人也硬气,她不想认那个错,便是难受得点火就着也依然没松口。
景黛看起来不好惹,人又忍辱负重地做了天底下最大的好事,没人敢亵渎神明,但神明来自骨子里的劣根性是她再想藏也藏不住的。
她享受宋伯元有求于她,她还要不如她的愿。
月光透过窗棂,直将宋伯元身上的景黛染出一副清冷皮相。宋伯元最喜欢她那无视所有人的样子,却偏偏又怕她真的那样对自己。
双手被禁锢住,她便抬了腿去撩拨她。
景黛偏偏又躲又藏,直把宋伯元急得快哭出来才软下眉眼问她:“元元怕了?是怕姐姐不碰你还是,怕姐姐碰坏你?”
宋伯元哪受得了看起来正派又冷淡的景黛在床上说这种话,尤其是景黛身子骨较从前康健了不少,整整五年,肉在身边却又不能吃的苦宋伯元再不能忍。
“那便,元元碰姐姐吧。”
宋伯元眉梢一挑,从前那股子机灵劲儿一瞬间回到了那个躯壳,直把景黛吓得捂紧了自己身上的青玉扣子。
丢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景黛不会干,她呈防备姿势紧盯宋伯元的眼,“元元不乖了?还要不要吃糖糖了?”
“奶糖吗?”宋伯元反问。
景黛顿了几息,豁出去似的冲她点了点头:“元元想吃什么糖就吃什么糖。”
“那姐姐便替元元留着罢。”宋伯元单手回握住那只禁锢她的腕,稍一翻身,便与景黛调了个位置。
刚还旖旎情话不断的人瞬间便萎了下去,连眼神都变得怯生生。
她修长的食指沿着宋伯元的侧脸缓缓滑到她锁骨处,语气也变得轻软和煦,“宋伯元,你别逼我,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宋伯元憋着的那股劲瞬间泄了出去,她埋首在景黛的颈肩痴痴地笑。
景黛也笑。
笑过了,她眨着那双水盈盈的眼睛望过来:“灵云漂亮还是我漂亮?”
“谁?”宋伯元纳闷地问了一句,“灵云是谁?”
景黛用唇回答她,舌尖沿着唇线细细地瞄,直把人吻得口干舌燥,思绪飘到头顶俯视下来才想起这么一号人物。
“这种烂醋你也吃?”
景黛退离开宋伯元的唇,脸上带着挑衅地朝她挑挑眉角,“你第一天认识我?”
“那倒不是。”宋伯元抿抿唇,“姐姐想怎么罚元元?这样?”话音刚落,她的手便覆过去。县住富
平川丛林,直抵沟渠。
山上温度低,室内却燥热。
林间小溪潺潺弱弱,有水下大石抵着水流,直将水面分成两半。
景黛全身心享受这难得的放松时刻,难耐处安心地疾呼:“阿元,慢些。”
宋伯元不脱她的衣裳,只在上头看她穿着得体,表情却再难端方。
外头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小雨,又是一年春雨润无声。
雨声缓时,景黛也缓,待急风骤雨来临时,她便不管不顾地要宋伯元停下来抱她。
雷声轰隆,霹雳一声像打在了心底。
景黛身体好了些,做那事时也出了不少薄汗。
她不喜欢黏腻,便抬手拿了宋伯元的肚兜印在额上。
宋伯元对此表达不满,一排整齐的牙咬在那肚兜的带子上,“姐姐还是这么弱,这才哪到哪。”
景黛偷偷白她一眼,又趁她不注意,抬腿便快准狠地正对潮湿泥泞之地。
檐下布了层天然的雨幕,清新的水汽顺着老木头的缝隙渗进花药香气弥漫的屋子。
隔着道窗,宇文流苏没走,宇文翡便稳重地坐在屋子内陪。月光皎皎,与木桌上那盏从京城千里迢迢带来的烛火交相辉映。
整间道观被水汽弥漫,水汽又化成雾,似有若无地围着那山间春日。
黛阳奢华繁盛的坟边,站着个人,着道服,手里捏一柄桃木拂尘。
他手指在雨里快速翻飞,拇指最后定格在食指指腹处,他甩了甩手上的雨滴,按照方才才做过的又重新算了一遍。
得了确信的结果后,才拾起脚边的竹伞,打在了早被雨打湿的发顶。
他身边跟着的小道士见法事完毕,忙收拾起坟前的法器,收得鼓鼓一包后,忙跟上师父的脚步,一手搁在眼前挡雨,一手护着怀里的大包裹。
“师父,师父,可是好结果?”
那人将手里的竹伞递到虎头虎脑的小道士头上,嘴上却说:“天机不可泄露。”
小道士头一耷落,连包裹都忘记护了。
做师父的却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真是冥顽不灵,你这小儿到底何时才能开慧?”
“那便是好消息咯?”小道士兴奋地问。
仙风道骨的人却转过身,再不搭理他了。
只留一只手,手里捏的竹柄伞,正稳稳地置于小道士头上。
小道士不像他师父那般稳重,得了好消息便想与人分享。屋子里撂下装着法器的包裹,又捡起门外的竹伞,一溜烟往景黛的卧房跑去了。
到了门外最先见到的是宇文流苏,他忙站定身体,学师父那样朝人微点点头,人还没来得及回礼,他便兴奋地在伞下朝人急声道:“我师父刚刚给景小姐占了墓卜,卦签大吉。”
宇文流苏双目发光,第一时间去看屋子内的宇文翡。
宇文翡则是抛了身上的持重,手忙脚乱地下了塌,第一时间冲出门外,看向那小道士:“道长此言可真?”
“真,真!”小道士笑了笑,又朝她们指了指景黛的卧房。
宇文流苏忙跟上,又听身后有急急的脚步声,便回身拉了她一把。
宇文翡受刺激般浑身打了个激灵,又恐她察觉异样,忙推了推她肩膀。
三人就这么一起围到了景黛的房门口。
伴着雨声,里头的旖旎风情便只隐匿在床榻之间。
小道士抬起手,微曲了曲被雨打湿的手指,才急吼吼地扣了门。
“景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宋伯元正处在混沌之极,冷不丁门外响了道男声,就这么半被吓半被刺激得泄了身。
景黛笑她,还脸不红心不臊地评价她:“真没出息。”
她自己个儿起身,赤足下床衣橱里拿了件新衣裳套住满身的红痕。
不疾不徐地走到门口,只开一道缝子,头探出去。
“盛意?什么好事值得你这样兴奋?不怕道长罚你了?”
“好事好事!”小道士点点头,未开口倒先红了脸,“师父说今夜暮雨连绵雷声阵阵,又遇百年难遇之白月映兔,格外不同寻常。他便冒雨替景小姐占了墓卜,卦相大吉。”
“墓卦?可是问了黛阳殿下?”景黛急问。
“是,正是殿下。”
景黛心一缓,仿佛得了黛阳在下头对她的谅解般。
宇文流苏透着那道缝子,往屋子内喊,“嘿!小疯子,你下辈子有着落啦。”
宋伯元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感,随手拿了件景黛脱在床底下的衣裳,边往身上套边往门口走。
扣子刚扣到第三颗,胸前的人为红痕还未遮盖住,声音便顺着雨声传了出去:“你才是疯子,宇文流苏。”
景黛偏头瞥她一眼,见她扣好了身上的青玉扣,便大开了木门。
两个久未相见的小疯子便你说我我骂你的掐到了一起,情绪到达最顶点的时候,两人竟然一人捏了杆窗杆,互相闹将起来。小道士这才害怕地摇摇头,忙对着景黛点点头,提起青竹伞一溜烟又溜了回去。
淅沥小雨转大雨倾盆,高月挂树梢。
宇文流苏掐着腰朝同在雨里的宋伯元大喊:“你不光疯,你还敢骗啊你?”
“我有你能骗?”宋伯元呛回去,雨打湿了睫毛,打得人睁不开眼,也只管提着那根小竹竿往宇文流苏处扑。
宇文翡这时候才开始担心,提出去的手缩了伸伸了又缩,终是没说出什么扫兴之语。
景黛屋子里搬出两条竹凳,兀自坐了后,拍了拍身边的凳面。
宇文翡顺着她意缓缓坐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我还欠你一条命。”
“什么?”
“你父亲,嘉康王爷,是我派人杀的。”
宇文翡挪了挪檐下的脚,听她说完后才对她摇摇头,“那你就要广修善缘,慢慢还孽了。”
檐下清净,连地面都是干的。
雨里的两个年轻人,杆子都玩折了却还不肯放对方走。
“宋伯元,你可真行,装疯卖傻的样子倒是登峰造极。”
“你也不差,自己知道自己丑,还换了副新皮囊,我瞧着你这副,倒不如从前。”
宇文流苏气得大笑,“你才丑!宋伯元,我从小到大最烦你的就是这点,仗着长得好看,便肆无忌惮地往人的心口子上戳。”
“我也觉得。”许久未出声的宇文翡突然接了句。
“什么?”宇文流苏转过头来。
“我说,宋将军所言极是。”她又不自在地挪挪脚。
“呵。”宇文流苏闭起眼无奈地笑了声,“好好好,你们只管这么戳本殿下,本殿下寺外修了经,不气也不恼。”
听到声音便蹲在房梁上看热闹的安乐,正一个人举着把油纸伞小偷般趴伏着。
宋伯元那双眼自打哭得红透,便一直未转白。此时粉着眼,也不耽误她眼神好用。
她扯开身边的宇文流苏,眯起眼睛仰头对着房梁上的人招了招手。
安乐还在房梁上与她打哑语,先是指指自己又朝下指了指,手掌慌乱地两边摆了摆。
宋伯元见她不动,只能几步走到景黛身边,提了门边挂着的竹柄伞,撑在檐下示意景黛跟她出去。
她疯了五年,景黛对她的所言所行早已是免疫,尤其是刚做了那事,情意正浓时,就算宋伯元要她当众爬墙,她咬咬牙也是能做的。
头探出去,沿着伞边抬起头,便看到房梁上蹲着的安乐。
只那一眼,便叫景黛红了眼眶,她垂下头擦了擦眼角的泪,又重新挂上了笑,她也朝她招了招手。
安乐不敢置信,等景黛唤她名字时,她才反应过来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安乐,过来。”
她三步一顿脚的往景黛身边走,景黛身上的味道就像安心之所,只要闻到便踏实了似的。
越往前,那让人安心的味道便越浓。
直到扑进去,被那药香整个环绕,她才下意识歇了正拨佛珠的手。
景黛伞底下抱着她,轻声问她:“你怎么来的?”
安乐先是看一眼宋伯元,才唯唯诺诺地答了:“偷跟着郡主上来的。”
景黛抿唇摸摸她的头,沉下声来:“是知冶吧?”
早搬好板凳在院子里看热闹的知冶忙“呼啦”一下站起来,手臂直指被雨水浇得乱七八糟的宋伯元,“是姑爷出的主意。”
景黛这才真的怒了,“宋伯元!知冶都知道你装疯卖傻,敢情你就来瞒我一个是吧?”
宋伯元在景黛面前可是有天大的胆子,就算被指着鼻子吼,也能腆着脸蹭过去,“但是去江南,我可是第一个告诉姐姐了,安乐知冶,这几日你们便收拾好行囊,咱们送郡主和小五去永州开新香炉后便绕道江南。”
景黛抬手就捏了捏她耳垂,“我还没答应你呢。”
“那姐姐如何才能答应我?”宋伯元湿哒哒的手一边一个推两人进了檐边廊下,这才收了伞,搁回到竹子打的伞架上。
安乐也兴奋,“小姐去吧,我还没去过呢。对了,我哥说,他年末要入京参加宇文流澈的宫宴,我现在传信通知他,他下月便能启程。”
被架起来的景黛实在没有了推脱理由,便只能在那不寻常的雨夜里一口应了下来。
宋伯元安乐知冶对江南之行都很兴奋,反倒是渴望江南水乡的景黛最沉得住气。
她如往常那般为自己准备干粮吃食,背好装纸钱的书箱,带好雨具蒲垫,便一个人去黛阳坟边去。
燃香拜坟,随后就是守着那燃纸钱的火盆。要三日三夜不灭,便可度坟下之人来生荣华,无忧亦无虑。
那场春雨后,天幕就像漏了,总时不时地下一场来过便走的阵雨。
景黛一个人跪在伞下,看雨水打在冰冷的石碑上,顺着碑壁缓缓滑进土里,烟消云散。
若她明年扛不住道长的柳叶刀,那这次便是最后一次为黛阳守墓。
第三日天大晴,景黛昏沉间直被午时的日头晃了眼,她身形稍摆,又开始了手上往火盆里扔纸钱的动作。
直到晚霞挂在天穹,又待到漫天星辰作伴。先主付
她缓缓起身,拍了拍自己麻了好些时候的腿,无声地收拾好她带来的一切后,她看向那被繁花簇拥着的墓碑。
“我若明年没来,就劳挂殿下在下头寻寻我。我此生做孽太多,怕是十八层的罚我得挨个领了。若我再次没了记忆,殿下可一定要细细慢慢地讲给我听。”
她紧了紧肩上的空书箱,刚抬了一步,便停住。
“来了这么多回,我好似忘了告诉殿下,我现在还不错,阿元她人好,又坚毅,可爱,又爱我。我希望,你也好,最好可以好过我。”
她一步步头也不回地离开那花园似的墓房。
路的尽头,是三更天蔫头搭脑等在路边的宋伯元。
她恢复了她的男装,被安乐稍改了改风格,俊俏小生穿胡服,趁得她腰细腿长,挺拔得宛若天上仙君。
景黛有日子没看她俊俏的那一面,悄摸地走过去,一下子抬手拍在她背上。
“这里也敢睡,不怕哪里冒出头大猫,一口把你吃了。”
“呵,大猫?古有武松打虎,今有我宋家阿元徒手掰虎齿,我且等它来寻呢。”
又来了,宋伯元臭屁的性子也随着那男装一并回来了。
景黛对她怒怒下巴,笑着问她:“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陪我?”
“怕你不喜欢我进去。”宋伯元坦荡赤诚,她抬手接过景黛手里杂七杂八的一堆东西,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搭上景黛的背,“饿不饿?我给你烤了番薯,进门便能吃。”又讨裳似的,漂亮脸蛋凑过来,“去江南的行囊我也一并收好了,姐姐只管跟着我,绝不会让姐姐费一丁点心思。”
景黛抬手拨了下她下巴处的组樱带子,“今日穿这么好看,可有什么说法?”
“没有,”宋伯元得意地摇摇头,装了一会儿清风霁月便装不住了,“姐姐怎么不接着夸啊?我尾巴还没翘起来呢,姐姐别拘着。”
景黛只管安心地借着月光往前走。
——
五月,过了永州下扬州,一路尽是大好风光。
宇文翡开庙那日当众剃了发,宇文流苏便做了那庙里的第一位香客。
与她们道别后,一行四人便踏上了前往扬州之路。路上道听途说了不少皇家秘辛,宇文流澈治政手腕与景黛是一脉相承,手腕狠辣非常,所以风评不算好亦不算坏,不知在哪里找到了一酷吏给她唱白脸,便治得下头的男人服服帖帖。底下的人都传,那位冷脸酷吏是第一个攀上龙床之人。
宋伯元在扬州打听了半天,也没探听到一点宋佰叶的消息。倒是听说太后醒了,老太妃伴于身侧,民间大肆宣扬了宫内这一不得了的真情后,宋伯元才恍然那所谓的老太妃便是她那刚刚三十冒头的二姐姐。
回客栈时,她与景黛忧心道:“那九殿下手段高明,又狠辣,也不知小叶在宫里可还安好?”
景黛反过来细声慢语地对她道:“你回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宋伯元便再不提了,恐景黛再一棒子把她打晕,一路送回汴京去。
小半年的游历,景黛终于放下了对大梁的忧虑,回到道观时,是道长亲自下山来迎的。
他在前头领路,边拨开挡路的花枝,边回身对景黛道:“我自幼便在师父手底下学习如何攻破极乐,大概是他老人家也知道那时候对你不起,便要求我扑身在极乐上。这次回来,你万不要忧心。只要你相信我,我相信你,我们必能成功!”
景黛通身的游离气质,反过来还能安慰他:“我全然信任道长,是死是活都是我的造化,道长万勿为我忧心。”
回到观里,休整了七日,便要开骨。
开骨房里不留外人,景黛光背趴于玉石造的冰台上,四周圈着叠起来的厚冰。
第一刀下去,景黛忍了忍没吭声。
道长倒紧张地唤了唤她,“你得出声,我才能知道你状态还好。”
景黛听他的话,一刀下去,声色凄厉。千刀之后,便只留哑了的声带,和脑海里那根紧撑着她的弦,那弦的另一头,在隔壁房间的宋伯元手里头收着,这边叫一声,那边便跟着落下几滴泪来。
粉眼又重新变得猩红。
冰台上奄奄一息的人,也只留下一口气,疼得连喊都喊不出来。
柳叶小刀沿着割开的皮肤纹理反复地刮,犹如亿万蚂蚁在身上攀爬撕咬。景黛半晕半醒间,竟亲眼看到了黛阳俏生生站在她面前,还是少女模样,她便知道,她撑不了许久了。
“道长,别管我是死是活,你尽管去刮,骨头刮净了,我便也就跟着干干净净了。”
隔壁屋子里,安乐焦急得抓自己的头发,抓下一大把后,便开始神神叨叨地挨个方向去拜。
宋伯元不管她,只有知冶伴在她身侧,替她膝下放蒲垫,为她干裂的唇上沾水。
整整半日,便再未听到景黛的一声哭喊。
那眼泪便成了线的珍珠般,不要钱的往衣襟上砸。不知过了多久,刮骨房的房门被人拉开。
宋伯元“腾”地窜出去,路上腿软摔了个跟头,爬起来又继续往那头冲。
“道长?”
道长看看她那样子,伸出手来在她那红得见不得黑眼珠的双眼前晃了晃,“你还看得到吗?”
宋伯元眯起眼,抬手便攥住了道长晃在她眼前的黑影,“看得到,我家大娘子她,如何了?”
“你进去看看罢,也不知是疼晕过去还是没挺过来,反正骨头净了,人,再等等看罢。”
宋伯元吓得当场瘫倒在地,如她一辈子最屈辱的那日般四肢着地,爬着爬到了那冰台。手指扣着稍化了水的冰沿,撑起自己没出息的身子。
安乐不敢来看,知冶也没过来。
整间屋子只有冰化成的雾气,还有冰台上那一动不动的背上爬着崎岖疤痕的景黛。
“姐姐?”宋伯元哭着叫了她一声。她其实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人也只看得到一团的黑影。
叫过却没人回应。
宋伯元便一声声地叫,她下巴粘在那冰台上,才能确保她的双眼不离台上的影子。
她没出去报喜,安乐便倔着不过来,景黛那点欺骗自己的法子倒让她学了个十成十。
观里做好的餐食自然无人有心思吃。
就连道观里那几位出手不凡的爷也跟着忧心忡忡过来看了几次。
宋伯元不肯离开,自然无人能赶她离开。
眼看着那冰床化成了水,她被冰沾了好几个时辰的下巴也得以解救出来。
她还是在叫她,“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
直到嗓子也开始出不了声,她便用手一下下地敲那青玉台。
临近傍晚时分,知冶过来一趟,看她那副失魂落魄丧了心气儿的颓败样子,便也不敢再进了。
道观里,响着的却是安乐的木鱼。
那木鱼声一直陪伴着宋伯元,宋伯元便不敢散了希望。
她扯扯自己的嗓子,刀叶划了喉带般继续叫她。
“姐姐。”
“姐姐。”
“去喝水。”
“姐姐。”宋伯元下意识地继续叫她,突然听到回应便一个激灵爬起来,恐是自己有了幻觉,便对着台上之人不敢置信地大声吼了一遍,“姐姐?”
“水。”
黛阳面前还能听到宋伯元一声声叫魂似的唤她,景黛便忍了忍,来见她可爱又爱她的漂亮小疯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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