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思
容时在医院躺了两天, 终于受不了每天雷打不动来三趟的陆思衡和一有空就钻进来意图摸摸小手的楚星驰,在医生“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不爱惜自己,别以为自己能跑能跳就没事了, 看看你这个指标,血红蛋白水平这么低……”的n+1次魔音循环中, 他悄悄办了出院, 拎着黑猫轻轻巧巧溜达走了, 只留下可怜的楚少爷独自一人面对医生的□□会。
然而可能是最近命犯太岁,容时还没蹬上医院地铁口附近的小黄车就遇上了熟人。
其实准确来说也不算是碰巧遇上的, 转弯时黑猫突然从他怀里跳了出去一顿狂奔,反正把它放出去遇到坏人危险的反而是对方, 容时本来也没打算跟上去。
结果这厮跑回来把他手机也叼走了。
没有手机别说小黄车, 公交车都上不去, 都说养猫就是供祖宗,容时只好跟在这个小祖宗身后,看看它究竟想搞什么幺蛾子。
这一跟,他就看到了一个化成灰都能认出来的人。
林院长竟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个小巷子里,而且看起来还颇为狼狈。
林院长也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到来, 她表情愤恨,看起来恨不得在这里就掏出鞭子把他狠狠打一顿,但她的手脚被黑雾束缚着,只能用目光来凌迟他。
容时这才注意到阴影里的男人。
只见这人穿着黑色长款风衣, 细看的话上面还有暗纹, 长发状似随意散开但懂行人一看就是特意设计过的,露出的侧脸轮廓分明、英俊得甚至不像人类, 颜值可甩公司“脸蛋天才”alpha顶流一条街还拐弯,脚下蒸腾着黑雾, 营造神秘高端氛围感,那只黑猫也换了幅面孔,谄媚地蹭他裤腿。
这种骚包的感觉似曾相识啊,容时走神想道。
“请你看表演。”
男人伸手打了个响指,顷刻间,绑住林院长的黑雾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开始游走起来,所过之处血肉都变得干瘪如千年干尸一般,像是用空气炸锅烤牛肉干。
容时看着她表情从愤怒、怨恨渐渐变成恐惧,她嘴里不停念叨着“怪物”二字,只是语气和之前简直是天差地别。
曾经林院长在惩罚他时也会不停地说他是怪物,每说一句,手中挥鞭的力气就更重一点,在她没了力气后,就会把容时关进一个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的屋子里,直到他反省,认清自己的罪孽。
他几次躺在那里时都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又或者说,他其实是软弱地希望自己就这么悄悄死掉了,可到了第二天六点,他又准时睁开眼睛,开始迎接新的痛苦。
而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所有人口中的天使妈妈、慈善大使,哪怕他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
而如今,她被牢牢绑在这条小巷子里,像乞丐一样狼狈,那张保养良好的脸,也终于蔓上它本来的丑恶。
容时走近了一步,巷口依稀听见路人说话声,林院长的声音开始变得尖利,她高声呼救,嗓子都要喊破。
然而巷子口路过的那几个人就像听不见她的声音一般,依旧打闹着,看都没往里多看一眼。
就和从前的他一样,明明他已经用尽所有力气去呼救,期盼有人来救救他,可路过的每一个人都熟视无睹。
哪怕他逃出去报警,也会被当做调皮孩子的恶作剧,送回孤儿院。
或许有些人就是这样,把痛苦施加给别人时觉得自己还是心慈手软,而这些痛苦只回赠十分之一给他,他就要受不住。
随着几波行人都匆匆略过,林院长脸上终于爬上了绝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怨恨渐渐消去,只剩下痛苦哀求。
尽管是男人在操控着她的生死,但林院长周旋多年,看出其实真正做主的人是容时,她咬紧后牙,在折磨与死亡面前,还是低下了头。
“小时,院长之前那么做,只是在帮你父母管教你啊……”她压住要冲出喉咙的痛叫,“虽然下手可能有点重了,但我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是一个正常孩子,我也不会费这么多心了,怪物不经管教,要怎么进入社会呢?”
她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总结道:“你现在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了,就要恩将仇报吗?”
“我从前还不知道,院长这么会……胡言乱语。”容时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嗅到一股很淡的、似乎在哪里遇到过的香气,就像……
就像是那天林慈恩掉落的珠子上的另一种味道。
如果他是alpha的话就会知道,这个味道其实和陆曦信息素的味道是一样的,可尽管并不知情,他也在这股相似的味道中嗅出了端倪。
他认真打量了一番林院长的脸,在此之前他都要低头“受教”,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认真地看过林院长的样子。
容时心里本就有猜测,这么一看,猛然发现林院长在眉眼上,竟有和林慈恩那么有一点相似。
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么?容时冷眼看着林院长狼狈痛苦中又带着点深藏的不屑的神情,突然笑着看向她,慢条斯理道:“院长,你知道么,我家有个叫陆曦的养子最近被陆宗发现信息素有点不同,送去医院治疗了。”
“按照你的说法,他应该也是怪物吧。”
林院长脸色骤变,连手臂被黑雾蚕食时都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等她反应过来要掩饰的时候,就连黑猫这个脑子都意识到了不对。
“你怎么敢……你们陆家怎么敢!”林院长目眦欲裂,随着她的挣扎手上的肉终于经不住蚕食,露出惨白的骨头。
但这都没有她多年计算成空带来的痛苦更大,此时任谁都看不出她是报纸上的慈善大使了,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面目扭曲也不过如此。
林院长恨得牙痒,可却怒极反笑,恶意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时。”
容时面上平静地看着她,但这个女人的痛苦、她留下的鲜血、落下的皮肉,诡异地带给他一种血液沸腾的快感,那些在梦里劈头盖脸落下的鞭子终于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脚边,他兴奋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林院长还当是他在恐惧,笑容更大了一点:“我本名其实不叫林暖,而叫林恩思,是你的姨妈,我们姐妹两个曾经长得非常、非常相像,像到有一次陆宗醉酒将我们认错……那个时候,你才刚出生,当我去找姐姐时,她让我为了家庭考虑,忍一忍。”
“她在你心中一直是个慈母、是个好人吧,你是不是不相信她能做出这种事,我当时也……”
她想说我当时也没能想到,林慈恩一直是个好姐姐,所以我第一时间就去找她出主意……
出乎意料地,容时摇摇头,轻声道:“这是她能做出来的。”
“是我当时眼瞎,”林恩思闭了下眼,“后来,我离开s市,生下了小曦,又找医生换了张脸,但是心中的那股怨恨一直灼烧着我,烧得我日夜难眠,我虽然做了孤儿院院长,在一方有了点地位,可我又能拿陆宗怎么样,直接杀了他是要坐牢的……直到后来有一个高人说他可以帮我,他拿了你的近照,我突然发现,你和小曦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但不是我绑架了你,你一定做梦也想不到,其实是你的亲生父亲,是陆宗亲手把你送到了我手上!高人和他说你生而不祥,留在家中对财运有损,需磨练一番除晦,二十岁才可接回,他也真就信了。”林恩思死死盯着容时,想在他脸上看出一点痛苦崩溃来。
但容时还是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刚刚她说的只是晚上吃什么这样的话题:“我早就知道了。”
林恩思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用容时的痛苦来填补内心充满怨愤的大洞。
她憎恨林慈恩、憎恨陆宗,但这两个人难以触及,她只能靠咀嚼容时的痛苦,来想象这两个人得知自己的孩子被虐待至此,而她的孩子却作为代替被宠着养大后崩溃的样子。
可此时得知被亲生父亲送进地狱,他竟然也无动于衷。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凭什么这么看着我!?”林恩思防线突然崩塌,尖叫着嘶吼,“你这个怪物,你是魔鬼的孩子,你凭什么不痛苦,凭什么无动于衷!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改名叫容时么,是我勉强容忍你这个怪物多在世间存活一些时日,你去死啊!陆宗害了我,又害了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去死!”
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蹙眉,扔过一团黑雾堵住了她的嘴,看样子他应该更想拧下她的脑袋,只是碍于容时才没这么做。
“这是什么歪理邪说?”黑猫无语地看着林恩思,“陆宗和那个林什么的又没死,债务就直接继承给儿子了?这不就是欺软怕硬么?你要是直接一刀一个捅死他俩我还能给你递刀,转移到刚出生的孩子身上算什么本事。你不过是泄……”
容时轻抬起手制止了黑猫继续说下去:“因为我对你的怨恨……准确来说,是对你们所有人的怨恨,也如烈火一般,日夜灼烧我的心啊。”
“所以没有多余的空闲来检讨我为什么是他们的孩子。”容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想要用你的血来平息怨愤的心,其实并不比你少半分。”
他转头看向靠在墙边的男人,乍一看竟有点纯良的样子,不过说出的话就和这两个字半点沾不上边了。
他礼貌道:“先生,请问您可以借我把刀么?”
男人用黑雾凝成一把刀,在容时伸手时又把它变回了黑雾。
“阿时,不要叫你的手染血。”男人脱下手套套在容时手上,在背后拥着他,重新凝出那把刀,温声道:“这样就是我拉着你做的了。”
“如果你以后后悔今天下手太重,觉得她也有点可怜的话,就想,这其实是我拉着你做的。”
迎着容时错愕地目光,男人抓着他的手,将那把刀深深插了进去,鲜血染红刀子,流到最后,那血竟变成了深黑色。
黑雾卷走所有痕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男人克制地、很轻地抱了他一下。
“别怕,她偏执太过,已经入魔了。”
“我不会后悔的,也没有那么脆弱。”容时长长吐出口气,把手套还给他,“但还是很感谢你。”
“不要对我说谢谢。”男人承受不住一般捂住心口,眨了眨眼,“这样会让我觉得亏欠你太多。”
容时疑惑道:“我们曾经认识么?”
男人摆了摆手,这个动作看起来和容时刚刚竟然是非常相似的。
黑雾涌上来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男人一脸痛心疾首:“他怎么没有照顾好你,叫你受了这么多伤?”
容时微微皱起眉,虽然身体可以清晰反馈给他男人的爱意,但男人只一面就投注下的沉重情感,和楚星驰给的一样,让他很想后缩。
在冰川寒风里走了太久的人,又怎么能轻易相信突然出现的火堆呢?
况且他表面不动声色,但今天已经透支了太多情感了,实在没有余力去应付这个“一见钟情”的男人——当然,这位大概率不是人。
容时后退几步,寻了个借口和他道别,男人盯了会儿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喂!”男人大喊道,容时的脚步肉眼可见地加快了几步。
“等等啊,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宿渊,宿渊……别忘了啊!”
宿渊捂住脸,看起来很像在地上画几个圈圈:“他听见了么?不会没听到吧。”
“老大,不知道有句话当不当讲。”黑猫甩了甩尾巴,不等回复就把这句不知当不当讲的话吐露出来,“你刚刚这两句话把开头营造的逼格和神秘感全部清零了呢。”
“下次不当讲的就不要讲了。”
“我本来是想有一个帅气的出场的。”宿渊叹了口气,望着容时离开的方向,“只是我来的太迟,出场方式也是次要的了。”
磁带
容时走到拐角, 才猛然想起手机还在猫祖宗那没拿回来,他转头回去取,到了巷口时, 正巧看到宿渊下半身化作一缕黑烟,黑猫谄媚地蹭了几丝, 皮毛明显更油光水滑了些。
容时上前捡起手机, 几缕碎发顺着他的动作滑落, 衬得侧脸更白皙如玉,他的唇色由于刚刚饱食过宿渊的情感带着点自己都不清楚的、餍足的红晕。
宿渊贪婪地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 就好像要把这张脸刻进灵魂一般。
直到快要消失时,他才突然想起:“你刚刚听到我的名字了么, 阿时?”
只剩个头的黑气自己说话还有点喜剧效果, 容时骨子里的那点恶趣味又隐隐冒出头来。
他歪过头, 面上疑惑:“什么?”
黑气瞬间肉眼可见地抓狂,然而黑气凝成的分身散去的过程是不可逆的,此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宿渊消失之前,容时微笑着靠在墙边挥手告别:“再见,宿渊。”
黑气终于安心散去, 容时心情很好地把黑猫装进车筐回到家——不过他的好心情只持续到打开家门的前一秒。
他终于明白以前黑猫把毛线拖一屋子啦、把水杯推下来当球踢啦、将摞好的杂物都扑散啦……那不算拆家,顶多是小猫咪的打打闹闹罢了。
那只看起来非常奶牛猫的奶牛猫才是拆家界的翘楚,短短两天时间,它竟然能把家里搞得如同狂风过境, 沙发好像出土文物, 别说容时,就连无毛猫看起来都颇为生无可恋。
容时额头青筋一跳, 奶牛猫在梦中背后发凉,一个翻身从出土文物上滚落下来。
“咪”奶牛猫在容时冰冷的目光中乖巧地露出毛肚皮, 试图“□□”人类。
小弟竟然敢当它的面撬它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黑猫擦亮爪子,愤怒地“喵!”一声扑上去,黑毛白毛落了一屋子。
“真是够了……你们两个今天都没有小鱼干和罐头了。”容时捂住额头叹了口气,“你明天还要相亲呢,不要太粗暴。”
“喵!什么!?”黑猫瞳孔地震,尾巴竖成了天线。
还没等黑猫和施以观家的白猫相亲,在茶馆里,施以观抱着猫先见了容时的大哥。
陆思衡开门见山道:“施道长,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知道十四年前我弟弟走失的真相。”
施以观端起茶杯在手中碾转半圈,白猫安安分分卧在桌旁,雪白的大尾巴轻轻扫动了两下。
“你来找我前,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吧。”施以观将茶水一饮而尽,微微点头,“确实如你所想,陆居士,听过亡羊补牢的故事么?”
“白梨困了,我就先告辞了。”施以观抱起白猫,转身离去,陆思衡坐到茶凉才站起身。
等回到家中,陆弘景竟然也在,他这人半点藏不住事,犹豫和纠结都挂在脸上。
他踟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凑过来问道:“小时出院了,他身体这么快就好了吗?”
“你自己不是看过么。”陆思衡脱下外套沉声道,“别绕弯子了,这不是你的性格,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陆弘景握住栏杆,在陆思衡失去耐心前终于将问题吐出口:“大哥,我之前那样对小时,都是因为被信息素影响了,是吗?”
他表面是提问,其实不过是想找个人肯定他的想法。
好像只要把锅都推给信息素,那个第一面就对失而复得的亲弟弟说“我很讨厌你”的人,只听信一面之词就对他说“你怎么会是这样的恶毒的人”就不是他了一样。
他不愿承认自己是这样阴暗愚蠢的人,所以急需要一个借口,需要有人来告诉他,这并不是你的错。
然而他和陆思衡明明是现在同一座翘板上,陆思衡却摇摇头,目光清明地注视着他。
“弘景,陆曦说的是对的。”陆思衡声音中带着自嘲:“又不是下蛊,信息素只不过是把内心隐藏的想法放大了而已。”
“别再自欺欺人了,陆二,我们在小时面前,都同样罪不可赦。”
陆弘景呆立在那里,像是和美杜莎对视了一样。
他突然想起那段被他刻意忽视的时光。
他和容时年龄相仿,尽管这个弟弟老是喜欢黏着大哥,但大哥总要出门上学上课,还是他们兄弟俩相处时间最多。
这个弟弟长得像糯米团子似的,性格又乖巧懂事,他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他没有办法不去喜欢这个弟弟,有段时间说是拿他当眼珠子护着也不为过了。
在小时绥刚被拐走的那个月,小孩子总是执拗,他磨破了几双鞋却还是一无所获。
那段时间他总会下意识以为弟弟还在,在他叫弟弟时,妈妈的眼睛就会蒙上一层水雾,大哥也没了笑意。
一开始,他老是在想弟弟会不会像电视里那样被欺负,心痛的无以复加,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家里领养了和时绥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可他每每提到陆时绥,无论是多好的气氛都会瞬间沉寂。
渐渐陆时绥这个名字成了家里的禁忌词,某天陆弘景看着陆曦逗得父母哈哈大笑后,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如果我弟弟真是陆曦就好了。
他那时其实也不怎么喜欢陆曦,但从那天开始,他把在心底把走丢害家人痛苦的责任,偷偷推给了弟弟。
如果他那天不那么贪玩要去公园就好了,如果他呼救时再大声一点叫保镖听见就好了,如果他……如果他没有做我的弟弟就好了。
那样这个家就一直是快乐的,没有看到某个东西、提到某样小吃时的沉默,没有避开某个两个字的小心翼翼。
如果陆时绥不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但他并非不通事理,明白这件事和年仅六岁陆时绥无关,他才是受害最深的人。
他也只是偶尔这样想想,随后又不断唾弃这样的自己,直到后来陆曦分化,下意识催生了这颗隐藏在阴暗处的种子。
陆弘景在富二代圈子里其实算是很好的,他虽然不及哥哥,但也是名校毕业,身边围了一群朋友,但并不只是酒肉朋友:兄弟都觉得他为人直爽仗义,也愿意为他家里提供一点便利。
他在这样的生活中有些飘飘然,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卑劣。
那些把自己包起来的泡沫一戳就破,陆弘景蹲坐在地,死死捂住脸。
愧疚与自我厌弃像是一条麻绳,勒得他难以喘息,他似乎看到了很多个小时。
默默跟在他身后的、总是可爱地笑着的小豆丁;被欺负了也不哭的、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可怜;在他犯错时挡在他前面叫爸爸不要惩罚哥哥的笨蛋弟弟;在他说讨厌他是面上不同声色、眼里却闪过受伤的小时……最后定格在那天容时在床上虚弱的、平静的、对他不再抱有希望的眼。
他竟然不知不觉把这样好的弟弟推到了另一边,他水性好游到了这边,可如今沧海已变悬崖,纵然他水性再好,也没有水给他游回去了。
陆弘景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弘景,小时没有错,是我们错了。”
是我们先放开了他的手,又用自私和卑劣,彻彻底底地将他推走了。
他看着窗外落下的夕阳,突然想到了什么,陆思衡抛下陆二跑去房间,像是背后有什么追他一样。
他从书柜的最顶层找到一个箱子,它实在放得太高了,就连佣人都鲜少擦拭,上面积了一层细灰。
陆思衡打开箱子,那里面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还有一盘磁带。
泡沫
那盘磁带被放置得太久了, 陆思衡只是想把带倒到开头的位置,轻轻转动了几下,被风化的磁带就这样轻易的断掉了。
这样脆弱易碎的东西, 小时又是怎样在被拐卖时带在怀里,又在这十几年、在孤儿院中将它保存如新的呢?
其实磁带里只是录了几个人尽皆知的童话故事罢了。
那时陆时绥不知道在哪看到谁再搞这种互录睡前故事的游戏, 难得孩子心性, 也要录一个玩玩, 陆弘景那个时候沉迷于和几个新认识的朋友打球,陆时绥磨了几次无果, 把目标又转向了大哥。
陆思衡虽然课业比较多,但搞个这样小东西的时间还是有的, 他虽然也觉得这东西有些幼稚, 但弟弟难得提什么要求, 他这个做大哥的还是板着脸、有些羞耻地在童话书上找了几个小故事。
他看似随意地将磁带交给陆时绥,实则偷偷用余光瞄弟弟的反应,知道现在,他还能想起那天陆时绥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蹬蹬蹬”跑上楼, 把自己录的那盘磁带交给陆思衡,上面还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陆思衡早过了听睡前故事的年纪,但他那天晚上还是找来卡式录音机,听到最后才沉沉睡去。
陆时绥也没什么创新性, 最后一个故事是小美人鱼的故事。
兴许是兄弟间的心有灵犀, 又或许是书房里的童话书实在太少,他也读了这个故事。
陆时绥软糯的声音中带着丝刻意板出来的严肃正经, 缓缓念道:“巫婆说:“我可以将你变成人,但要取走你的声音作为报酬。”小美人鱼含着泪点了点头。
巫婆又说:“当你的鱼尾变成腿后, 走得每一步,都会像刀割一样痛,而且如果王子不爱你,和别人结婚的话,你就会变成泡沫死去,即使这样你也还是要变成人吗?”
小美人鱼落下泪,她的泪水化作珍珠滑进海水里,但她还是坚定地点点头。
于是小美人鱼终于变成人,来到王子身边,小美人鱼长得很漂亮,性格温和,王子很喜欢她,特别是喜欢和她跳舞。
跳起舞来她像是蝴蝶那般轻盈,然而他们不知道,她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挑起舞来简直是在直立的尖刀上旋转了。
……
她等着等着,等来了王子要和另一个女孩儿结婚的消息,她想说那天救你的人是我,然而她和巫婆交换了嗓音,而王子自然也读不懂她想表达什么。
王子要和别人结婚,我明天就要变成泡泡死了。
她坐在船边伤心地哭泣,这时海里有人呼唤她,是她的五个姐姐。
她们递给她一把剑,只要把剑插进王子的心脏,把血涂在脚上,她的腿就可以变成尾巴,重新回到海里。
但小美人下不了手,她在床边犹豫着,还是把剑丢进了海里。
当太阳升起时,小美人鱼变成了泡沫,她的身体时那样轻,在阳光的照耀下五彩缤纷。
她的姐姐看到泡沫时,知道小美人鱼还是没有杀死王子,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陆时绥可疑地小声抽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念道:“泪水落在泡沫上,小美人鱼又感受到了重量,镶着泡沫落回水中,她又变成了人鱼。
虽然王子没有爱她让她变成人,可姐姐们的泪水和爱留住了她,她可以继续做一条小美人鱼。”
陆思衡听着弟弟修改后的结局,想:泪水向下滴落,怎么会落在飘起的泡泡上呢,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接受不了悲伤的结局。
第二天,他就把磁带小心地装进盒子里收藏起来,后来事情越来越多,下面渐渐堆起了专业书和文件,这个装着磁带和其他儿时旧物的盒子也被放得越来越高。
高到佣人平时都不会去擦一擦,高到就连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样东西的存在,高到那些回忆也跟着一起被丢到角落……
而如今他想要捡起时,却发现它早经不住这样长年累月的忽视,碰一碰就断掉了。
陆时绥被拐那天出门,其实是为了向小伙伴炫耀这盘磁带,他带好了收音机和磁带开开心心地走进公园,他想去炫耀他有一个很爱他的哥哥、有一个很好的家。
可他没想到,他以为遮风挡雨的父亲打算在今天将他推进地狱,而那些很爱他的家人们又踩在从地狱逃出来的门上,还在上面添了把土。
他被拐走时收音机被丢在了垃圾桶,只留下了藏在怀里的那盘磁带,等他终于回来后,那盘磁带也被录制它的人,亲口溺死在了水池中。
陆思衡死死握住那盘断掉的磁带跑出门,陆弘景还蜷缩在原地,一动也没动。
他开着车一路冲向山顶别墅,期间不知道闯了多少次红灯,说不定等回程时交警就要吊销他的驾照了。
别墅只偶尔开party用,现在只住着一个阿姨和保安,喷泉池宴会后刚清理过,此时干干净净,连个硬币都没有。
“你还记得池子里掉了一盘磁带吗?和我手里这个差不多。”陆思衡找到阿姨,焦急地问道。
阿姨局促地搓了搓手:“当时是太太雇了其他人来打扫的,我有点印象,那个磁带本来就用了太久,又泡了水,带子都冲坏了,就直接扔了,垃圾早就回收处理掉了……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我知道了,不怪你,阿姨。”陆思衡闭上眼,“是我来得太晚了。”
他突然想起这场事件的另一个主人公,陆曦应该知道这个东西对小时来说是很珍贵的……对成年后的小时,他竟然还没有陆曦了解的多。
等来到父亲安排的那个医院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这个地方非常偏僻,已经出了s市郊区,来到一个地图上都没标注的地方了,说的好听点是疗养院,难听一点说是监狱也不为过。
一些有钱人得罪了人、犯了大错,为了公司名誉不好报警,就会以养病的名义把人关押在这里,对外说是精神病人的疗养院。
而精神病人说的话自然当不得真,有些人也会来这里做一点法律不允许的报复。
陆宗则是想用这个地方验证一下陆曦信息素的……功效。
陆思衡跟着膀大腰圆的护工走到陆曦的房间,没想到才短短几天,他险些都要认不出陆曦。
陆曦四肢都被用皮革制的手铐束缚住,为了防止又什么不理智的行为,嘴里也被塞上了特制的护具,依靠注射营养液和流食维持生命。
陆思衡下意识看向他后颈,腺体肿得像是被马蜂蛰了一样。
护工看他一直盯着笑笑解释道:“医生上次抽取到的样本不太理想,为了一次性能抽到更多样本,注射了一些药品促进分泌,明天早上就要进行第二次抽取了。”
“我想单独问他一点事。”陆思衡抿唇别过头。
护工为难地笑道:“这个……小陆总,陆总特意交代过要照顾好这位病人,而且抽取之前情绪不宜波动,您看?”
“那你在门外看着总可以吧。”陆思衡冷脸看着他,“我只问几个问题就走。”
“好吧。”护工后退出门,“那两分钟后我再进来,小陆总,您最好选择温和一点的话题,不要刺激到病人。”
护工直到退出门,陆曦才睁开眼睛,祈求地看向陆思衡,他声音因为这几日的折磨简直沙哑的不似人声了。
“大哥,救救我吧,我好痛,别这么对我……”
陆思衡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面露不忍,像是每一次犯错时一样轻轻放过,而是冷声道:“那天小时比你还要痛苦,你怎么就忍心这样对他呢?”
陆曦暗暗努力了几次,可他的泪水在这几天的折磨中是真的流干了,他只好垂眸可怜道:“我知道错了,大哥,你原谅我吧……”
“我没有资格替小时原谅你。”陆思衡深吸了口气,“我也同样是罪人,我自己都无法原谅,哪里有资格替小时去原谅谁呢?”
“那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陆曦狠狠地瞪着他,眼眶因为极速消瘦有点下凹,哪怕那样好的一张脸也掩饰不住狰狞之色,“你们姓陆的都没有心吗,我也叫过你哥哥啊!”
不过不等陆思衡回答,他就嘲讽地勾起嘴角:“不过也是,你们对容时尚且如此,我怎么会……我怎么会认为你们会真心对我好呢?”
“我真是太蠢了,竟然相信你们这群冷血的怪物还有那么点真心,就为了这点垃圾和容时争得头破血流。”
他眼中染上癫狂的神色,陆思衡厉声打断他:“够了,你有什么资格和他争!又凭什么因为这样就去害他。”
“我再没有资格不也是被你们当成他的替身吗!”陆曦被口水呛到,狼狈地咳,他边咳边忿忿道,“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我就要做他的替身,他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beta,谁叫他非要回来碍我的眼。”
“你真是顽冥不灵,林曦。”陆思衡冷漠地看着他。
“别叫我这个名字!”陆曦尖叫着打断,“我才是陆家小少爷,我姓陆!”
陆思衡俯视着他,以前他怎么会瞎了眼,真把这样的人当作弟弟,还为了他伤害小时呢。
他摇摇头:“你真是……疯魔了。”
陆曦斜眼看着他,冷笑一声:“大哥,你该不会就是来教育我吧,那也太无聊了。”
陆思衡转过身叹了口气:“我本来……本来是想问问你小时的事,没想到你想法这么偏激。”
陆曦死死闭上嘴,直到陆思衡拉开门出去,他才听到身后声音嘲讽道:“你是在恶心我,还是在恶心容时呢?”
星星
s市中心的夜晚其实并不比白天要暗上多少, 有人还没结束一天的工作,有人属于自己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陆思衡开车回别墅时被车山车海堵在了路口,这条街的楼盘很贵, 平时一般都不会堵车,今天好像是前面两辆车追尾, 这才把路堵得好像十一出游。
他按下车窗, 外面正巧是容时住的那个小区, 左右前面处理事故还有一会儿,他索性直接开门走下车。
和他选择一样的人还有不少, 甚至有个小姑娘牵着条萨摩耶下来遛,那只萨摩耶是个人来疯, 汪汪叫着要陆思衡来摸它。
小姑娘紧紧拉着绳子给他道歉, 陆思衡曾经也挺喜欢这些小动物的, 只是家里母亲过敏,在外面摸了之后还要消毒换衣,他后来没时间做这些繁琐的步骤,索性干脆不去摸了。
破天荒地,陆思衡俯下身摸了摸傻笑的萨摩耶, 这家伙简直是一个行走的蒲公英,等回家车可能也要一起清理,但摸起来确实非常柔软温暖的。
狗主人看他很喜欢的样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笑道:“雪球本来见人就扑, 后来被狗贩子带走了一次,吃了很多苦, 回来就不怎么和陌生人亲近了,只天天腻着我, 不过可能是您长得帅,它一下车就扑过来了,拉都拉不走。”
“他吃了那么多苦还肯亲近你,一定是很爱你。”陆思衡摸到小狗皮下似乎有一点增生的疤痕,他后半句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要对他多好一点才行啊。”
“当然啦,雪球是我的家人嘛!”小姑娘大咧咧地笑起来,叫雪球的萨摩耶余光看到了一只别家的小狗,瞬间忘了这个人类,叫着和它的小狗伙伴玩去了。
陆思衡仰起头,隐约能看到他弟弟的那个房子还亮着灯,不过他应该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客人,陆思衡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往里迈进半步。
容时此时正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吹着晚风,黑猫教训完奶牛猫,耍够了大哥威风,迈着优雅的猫步跳到容时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卧着。
“你在看什么呢?”黑猫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入目皆是冷冰冰的水泥混凝土建筑,还有常亮的、暖黄或雪白的灯光。
一团黑雾从阳台角落冒出头来,乍一看像是楼下点着了厨房,容时遥望着远方,似乎没有注意到脚下这点异常。
“我在看人间的星星。”容时笑了笑,“都说景色常看常新,但这些人造的、冰冷的景色每次看起来也是不同的。”
黑猫感觉他说话怪怪的,它转过头打量了一番,果不其然发现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高脚酒杯。
“可能其实不是景色新了,而是看的人心境变了吧。”容时抿了口酒,透过酒杯歪歪扭扭的玻璃折射去看外面的天空。
他单手揽着猫站起身,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贫血的缘故一起来就有些头晕,意识空白了一瞬,等清醒过来时,酒已经都洒了,粘在玻璃碎片上,倒映着盈盈月光。
黑猫自己跳到地上,毛色黑得看不出什么表情,阳台角落的黑雾很着急似的涌动了几下,不过容时很快就自己站直了身子,拿过毛扫把将碎片都扫进簸箕里。
没了高脚杯,他干脆直接拿起瓶子来,黑猫这才看清果酒瓶子边角标着8。
八度的酒也会醉人么?黑猫舔了舔爪子上溅到的酒,没品出什么味道来。
容时对瓶喝了口,脸色莹白得也像是裹了层月光,看不出是醉了还是清醒着,黑猫灵巧地跳上他的肩膀,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上次在这个角度看夜色明明还是不久前,现在想想,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纪一样。”
果然是喝多了吧,黑猫心想,不然这人怎么回和一只小猫说这些。
它喵了两声全做回应,容时放下瓶子缓缓道:“我其实心里清楚刷感情不该这么早回来,最好过个半年等他们开始忘记这个死去的弟弟再突然出现……开始遗忘一个人的时候,最先忘记的是他的缺点。
小时候父亲很忙,一个月难见到几次,母亲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天在家的时间也不多,大哥课业繁忙,只在晚上饭前才回来,虽然二哥总带着我玩,但他也有自己的朋友。只是十四年的时间太久了,人的记忆有限,我已经想不起那些他们不在身边的时光了。
如果我这次只失踪半年,他们应该也会只忘记我的不好吧……可我等不下去。”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我非要亲眼看到他们和我曾经一样……不,比我曾经还要痛苦才行。”
“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怪物吧,所以没办法理智地用人类的思维来思考问题。”
阳台角落的黑雾终于凝成人形,黑雾没有丝毫犹豫,从身后抱住他。
宿渊低下头,把下巴轻轻搭在他头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本该如此。”
容时侧过头,对于宿渊的神出鬼没他似乎没什么惊讶的样子,只是淡定地伸出手,把这个风衣大蝙蝠推到一旁。
小区外终于来拖车拉走了这两辆横在路中间的车,下车的人迅速跑回车上,车流又开始不断向前推进。
“我见过一种鸟,它长得和别的鸟都不一样,就连叫声都和其他的鸟不同频,尽管这只鸟羽毛亮丽,非常漂亮可爱,可它却还是非常孤独。”宿渊突然没来由道,他有一撮长发不知道怎么搞得翘了起来,像是动漫里的呆毛,瞬间把他看起来英俊冷漠、棱角分明的脸衬得萌了两分。
尽管这个开头听起来很无聊,但容时还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问道:“后来呢?”
“后来这只漂亮可爱的小鸟飞了很久很久,飞过了大半个地球,飞过了生命中的小半时光,终于看到了一条大黑狗。这条大黑狗乍一看和别的狗没什么区别,毕竟不同品种的狗本事长得也天差地别,黑狗甚至和常见的狗狗差别还算小的。
但这条大黑狗也孤零零的,小鸟好奇地跟了它几天,还是看不出什么异常,直到大黑狗有天叫了几声,小鸟才发现,他们的叫声竟然是一样的。
小鸟飞到大黑狗身前叫了几声,大黑狗也发现了这只一直跟在它屁股后的小鸟的异常,他们愉快地交谈起来,把从出生到现在所有没说完的话都说了一遍,从天亮到天黑还是没讲完,可他们都困了,剩下的只好放在明天再讲。
于是大黑狗和小鸟就这样凑到了一起,尽管他们不是一个品种,甚至不是一个物种,但他们在今后的日子,都不会孤独了。”
“这是你看过的绘本么?”容时又拎起那个酒瓶,含了一小口。
他的眼睛在s市灯光璀璨的夜色中也有些发亮,就好像那些人间的星星也闪烁着、跟着跳进了他的眼睛。
其实他已经有些头晕,不应该再饮酒的,要是叫那个能念半小时的主治医生知道了又要唐僧施法了。
但这个童话故事,他总觉得该要一点酒来搭配才好。
宿渊勾起嘴角,他这个身体可能僵硬太久不怎么灵敏,看起来有点像个嘴角抽动的大狗。
“可能我是这个绘本的编辑也说不定呢。”他轻声道。
容时眨了眨眼睛,把蹑手蹑脚准备偷溜的黑猫又捞回来,他微微歪头笑道:“那这个绘本销量可能不太好吧?”
宿渊没有回答,直到容时抱着猫和他擦肩而过,他才终于开口:“我也是怪物,阿时,两个怪物在一起的话,就都不会孤独了。”
容时摆摆手,他没有回头,过了一会儿,声音顺着晚风吹过来。
他说:“我醉了。”
会面
宿渊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 直到黑猫悄悄推开门跑出来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无毛猫探出头好奇地看着他,宿渊和它对视两眼,面无表情地别开头:“好丑。”
无毛猫:?
“老大, 我好像看到你头顶有黑气在飘啊,这是求偶失败怨气的实体化么?”黑猫甩着尾巴, 推土机似的铲了一口猫粮。
“呵, 你这只蠢猫懂什么。”宿渊倚在阳台门上, “只是分身使用时间要到了而已。”
黑猫继续推土机式埋头进食,如果这家伙不是猫妖的话, 多半会进化成一头猪咪。
过了没有两分钟,宿渊拿过一根逗猫棒在它眼前摇摇:“黑子, 你说阿时说他醉了是什么意思啊?是明天再说还是假装没听到让我别提了?”
“你们真的够了!”黑猫把逗猫棒踩在脚下, “不要把我叫成狗啊, 还有那个容时,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在人类这里所有的猫都叫咪咪,狗都叫撮撮撮么?”
黑猫高贵冷艳地扬起下巴:“我明明叫尼古拉斯-暗夜伯爵啊喵!不要老给我起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宿渊此刻终于微妙地理解了容时叫他的分身少看点土味情话时的心情,他扶额无奈道:“还是咪咪好一些,唉, 之前应该让你少去小学门口蹭吃蹭喝的……”
说话间,他身上又冒出了几缕黑烟,宿渊鬼鬼祟祟地站在卧室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甚至还非常没有形象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墙角, 然而容时睡觉不打呼噜, 他也判断不出里面人是睡了没有。
直到黑烟冒得像夜市烧烤摊,这位看起来非常像反派角色的蝙蝠先生才终于鼓起勇气, 顺着黑猫挤出来的缝钻了进去。
容时看起来已经睡熟了。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过一丝光亮, 要不是宿渊在暗处也能视物,恐怕进去的第三步就要被黑猫带过来的毛线团绊个五体投地。
这猫崽子绝对是要篡位了,宿渊默默腹诽,轻手轻脚地将种种障碍物归位,等到了床边时,他已经像是夜市生意最好的那家露天烧烤了。
不过好在他走路也像烟一样轻,容时还沉沉睡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
宿渊伸出手,隔着空气点了点他的眉心。
不要不开心了,我会保护你、帮你清除一切阻碍的,宿渊想,以后我们阿时也是幸运的小孩儿了,明天睁开眼后的每一天,都会是好日子。
他低下头,似乎是想偷一个吻,不过这人实在是有贼心没贼胆,在他犹豫的功夫,分身彻底支撑不住,直接散成了轻烟。
被子里,容时微微动了下手指,随后闭着眼翻了个身,蜷缩在黑暗中柔软温暖的被子里……
家里养了一只猫,只要毅力够强还能继续赖床,但要是养了三只上房揭瓦的猫,那这辈子的睡眠都一眼看到头了。
早上五点半,容时就被黑猫一个大跳踩上,险些没把胃吐出来,奶牛猫在客厅蹭蹭蹭跑酷,就连小可怜无毛猫也咪咪咪地叫个不停。
容时无奈地从被子的封印中爬出来,到客厅一看,果然是喂食器里没粮了,放在柜子外的粮也只剩空袋。
“你都是猫妖了,为什么不会自己添粮呢?”容时拿出新的添满喂食器,又在彩色小碗里倒了满满两碗猫粮。
黑猫起初还装作一个听不懂人言的普通小猫咪,直到仔细看了看彩色小碗才震惊开口:“这个黄色的不是我吃猫条的碗么,还有这个蓝色的,不是我吃冻干的吗?你竟然把我的碗给这两只猫用,我还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小猫咪!”
容时嘴角抽搐:“猫条从来就没等到落进碗里吧,还有冻干不是一起倒进喂食器里了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把冻干挑出来叫它们吃纯猫粮。”
“给我开个罐头吧喵,好久没有给我开罐头了喵喵喵。”黑猫见演戏没用索性使出管用计俩躺在地上蹭容时的腿,听到罐头开启的声音立刻颠颠把头埋进去。
容时又开了两个罐头放在奶牛猫和无毛猫面前,低下头微微一笑,在晨光照耀下看起来简直像天使一样:“吃吧,小喵、小咪,不过……如果明天七点之前还跑酷的话,就送你们去绝育哦,还有你,咪咪。”
黑猫和奶牛猫瞬间感觉有一阵小风吹过,吹得蛋蛋发冷,两只猫不约而同地夹紧后腿,把罐头舔得干干净净。
等容时收拾完家里,又玩了两局消消乐,竟然已经到了和施以观见面的时间,他起身时轻咳了两声,想了想又在米色风衣上加了一条围巾。
难道成了怪物也会中招流感么?容时抱着黑猫,刚推开大门就被秋天的风吹了个哆嗦。
然而今天的天气明明很冷,阳光却很刺眼,他选了摩托旁边的小电驴,把黑猫放进车筐里,骑着小电驴向约好的咖啡馆开去。
等容时把车停到门外时,刚巧看到施以观抱着猫走了过来,他还披着那件袍子,站在那里引得不少路人悄悄用眼角偷瞄。
“你也穿太多了吧?”施以观看着他,随意闲谈道。
容时把不清不愿的黑猫从车筐抱出来:“今天风有点大。”
“可今天温度很高啊。”施以观从袖口掏出手机给他看,白猫跳到他肩膀,像是半边围脖。
手机上天气预报显示实时温度有二十五度,施以观转过头,轻笑道:“你看周围人穿得都很少,你看着和大家都不像是一个季节的人了。”
容时打量了一下不远处几个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小姑娘,果然都穿着薄外套和短裙,像是在过夏天,只有他打扮的像是在初冬。
“可现在就是秋天啊。”容时耸了耸肩,跟着出来指引的服务员走进咖啡馆,他余光观察着施以观的表情,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好像有一点失望的样子。
“热的茉莉拿铁全糖,谢谢。”容时放下黑猫,施以观坐在对面,只说是老样子。
黑猫好奇地嗅了下白猫耷拉下来的尾巴,瞬间炸起毛来,很是嫌弃地跑回容时旁边坐着,就连白猫飘过来的毛都被它吹了回去。
白猫站在施以观肩上,表情和这位施道长别无二致,看起来倒像是猫化版的施以观2.0,它优雅地跳到桌上,好像没有看出黑猫到排斥似的。
容时解下围巾挂到包房衣架上,施以观也在此时走过来挂了个布包,二人指尖碰巧触到了一起。
施以观看着容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识相地缩回手,像平常一般笑道:“你手好凉,像是在冰水里泡过一样。”
“其实施道长也可以说得直白点。”容时拿起桌上的湿毛巾用力擦了几遍,“就和你师父对陆宗说的那样,我体温太凉,感温又与常人相反,是个伪装不精明的怪物。”
施以观瞳孔急剧扩张,不过他很快就做出惊讶的表情,半晌,他有些伤心失落地扶额:“你都知道了啊,确实是我师父害你受了这么多年苦,你连带着厌恶我……也是人之常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真诚地看着容时:“不过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刚刚……只是关心你有没有生病罢了。”
白猫的大尾巴轻轻在桌上扫,它是只异瞳长毛猫,仅仅是坐在那里,就非常仙、非常漂亮的样子。
它没有上前讨嫌,只是静静地看着黑猫,直到黑猫炸起的毛都平复下来,从海胆变回猫猫,才小心翼翼地向前了半个爪子的距离。
容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只白猫,但却没有伸出手去摸,施以观等到咖啡摆上桌,也没听到容时有半句回应。
他没有去动面前的那杯美式中药,桌子上的手攥紧又松开,往复了三次,他才终于开口:“可能你觉得这些话很假……”
容时抬起手,淡淡道:“至少前半句还蛮真的。”
“但我来见你,其实也不全是白梨想来,我自己也想来见见……”
施以观和容时同时开口,咖啡的热气蒸腾到眼睫,然而透过这样的雾气去看,飘飘若仙的施道长好像也只是个普通人了。
“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吧。”施以观状似洒脱地笑笑,眼里却掩不住失落,“你喜欢那个楚家的小少爷么,我本来算到位置想去找你,但等到了鹿城,看到你们抱在一起,我就没去打扰。”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是有毒蛇在盘旋。
从师父占出那卦起,他就一直偷偷观察着容时,看着他从抱住自己像只小猫似的在墙角哭的孩子成长成一个漂亮的、诱人的beta。
他本来只是对这个传说中的怪物好奇,但他投在容时身上的目光太多,心不知什么时候也动摇了。
任谁都无法想象,那他在青云山看到容时站在他面前时,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澎湃。
可他明明才是先来的那个,怎么偏偏就后到了呢?
容时喝了口咖啡,对甜度不太满意,把附送的方糖都扔了进去,不甚在意道:“哦,我那天没注意到你也在。”
咖啡溅起一点点水花,糖在漩涡中融化不见,容时搅拌着咖啡,没有看对面人眼里露出的贪婪与渴望。
施以观深吸了口气,黑猫看着逐渐靠近的白猫威胁地吼了几声,见白猫还是没退开突然飞起一爪,抓得白毛像雪花一样落下。
“看来咪咪不喜欢白梨,我们就先走了。”容时捞过黑猫,起身欲走。
施以观心一横,猝然站起:“那你呢?如果抛开师父,你有没有哪怕那么一点,也喜欢我呢?”
容时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才发现施以观的心思,他张了下嘴,但很快又别过头。
咖啡店的门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在施以观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容时很轻地叹了口气,缓缓道:“可能是我心胸狭隘,没办法抛开来看吧。”
“你这样对我又公平么?”施以观垂下头,他说:“师父其实对我也不好。”
“啊,是么?”容时转过身,似乎是和他同病相怜,“那你会帮我吗?”
施以观咬紧牙关,白猫站起来不安地走动,容时一直在门边等待着,他生得实在是太好了,就像是顶级大师倾注全部心血一笔一笔绘成地一样,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像是地狱爬上来的魔鬼在蛊惑他的信徒。
“我会的。”施以观说,“我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容时难得赏了他一个笑脸,背对着他挥挥手:“那下次再见吧。”
直到车开到楼下,黑猫才东张西望了一番后问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它已经可以想象到老大知道后气成核电站的样子了……
“我没答应他什么啊。”容时轻咳了两声,“不过他和陆曦竟然没有继续沟通,说这些话来恶心我……”
“谁啊?”一个头突然从身后探出来,幽怨道,“我闻到了alpha的味道,我不是你最疼爱的A了吗?”
发烧
尽管自己和这只基因突变成大型犬的楚姓alpha没有什么实质性关系, 就算刚才是去拉着一个别的alpha酒店斗地主也与他无关,但不知为何,容时总有种类似于出去鬼混被发现了的莫名心虚感。
而且不知怎么, 他心脏也跳得飞快,几乎要从胸膛中挣脱出来一样。
楚星驰没有追问, 他只是像只大狗一样在他身侧抽着鼻子仔细嗅了嗅, 然后接着容时是个beta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 在合法范围内悄咪咪释放出一点自己的信息素,知道把另一种味道完全掩盖下去。
直到这厮得寸进尺把爪子搭上来时, 才发出一声短促地惊呼:“你手好凉。”
随后未经批准,楚少爷就把爪子按上他的额头, 在容时忍无可忍准备把这只爪子剁下来煲狗肉汤前才收回手, 严肃地看着他:“你发烧了怎么能骑着电瓶车吹风呢?”
原来是发烧了啊, 容时捂住心口,难得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楚星驰趁机脱下薄外套包在容时身上,又把他的围巾裹紧了几分。
虽然这件外套只起到了一个聊胜于无的作用,但外观看上去倒像是个大企鹅了。
“别……”容时正要抗议,没想到今天楚少爷早餐吃的熊心豹子胆, 直接用围巾把他下半张脸也包起来,在身后半推半抱地拥着他上了楼。
……当然,半推半抱是楚星驰自己这么想的,容时只觉得好像有个狗熊拱着他进了单元门, 还好直到被拱进电梯他都没遇见人。
电梯间只有他们二人一猫, 昏黄的灯光在这样密闭的空间中隐约滋生出几分暧昧,容时感觉头有些晕。
楚星驰没提起时他也没觉得自己在发烧, 可一被点破后,体温就像坐着火箭一样, 把他烤得口干舌燥,耳边也不适时地传来嗡鸣声。
急速的心跳、旋转的电梯顶、耳中不停鸣叫的小虫,还有指尖连自己都能感受到的血液循环失常带来的冰冷叠加在一起,让他有些想吐。
他分明在那个漆黑的小屋里捱过很多次这样的夜晚,甚至那时更甚于此,但现在他站在电梯中,手脚却软得像是被打了肌肉松弛剂一样。
容时只好闭上眼,靠在电梯里唯一的热源上借力,楚星驰包住他的手,试图将温度通过热传导的方式分给他。
这趟电梯似乎攀升了很久,他感觉舌根也变得冰冷麻木,仿佛那些倒流回身体中的血液都供给这颗心脏的剧烈跳动了。
他听到黑猫很大声地喵喵叫,又好像有人歇斯底里地、焦急地呼唤他似的,这些声音甚至透过耳朵里那只嗡鸣地小虫清晰的传进来。
容时睁开眼,他只看到一片漆黑,楚星驰却仿佛能视物一般紧紧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别怕,电梯突然故障停电了,我按了铃,物业很快就来。”
这种贵得像是房是用金子盖的小区都不给电梯配应急发电机么?容时突然不着边际地想,而且停电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这样的思考很快就被新一波的天旋地转卷得渣都不剩,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把自己根本不害怕这种话说出口。
在意识再次消失前,他只隐约感觉到楚星驰在用什么地方试他的温度……触感似乎不太像是手的样子。
“唉,该拦着你出院的。”楚星驰叹了口气,很紧很紧地把人抱在怀里,在停电的电梯间里看不清脸上有什么表情,黑猫认认真真地把人嗅了一遍,从alpha肩头跳下去了……
容时恍惚中沿着黑暗向前走,奇怪的是,他明明记忆中没有来过这里,但脚下的路却像是走过千万次一样,即使在这般如墨的黑暗中,他也不需要摸索着前行。
他走了没过多久,就看到不远处有几点灯火,那下面没有人影,只有一个澄澈如镜的湖面,容时低下头,没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将手指探入湖面,湖面竟也未起波澜,过了不多时,一个穿着广袖的男人从湖岸路过,身后还跟着只奇形怪状的东西。
容时回过头,男人却好像没看到他似的,把那个黑色四不像扔进湖水里,像洗菜那样涮了又涮。
四不像挣脱他的魔爪爬上岸,讨饶道:“老大,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那颗珠子好看,扑着玩的时候不小心弄掉的。”
它说着说着挺起胸脯:“不过那个老头不是说了么,他只要受难二十年,就可以变成……”
男人伸出手精准地捂住它的嘴,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我想找一个更好一点的方法,哪怕以后做个普通人,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
“我只是想让他像别的人一样,也能快快乐乐地活一次,不要再吃这样多的苦。”
容时观察着这个男人,他脸上罩着黑雾,看不清五官相貌,可即便如此,容时还是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人身上传出的那种清晰、深刻的悲伤与痛苦。
旁人的快乐与否,对他竟然有这么大影响么?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就在这时,本来与他不像是在同一空间男人突然抬起头,直直注视着他所在的位置。
容时瞳孔震颤,猛然睁开眼,额头上一块儿毛巾随着动作掉了下来,竟然还是冷的。
一个身影龙卷风似的跑进来,不容分说地将他放平,又把一根温度计用酒精棉球消毒后塞进他嘴里,容时此时还不太清醒,有些傻乎乎地被他摆弄着。
两分钟后,嘴里传来“滴”的一声,楚星驰抽出温度计看了一眼,把记着数字的显示屏递到他眼前。
“三十八度六,我买了对乙酰氨基酚和布洛芬,你要吃哪个?”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么?”容时眨了眨眼,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煽动着,是不是盖过那双琉璃珠子般、因为发热带着点水雾的眼。
楚星驰一脸认真地对比了一番,发现完全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他挠了挠头笑道:“至少有一个选择的感觉嘛,我可不是逼着你吃药哦。”
容时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勾出一点无奈的弧度:“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人逼着吃药么?”
他起身接过药片,就着水吞下去,楚星驰翻过手,不知从哪抓出来一颗糖。
这个技能说不定是楚少爷娘胎里带出来的天赋,在他还是熊孩子时期,有时候爪子欠惹了小时绥不高兴,就会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糖来哄人。
尽管有时候他还没掏出来就被陆弘景像母鸡抱小鸡似的赶走……而且小时绥熟读防骗指南,对这种来历不明的糖果也不吃就是了。
“你要吃糖吗?”楚星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副非常期待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容时要给他什么东西。
见容时没有动作,他喃喃地收回手:“这个真的挺好吃的,小时候给你的糖你老是转过身就丢掉,我试了好多种你都不喜欢。”
“给我吧。”容时伸出手,一颗带着包装的、晶莹的糖果落在他掌心。
这颗糖有很浓的青提味,脆皮下藏着夹心软糖,确实很好吃。
他躺下身重新钻回被子里,淡然道:“我没有不喜欢糖的味道,只是不喜欢你捉弄我之后又用糖来收买我的感觉罢了。”
“啊,倒也是,我小时候确实猫嫌狗不待见的。”楚星驰坦然地点点头,重新拧好毛巾盖到他额头上,又露出憨憨的、像大金毛一样的笑,“你想喝小米粥、绿豆粥、玉米粥、蔬菜粥还是冰糖雪梨粥?”
“随便吧。”容时合上眼,片刻后突然开口,“不要绿豆。”
楚星驰领了命,脚步轻快地跑去厨房煮粥,然而这厮虽然说得很有魔法小厨娘的样子,一进厨房就先掏出手机调菜谱出来,黑猫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甩下几根黑色毛毛。
容时之前体质就不太好,如果换季流感一定要中招一个人,那必然就是他。
电视里的怪物都是血条加满,比广东强哥生命还要顽强,而他到了现在,却好像只是借怪物的名头活过来了,身体甚至失血过多伤了根本,还不如之前。
他窝在被子里,热度又噌噌噌地上窜,很快那块冰毛巾就变得温热,在他想歪头甩掉这块毛巾的时候,楚星驰掐好时间走进来。
毛巾又变成凉的了……
等容时再次睁开眼时太阳已经要落山了,他起身换了套睡衣,刚靠近卧室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糊味。
厨房
魔法小厨娘楚星驰偷偷把第五个糊底的砂锅藏进黑色垃圾袋里,又换了个一模一样的摆在台面上。
他终于对自己的厨艺有了点清醒的认知,掏出手机摇了家里大厨紧急送份“外卖”过来。
“咚咚咚”
这么快!?楚星驰看着消息发出的时间,才过了两分钟啊,不会大厨刚好路过楼下便利店买了份速食粥泡开吧。
他疑惑地打开门,和提着大包小包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只见陆弘景左手提着三个过年走亲访友大礼盒,右手拎着一堆不知道是不是从家里冰箱掏出来的水果生鲜,背上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快要撑破的登山包。
楚星驰双眼发直,嘴角抽搐:“二哥,你是来逃难的吗?”
容时听见响动从卧室里走出来,陆弘景的目光先是落在系着围裙,拿着个性创意黑头白尾裂纹稀饭勺的楚星驰身上,随后又转向穿着睡衣、脸上还泛着微微红晕的容时,呆呆地张着嘴。
“你们两个……同居了!?”
陆二
楚星驰把握住跟随砂锅一同殉葬的稀饭勺的那只手藏到背后, 看起来非常诚恳地笑道:“还没有,不过我正在为此努力。”
容时站在客厅,丝毫没有迎接他这个二哥进门的意思, 将陆弘景上下打量了一番,淡淡开口:“二哥, 你这是来做什么。”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微勾起唇角:“离中秋还有三天半, 现在送东西有点早吧。”
然而陆弘景从小到大鲜有不被训的时候,陆父只要一叫他进书房, 那必然是要百忙之中抽空给他开□□大会,虽然没把他培养成他大哥那样的别人家孩子, 但至少增进了他的脸皮厚度。
如果长城当年是用他脸皮修建而成对也不至于被孟姜女哭倒, 更不可能被容时夹枪带棒的两句话攻破了。
准确来说, 他都未必反应过来容时是在拿话赶人。
陆弘景自己在门口翻了会儿拖鞋,找出双备用的换上,大大咧咧就进了门,把东西都堆到茶几上。
这个茶几就和其他奢侈品鞋子衣服一样,价格后面缀着一大串令人眼花缭乱的零, 但用起来就会发现这东西的质量完全和价格成反比。
只见茶几发出不堪负重的“尖叫”声,随后一条腿“咔嚓”裂了。
容时沉默地看着他,如果刚刚只是微妙的表现出不太欢迎的样子,那现在就差拿着鸡毛掸子把他抽走了。
这下哪怕粗线条如陆弘景也感觉到了他的不悦, 他连忙把大包小包拿下来, 献宝似的给容时展示。
“这个巧克力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正好季二从国外回来, 我让他捎带回来了。
还有这箱奶,说是可以提高免疫力, 这个袋子里装了点零食。今天家里送了大闸蟹和活虾过来,你应该不愿意回去吧,我就给你带过来了,这个水果也是果园新送的,早上才摘下来……”
容时坐在楚星驰搬来的椅子上,平静地看着他:“送东西的话叫人来就行了,你这么跑过来,是想表达什么呢?”
陆弘景放下手中的东西,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
他难得有些踟蹰,半晌才把东西递过来。
“我回来之前其实也给你带了礼物,当时去的地方信号不好,到机场才收到消息,就在免税店买了个……不过那边也没什么太好的,等过几天我带你出去玩,季二说他去的那个岛特别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容时坐在原处,没有伸手去接,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没有去看陆弘景,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那天晚上在别墅中看到他们分发礼物时那些微妙的羡慕与连他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妒忌,仿佛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随着作为人类的陆时绥的死亡一起消失不见了一般。
他在不太合适的时机收到了一个不合心意的礼物,所以只是微蹙起眉礼貌地、很勉强地笑了笑,说:“谢谢,但是不用了。”
陆弘景看起来非常惊讶,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好意会被拒绝,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但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直接了当的拒绝了。
陆弘景想:他之前明明是很想要的样子啊,怎么突然就不用了呢?难道是我说得太多,以为是什么廉价小商品吗?
他执拗地伸着手,解释道:“虽然是在机场买的,但不是随便拿的,他们当地宝石比较多,这个我看到第一眼就觉得很衬你。”
这话陆弘景说的难得不那么直白,先是说当地盛产宝石,暗示礼物并不廉价,再说第一眼衬你,说明也是用心挑过的。
这要是给别人带的,他就直接说“哥给你买了块儿宝石,别磨磨唧唧,赶紧拿着吧。”
但容时心思敏感,他总觉得要是直接说出来的话,弟弟会生气把他赶出去也说不定。
然而容时还是没有如他所愿伸出手,他有点讽刺地笑了笑:“如果真是宝贵的礼物,怎么会过了这么久才送出手呢。”
楚星驰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还是探过头,一唱一和道:“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我要是买到可能讨你喜欢的礼物,恨不得包装的时间都省去,直接飞过来送给你。”
陆弘景感觉好像有人左右开弓打了他两巴掌一样,脸火辣辣地发烫,那只手落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藏在未被开启礼物盒中的蓝宝石蝴蝶胸针也像是受伤似的,翅膀微微抖动着。
过了好半天,他才重新开口:“抱歉,我当时……我知道你没有错,但还是把情绪都推给你,我之前太傻逼了,你能原谅我吗?”
“或者,你愿意后天和我一起去f国玩,培养感情么?”
不等容时发表意见,楚星驰先翻了个白眼,陆二这称呼果然名副其实,不知道他脑子里的筋是怎么乱序排列的,竟然还能问出这种话。
“陆二哥,您真是贵人多忘事,阿时刚受了伤身体不好,医生建议他静养,更别提出去玩了。而且他现在还发着烧,如果你没什么重要事的话,还是改天再说吧。”
陆弘景这才仔仔细细地看着容时,他面色苍白,脸上带着并不健康的红晕,其实他的虚弱是非常明显的。
只是他习惯了容时总是一副苍白虚弱的样子,竟然到了今天,还是自然地忽略了这点。
直到被人点出,他才惊觉自己是个多么不称职的哥哥,他颓然地放下手,不敢再看容时的眼睛。
“不了。”容时轻声开口,“你自己去玩吧,二哥。”
一阵门铃声在寂静中响起,楚星驰反应了会儿,突然像是被谁点了屁股一样蹿起来,抢在起身的陆弘景前面冲过去。
“等等,我来开门!”
宝石玫瑰
楚星驰打开门, 门外果然是他家勤勤恳恳的司机先生,他连忙捂住司机半张的嘴,司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举起手中的保温袋无声示意。
容时的这栋房子入户先是换鞋挂衣的长廊,过了这段路, 转角是磨咖啡和摆放酒具的吧台, 再往里走就是厨房。
理论上来讲, 如果客厅里的人目不斜视的话,应该是注意不到楚星驰鬼鬼祟祟抱着两个大保温桶偷渡到厨房砂锅里, 完善大厨人设的。
但陆弘景有没有斜视不清楚,容时坐在茶几对面, 实在是难以忽视某人蹑手蹑脚、像是个大螃蟹的身影的。
容时抿着唇, 没戳破楚少爷自以为完美的伪装, 只是嘴角下意识地轻轻上扬了一下。
陆弘景从自责中抬起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顺着容时的目光向厨房方向望去,刚巧看到楚星驰迅速隐去的半边身影,陆弘景挠挠头,不明白哪里有趣, 他又将视线落回容时身上,无力地解释道:“对不起,小时,我不是想去玩。”
“我只是想讨你开心, 我只是想……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相处。”
容时嘴角的弧度平复下去, 他冷冷看着对面的男人,不明白他怎么将那些伤人的话说出口后, 又轻飘飘地想要翻篇。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切地认识过这个哥哥……或者说他也搞不清当时的自己为何要在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身上投注感情。
明明运势是下下签,怎么还是孤注一掷抛下为数不多的全部筹码呢?
陆弘景被这样的目光刺得心里发紧, 面上也不自觉地发热,就好像那个生病发烧的人其实是他一样。
“小时,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你开心,也不懂怎么做一个好哥哥,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会好好学习怎么做一个好的哥哥的……”
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像电视里渣男挽回时跪在地上哭喊“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改好的。”。
那时他难得回家待得久,陪着林女士看八点档肥皂剧,他当时还吐槽说女主真是傻子,如果真有诚心,怎么会发展到跪地认错的这一步呢?
如果他不是听了陆曦的谎话就捂着耳朵去指责亲弟弟,如果那天他能回过头多关心一下,如果那些伤人的话他能过过脑子咽回去,如果他在回家当天就把礼物一起送给容时……如果他在小时候不懦弱地、无理地将皮球踢给无法回应的无辜者,他哪怕做对了其中的任何一步,容时也不会这样冷漠地看着他。
他一步错步步错,二十几年好像活到狗肚子里,直到错到耗尽他们之间的感情,错到难以挽回的地步,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这么多错,自己有多伤弟弟的心。
陆弘景想,他这个弟弟表面冷冰冰地像是大哥的翻版,其实内里是很心软的。
只是哪怕是再软的一滩水,在寒冬中放久了,又怎会不成冰呢?
容时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他似乎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也或许是陆弘景听错了。
他说:“那都是你的事了,二哥。”
陆弘景看着他的背影深吸口气:“小时,你保重身体,我会、我会……”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后续,他其实想说我会做一个好哥哥的,只是此情此景,这话实在是太讽刺了,脸皮厚如陆弘景都说不出口。
不受欢迎的客人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只能狼狈地离开。
陆弘景来的时候大包小包、信心满满,甚至还自以为是地定了机票,走的时候只拿着那个没送出去的蝴蝶。
它的外包装已经被他手汗打湿了,又放了太久不知在哪撞了角,就和他迟来太久的心意一样,送人都拿不出手…….
楚星驰伪造完现场走出来,发现不速之客已经走了,容时正坐在沙发上对电话那头说什么,他悄悄竖起耳朵靠近后,才发现容时是在叫家具店送新的茶几过来。
冰箱旁放着陆弘景送来的水果和虾蟹,楚星驰过去看了两眼,发现容时竟然已经分了一半,应当是中途接到电话才没分完,他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容时刚好结束通话。
容时微微抬起下巴,冷哼一声:“看什么,这还没有茶几一半贵,没找他要剩下的赔偿金就不错了。”
“确实该找他要赔偿!”楚星驰附和点头,“我只是在想你怎么自己动手了,没叫我来装呢?”
“我又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设。”容时轻笑着站起身。
他刚要弯腰把分装好的水果放去保鲜层,就被楚星驰一把揽住,带离冰箱附近。
“但你是风吹吹就病倒的美人灯,生病就不要开冰箱了,再受凉又烧起来,烧傻了被我偷回家做媳妇怎么办啊。”
楚星驰带着笑,非常不尊重地用爪子借机偷偷在腰上摸了一把,不等容时发作把他爪子和嘴一起剁了,连忙转移话题道:“我煲了粥,快吃饭吧。”
容时看着他说这么点谎话就红的要命的耳根,感觉当初怀疑他城府深沉别有目的的自己才是真的傻子。
楚星驰端了两个碗过来,玉米糊糊黄澄澄的,看起来十分喜人,另一碗则是晾的冰糖雪梨银耳汤,每一份都是可以原地开店的水平,和厨房壮烈牺牲的n个糊底砂锅和两把稀饭勺形成鲜明对比。
楚星驰又端了碗玉米糊糊坐在他对面,耳朵上的红还没褪尽:“玉米粥已经凉过了,快吃吧,张叔手艺可好了,我……”
“好啊,楚大厨。”容时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尝了一口,“确实很不错。”
楚星驰憨憨地笑着喝了两口,才猛然发现不等容时看出来就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解释道:“我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怕给你吃坏了,等我进修成大厨再做给你吃。”
容时慢悠悠地喝粥,表情看不出喜怒,楚星驰忐忑的心跳隔着桌子都清晰可闻。
“进修后先找人试毒吧,隔着门都问道糊味了。”
楚星驰喝了一大口玉米粥压惊,拍着胸脯道:“好,等我修炼到张叔的水平再拿给你。”
容时搅了搅碗里的玉米粒,轻声说:“那你先学做粥吧,别的我怕等到那个时候我都吃不动了。”
“怎么可能那么久!网上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不出半个月,我就……什么声音,好像螃蟹越狱了!你先吃,我去把这两个螃蟹捉拿归案。”
事实证明陆家新鲜送来的螃蟹确实很新鲜,陆弘景绑蟹技术堪忧,为首的大闸蟹钳断了自己的绳子后非常又同类情地把隔壁受难同类的绳子也夹断了,两个螃蟹横行着爬出袋子,绕过楚姓人类,一起在奔向自由的路上……被猫截断了。
黑猫傲娇地左爪一只螃蟹,右爪一只螃蟹,直直看着追了半天都没抓住的楚星驰,目光隐约透露出鄙夷。
楚星驰抓狂地将两只螃蟹迅速重新绑好塞进冰箱,指着黑猫愤怒道:“你是在看不起对吧,你走什么,你绝对是在看不起我对吧!”
“你看错了。”容时喝完粥,象征性地拉住他。
“不,它就是在鄙视我,你没看到它的眼神,我要和它一决高下!”楚星驰继续摩拳擦掌。
“不,你真的看错了,不要和小猫咪一般见识啊……”
黑猫转过头盯着楚星驰,得意洋洋地“咪”了两声,这无异于火上浇油,楚星驰忿忿磨牙:“你看,它还在嘲笑我!”
黑猫亮出爪尖甩了甩尾巴,跃跃欲试地走回来。
容时额上青筋跳了一下,冷笑道:“够了啊你们两个,都向后转去吃饭,碰坏了什么东西把你们爪子都剁下来哦。”
楚星驰和黑猫同时打了个激灵,齐齐向后转,转身前楚某人还偷偷对黑猫竖了个中指……
吃完饭把餐具放进洗碗机,又把水果和虾蟹分类放进冷鲜后,容时感觉楚星驰明显变得坐立难安起来。
具体表现为这厮倒了三次水,第四次还差点倒到手上,把削好的苹果拿起来又削了一遍,苹果肉眼可见瘦了一圈,一圈苹果肉被奶牛猫接过去吃了,而且他时不时紧张地、欲言又止地看向容时。
虽然他平时也老看过来,但现在明显非常不自然。
难道alpha每个月也有那几天么?
“你……”容时刚一开口,楚星驰瞬间从沙发滑下来,他摸索半天才从口袋里掏出个盒子,像求婚一样把盒子举过下巴。
“这个上周我在d国拍卖名册一看到就觉得很衬你,托兄弟帮我拍下来,今天才运到,你愿意接受这份礼物么?”
容时垂眸看过去,那时一朵折射着五彩灯光的、微微绽放的宝石玫瑰,在花朵的中心,隐约可以看到一点点若隐若现的花蕊。
就像是玫瑰的花蕊一样……原来玫瑰花蕊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勾起唇角看着楚星驰,淡淡笑了:“你这样隆重,好像求婚一样啊。”
分身
虽然容时看起来难得温柔, 话也说的柔和,按理说楚星驰应该顺杆爬直接表白把人标记圈地成自己的。
但或许是大型犬类动物的直觉所在,也可能虽然相处时间并不很多, 但他莫名了解容时的脾性——这人其实骨子里带着点别扭,哪怕感动上头想与他结成伴侣, 也不会这么直白地暗示他。
总之, 楚星驰左思右想, 还是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可耻地缩了。
他怕这一脚踹开的不是小手想牵就牵、老婆想吃就吃的美好生活,而是容时挖下的一键否决陷阱。
楚星驰抬起头, 笑容真挚:“求婚的话也太不隆重了吧,我只是看到觉得很适合你, 希望你可以收下, 没有想要你答应我什么或是更进一步作为交换。”
“我只是想表明我的心意, 如果你向前走累了想停下,或者想有人陪你一起走的话,希望你可以想起还有这样一个人,是可以同行的。”
“又是在哪里看的这些东西。”容时接过盒子,微凉的手指划过楚星驰滚汤的手心。
年轻alpha的火气都这样大么?怎么屋里还没供暖, 手就这样热呢?容时垂头想。
“谢谢,我很喜欢,只是我还有未完成的事,如果那之后, 你还愿意……”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眼睫, 像是蝴蝶飞过洒下的金粉,楚星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像是在用目光临摹一尊神像。
他说:“我愿意的啊,我对你的心意从始至终都是不会变的。”
他本来想说, 我好像就是为了爱你而生的,但这话太土味太肉麻,容时又要怀疑是他在网上搜的土味情话了。
容时笑了笑,像是盒子里的玫瑰开在了眼中,他轻声道:“不要提前做出承诺,到时候说不定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呢,而且……我也没说那时候就和你在一起啊。”
容时话锋一转,恶趣味地眨眨眼,楚星驰错愕地半张着嘴。
“你愿意什么?”
突然,一道声音阴测测从他身后响起,楚星驰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容时也抬起眼看过去,他才惊觉家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打扰我和未来老婆的二人世界啊啊啊!
楚星驰回头怒视,只见对面那人打扮的像电视里的吸血鬼伯爵……不对,是cos吸血鬼伯爵的中二病青年,还自带污染环境的氛围感黑烟。
s市pm2.5指数常年超标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没公德心的乱排乱放对吧!
通过中二病青年虽然和他说着话但眼珠子就没离开过容时的表现来看,这厮不仅至少百分之九十的妆容都模仿了他的脸,还要在他和容时之间松土!
是可忍孰不可忍,楚星驰恶狠狠地挡在容时面前,完美拦住了对面人的视线。
宿渊作为黑气来时正听到容时垂着头和分身说话,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聊的什么,就听楚星驰眼睛亮的像工地夜间施工电灯泡,脸上的雀跃遮也遮不住,憋着笑说“我愿意”。
虽然他们是一体的……虽然个鬼,老子作为正主等了那么久亲都没亲到呢,你丫个分身竟然先愿意上了!宿渊妒火瞬间蹿出三尺高,连忙加速了化型进程,都没听中间他们又说了些什么。
容时靠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孪生兄弟似的二人像斗鸡似的瞪着对方,黑猫、奶牛猫和无毛猫排排坐在猫爬架上,一齐歪头往这边瞧。
不过这两人都深谙容时喜恶,虽然目光交战八百回合,人倒是没碰到对方半根手指,宿渊上前两步,直接绕过楚星驰,伸手试探了下容时的体温。
“怎么又烧起来了,早些休息吧,客厅还是太凉了。”
容时体质不太好,已经有些习惯了这样反反复复发烧,现在只是头微微有些昏沉,他喝了口水,说:“没关系,只是低烧,今天躺得太久了。”
宿渊见劝说无果,轻车熟路地走进卧室拿了床被子出来盖在他身上,楚星驰很小学生地用身子挤
他,拿过体温计递给容时,又翻出沙发毯把他包住。
宿渊不甘示弱,掏出抱枕给容时垫在身后,楚星驰冷哼一声,起身去厨房烧水。
“真的够了……”容时一个柔弱似琉璃盏的beta被裹成蝉蛹斜靠在沙发抱枕上,黑线道,“时间晚了,大家各回各家吧好么?不要把那个抱枕拿过来了,还有我真的不喝水了……”
“有了他就要赶我走么?”楚星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努力眨巴眼睛想挤出点泪水来。
宿渊冷脸上挂着委屈,同样控诉道:“他可以照顾你,我就不行么?”
容时艰难从里一层外一层的被子里抽手捂住脸保持沉默,眼见这两个家伙演技肉眼可见地逐渐进步,和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容时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他冷哼一声,楚星驰和宿渊同时下意识地后背冒凉风。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楚少爷,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大门密码的呢?”
楚星驰夹着尾巴跑过来把外面那层沙发毯解开,解释道:“那个,我是刷的你的指纹,只是顺便偷偷摸了几下手,我真的不是偷窥狂……”
容时转头看向宿渊:“哦对了,宿渊,你是怎么精准地在两分钟内从我卧室里找出放在衣柜的被子呢?”
宿渊面色一僵,把裹得像寿司卷的被子拆开:“嗯……这个是个意外,你醉酒时我就偷偷进卧室看了一眼,没有乱翻东西,也没动手动脚,真的……”
容时终于从双重被子的压迫中获得了自由,悠悠站起身从石化的二人面前路过,去厨房盛了碗冰糖雪梨银耳汤,坐在餐桌前翻手机。
他本来在徐天那件事后就没打开过大眼软件了,毕竟生活已经够不痛快了,没必要再去网络上找骂。
但今天他突然来了兴致,等他打开软件,先被99+的消息卡了一会儿,等手机战胜消息狂潮缓过气来,容时点进主页,最上面的几条评论竟然不是骂他的。
被顶到最上面的热门评论是他的几个老粉。
【时光魔法阿布哩碰:时宝不要难过,我们一直相信你。】
【爱喝没气可乐】回复:时宝,无论什么流言蜚语,我们永远现在你这边,你可以把委屈都对我们说。
【屏幕脏了我来舔:踢开那些嫉妒你、给你泼脏水的人走花路吧时宝,我们永远在你身后。】
每条正面评论下【小时我老婆】都回复了一个dd支持,容时好奇地抬头看向楚星驰。
楚星驰伸过头笑了笑:“你在别墅的时候我小小地处理了一下徐天他们,就算你不在乎,也总不能让你一打开就都是不好的东西吧。”
拥抱
容时上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路袅袅小助理提起, 之后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也没空闲去了解徐天他们的近况。
听楚星驰再次提起,他在突然想起这两个人, 实在难以想象,曾经他还为这样的人担忧、为他们的背叛伤心痛苦过。
输入徐天的名字, 最顶端的一个词条就是#徐天, 道歉#, 紧随其后的是#徐天:是我对不起我们曾经的情谊#、#徐天背刺#。
容时点进最上面的词条,广场热度最高的是一条营销号发出的录像。
视频晃晃悠悠地从斜下方聚焦在徐天脸上, 只见徐天面色憔悴,完全不见之前活泼小太阳的样子, 手里的塑料水瓶被捏得可以直接扔进废品大叔的大麻袋。
角度问题, 对面的人只能看到一点衣摆, 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徐天沙哑着嗓音笃定道:“不可能,他那么有钱,怎么可能出尔反尔,一百万对他这种家庭来说不算什么吧。”
对面人轻笑一声, 说:“不信你就当场打给他,如果他真能把一百万给你,我就再给你加十万。”
“你说真的?”徐天明显两眼一亮,对金钱的渴望与贪婪就差没直接印在脸上, 他立刻拿出手机拨号, 但显然对面没有接听。
直到打了三次,手机那头的人才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徐天连忙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栽赃给容时了,那一百万什么时候打过来?”
看样子对面否认的很干脆, 徐天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颤声说:“陆曦,你什么意思?当时明明你说只要把这件事栽赃给容时就给我一百万的,你现在装什么傻!”
“我已经背叛了我和容时的情谊,我们曾经那么好……现在我被封杀了,海哥也没了工作,我的家人还在医院等着医药费,你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那些事是鬼做的么?你借此一炮而红,现在又要翻脸不认人了?”
说到后面,徐天已经破音了,他直接站起身,歇斯底里地叫嚷。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徐天可怜小奶狗的形象彻底颠覆,骂声比当时更甚。
不知道是徐天自己看到无法抵赖还是有人逼着他拍的,录像发酵当天晚上,徐天的微博就发布了道歉视频。
至于录像的另一主人公陆曦则是发了坠楼入院的照片博可怜,一口咬定是徐天为了勒索他才这样说,他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
脑残粉和部分自以为掌握真理的理中客在下面各种亲亲抱抱怜惜陆曦,甚至还有人胡乱分析一通,但大半人都没被他三言两语蒙蔽,结合身份背景来看,陆曦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不过之前关于陆曦的不利消息都被陆家压了下去,这几日才又冒出头来。
容时看着曾经铺天盖地的谩骂都变成了安慰,几个零星脑残粉的攻击也很快被压了下去……他当时所求的也不过是真相大白,如今竟然真就这么轻飘飘地得到了。
“也不用太感谢我哦,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去找他谈谈心,让他实话实说罢了,主要还是对手太弱了哈哈哈。”
楚星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副快夸我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的不聪明。
容时站起身,轻轻吸了口气,在楚星驰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措不及防地抱住他。
这个拥抱其实是没有任何暧昧和□□意味的,只是单纯的、身体与身体相贴的拥抱,但楚星驰还是小鹿乱撞……
不,小鹿乱撞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思绪,大概有狍子群在他心里乱撞也不过如此了。
容时的声音也和动作一样轻,像自然落下的叶片,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谢谢你。”容时拍了拍他的后背,“无论是这件事,还是其他的所有。”
楚星驰简直要醉在这个拥抱中了,就像平时怎么投喂都傲娇地竖着尾巴溜走不让摸的猫猫,突然在某天对你露出柔软的毛肚皮——应当没有哪个猫奴会拒绝,会不沉醉于此吧。
容时想要松开时,楚星驰仍旧忘乎所以地沉醉其中,双臂抱得很紧,又没到勒疼他的地步。
如果他是omega的话,就会闻到一股像是阳光下向日葵的味道,不浓重但很浓郁地充斥在空气中。
宿渊在旁边暗中观察许久,后槽牙都要咬碎,在容时被灯光染色的眼神中,他大步走过来,不容分说地隔着楚星驰将容时抱在怀中。
气氛瞬间从若有若无的暧昧柔软变成一家亲兄弟情,只差下一秒就要高歌兄弟抱一下。
楚星驰嘴角抽搐,只见容时趁此机会微微矮身从他们两个的环抱中钻出来,在二人放大的瞳孔中拍拍灰溜之大吉。
容时走到卧室门口挥挥手,木门在二人眼前缓缓闭合:“睡了,晚安,你们慢慢抱,不用顾忌我,抱完了记得从外面把门带上。”
宿渊和楚星驰对视一眼,同时像是接触了什么病菌一样向后弹射起步,飞速在中间画了条楚汉河界。
“小楚,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心吧。”宿渊眼睛一转,看起来非常不怀好意。
楚星驰翻了个白眼,不等宿渊反应迅速夺门而出:“不了,婉拒了哈。”
黑猫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订书钉似的在宿渊裤脚订了一下。
“你也觉得我该把这个分身收回来对吧。”宿渊摩搓着下巴沉思,“我觉得阿时应该也能猜到,确实应该收回来了,不过分出去这么久,直接收回来还有点于心不忍呢……。”
“老大,你说这么多,不会是现在能力不够收不回来吧。”黑猫吐了吐舌头,直接揭穿了他。
“看破不说破啊咪咪,多看看为人之道吧。”宿渊手欠地rua了两下它的耳朵,望着卧室门的方向,猝然化作一捧黑烟消失不见了……
听到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容时看着床上喵喵叫着不明蠕动的黑白长条陷入了沉默。
黑猫跳起来打开卧室门,优雅地走了进来,容时担忧地询问道:“它生病了么?不会是中邪了吧。”
“喵?”黑猫习以为常地看过来,“你冲浪强度不足啊喵,奶牛猫都是神经病,他只是神经病还没痊愈而已。”
说话间,奶牛猫站起身,施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路过时还用爪子在容时拖鞋上万分刻意地踩了一脚。
“控制一下你朋友的神经病吧。”容时掏出滚粘把床又滚了一遍,“我怕哪天分不清把它送去道观驱魔。”
终于清理掉最后一根白毛,容时躺上床打了个哈欠,临睡前终于想起自己这些天隐约忘记了什么。
明天还是去璀璨娱乐看看吧,他合上眼,黑猫把头凑到他手边,伸成长条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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