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第三天的时候吧——这几天容时都浑浑噩噩,手机充电器也不知道混乱中放哪去了,手机早就成了板砖。
运气好时佣人来收餐具时发现他没动还会热了再送来一份,运气不好等他醒来,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送进来的餐食早就冰冰凉了。
不过这次容时从噩梦中惊醒时隐约听见了其他的声音,过了几分钟,林慈恩推门走进来。
她动作仍然是温温柔柔的,抬手抚在他额头:“好烫啊,你发烧了。”
“我不知道。”容时呆呆地看着她,这是事发之后第一个见到他不是指责而是关心他的人。
尽管她当时也和其他人一起挤上了送陆曦的那辆车,但兴许是生病的人比较脆弱的缘故,对于她这样浮于表面的温情,容时甚至有些想哭。
他这几天伤口没及时处理,确实是病得太重了,看人都有些模糊。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也不至于忽略了林慈恩的目光。
那里面不像是是母亲在儿子生病时恨不得以身代之的心痛,哪怕不这么感性的也是心疼万分,而林慈恩眼中除了心疼外,反而是犹豫纠结居多。
林慈恩跑去取了药和水过来,看着容时吃了药,又扮了会儿慈母,终于踟蹰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推小曦呢,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就非要这样?”
她这话问得就有些搞笑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恐怕一座盆地都盛不下。
容时揉了揉眉心,太阳穴时不时传来闷痛,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打洞想要出来一样。
“是陆曦自己拉着我跳下去的,无论你们怎么问,事实就是这样。”
“我从小就教过你,哪怕一时做错了事,只要有认错改正的勇气,请求对方的原谅,妈妈都会原谅你的。”林慈恩失望地看着他,“难道小曦脖子上的淤血也是他自己掐的吗?”
“这个确实是我做的。”容时轻声道,“但没有做的事情,我不会承认,对于掐他这件事也是他先管不住嘴,我也不会和陆曦道歉。”
林慈恩连那点温柔都消失不见了,她叹了口气:“时绥,你怎么变成这样,我对你很失望。”
容时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解释。
他以为自己会难过,但并没有。
或许他潜意识中,早就为这样的结果做好了准备,他放下水杯,没有去看林慈恩。
“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他像鸵鸟一样用被子蒙住头,把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黑暗之中,那是一个拒绝沟通的样子。
过了很久,他听见林慈恩离开的脚步声,随后是汽车发动的声音,他没有听到卧室门落锁的声音。
容时拖着伤腿翻出那根充满中二气息地拐杖,此时丢不丢人都是小事了——还好受伤的是同一条,不然轮椅目标那么大,就算保镖想摸鱼装看不见也难。
他刚打开门,就看到陆宗和老道士的身影从转弯处一闪而过。
第六感作祟,容时鬼使神差地放轻脚步,换了个方向,这两个人面色严肃,竟然都没察觉背后还跟了一条尾巴。
兴许是因为家里人都去了医院,唯一留着的还被锁在房间,他们随手一带,书房门都没有关严。
老道士,也就是施以观的师父施鹤被迎到主位上,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从袖口拈出几张黄色的纸。
容时这个角度只能看清形状图案和之前办公桌下掉出来的那张差不多,应该也是符咒之类的。
不过玄学这点东西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外行人看来都是堆鬼画符,他也不能确定就是一样的东西。
陆宗小心地把这几张符用镇纸压住,施鹤又告诉了他一遍用法,容时都打算离开了,突然施鹤沉声道:“这两张要于三天内滴取指尖血,不过也不用太过,一滴足矣。”
需要滴血的符咒,这怎么听起来像□□啊,容时又靠了回来。
陆宗应道:“好,我把他关起来了,等结束后就去取。”
施鹤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陆总果然是成大事之人,对自己亲生儿子也这么狠。”
陆宗摆摆手:“害,道长就别调侃我了,哪个做父亲的真就忍心了呢?”
“哈哈,也对,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殚精竭虑,不都是为了小辈么?”
陆宗听出他语气有点不太对,叹气道:“当年您算出他身负怪异,于己于陆家都不利,我便忍痛将他送去林院长那里除晦,整整十四年没再相见,我妻子心软,我只能瞒着她说是人贩子拐走。”
“这么多年我一直日夜难安啊,骨肉分离的苦闷也就只能和施道长您说说了。”
“想必小陆也会理解您的。”施鹤笑着安慰,内心腹诽这陆总果然能装,自己做的那么狠还猫哭耗子指望旁人宽慰呢。
陆宗挤了半天也没落下点鳄鱼的眼泪,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和施鹤握手。
容时站在门外,死死握住拐杖顶端地骷髅头,指节由于太过用力浮现出青白的颜色,整整有半分钟,他耳边只有嗡嗡的轰鸣声。
办公桌下掉出的黄符、电话里的话语、以及那天回头时司机眼底深深藏着的、没完全掩饰好的同情……这些被他可以忽视的记忆一一从脑海中略过,最后定格在六岁走失的那天。
他这次站在二层,清晰地看到了父亲早上出门前的眼神——那是决绝中带着不舍的目光。
他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但他为了陆家,还是狠心把小儿子送入地狱。
容时一直以为自己当时太小,没注意到那天的细节,原来他其实早就记下了,只是潜意识遗忘了而已。
原来如此,他想,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人贩子的车可以躲过保镖的视线,怪不得陆家家大业大却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在孤儿院的他,怪不得陆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璀璨娱乐交给他,怪不得自从被认回来后身体情况就急转直下……
原来冥冥之中,是他的亲生父亲亲手操纵着这一切,而他竟然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融入这个家。
而这一切就因为施鹤说他是个怪物,需要消灾除晦!
容时感觉这个理由简直荒谬到可笑的地步,就连电信诈骗都骗不到几个人了,但一想到自己也是这荒谬的一部分,他又笑不出来了。
他眼眶泛红,但一滴泪都没掉下来,鼻血不知什么时候涌出来,顺着他的下巴落在地上。
里面传来座椅移动的声音,容时拄着拐,什么也没拿,近乎是狼狈地离开了这栋别墅,离开了他曾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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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以为会有保镖在周围巡逻,但外面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就连修剪花枝的园丁都不在工作岗位上。
如果是平时,以容时的疑心程度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简直就是阴谋的同义词。
但他病中本就不太清醒,又受了这么大冲击,此时就算有人拿刀冲过来都未必能反应过来。
等走到院外时,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然而脑子意识到和身体意识到完全是两回事,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螳螂都能给他一拳。
耳边传来钝器破空的声音,容时走到这儿其实全靠一口气撑着,这口气突然被打断,他晃了晃,断电般瘫软下去。
“草!不会一棍子敲死了吧。”容时隐约听见这两个男人将他抬上车后,其中一个匪气很重的抱怨道。
另一个无所谓地说:“死了就死了呗,这票又不找他家人要钱花。”
“真该给你他妈也来一棍子,老板可是要我们拍视频把他慢慢整死,人现在死了的话你给结尾款啊!”
“这不还有口气呢么?”有人上前来探了探他的鼻息。
要逃跑才行,容时想,这么死了也太难看了。
然而这具身体就好像不属于他了一样,用尽全力才微不可查地动了下手指,随后很快地,连意识也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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