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容时难得睡到自然醒, 虽然也才七点半,但今天家里的猫祖宗竟然既没有客厅跑酷也没坐地高歌一曲,比流星雨还要稀奇。
他来到衣帽间换好衣服, 推开卧室门,才发现这三个祖宗正在排排坐吃罐头, 旁边是几个空的罐头盒。
果然猫咪静悄悄, 必是在作妖。
容时捡起两个空罐头仔细看了看, 每个罐头上都有奇怪的印迹,不太像是人类打开的。
当然, 想也知道,容时没有梦游开罐头的习惯, 宿渊和楚星驰更不可能一大早来他家喂猫。
细说的话, 那上面倒像是被章鱼吸盘拔罐似的拉开一样, 每一个都带着圆形的凸起,容时怀疑地看向黑猫,只见黑猫做贼心虚地甩了甩尾巴,收起它的第五条腿。
确定这猫还是原装的后,容时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既然咪咪都能口吐人言,多长出一条腿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想起梦里见到那只被男人扔进水里洗刷刷的四不像,总觉得它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容时站在门口,思来想去给自己又添了条围巾, 对黑猫叮嘱道:“不要吃太多罐头, 对肠胃不好,还有, 如果回来的时候看到沙发又是战损状态、或者什么东西被弄得满地都是的话,就送你们绝育哦。”
“对面新开的宠物医院最近搞活动, 公猫绝育第二只半价,听起来很划算。”容时回过头补充道,目光还在黑猫和奶牛猫之间转了一圈。
两只猫不约而同地夹紧了尾巴,掩盖住毛蛋蛋的存在。
“我知道了喵。”黑猫换了个方向吃罐头,生怕容时背后偷袭让他变成公公猫,直到大门关闭才松了口气。
容时走下楼,刚打开单元门,就看到一个摩托逆光停在门口,车上的alpha整个人也被耀眼的晨光笼罩着,像是负了满背的日光。
“上滴滴专送小楚为您服务。”楚星驰笑得露出他的大白牙,长腿支着摩托冲他挥手。
容时走过去,才发现楚星驰连头发丝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自然蓬松感,不知道喷了多少发胶,头盔压制下也不动摇分毫。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很好闻的香气,有些像是被晒了一天的被子,不知道是被阳光晒出来的,还是喷了香水。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出门?”容时接过头盔坐上后座轻声问道。
摩托的轰鸣声中,他听到楚星驰大声回复:“我猜的,你冰箱都没吃的,就算白天没事处理晚上也要出来吧。”
“不过我运气比较好,刚凹上造型你就下来了,今天要去哪里?”
“璀璨娱乐。”
容时在加速中抓住他的衣摆,楚星驰颤了一下,就好像那根微凉的手指顺着衣摆带来的牵拉感攀上了他的背一般。
他支支吾吾又理直气壮地补充道:“我还没上位呢,不多表现表现,你这么好,万一后来的鱼把我挤走了怎么办?”
“我没打算搞池塘养鱼。”容时在风声中轻笑了下,“家里养猫养狗就够累了。”
楚星驰反应了一会儿,头盔下的耳根猝然红了。
直到车停在公司门口,楚星驰也没再开口,容时把头盔交还到他手里,悠悠道:“今天很帅气,楚师傅,我会给你五星好评的。”
逗弄了一下某大型犬科alpha,容时心情大好地坐上电梯,路上遇到几个人偷偷用余光瞄他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也没太在意。
他刚把外套脱下来换上西服,就听到门被轻敲了三下,助理姑娘像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地飞进来,但她手上一份文件也没有拿。
容时早知道他这个总裁不同于陆思衡的陆总,只是个陆父想找地方牵制住他安排的花瓶职位,旁人公司总裁助理是个堪比副总的重要职位,而陆父只是安排了路袅袅这样一个新人负责跑腿冲咖啡,真的只是字面意义的助理了。
在这个公司,别说他旷工半个月,就是一年没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容总,你终于回来啦!”路袅袅看起来非常兴奋,完全不符合打工人见到老板的精神状态。
当一个打工人表现出对老板的欢迎时,必然是有比老板更可恶的上司,容时可不觉得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吸引路袅袅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看了眼路袅袅,果然对方一脸“我有事要说,你快问我吧”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坐下说吧。”容时坐在沙发一边,抬手示意路袅袅也在对面落坐。
屁股刚一沾上沙发,路袅袅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控诉副总的罪行:“容总,你没来的这些日子副总把他侄子安插进总裁办把lili姐挤走了,天天在总裁办耀武扬威,说是陆家小少爷的朋友。
他要是单纯不做事就算了,他还老拉帮结派找我们的麻烦,而且他竟然满公司嚼舌根,说您坏话。”
容时点点头,怪不得刚才他在楼下看到几个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虽然几人很快就别过头去,但容时对旁人的目光其实很敏感,还是捕捉到了这丝异常。
“他说我什么了?”容时微微挑眉好奇问道。
路袅袅咽了两下口水,小心观察着容时的脸色,虽然容总人看起来还不错,但领导嘛,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怒。
她有些后悔被大家鼓动着来找容总诉苦了。
容时冲她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突然变成哥斯拉把你们都吃了的。”
“那我说了容总你别生气啊,我们都知道他是胡言乱语的。”路袅袅恨不得将互联网上的一长串防身语录拿出来护体。
容时点点头,安静地注视着她,路袅袅迎着他的目光,突然像是吃下了颗定心丸。
她有些忿忿道:“他竟然说您之前没被认回来、在公司做演员的时候,被李总带着在酒会上见到了陆家,这才被陆家捏着鼻子认回去,陆二少爷也是因为这个才对你那样。
而且他还说您心眼小,看不惯养子,老是暗害他,网上传出的事也是你……朋友为了维护你才串通徐天往陆曦身上泼脏水……这些天公司好多人议论您。”
见容时不说话,路袅袅连忙表忠心道:“不过我们一个字也不信,他们也不想想,容总你长得这么好看,要火起来还用潜规则么?不火才是没天理呢!要我说容总你之前没成为顶流肯定是因为这样的小人给你使绊子……”
其实路袅袅说的还是留有余地,那位副总侄子多半原话是说他卖屁股给李总换资源,叫陆家人撞见了,只能勉为其难地认回去,但发生这么不光彩的事,也难怪陆家二少爷对他态度不好。
至于朋友、多半是说他死性不改又勾搭上了楚家少爷给他出头吧。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容时笑笑,“麻烦你叫一下他,让我见见副总这个侄子到底是陆曦的哪个好朋友吧。”
他半倚在沙发上,看起来似乎没在生气,路袅袅松了口气点点头,火烧屁股似的逃离战场,不一会儿就“噔噔噔”踩着高跟鞋将人带了过来。
容时本来对她的话也并没有全信,但见了来人,就明白路袅袅还是说少了。
这人竟然勉强算是熟人——是陆曦去岛上带的那个舔狗alpha。
alpha起初还高抬着头,一幅你奈我何的样子,等着容时开口好将他羞辱一番,然而容时只是坐在办公桌后,平静地看着他。
五分钟后,alpha终于没了原先的气焰,拳头松了又握,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下。
容时才缓缓开口:“听说你对我还挺了解?”
打破
容时坐在办公桌后, 只有几缕阳光顺着百叶窗间的缝隙爬到桌上,其中一缕落在他瞳孔,恍惚间竟闪过一丝暗红色。
但alpha定睛一看, 那抹红色又好像只是他紧张下产生的幻觉,很快消散不见了。
可即使没有这么异色, 容时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也像是尊高高在上的神祇……或者说是藐视众生的恶魔更加合适。
alpha虽然身强体壮, 看样子能赛过两个容时,但内里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 他也说不清容时回来后压迫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了,明明之前虽然面冷毒舌, 但说到底也只是个脾气不大好的半路少爷。
他转念思及听说犯错被下了禁足、许多日未见的陆曦, 想起他受了委屈还替容时遮掩的样子, 又找回点胆量,理直气壮道:“容总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说么?”
容时扫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倒想仔细听听我都做了什么?”
alpha说是副总的侄子,但除此之外他父亲也和陆家阶级相近, 不然也没办法和陆曦成为玩伴。
因此,他也不畏惧容时的身份,毕竟打工人怕老板,无非是怕扣工资、穿小鞋、辞退罢了, 他家里不缺钱, 来这个公司纯粹是为了陆曦找容时不痛快来了。
他本以为自己这么说容时会像个过街灰耗子一样心虚低头,万万没想到容时竟然完全不知错、不明悔改, 甚至还摆出一幅看戏的样子,就好像自己是专门来给他念小说逗乐的。
“既然容总都不觉得丢人, 那我可就直说了。”alpha努力挺直腰板,让自己看起来不像矮了坐着的容时一头。
容时拿过咖啡杯抿了一口,抬起手示意他开始表演,如果不是办公室没放爆米花的话,他还想配合点观影两件套食用。
alpha看他的样子怒火更甚,高声道:“容时,你从一个小跑龙套的明星坐到总裁这个位置上来靠的是什么,你好意思做,我都不好意思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容时耸肩,“你做总裁秘书不也是靠的家里么,难道你还有点为人所不知的真才实学?”
尽管他说的是众人皆知、板上钉钉的事实,但alpha脸色还是不免红了下,他作为富二代心底只觉得是自己会投胎的功劳,空降走后门也是理所应当,可被人当众点出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站在一旁的路袅袅拼命压住嘴角,脸都要鼓成青蛙,门后被声音吸引过来的八卦小分队中不知是谁甚至发出声嗤笑。
不过他很快晃了晃脑子,努力不被容时转移走话题,冷哼道:“你别转移话题,你做演员的时候不还是靠卖屁股给李总才在酒会上牵线认识的陆家人,那李总今年都四十了,足足二百五十斤,也不知道你怎么下得去手!”
这话即使当着容时的面他说起来都没半点磕巴,就好像他当时就在床底下看到了一样。
“你知道诽谤他人是违法的吧。”容时冷冰冰地看着他,“这话也是陆曦告诉你的?”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呢?”alpha双臂环抱回瞪过去,“你做了的事我说出去还叫诽谤么?”
不等容时回答,他紧接着又道:“你要是困难卖完屁股回陆家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买卖自由么,不过你回来后竟然还不好好做人,竟然欺负小曦,把他推下楼,还不知廉耻地又给自己攀了个高枝,勾搭上楚少爷帮你出头陷害小曦。我只是让大家认清你的真面目,别被你蒙蔽了!”
他说着说着,都要觉得自己是个惩恶扬善的大英雄了,可等他慷慨激昂地陈述完容时的罪行,不仅对方没露出被人戳破的心虚或是恼羞成怒,就连路袅袅都用一种“吃点脑白金补补吧”的目光瞄他。
“就算编故事,你的逻辑性和语言组织能力也太差了吧。”容时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刚刚他说的这些只是有个癞蛤蟆跑进来呜呜了会儿一样。
可容时说出的话倒是毫不留情,他说:“接下来我会让律师和你联系的。”
“起诉我侵犯你的名誉权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娱乐圈这点弯弯绕绕的,要想人不知……”
这下路袅袅都看不过去他的蠢样打断了他:“你要不去看看吧,别是撞到什么了,怎么做梦梦到的还能当真事去说呢?”
“你这个小助理还挺维护你,我和你讲,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连小曦那么善良的人都能下手去欺负,指不定哪天就要职场霸凌你了。你别怕他,我家也开了公司,他要是给你穿小鞋,我做主你来我家公司做助理。”alpha挑衅地看了容时一眼。
容时、路袅袅包括门缝趴墙角的八卦小分队都用一种看智障的目光看着他,路袅袅嘴角抽搐,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觉得你家公司没什么前途的样子……你看容总的脸,那简直是女娲造人奇迹,上帝落笔点睛,随便演什么能不红啊。”
即使alpha再看不上容时,也没办法找出容貌上的问题吹毛求疵,只好不满地冷哼一声。
容时单手撑住额头,没想到他这个助理比大眼软件评论区的粉丝还能吹彩虹屁,但路袅袅吹得起劲,目光都落在那个alpha身上,没注意到容时的手势。
路袅袅乘胜追击:“就这样一张脸,只要不被打压就能出头,更别提你说的什么包养了,容总糊的查无此人,不就是他清白的最好证明么。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要是容总真被包养,那早火遍大江南北了,还关得着那个绿茶白莲陆曦什么事?”
虽然路袅袅的话听起来扎心,但也不乏几分道理,alpha急于辩白,甚至没注意到她说陆曦是绿茶白莲。
“哼,如果不是他人品有问题,谁家家人会不疼走失十几年的孩子,你要是知道陆家人怎么看他,就该知道这种货色不能沾了。”说罢,他还故作惋惜叹气道,“唉,你们小姑娘就知道看脸,父母不疼哥哥不爱的东西能是什么好货?”
不等路袅袅握紧拳头反驳,门“嘭”的一声被大力推开了,陆思衡踹开门走了进来,脸色简直比股价飘绿还要难看。
alpha看清来人松了口气,刚要凑上去问陆曦的近况,措不及防被陆思衡打倒在地。
陆思衡这一拳完全没有留力,alpha的□□与地面发出巨大的碰撞声,路袅袅急忙在容时的示意下逃离战场,踩着高跟鞋跑到办公桌后躲着。
容时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上演的全武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陆思衡打人,陆总这些年已经练成了靠散发冷气就能让人退避三尺、方圆十米形成真空带的神功,况且作为别人家的孩子,他也从来都做个斯文人,就连小时候也没像今天这样发狠地打过谁。
陆思衡学过一点跆拳道防身,力气又比那个草包alpha不知道高上多少,对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完全是单方面的殴打,几下过去,alpha鼻血就流了满脸,面上高高肿起,眼眶青肿得像悲伤蛙。
“赵光远,别再让我听到今天这些话。”陆思衡站起身,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精英陆总,他从进来到现在没敢去看容时的脸色,只盯着喘着粗气的alpha冷漠道,“是我看资料时偶然找回的小时,酒会也是跟着我去的。他没有欺负陆曦,网上楚二搞出来的都是真的,是陆曦自己心机太重陷害小时。”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至于陆家的问题与你无关,但小时是个很好的孩子,没有任何人品问题,我们家里人都很……都很喜欢他。”
陆思衡抬手示意保安把赵光远拖走,终于将目光转向容时,他声音褪去了冷漠,反而有点小心翼翼:“大哥听说你这儿有人闹事,来看看你。”
容时连让他坐下的表示都没有,笑意很假的浮于表面:“大哥消息还挺灵通,没什么好看的,他还能把我绑起来杀了不成?”
路袅袅连忙踩着小碎步从外面带上了门,陆思衡手指抵着拳头刚打人磕破的那块,头有些低:“小时,我会在公司澄清这个谣言,辞退赵光远,至于赵家……现在看来也不用合作了。”
赵家虽然在外界看来量级和陆氏差不多,但近些年随着政策更新已经有些颓势,现在最大的项目就是和陆氏合作开发案,如果没有这个项目,距离天凉赵破也不远了,但对于陆氏来说只是舍弃一部分利益,还有别的人想要登上这艘大船。
陆思衡本以为这样做容时能解气一点,钱还可以再赚,哄弟弟开心最重要,然而容时面上却没有半点高兴的神情,依旧是冷冷地看着他。
“哦。”容时沉默了半天,不咸不淡地应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陆思衡生活中本就少言寡语,思考了半天才灵光一现说道:“小时,如果以后有什么人欺负你或者想要什么,都可以来找大哥。”
“好。”容时看向空荡荡的办公桌,手指有规律地在椅子上敲打,“那你把公司过给我吧,我不想天天做花瓶总裁打白工。”
“这我要回家问父亲的意见,公司也是在父亲名下。”陆思衡急急忙忙补充道,“但别的事我还是可以做主的,你是不喜欢副总么,我培养了一个……”
容时抬起头:“不用了,既然不行就算了,您请走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公司这个确实需要父亲签字,关于赵光远或者旁人,你如果有什么气要出大哥都可以帮你,别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了。”容时有些讥讽地看着他,“他传出这些话,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你们陆家人之前的作为么,现在就不用来猫哭耗子了吧。”
他轻轻扫了陆思衡一眼:“要我出气的话,说不定你也死一回,我心里就舒坦了呢?”
陆思衡没想到容时竟然吐出这样多带毒的尖刺,他被毒刺扎穿呆愣在原地,手上破皮的伤口火辣辣地痛,整个人仿佛被投进冰窟。
直到容时看够了他这副样子再次低下头把玩一根签字笔,他才从剧痛中回过神。
“小时,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往大哥心上插刀?”
蛋糕
容时本以为这些天修炼下来他已经可以对陆家人的言行无动于衷了, 但今天陆思衡站在这里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指责他,他还是觉得一股无名火嗖地从心脏直冲到头顶。
“那你盲目听信陆曦的话当众指责我时、你们兄弟三个在厨房议论我时、在我被陆曦拉下楼后将受伤的我丢在原地时、在我生死关头和陆曦吃蛋糕时,我难道就不会痛么?”
容时右手因为愤怒不住颤抖着, 目光中甚至一时没藏住痛恨之色:“我怎么就不能,我凭什么不能!只是说些话你都要摆出这幅姿态, 那我受的这些伤岂不是要登报鸣冤。”
“我又不是你的一条狗, 你不喜欢时就要受着, 等你开心了、想要挽回了,我就得毫无怨言地冲你摇尾巴, 你觉得我就这么贱么?”
陆思衡站在原地,他想说不是这样的, 他从没这么想过, 他只是想弥补一二。
他明明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可到现在,他带给小时的竟然还是伤害。
容时昨天本就发了高烧,今天也还没好全,此时情绪激荡之下脚仿佛踩在棉花上,如果不是办公桌和椅子供他支撑的话, 恐怕要直接跌坐在地了。
容时强压住指尖的颤动和令他晕眩欲呕的心悸缓缓坐在椅子上,他在剧本中看到过这种时候示弱反而更激起对方的愧疚,可他偏偏不想如此。
至少不是在现在。
他在陆思衡紧盯的目光中做了几次深呼吸,轻声道:“大哥, 这你就接受不了了么?”
陆思衡仰起头, 似乎是想把眼眶的湿润都倒回眼底,但声音中还是带着一丝深藏地哽咽:“对不起, 大哥只是想弥补你,希望你忘了那些不好的事开心一点, 不是故意要指责你。”
他这些天说的对不起比前半生说的还要多,但这轻飘飘的三个字没办法抹平伤痛,更没办法叫时光倒流。
容时转动椅子,背对着他:“大哥,一个人在被你看在眼里之前,心也非铁石啊。”
破镜都难重圆,而人非草木,哪能说忘就忘,说过去就过去呢?
陆思衡没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沉默地推开门,又沉默地走出去,他之前想过自己对不起弟弟,要努力弥补,却没想过刀插在心里,哪怕愈合了也总有疤痕。
过了这阵心悸,容时去休息室洗了个澡,才将路袅袅叫过来,他这下午一份文件也没看,差人把办公室里里外外边边角角都打扫了一遍。
在这期间,容时斜靠在大厅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手机里的消消乐小游戏,来来往往的员工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这幅美人像,有个alpha实习生甚至接连路过了三次。
第四次时,容时终于浅浅抬眼,他嘴还没长,就见刚毕业的alpha好像被汤姆踩了尾巴的杰瑞,溜得比踩了风火轮还快。
“我看起来很吓人么?”容时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
路过的秘书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脚上万分诚实地加快了步伐,溜冰似的飞速踏过转角。
“这些小孩儿见了您害羞,要不您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吧。”平日里眼睛恨不得长在脑袋顶的副总见四周暂时无人走了过来,擦汗的毛巾都要湿透了。
副总深深弯着腰,笑着平视容时,他上了年纪,平时高高在上板着脸时还好,一挤出讨好的笑来,简直要比公司门口手工包子的褶还多。
容时微微挑眉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周叔怎么流这么多汗?”
周兴强当然不能说是怕他去陆思衡告自己一状,临老再被只叹气道:“容总见谅,这年纪大了,前些日子体检大夫说我肾不太好,肾虚就容易流汗哈哈。”
“周叔年纪到了,还是要多休息休息,公司是老板的,身体是自己的啊。”
周兴强身后虚汗流得更凶了,他连忙弥补道:“我除了这点身体其实不错,还能再为公司再奉献几年。”
容时懒得应付这只老狐狸,摆摆手下楼喝咖啡去了,只留周兴强在这儿揣摩陆总和陆总弟弟的意图。
到了楼下咖啡馆,有人早等在那里,楚星驰面前摆了好几个蛋糕盘子,正对着一个新上的蛋糕切件皱眉。
容时推开门,楚星驰余光瞥见他先是一愣,随后站起身,笑着冲他大幅度挥手,如果不是咖啡厅默认清音,恐怕这厮就要跳起来叫他名字了。
容时扫码点好咖啡在楚星驰前面两张桌子停顿了一下,楚少爷连忙瞪大眼睛加快挥手速度,在他马上要起身扑过来时,容时轻笑了下,走到楚星驰对面。
“我路上听到两个小姑娘说他家蛋糕特别好吃,不过尝到现在只有这个覆盆子巴斯克和开心果蛋糕还算好吃。”楚星驰笑了笑,“我本来还想给你买个最好吃的尝尝呢。”
“这是我公司楼下。”容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服务员小姑娘送来咖啡后对他眨了眨眼,一看就是常来光顾的样子。
楚星驰脑子里的抽的那根筋这才回过弯,虚空中讨好甩动的大尾巴也耷拉下来:“我只想着近距离等你了,这儿的蛋糕你应该都吃腻了吧。”
容时缓缓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半晌轻轻勾起唇角:“这个四寸的红酒樱桃蛋糕也很好吃。”
楚星驰眼睛噌地亮了,他连忙将才上桌的蛋糕推到容时面前,颠颠跑去要了个新叉子,身后的尾巴又狂甩起来。
叉子顺着丝滑的奶油插进去,带着果肉的红色夹心迫不及待地涌出,容时唇上沾了一点雪白的奶油,楚星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
他吃下的蛋糕已经顶到喉咙了,但此时看着点缀在淡红上的雪白,一种难言的饥饿感又如同涌出的果酱夹心那般涌进他心头,几乎要下意识分泌出口水来。
然而下一秒,容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抬手捂着嘴,跌跌撞撞跑进洗手间。
容时趴在洗手台上吐得撕心裂肺,他其实并没有真的看到陆曦那天的蛋糕到底什么样子,但在奶油入口的瞬间,他想起的是那颗要掉下来的装饰小球,和从他颈动脉中如同红酒樱桃果酱一样争先恐后涌出来的鲜血。
小球和那天的血腥让这个他被认回来前攒了很多天钱才跑过来点的蛋糕也变得令人作呕起来。
alpha像只做错事情的大狗一样垂头轻拍着容时的背,又在他吐过后递上一杯温水,容时漱了漱口,才终于冲散那股恶心的粘腻。
容时洗了把脸,拍拍楚星驰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蛋糕的问题,只是我突然想起了点恶心的事情。”
楚星驰担忧地看着他,眉头还是微微皱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咔哒”
洗手间的门突然开启,楚星驰下意识回过头,看清来人后,他突然侧着身,防备地挡住了容时。
香烟
见楚星驰挡在他面前半天没有动作, 容时沿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终于明白了楚少爷如此防备的原因。
来人是施以观。
施以观今天穿的是常服,浅咖色的羊毛风衣配上休闲长裤, 好像还骚包地喷了点香水,看起来和道士倒是半点不沾边了。
容时还是第一次见施以观穿道袍意外的衣服, 不过他对施道长没有除了利用和报复以外的兴趣, 就算穿三点式比基尼出来也与他无关。
但楚星驰显然不这么想, 他恶狠狠地盯着施以观,像维护自己猎物的狼一样试图将闯入他领地的对手逼退。
他虽然在容时面前表现的像个傻狗, 但alpha尤其是高等级的alpha对彼此是非常排斥的,就好像一山不容二虎。
他虽然没有把咖啡馆划分成自己的领地, 但容时可是他暗戳戳在心底标记了的自己所有物, 哪能容下别的alpha窥伺。
更何况这个alpha竟然挑衅的穿了身同款“情侣装”来, 尽管容时在办公室换了衣服,现在穿得是办公西装,楚星驰眼里的火苗还是要化成实质。
施以观看着他们亲密贴在一起也咬紧了牙关,手指攥得发出细微的喀嚓声。
二人像争夺地盘的野兽一般互不相让,如果战火能化为实质的话, 水龙头放出的水都要咕嘟咕嘟冒热气了。
“我和小时有事要谈,可以请楚少爷回避一下么?”施以观语气温和,如果不是眼神充满杀意,还真要叫人觉得他是有商有量。
楚星驰冷哼一声, 用下巴看他:“不可以呢, 我也和阿时有话要说。”
施以观笑容中带着点嘲讽,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道:“我和小时有正事要谈, 你要说什么,别捣乱了。”
楚星驰险些没把刚才吃的蛋糕都呕他一脸, 声音轻快:“我们要说情话,你也想来旁听?”
容时靠在洗手台上,刚刚呕吐带来的还有隐隐的心悸,他微微抬头半闭着眼睛,实在懒得抽出精力参与两个alpha的斗嘴。
但看着施以观眼中,他这幅姿态显然是默认了楚星驰的话,再不济,也是默认了楚星驰游进他的鱼塘。
施以观在道观修身养性二十余年,本该于这种小事心静如水,但他今日不知怎么,只觉得眼前的人分外可恶,非现在除去不可。
怒火中烧下,他直接将信息素释放了出来。
容时作为beta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但楚星驰可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他嗅到充满攻击性的alpha的味道,火气也被挑了起来。
他锁着眉头冷哼道:“施道长的信息素可和你这张皮不沾边啊。”
楚星驰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施以观上前一步,他眉间戾气太重,如果被旁人撞到,多半认不出这是那个念着慈悲的施道长了。
容时只觉得有五百只鸭子在耳边不停叫嚷,刚喘匀了气,睁开眼时正看到施以观冲楚星驰挥起拳头,而楚星驰也不甘示弱,看握拳力道中了的话施道长恐怕门牙不保。
“够了。”他看着门外射进来八卦的目光和拿着抑制信息素味道扩散的空气清新剂狂喷的服务员,额上青筋跳动。
“把信息素都收回去。”
楚星驰听到他的话,立刻控制住信息素,施以观手上动作未停,他急忙反击,但好歹从物理化学层面上的双重搏斗进化成了纯物理肉搏,不会有损社会公德了。
容时轻叹了一口气,他自然不会像八点档电视剧里的omega主角一样喊着“你们不要再打了,不要为了我打架”,然后冲进战场中心,把自己变成热闹的主角,说不定还会被误伤。
他冲服务员做了个避让的手势,单手扯着楚星驰后颈处的衣服把他拉开,随后拿过洗手间接着水龙头的黄色长管对着还想再冲上前的施以观当头冲了下去。
“都是直立行走的文明人了,冷静一点吧。”
施以观被突然出现的水流冲得重心不稳,楚星驰这厮还偷偷伸腿拌了他一下,直接跌坐到满是水迹的地砖上。
容时放下水管,施施然跨过被冲的七荤八素的施以观走出战场,别说回头,余光都没瞧他一眼。
“清理费用叫身后的施先生结算。”
楚星驰皮糙肉厚,拍拍屁股爬起来也从施以观身上跨过去,颠颠追在容时后面,背影看起来十分欠揍。
“办公室也该收拾好了,我要上去了。”容时揉了揉用力过猛肌肉有些被抻到的胳膊,“你们alpha都这么重么?”
“我陪你工作嘛,而且我是标准身材,八块腹肌哦!”楚星驰连忙为自己正名道,身材可是吸引老婆的一大标准,他作为一米九的alpha来说明明不重啊……
容时:“工作就不需要陪了,你玩去吧。”
楚星驰摇尾巴:“这哪行啊,听说办公室养宠可以提高工作幸福度呢。”
容时沉默:“你又不是宠物……”
“汪汪!”楚星驰连忙转移话题,“不过你刚刚好厉害啊,那个施以观真的太过分了,竟然在公共环境释放难闻的信息素污染环境,他那个信息素还是二手烟味儿的,不仅污染精神,还对身体有害,简直是双重污染!”
楚星驰给情敌上完眼药后又暗戳戳卖惨,翻了半天才从指节处找到一点小小的破皮:“你看他刚刚打的我,皮都破了,好疼啊。”
容时扫了一眼,只见那个伤口血分子都没流出来一点,还好看的及时,不然再过两分钟都要愈合了。
容时嘴角抽搐了下,默默转过头,楚星驰跟着他挤进电梯,意有所指道:“听说吹一吹的话伤口就不疼了,这是真的假的呢?”
“假的。”
容时走下电梯,步伐逐渐加快,然而这个一米九alpha腿长步子大,根本甩不开。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路袅袅单手捏着两张黄符递给他,从表情来看,这位吃瓜一线饱读小说肥皂剧的小助理肯定脑补了不少八点档狗血剧情。
“容总,阿姨在办公桌下和休息室床下面发现了这两个东西,看起来怪怪的,不知道有什么用?”
楚星驰上前半步接过黄符递到容时面前,皱眉道:“这个符不会是那个死道士下咒害你吧,看起来不太舒服啊。”
容时仔细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黄符,尽管看不懂画的什么,但上面繁复转折的线条确实给人一种压抑不详的感觉。
冥冥之中上天早对他做出了提示,可那时他眼盲心盲,竟然还真把这种看起来就不舒服的东西当成招财符贴了回去。
容时不知道是该叹息自己的愚蠢还是陆宗的心狠,他闭了下眼:“不是什么好东西,撕碎扔掉吧。”
楚星驰连忙将黄符撕成碎片,团乱扔进垃圾桶里,看样子要不是有损形象,他还想唾上几口。
处理掉黄符后,楚星驰转头担忧地看着他:“那你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你今天吐了是不是和这个有关,要不去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路袅袅也应和着他,容时感觉好像有两百只鸭子在耳边叫。
“没事的,我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
楚星驰凑过来:“真的没事么,是做什么的啊?”
“炖狗肉汤的。”容时轻笑了一下,春色在深秋中绽放,他站在窗边俯视布满落叶的街景,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陆思衡:公司股权的事我已经说服了爸,等明天股东大会表决通过就把陆家的股份都转到你名下。】
两分钟后
【陆思衡:今晚要不要回家吃饭,阿姨做了你爱吃的鱼。】
三分钟后
【陆弘景:今天回家吃饭吧,我排到了很火的那款蛋糕哦。】
车祸
容时看到蛋糕这两个字只觉得胃里翻涌, 刚才那些令人作呕的甜腻又涌上舌根,他咬住下唇,将杯子里的水都倒入腹中。
真是作孽, 容时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难道以后就此和蛋糕说再见了么, 明明他还很喜欢来着。
小时候他在孤儿院里每每看到别的小朋友欢天喜地地吃生日蛋糕都羡慕得眼红——这种好东西是没有他这个怪物的份的, 他只能被关在小黑屋里, 透过像是凿壁偷光出来的缝隙向外瞧。
他六岁之前吃过不少蛋糕,都是动物奶油上点缀着昂贵的各地水果, 可过了那么久,他早忘了那些四位数打底蛋糕的味道, 倒是只偷尝过一口的廉价植物奶油蛋糕的味道在记忆中被奉为佳品。
那时候, 他有些幼稚地想:不给我吃我还不稀罕, 等我有钱了天天买三层的吃给你们看!
容时终于吃到蛋糕是在他终于能离开孤儿院打工,发到第一笔工资时,他路上已经看好了蛋糕店那个最大的,可走进店里两百米的时间,那个漂亮的生日蛋糕已经被一家三口买走了。
反正今天也不是我生日, 吃小的也一样,容时自我安慰着,买了个八块钱的小切件。
这种廉价蛋糕其实吃起来很腻,买这么大的正合适, 但他还是用小叉子刮着一次性纸盘, 半点奶油都没剩下。
后来赚的钱多了点,楼下咖啡厅摆在展示柜的蛋糕他也终于可以逐个品尝一遍, 然而即使回到了有钱的家,生日那天吃到的蛋糕, 上面写着的还是对陆曦的祝福。
那块蛋糕其实真的很好吃,比公司楼下咖啡馆的美味很多,更别提那个蛋糕店买的廉价小蛋糕,但后来的闹剧实在有些难看,把蛋糕都变得不好吃了。
他本来想明年生日自己买一个漂亮的大蛋糕的。
容时解锁屏幕刚要拒绝,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饥饿感顺着神经攀向全身。
那并不是从腹中传来的,而是自灵魂深处、带着怨愤一同席卷而来的。
是啊,怎么能只有我自己不舒服呢?
容时看着亮起的屏幕,嘴角微微上扬,粉红的舌尖从下唇上飞快地划过,那张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危险。
可就像是诱使船只坠亡的鲛人的吟唱一般,哪怕知是危险的、踏错一步就可能坠入深渊,可却还是引着人先赴后继的扑上来,置身于这份危险之中。
办公室中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咽口水的声音,容时微微偏过头,只见楚星驰呆呆地盯着他的脸,口水都要从办公室淹没璀璨娱乐地下停车场。
“我今晚回陆家。”容时轻描淡写地开口,指尖在屏幕上敲动。
【我晚上回去。】
“啊。”楚星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在脑中转化出容时到底说得是什么,“那晚上要一起吃饭么?”
桌角摆放的六月雪不知道是不是被窗外深秋的风吹过,顶端的一片叶子颤巍巍了半天,终于落进了泥土中。
容时目光追随着那片叶子,顺着落地窗射进来的阳光掩盖了他的表情。
他说:“好啊。”
楚星驰瞬间像是条偷吃到骨头的小狗,身后虚幻的尾巴摇得生风,他几步跨容时身边,兴奋地规划:“那我们吃什么呢?你喜欢吃法餐、日料、俄餐还是中餐?”
容时面无表情:“中餐。”
楚星驰狂点头:“我也超喜欢中餐,那你喜欢川菜、鲁菜、粤菜、闽菜、湘菜、徽菜、苏菜、浙菜还是东北菜?”
“我们吃八大菜系之外的第九大神秘菜系。”容时神秘地勾起嘴角。
“公司食堂香蕉红枣鸡。”
如果说八大菜系各有各的美味,那无论是公司食堂还是学校食堂只能说各有各的创新。
容时做完这个可怕的决定后敲副总要来了最近的各项报表,无视躺在沙发上双目放空,脑中闪过辣炒香蕉、西红柿鸡蛋炒月饼、芹菜炒草莓、苹果火龙果炒青椒和闻名世界的仰望星空派的楚少爷,带上眼镜专注地阅读工作。
终于在楚星驰脑子里的菜单播放到橘子炒冬瓜时,容时抬手按了按眉心,从柔软的老板椅中站起来。
“去吃饭吧。”他深吸口气,忽略胸口的闷痛换回了风衣。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我在附近的私房菜注册了会员,超级美味哦!”楚星驰跟在他身后,竭力争取道。
容时悠悠然走在前面,如果楚少爷不那么紧张的话就会发现,容时脸上挂着一点就像是捏着小狗的球假动作丢出去时一样,非常恶趣味的笑容。
“你也可以选择电梯下楼去吃那家美味私房菜。”
容时顿了顿,一本正经道:“不过如果不走快一点的话,食堂可能只剩下青椒炒辣椒和西瓜炒大蒜了。”
“好吧,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吃饭。”楚星驰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双拳紧握,不知道还以为他不是去食堂吃饭,而是去带兵攻打那美克星。
“大不了我只吃白米饭,秀色可餐嘛。”
到了食堂楚星驰才发现自己可能被容时骗了,虽然不清楚味道如何,但至少这些菜看起来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尺度最大的也只是一道干煸蝉蛹——看起来还很受欢迎。
“只吃白米饭?”容时看着楚星驰变换的表情心情好了一点,果然电视上说的没错,招猫逗狗确实可以提高生活幸福指数。
“不不不,虽说有情饮水饱,不过为了靠八块腹肌在别的alpha中脱颖而出,我还是多吃点吧。”
楚星驰美滋滋地端着餐盘加入了打饭大军,不一会儿又带着小山似的餐盘挤了出来。
再一看,容时只端着杯牛奶,配上了点燕麦水果捞。
“怎么吃这么少?”楚星驰有些担忧地看过来,“你这么瘦,要多吃一点才好。”
“今天没胃口。”容时用一次性小叉子戳着一颗葡萄,在楚星驰再次张嘴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塞进他嘴里,“食不言,吃饭吧你。”
在楚星驰以富家公子的优雅快速进食食堂菜,并且在途中总是时不时瞄容时几眼,似乎是在靠他的脸下饭时,陆家主宅别墅中,陆思衡和陆弘景围着快要变凉的满桌菜肴以及常温太久已经有些变形的奶油蛋糕,视线不住朝门口看去。
陆思衡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容时离开办公室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张姨,麻烦把饭热再一下吧,蛋糕也先放进冷藏。”
陆弘景掏出手机,说:“我给小时发个消息问问大概还有多久,妈怎么也还没回来,大哥,你也给妈打个电话吧。”
另一边。
手机在口袋中振动了几次,容时想也知道是谁的信息,看都没看一眼。
在楚星驰将小山似的饭菜都装进肚子里时,容时也咽下最后一口带着酸奶的燕麦片,重新穿上外套。
他们并肩走到公司门口,容时看了下手机:“司机来接我,天黑了,你也叫车走吧。”
“好,注意安全。”楚星驰露出守门的几颗白牙,“那明天见哦!”
容时看起来有些敷衍地挥挥手:“明天见。”
一辆银白色商务车在夜色中行驶,容时靠在后座,被透过车窗的风吹得有些头疼。
“现在天气有点冷,小少爷不舒服的话我把空调打开吧。”
“不了。”容时平静道,“我也晕空调的味道,师傅开快一点吧。”
容时让风吹得偏头痛,矮身转去另一边,还不等开窗,突然车子传来“嘭”地一声。
他吃了那块蛋糕后本就一直不太舒服,此时被重力推着向前抻到了胃部,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攥住,险些要把晚饭的燕麦水果捞也一起倒出来。
还不等他从胃痛中喘息过来稳住身形,又是“嘭”地一声巨响,车身剧烈振动,随后天旋地转,容时感觉有一片玻璃飞溅扎进肉里,头猝然磕在车顶,似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伤口涌出。
连环车祸,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设计?
眼前像是被蒙了一层纱布,容时用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前还像是老旧电视一样发花。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全身好像是被捏碎重组了一样,尖锐的疼痛顺着神经在脑海中呼啸。
他刚挪了一下,眩晕感终于在此时想起他的存在,拉着他坠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陆家主宅
陆弘景盯着手机眉头紧蹙:“小时怎么没回我消息,他是不是突然不想回来了啊?”
“就算不回来也要说一声吧,怎么能出尔反尔,那个蛋糕我排了好久呢,算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滴——
大门传来开启的声音,兄弟俩一同探头张望过去,然而进门的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等待着的那个人。
林慈恩穿着貂皮大衣走进来,温声询问道:“怎么还没吃饭,小时还没回来么?”
“对啊,他突然联系不上了。”陆弘景踢了无辜的桌子腿一脚,“妈,你去哪了啊,怎么好像有股消毒水味儿?”
触手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逐渐回笼,容时睁开眼。
最先席卷而来的是密密麻麻、尖锐的疼痛,他一时都无法辨析那些痛感都从何而来。
那实在是太密集、太痛苦了, 有一瞬间他恨不得还是晕过去算了。
长时间倒位造成的脑充血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快速且剧烈地跳动, 他小心调整了一下姿势, 好在这次跟着他历经磨难的腿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因为缺血有些发木。
车内传出嗡嗡的震动声,昏黑中手机亮着灯闪动, 前排司机也陷入了昏迷,容时竭力伸出手, 在他触碰到手机前, 那个跳动的名字已经因为长时间没有接听自动挂断了。
又是一片黑暗。
似乎从很远处传来警车混着救护车的声音, 不知从哪里流出的鲜血顺着脸颊一路蜿蜒到眼角,有些刺眼,容时闭上眼转动眼球,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阻止那些血水流进来。
“咚咚咚……”
是谁的脚步声?是什么人过来了?
得赶紧起身才行。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身体却像不是他的一样, 仅仅是挪了下手都耗尽了大半力气。
那个声音在车子不远处停下,容时握着能够到的唯一武器——那个熄屏了的手机,他的指节泛着青白,手背筋骨凸起, 能清楚看到蜿蜒着的淡青色血管。
车门打开了。
先钻进来的是一个触手, 黑漆漆滑溜溜的,看起来像加大加粗版的烧烤摊章鱼须。
紧绷之下, 容时肌肉都有些痉挛,他咬紧牙关抬起手, 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怎么用这样的方式欢迎我?”触手很是委屈地蜷缩了一下,它主人的那张脸从车门缝隙露出。
他和这张脸的主人才告别没多久——准确地来说,是另一张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的脸。
宿渊心痛地看着他,触手柔和地在他伤口边缘摸过:“好可怜,阿时,你怎么搞成这样啊……”
那些触手七手八脚地将杂物移开,宿渊伸出手,护着他的头将他从车里抱出来。
可能是车祸伤到了内脏,容时只觉得腹中拉扯着疼,他终于按捺不住涌上喉头的腥甜,歪头吐出一口带着小块状的血。
宿渊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容时靠在他身上喘息了一会儿,尽管疼痛仍是延绵不绝挑战着他的忍痛底线,但终于目光清明了一点。
他仔细观察着四周,灯光影影绰绰晃在车漆上,陆家司机脸上糊满了血歪头倒在前排,看不出是死是活。
前方急刹的那个司机没经受第二次撞击,此时已经钻了出来,不过他腿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此时靠着人跌坐在一旁水泥地上。
至于那个横着撞过来的白色奥迪司机可能是到了生死薄召唤的日子,偏偏撞上了挂着的装饰,头盖骨都肉眼可见地凹下去一块儿,如果不是大罗神仙显灵,多半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了。
容时感觉头又开始疼了,像是有支装修小队在里面拉锯一般,他咬住下唇闷哼一声,不等开口,宿渊就像有心电感应一样,伸出一只黑色的触手将陆家司机粗暴地卷出来放到空地上。
“对不起,我来晚了。”宿渊单手在他没受伤的那侧胳膊轻拍,“我来了,不用怕,也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我有什么好怕的?”容时强撑道,“天灾人祸谁能预料呢。”
宿渊将头埋在他锁骨旁,声音发闷:“我总是迟到,如果下次来晚了,你就狠狠惩罚我吧。”
容时本来想说就算你来了还能阻止么,不过看着宿渊自己给自己打结的触手,这家伙说不定还真的可以。
几辆救护车在附近停了下来,宿渊将所有触手都收了回去,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人类。
容时这才听到沸腾的嘈杂声,有许多人围在外围,警察跑过来设下了隔离带。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然而他终于再也抵不住眼皮的沉重,再次放纵意识沉沦入黑暗。
宿渊盯着电话上的“陆弘景”三个字思考了一会儿,抬手按下了绿色的小电话图标,
陆弘景话里带着一点难以察觉地抱怨“小时,你到哪里了啊,怎么还没回来,菜都凉了。”
护士拿着担架车走过来,宿渊将他搬上担架车,询问道:“你们是哪个医院?”
陆弘景在电话那头紧张道:“你是谁?小时怎么了?叫小时接电话。”
护士忙中抽空回复:“s市中心医院急诊部。”
宿渊:“听清了吧,s市中心医院急诊部,他快到这里了,你过来吧。”
话音落下,他果断挂断电话,跟在容时身后上了救护车。
电话另一端的陆弘景就没这样镇定了,他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焦急地在屋内小圈转。
第三圈时陆思衡终于忍无可忍,不等他对弟弟施展爱的教育,就听陆弘景迷茫地看着他:“大哥,电话那头的人说小时现在在s市中心医院!”
陆思衡外套都没想起来穿,匆匆跑在最前面,陆弘景紧随其后,林慈恩望着他的背影,默默也跟在他们身后。
医院
陆家一行人刚到医院时,就看到楚星驰垂着头守在抢救室门外,陆思衡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沉声问:“小时怎么了?他为什么会……”
宿渊声音冰冷地陈述道:“出了连环车祸,先是前车急刹司机没来得及刹车追尾了,然后突然侧面冲过来一辆车,把阿时……”
他随口补充:“不知道为什么司机开得那么快。”
陆弘景突然想到了自己那条催促的短信,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
其实大家都盯着手术室的门,没有人分给他眼神,但害了弟弟的内疚感还是死死缠着他,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也没办法不去责怪自己,偏偏是那样倒霉,他刚好打了信息催促容时,又刚好在容时催促司机加速后,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
如果我当时没有去催他就好了,等等又怎么样呢?饭菜蛋糕都是死物,别说排了几小时的队,就是从长城排到法国又如何,难道还能比弟弟的安全还重要吗?
陆弘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垂下他高高昂起的头,他靠着墙蹲坐在地上,眼眶像是做了汗蒸一般发着热。
他握紧拳,又有些侥幸地想,万一小时只是受了小伤呢?万一……万一这场车祸是出在他发短信之前呢?
但这些很快又被巨大的担忧与恐惧压住了。
什么时候可以平安无事地出来呢?
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或是病人家属都没多看他一眼,这个地方每天发生那么多次生离死别,他这点痛苦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沙。
他余光发现雪白的墙根上有几点暗红色,仔细看的话,那其实是一道道叠加的抓痕……
那是手术室外无能为力的亲人留下的,担忧、痛苦与自责的标记。
羽毛【发表后有补字】
容时感觉身体很轻。
就好像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 坐在木制秋千上,被一双大手推向碧蓝的天空。
那时他身后仿佛也生出翅膀,只要松开手就能触碰到那些柔软如棉花糖般的云朵。
不, 比那时候还要轻,他的灵魂就像是片被风吹起的羽毛, 随着风的路线前行, 直到飘入一汪温暖的池水。
他又见到了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男人坐在温泉池中, 旁边的四不像已经给自己捏出了爪子和尾巴,看起来像条长了狗尾巴黑色大猫。
四不像用尾巴刨着水问:“你觉得这个形象他会喜欢么?我看人类都很喜欢可爱的猫猫狗狗, 我这样足够可爱了吧,他一定看到我第一眼就想把我捡走。”
男人看着它沉思了一会儿, 十分扎心道:“没关系, 至少足够可笑了。”
四不像不满地瞪着眼睛, 只是它皮毛太黑,如果不是容时多往它脸上瞧了几眼的话,还真未必能发现它在瞪人。
它不仅想瞪他,还特别想给他一爪子,不过动手前四不像思考了下他们之间的武力值, 发现自己毫发无损的概率为0.001——如果男人动手时自己把自己绊倒又被自己的触手缠住站不起来,那还是很有希望的。
它自我挽尊道:“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男人可能没发现这家伙的不良居心,他拨弄了下四不像飘过来的尾巴, 声音有些低沉:“你这次也没能找到他的转世么?”
“嗯。”四不像也一下变得低落起来, “明明已经那么久了,怎么还没转世投胎呢, 我天天都下去找的。”
男人看着池水,轻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沉睡了, 希望能在那之前找到他……”
“如果我沉睡了的话,你就先代替我保护他吧,我会尽量很快醒来,赶到你们身边的。”
四不像语气有些急切:“那你怎么办?万一在你沉睡时他们又来了,你……”
“我还用你来保护么?”男人的话听起来很是让人牙根发痒,“你就算在这儿也只是从打我一个变成打我们两个。”
四不像竖起尾巴,烦躁地来回拍打,容时伸出手,不知触发了什么神秘的条件,他此时竟然可以碰到四不像柔软的尾巴毛毛。
四不像击水道:“我至少可以……”
男人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第六感发挥了作用,容时后背一凉,迅速闪身。
“谁在那里?”
下一秒,水花猛然激起,直直朝着他刚刚站的方位袭来,在触碰到那个位置之前又猝然停住。
男人顿了一下,声音中的冷厉淡下几分:“是你么?”
什么?我认识他吗?
容时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的脸,努力想要透过黑雾知道点什么。
还是他把我认成别的人了呢?
男人伸出手,摸索着走过来,容时这才发现对方视力好像有些问题。
但即便如此,男人对这个地方也实在太过熟悉,容时又不知为何走不出这个温泉池,眼见那双大手就要碰到他,突然一股莫名的、不可抗拒的吸力将他向外拉去。
“别走!”男人徒劳地伸长胳膊,容时不断地向后退去,意识愈来愈模糊。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他看到两根深黑色的触手从温泉池中钻出,飞速向他离去的方向追赶。
容时瞳孔扩散,他伸出手,指尖碰到了触手湿滑的小尖。
“阿时——”.
“滴——滴——滴……”
“呜呜呜……”
是什么在响?又是什么人在哭?
病床上苍白的少年睫毛像是被风吹了下的蝴蝶翅膀一般微微煽动了下,但兴许是因为窗外的阳光实在太过刺眼,那蝴蝶很快又合拢了翅膀。
有个声音很兴奋地说道,只是语气中带着还未散尽的哭腔:“小时刚刚是不是动了!?”
“如果我没眼花的话那就是。”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很稳重,但也含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把眼泪收回去,鼻涕擦干净,你水做的吗?”
“我好害怕,大哥。”刚开始说话的那个人低声道,又开始抽起鼻子。
好烦啊,怎么这么能哭。
容时终于不耐地睁开眼:“别哭了……”
他开口才发现嗓子像是吞了把沙子一样,仅仅是说了几个字都磨着疼。
陆弘景像是点了火的窜天猴,嗖地窜过来,容时这才看到丫眼睛像是被谁打了两拳,带着明显的黑眼圈和红肿。
“小时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关心我,我……”陆弘景哽咽着眼泪又要泄洪。
容时毫不留情补充道:“你哭得好烦啊。”
会错意思的陆弘景沉默了一会儿,安静下来拿纸巾擦了脸。
陆思衡拿过棉签沾水给他润了润唇,关切地询问道:“小时,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随着他睁开眼,各处神经知觉也逐渐复苏,容时动了动手指,只觉得他问了句废话。
腿上像是前一天跑了马拉松,传来钝钝像是抻了筋的酸麻,手臂不知划到了哪里,火辣辣地刺痛,头也像是听了紧箍咒的孙悟空,恨不得把里面神经都摘出来。
不过这些比起腹部尖锐的痛感来说都不算什么,别说哪里不舒服,全身上下都难找到舒服的地方。
容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很痛。”
陆思衡的冰山脸终于出现了丝慌乱,他拉开碍事的陆弘景,语速很快:“哪里疼?肚子么?我叫医生过来。”
“哪里都很疼。”容时坦言开口道,他之前的忍耐是为了不叫家人担心,但这群人既然不会担心,那不如直接叫医生打针止痛,总好过自己硬撑。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掌心传来一点不一样的触感,滑溜溜的非常q弹,此时正用软乎乎的小尖搔着他的手心。
摸起来像章鱼怪的一根触手。
容时看着病房仅有的两个人,心下有了判断,他将触手放在床上,摸索着用拇指和食指指腹捏住了它的尖尖。
触手盘在他的手腕上,乖巧地不动了。
医生很快就白衣带风走了进来,一番询问后打开了止痛泵,交代给了陆思衡一大堆注意事项,又脚下生风地走出病房。
止痛泵很快生效,那些深入骨髓的疼痛也不再那么难熬,容时有了点精神,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被子下摩搓着小触手,把它勾得弯起来。
“爸今天要开董事会处理股权变更的事情,妈妈她早上就来了,有点小事刚出去了下,很快就能回来。”陆思衡担心他没见到人心里不舒服解释道。
“哦。”容时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在被子下继续挠触手痒痒,似乎这群人在与不在都对他没什么影响。
陆思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司机昨晚已经醒来了。在你昏迷期间我派人调查过,前车司机有房有车,小康家庭,近期没有需要重大支出的地方,按他说是因为前面有个小男孩突然横穿马路才急刹车的,助理问了看到的人,情况确实属实。”
“不过后来撞上的那个网约车,司机是个孤儿,没调查到什么可疑的地方,行车记录仪显示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多个小时,他很可能是疲劳驾驶,这才没及时刹车。他已经当场去世了,没办法问到什么。”
“我知道了。”容时已经猜到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意外”。
陆思衡有些不解地问道:“司机在这段路突然加速了,他说是你叫他开快一点,这个是真的么?”
病房门被推开,林慈恩走了进来。
容时看着忐忑不安攥着拳的陆弘景,缓缓眨了下眼:“是我叫他开快一点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
“我看到二哥的消息,想快点赶回去,不过这件事也不能怪二哥,天灾人祸,谁能预料呢?”
尽管众人心里清楚天灾人祸谁都无法未卜先知,很大可能哪怕容时没有叫司机提速车祸也一样会发生,但陆思衡和林慈恩还是忍不住向陆弘景投去了责备的目光。
原来真的是因为我,原来真的是我害了小时……
陆弘景的肩膀塌下来,他头一回意识到那些责备不满的目光这样尖锐。
他曾经将这样的目光容时的时候,从未意识过来自至亲之人的责备和不满原来这样的沉重。
明明目光的重量还不及落在身上的一片羽毛,但它却像是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双肩,叫他再不敢看容时的眼睛。
他怕在那里面看到怨怼和责怪,就像在他和陆曦一同坠下楼时,自己投注给他的一样。
他那时轻飘飘地对亲弟弟恶语相向,可等那些伤害一半落在他身上时,他才知晓原来是这样的痛。
比那次攀岩时没踩稳摔下去还要痛,
陆弘景偏过头,突然,有一个再熟悉不过、可明明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从病房门的玻璃上一闪而过。
互换
陆弘景食指一抖, 险些按捺不住心底的怪异感冲出去,好在在脚步挪动的前一秒他还想着现在是来看容时,这才没冒然冲出去一探究竟。
尽管陆弘景没怎么动作, 可陆思衡是看着他长大的,三人目光又正巧都凝聚在他身上, 脚尖点地的瞬间, 陆思衡就发现了他的意图。
陆思衡板着脸, 声音严肃:“这个时候了还想跑去哪?”
陆弘景随口回答道:“我刚好像看到一个很像小曦的人。”
话落到地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尽管容时只是淡淡将视线从他身上挪走, 垂眸不知盯着雪白被子的哪处,但陆弘景看着他宽松病号服下突出的一小截颈骨, 还是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把刚刚那句话收回去。
林慈恩面色一僵, 声音带着点慌张和责备:“陆曦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你非要在小时面前提起这个人惹他不开心么?”
说道一半,林慈恩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放柔了声音道:“弘景,你发消息催小时虽然造成了不太好的结果,但我们都知道是意外, 不是你有意为之犯了错误,小时也没有因为这个去责备你。
可你不能为了逃避就扯出那个人来转移话题,你明知道他不可能路过这里,而且小时也不喜欢他……你这不是在伤你弟弟的心么?”
陆弘景感觉脑子浑浑噩噩, 那些辩解的话像是被猫疯玩滚过的毛线团, 全被压在干涩发紧的嗓子里。
他也只能像曾经生病躺在床上的容时一样,干巴巴地说:“我没有。”
如今身份互换, 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当时的嘴角有多么可恶。
那个时候他听了陆曦的话,又见到他可怜巴巴含着包眼泪在床上打针的样子, 怒火直冲破天灵盖,急匆匆就跑回来替他讨回公道,甚至没多看另一个受伤的弟弟两眼。
在容时出事真相大白后,他还曾自我安慰地想过,自己只是当时没看清弟弟的样子,如果看到了,怎么也不会放任他独自躺在那里,还说出那么多指责的话来。
现在他才发现,其实自己看得很清晰,此时此刻,他脑中清晰浮现出容时重伤失血后苍白的脸和没有补水干裂出血的唇,那时阳光透过窗子洒到他脸上,几乎要透过白到透明的骨肉射到另一边去。
他透过阳光的屏障看到他抱着那只向来不太亲人的小猫,看着他的眼睛从期待转为失落。
他明明当时已经看清了容时的脆弱与难过,竟然还能不分青红皂白地说出那种堪称恶毒的话来……
陆弘景恨不得穿越时空把当时的自己捅死,好叫那个可恶的人嘴里永远不会吐出那些伤人的刀子。
林慈恩柔声细语他尚且如此,而他当时的话是那样尖锐,容时又有多伤心无力呢?
他突然失了辩解的力气,林慈恩看他低下头,又柔声道:“没关系,知错改了就好,家人不是不能给你改错的机会,对吧小时。”
容时专注地单手在被子里调戏触手,手感像是网上小学生玩的麦芽糖捏捏,他捏着捏着,还幼稚地从中还找出了几分乐趣来。
听到林慈恩叫了他的名字,容时才抬起眼,陆弘景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和之前用下巴瞧他,直白到扎心说“我讨厌你”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容时看到陆弘景犹豫了一会儿,抬起眼小心翼翼又期待地瞄他,似乎等待他说原谅,才能卸下压在颈后地一部分担子。
“当然,人都有改错的机会嘛。”容时打了个哈欠轻飘飘道,被子里的触手很不满似的搔了下他的掌心。
陆弘景还是低着头,但显然松了口气,林慈恩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微微弯着眼,语气有些急促道:“弘景既然你知错了,就快和小时道歉吧,征求你弟弟的原谅。小时,妈妈有点急事,晚上再来看你好么?”
容时可有可无地点头,他巴不得这群人都出去好清净清净:“好的,您去忙吧。”
林慈恩脚底生风走出了病房,甚至都没听完这出兄弟和睦的戏剧。
陆弘景没去看她离去的方向,他紧张地握住拳——在第一次尝试无保护攀岩和翼装飞行时,他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紧张到如果不紧紧握着拳的话,十根手指就要一齐没出息地颤抖起来,出卖主人的忐忑、心虚与恐惧。
“对不起,小时。”他刚组织好的稿子又化作像是浸水后又晾干的纸巾一样干巴巴的话。
陆弘景闭了闭眼:“小时,二哥不太会说话,上次本来是想让你高兴,结果又惹你不开心,这次也是……还害得你出了车祸。”
他有些语无伦次:“至于之前的那些事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不是个称职的哥哥,不,应该说真不是个东西。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能说出那种话来……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我都想捅死我自己了。”
之后陆弘景沉默了大约有三分钟,他深深低着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虽然我觉得这种话挺不要脸的……但我还是想问,小时,你愿意给我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不对,做你哥哥对你好的机会么……你可以原谅我之前做的傻逼事么?”
“每个活着的人都有改错的机会。”容时看着他突然亮起的眼睛,嘴角带着笑意朝他勾了勾手指。
陆弘景连忙一个大跨步走了过来,顺从的俯耳凑近。
容时轻浅的呼吸像是躺在草坪上时旁边那些毛茸茸的狗尾巴草一样,吹得他耳朵有些痒。
“但我不原谅你。”他声音很轻,吐出的话却比零下三十度夹着雪的风还要冷,“因为我也很讨厌你,就和你一开始很讨厌我一样。”
“我没有真的讨厌过你,小时,我那个时候只是在说气话。”陆弘景焦急地解释道,“我回来之前还给你买了礼物,我真的没有讨厌你……”
容时安抚地揉了揉被子里扭来扭去的触手,陆弘景还以为是自己的话稍微打动了他,毕竟他这个弟弟虽然总板着脸,但却是家里最心软的人。
下一秒,容时打碎了他的幻想,他在陆弘景耳边轻声道:“可我是真的很讨厌你啊,无论是你之前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指责我的样子,刚刚迫不及待转移话题推脱责任点样子,还是现在觉得你放下身段我就要感恩戴德赶快翻篇的样子,都非常、非常的让人讨厌。”
陆弘景一下子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接连后退几步。
他想说我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推脱责任,更没想要他感恩戴德,可他几次张口都没吐出半个字来,还是陆思衡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摔倒。
陆弘景头一次觉得讨厌这两个字如此刺耳,他宁愿叫容时劈头盖脸带着脏字骂上一顿,也不想被说是讨厌的人。
如果是旁人说这种不痛不痒的话,陆二少爷说不定拍拍手转头就忘了,可这两个字是从容时嘴里说出来的。
那是不一样的。
原来当时他是这种感觉,陆弘景想,原来被喜欢的、想要讨好的人说讨厌,并不是他曾经想的那样轻飘飘。
“你们走吧,我累了。”容时闭上眼重新缩进被窝,不再去看兄弟二人的表情。
陆思衡单手拖着死狗一样的陆弘景,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很温柔:“那我们晚上再来看你,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了,晚上想吃什么发给我,不过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流食,海鲜发物什么的就先不用想了,我一会儿问问医生能喝什么果汁,晚上给你带一杯……”
“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容时用被子蒙住头,摆出副拒绝沟通的架势。
陆思衡轻轻叹了口气,他想起曾经陆时绥表面看起来小大人似的,但在家里有什么不想听的话,就会很幼稚地用被子蒙住头,假装自己不在这个屋子。
可如今时境过迁,那些怀念的时光,终究也只能拿来怀念了。
直到听到门“咔哒”关闭的声音,容时才把被子从头上拿下来,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四周打量了一番。
私人病房隐私做得很好,没有监控,玻璃也只是单面可视,确认不会被发现,叫研究所抓走切片,他从被子里将触手拎出来,对着光仔细观察。
宿渊这次搞出来的小东西大概不到两掌长,此时尖尖被捏在指尖,尾端像是小狗尾巴一样在他手腕上绕了两圈,乍一看黑乎乎的,阳光找过来时才惊觉它的不同。
这就是传说中五彩斑斓的黑么?容时看着他在阳光下泛着虹光的样子心下揣摩,触手小狗似的在他手上蹭来蹭去,弄得他有些发痒。
要是再长点就好了,可以放到家里当家务机器人用,现在这么大看起来不太像是能拿起拖把的样子,顶多用来刷个碗。容时看着灵活的触手很是无情地想道。
触手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是洗碗扫地拖地一条龙,彻底取代傻瓜扫地机器人,此时正美滋滋地趴在容时手里乖乖让他数它的小吸盘。
然而还不等容时数清楚这个宿渊牌小触手到底有几个吸盘,能挂一个餐具,病房门突然传来了按压开启的声音。
不是刚走么,怎么又回来了,容时实在懒得应付,他火速收回手,索性直接眯起眼睛装睡。
楚星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容时安静地躺在床上,瘦弱得几乎看不到被子下的轮廓,几点透过遮光帘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看起来柔和又可怜。
像是被雨打湿的还未完全绽放的花朵一样,他像是被喷了迷幻剂,同手同脚地走到床边坐下。
楚星驰伸手在睡美人眼前摇了摇,又做了几个鬼脸,确认容时确实属于睡眠状态后,终于贼心蠢蠢欲动,将他罪恶的爪子试过温度后伸进被子里。
手掌在白色的被子下缓缓向前,他小心翼翼地、很轻地触碰了下容时带着凉意的指尖后,触电似的收了回去。
容时睫毛快速地煽动了一下,他按下突然睁眼吓他一跳的冲动,等着看这傻狗到底要做什么。
睡美人壮怂狗胆,楚星驰紧张地盯着容时的脸,见他没醒来,心里更像揣了一公一母两只兔子,若是此时把测心率的仪器接在他身上,恐怕要随机吓飞一个医生。
他鼓着胆子,重新将手伸了进去,想要偷偷与容时十指相扣,刚前进了半厘米,一个冰凉滑腻的东西突然冷不丁抽了他一下……
牵手
楚星驰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太紧张而产生错觉, 说不定那只是叫被子碰了下呢。
不过很快,那个滑溜溜的东西紧接着又抽了他一下,这次它用了吃奶的劲出来, 像是被马鞭打了一样,他感觉自己的手好像都要被打肿了。
如果是毛绒绒的他能认为是黑猫的尾巴, 可这东西不会是蛇之类的吧……不过触感也不是很像啊。
楚星驰小声倒抽了口凉气把手拿出来, 上面果然印着两道明显的红痕。
这到底什么东西?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些玄幻。
虽说养猫人需要拥有一个强大的睡眠, 以至在猫每天昼伏夜出半夜蹦迪的时候不把自己搞成大熊猫。
但容时安全感不足,并不是那种外面电闪雷鸣、房倒屋塌还能兀自安睡的人。
如果被子里钻进蛇啊、蜥蜴啊之类的东西, 他肯定是能第一时间发现的——更何况如果这一晚上纯睡觉就大四位数的高级病房都有冷血动物爬进来的话,那这家私人医院早被人投诉倒闭了。
难道容时其实没有睡着么?楚星驰有点自作多情、飘飘然地想。
难道他对我的这些动作也是默许……甚至有那么点期待的吗?
他心里揣的两个兔子又开始做生命大和谐运动, 蹦蹦跳跳得他面上都难得泛红。
楚星驰手上红痕还没褪去就忘了疼, 一时间被子里的是龙是蛇都被他抛在脑后, 那只爪子又潜了进去,这次触手没抽他,直接一路缠到他小臂上了。
楚星驰看着床上美人瘦得尖尖的下巴,突然又想道:如果他这次只是因为太虚弱了没有意识到,这才没醒来呢?
想到这儿, 他摸索着握住滑溜溜长条疑似头部的位置刚想把它抓出来,就见容时张开眼,宝石似的眸子里带着点恶趣味的笑意,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虽然楚少爷暗戳戳摸小手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干, 但不知怎么这次特别地心虚, 他欲盖弥彰地快速抽出手,眼睛天南地北一顿乱瞟, 就差把“没错,我是做了心怀不轨”写在脸上。
他将触手从小臂上抓下来, 这家伙应该能送去澡堂给人摆摊,这么短的时间小臂上就留下几个圆圆的印子。
楚星驰干巴巴笑道:“哈哈,哪来的仿真章鱼须啊,还挺逼真的哈哈哈,看着还挺馋人的,等你能吃了我买个铁板给你烤几串。”
章鱼须,啊不,触手听到这厮竟然敢把它当铁板章鱼顿时怒火更甚,也不管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中间裂了个口子,露出整整齐齐两排小型鲨鱼牙——看起来就能把手指头当胡萝卜啃。
眼看病房就要发生流血事件,容时伸出左手,还不等楚星驰屁颠屁颠地握上去,只见那个黑漆漆的章鱼须“嗖”地缠上去,那排尖牙还威胁中带着炫耀冲他呲了下。
楚星驰看着亲密缠在容时手腕上的触手,心里的兔子像是被灌了两瓶山西老陈醋,酸得东倒西歪。
楚星驰酸溜溜开口:“它牙那么尖太危险了,我现在就去把它做成铁板章鱼烧吧。”
容时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楚星驰立刻忘了心里那点醋意,盯着容时的脸,一时不察险些叫口水呛死在病房。
“你今天怎么这么紧张?”容时把触手打了个结,轻声问道。
那股醋酸渐渐转成酸楚,楚星驰把被单揪成了银角大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关切道:“你怎么样了?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老是受伤呢,我朋友认识一个大师等好了去拜拜吧,要是我昨晚送你回去就好了,也不会……”
他说着说着,刚才心底的那点春意也变成了更深的愧疚与心疼。
“我没什么事,医生打了止痛。”容时眨眨眼,刚想开口安慰他两句,刚还被止痛剂微微镇压着,可以忍受的痛苦从腹部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冲他露出尖利的獠牙。
他一时没有防备痛哼出声,握着触手的手都有些紧。
触手在他手上轻柔地绕着,像是在抚慰他的痛苦,容时垂眸,看到楚星驰那边的被罩颜色有点深。
“怎么了,很疼么?我这就叫医生来打止痛!”
容时捱过那阵痛苦,拦住要起身按呼叫铃的楚少爷,将触手挪到另一只手上:“没事,就一点点,别叫医生了,止痛打多了也不好。你哭什么啊?被罩都要潮了。”
楚星驰小心翼翼地摸着被子,仿佛他是豌豆公主能隔着被子碰坏似的:“很疼吧……”
“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非常、非常难过。”楚星驰抬起头,容时才发现他整张脸都被泪水浸湿了,像是淋了雨的大狗。
楚星驰用袖子擦了擦脸,他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声音中带着哽咽:“可以不要再受伤,一直健健康康、快快乐乐、长命百岁吗?”
他不敢说刚刚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双膝跪地坐着,容时也是像这样,很安静地躺在那里,咬牙痛苦地喘息。
他面色白的透明,胸前盛开着一朵硕大的、鲜红的花朵,地上是繁复的不知含义的血色花纹。像是要把他本就脆弱的生命力全部吸走一般……
楚星驰捂住胸口,他明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但那一瞬间还是心痛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
“可以不要走,让我一直呆在你身边吗?”楚星驰又擦了擦脸,“我真的很爱你,你可以也好好爱护自己吗?”
容时感觉触手勒着他手腕的力度有点大,不过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不知道楚少爷到底脑补了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还在抽抽嗒嗒个不停,容时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次真的只是意外,你怎么这么能哭啊,现在破坏长城犯法的。”
“不是说这件事。”楚星驰摇摇头,可他自己都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情绪起伏这样大,又为什么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他更用力地摇了摇头,还不忘维护alpha的形象:“我平时不哭的,今天可能是被那个章鱼足注射毒液了。”
楚星驰伸出手,容时看了几眼,那上面被吸盘缠过的边缘还真发着红,仔细看的话,还有几个针扎似的小点。
触手委屈地缩小体积,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如果不是容时亲眼看到它凭空长出了两排鲨鱼牙,还真要相信它是无辜的。
楚星驰趁机狗狗眼看着他,用新在网上学来撒娇指南中的方法问道:“阿时,可以么?”
“你问得也太多了吧。”容时无奈地叹了口气,“很多事情也不是我能做决定的呀。”
“你愿意的话就可以。”楚星驰突然变得很执拗,抓着被子边角执着问道,“你愿意么?”
“怎么搞的像求婚一样。”容时勾起唇角,在光照下看起来非常柔软温和的样子。
楚星驰还是牢牢盯着他,触手也半立起来。
“好吧。”容时微微眯起眼,“前面那些我尽量,但你不想离开的话,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他将下巴往被子里又埋了一点闭上眼,把左手从被子里伸出去。
楚星驰怕他着凉,连忙把他的手又掖回被子。
“不是要牵我的手么?”容时声音很轻地飘过来。
楚少爷像是被馅饼砸中了脑袋,手张了又握,搓得热乎乎的才伸进去,扣住容时微凉修长的手指。
太阳落在树梢上,把金黄的树叶烘得暖洋洋的,这种味道似乎也乘着将树叶吹得“刷拉刷拉”的秋风,透过紧闭的窗缝,丝丝缕缕溜进这间病房里。
楚星驰心里突然很宁静。
至少,在这个秋天的正午,他暂时握住了一朵花的春天。
“越狱”
自从那天过后, 楚星驰像是得了什么许可,愈发得寸进尺。
不仅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整天粘在他身边,动不动想要拉拉小手, 甚至有一次容时在睡午觉酝酿睡意时睁开眼,看到楚星驰鬼鬼祟祟放大的脸。
“本人很贵重, 只能看不能碰。”容时睁开眼, 扯过另一个心怀不轨的家伙丢到他身上。
两个求偶失败的雄性动物对视一眼——如果触手上面的两个黑色圆球是眼睛的话, 万分嫌弃地离对方十米远。
容时看着要弹射到门口的楚星驰淡淡道:“出去的话记得带上门。”
他又转向用吸盘扒在玻璃窗上的触手:“要不你也从门走?别把纱窗弄掉了,我不想睡觉时听到蚊子叫。”
楚星驰像是生锈的机器人一样缓缓回过头, 死死把门压住:“不,我不走, 我做错了什么, 你这么快就厌弃我了吗?要走让那个大章鱼须走吧, 让他去做铁板鱿鱼……”
容时感觉额头青筋突突突直跳,如果不是那个笑的像狐狸一样的医生查房时和蔼可亲地说“如果乱动的话可能会骨头错位死掉的哦”,他都想冲下去一脚把姓楚的从门里踢到门外了。
楚星驰还像块粘米糕似的扒在门上,用一种自认为非常可怜,但拙劣的一眼就能看穿的演技挑战容时的耐心。
“别逼我抽你啊。”容时打了个哈欠, 重新合上眼。
楚星驰屁颠屁颠地跑到他床边,一幅做出很大牺牲的样子:“你想抽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你其实是在暗爽吧……
容时嘴角抽搐,他可没有在病房玩字母party的兴致,静静闭着眼, 假装自己刚刚已经秒睡了。
这次车祸虽然不算特别严重, 但叠加不久前绑架失血过多终究还是伤了元气,容时在那之前从来不睡午觉, 可现在清醒还没几个小时就感觉有些昏昏欲睡,眼皮挣扎着打架, 脑子转动也有些停滞。
楚星驰刚得寸进尺失败,此时安安份份地坐在床边,难得爪子没有乱摸乱动,温柔的阳光透过并不严密的窗帘射进来,晒得人暖洋洋的,睡意更浓。
容时沐浴在一片橙黄中,迷迷糊糊陷入了浅眠,意识也要跟着陷入那片温暖的橙色海洋。
然而在意识到小人跌下温床的前一秒,他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击声,对方在敲响三声后就默默等在门外,似乎并不担心屋中人没有听到。
楚星驰放轻脚步快速走过去,打开门用气音交谈了一会儿,但来人态度似乎非常坚决,到后面楚少爷虽然还是用气音,但语气听起来已经想打人了。
容时睡意消散大半,他打了个哈欠,撑着床半坐起身。
刚从浅眠中醒来,可能是低血糖的缘故,他手脚还有些发软,脑子也不是很清醒,看不太清来人。
触手早就在一听见声音时就钻进了被子里,楚星驰一直用余光关注着这边,见容时起身,只好让人走进来。
住院第三天,陆宗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在医院。
不过老陆总日理万机,一拍脑子,这种小事直接叫助理代劳了。
年薪七位数的助理推了推金丝眼镜,一板一眼道:“你好,小少爷,陆总已经收到了您的身体报告,托我转告您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并联系了一位营养师,等您出院后就会上门。”
容时抬头与他对视,一时甚至分不清·这两个人谁更像机器人一点:“不用了,我不喜欢别人来我家,让他直接去主宅吧。”
“好的,我会把您的意见转告给陆总。”助理在屏幕上敲打了几下,“我还带来了璀璨娱乐的股权转让合同,陆总说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不要让他失望。”
助理走近一步放下小桌板,将纸质合同和签字笔递给容时:“陆总已经签过字了,请您在这里签字。”
容时逐字翻阅了一遍,确认这的确是正常的股权转让合同后签下名字,将其中一份交还给助理,随口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确实还有一件事。”助理收好合同,把签字笔别在西服胸部口袋里,“陆总托我转告您,陆曦三天前从疗养院跑出去了,目前为止还没找到,请您近期注意安全。”
楚星驰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万分无语道:“你们陆总是也出了车祸把腿和手都伤了吗?怎么事事都要转告?”
助理情绪没有半点波动,实事求是道:“陆总身体目前还很健康,没有出意外,他工作比较忙。”
容时很轻地嗤笑一声:“他总不能来陆家自己投资的私人医院来给我下毒或者开门捅我一刀吧,那还开什么,直接倒闭算了。”
他刚抬起手,楚少爷默契地接过合同放进床头柜抽屉里,冲他扬起笑容。
“我都知道了,你回去交工吧。”容时冲助理点点头,奖励似的在被子下捏了捏楚少爷伸进来的爪子尖。
助理先生转过身,还不等走出门,房门再次传来三声又节奏的敲击声。
陆思衡上午刚刚来过,陆弘景自从上次被他那话刺了就一直跟在大哥后面,只敢在门口偷偷看着,再说就算是他,每次敲门时门也要遭殃,绝不可能这么轻柔。
至于医生,他查房时人还没敲门就先听到声音了。
容时一时还真想不出是谁会拜访。
楚星驰挪动身子,下意识挡在他面前,犹疑地开口:“阿时,你说话应该没那么灵的……对吧。”
走到门口的助理听到这话,本来伸出去开门的手又默默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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