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密不透风的黑,噪音突然撕开一个角,滑进一束刺目的光亮。


    邵谦迷迷糊糊听见耳边传来些许声响,却又听得不真切,像是醉在一场梦里。


    “……我能给的建议就这些,具体情况你还是得找他的主治医生多了解一下。不过麻烦的是,按照他的性格,估计对袒露心迹比较抗拒。我比较担心你的状况,和这样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相处,没那么容易。”


    “下楼说吧……”


    邵谦双手拽紧了被子,鼻尖用力嗅着被褥间熟悉的淡香味道,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突然惊醒坐起。


    开了灯,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的主色调是普蓝和深灰,局部跳了一些奶白和淡紫,整体风格显得十分静谧。


    而他身上,穿着一套棉质的长袖睡衣,码数略大,袖子盖过了他的半掌。


    他迅速翻身下床,踉踉跄跄地跑出房间,在行至楼梯处听到了布丁的叫声,旋即认出了这个地方:这是顾庭简住处,他上次跟踪来过。


    顾庭简听到动静,关上门,关切地朝邵谦走过去,“怎么光着脚就下来了?鞋不是就放在床边吗?”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吗?”邵谦问道。


    顾庭简上手将他抱了起来,朝房间走回去,“我找了个医生来看你的情况,没事我就让他离开了。”


    布丁也摇头晃脑地跟了过来。


    “天冷了,这房子又没装地暖,当心着凉。”顾庭简说着便将邵谦抱到床上,拿来鞋袜亲自帮他穿上。


    “人事任免,董事会已经通过了吗?”邵谦问道。


    “嗯。你先休息三个月吧,等明年开春,状态好点了再考虑要不要回去。”顾庭简说着又从衣橱里拿出一件毛衣外杉,“再加一件。”


    “好。”邵谦顺从地穿上外套,俯下身去揉布丁的脑袋,不再提任何工作相关的事情,似乎是被动接受了。


    除了工作,两人几乎没有什么可争执的,因而在抛开了这个矛盾因素后的几周里,两人相处得还算融洽。


    邵谦是个对生活相当逆来顺受的人,具体表现在于,从不会对顾庭简安排的“衣食住行”说半个不字,除此之外,喊他去收碗、买菜、遛狗也从不拖延,就是看着时常不太有精神。


    等到邵谦突然来精神的时候,顾庭简反而要发愁了。


    邵谦倒是不砸东西不发火,就是经常会一时兴起缠上来索吻,吻得又十分潦草,几下过后就急着想把他按倒。


    起先顾庭简还觉得这是他调情的小伎俩,怎料对方竟是持之以恒地想要反客为主,问就说“想要一点安全感”。顾庭简寻思着,这理由可真好用,当初自己能一点原则都不讲迅速原谅他,就是因为他提的这该死的“安全感”。


    顾庭简觉得这样步步退让下去不是个办法,被他缠得烦了,又不敢打,不敢骂,便教育邵谦要脚踏实地、自食其力,安全感得自己给自己挣;通俗地讲,就是打得过再说,能打赢就没必要好说歹说地询问对方的意见了,还鼓动他多去健身。


    邵谦以为他这是同意了的表现,每天发奋图强地在健身房里呆至少三小时,有氧、器械、拳击轮着来。


    最后筋疲力尽地回到家,当然是一下就被顾庭简扛到浴室去了。


    邵谦气不过,大喊着迟早要以牙还牙,顾庭简根本不理会他,等他到了崩溃边缘时,才故意贴在他耳边诱惑道:“睡吧!睡着了,梦里都会有的。”


    反复折腾了几次之后,邵谦吃尽了苦头,心里仍旧忿忿不平,却再也不干这种为人作嫁的蠢事了。


    临近圣诞节的时候,天冷得越来越刺骨了,户外湿冷湿冷的,根本待不住,连布丁都懒洋洋地不愿往外走。


    顾庭简突然想到,之前在江滨的别墅里还存着满满一酒窖的红酒,当时出手的时候太急,把这事儿给忘了,酒全都放里面没搬走,就问邵谦有没有把那处房产买下来。


    邵谦说有,却支支吾吾不肯带顾庭简去。


    那套别墅离他们现在的住所就一条街的距离,顾庭简当晚就拴着布丁,拽着邵谦过去了。


    走进酒窖一看,顾庭简顿时惊呆了。


    门口莫名出现一张木制长桌,桌上和地上散落着的,是各种被砍得奇形怪状的木块,和细碎的木屑。


    难怪于绚说没看到他暴躁过,合着他犯病的时候就一个人躲在这里割木头?


    顾庭简随手拿起桌上一个起码挨了上百刀的木块,饶有兴致地说道:“没看出你还有这种兴趣爱好啊?你是准备失业了摆摊当个木匠卖这些小玩意?”


    邵谦死死牵着布丁,沉默不语。


    “伤到手过没?”


    邵谦摇摇头,顾庭简仍是不放心,便捏着他的手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有看到伤口后才拍了拍邵谦的肩膀,“有机会给我刻个挂坠呗,你之前做的那个金属鱼啊,随身带着确实硌得慌。”


    顾庭简说着便自顾自地往里走,突然纳闷道:“邵谦,我的酒呢,你放哪儿去了?这个就应该放在恒温的地方,你不要乱摆。”


    邵谦跟上去答:“我没有乱摆。”


    “那你放哪去了?”


    “汪!”


    邵谦看了眼布丁,刚想松开绳子,被顾庭简厉声呵住:“你别推卸责任说被它砸了啊?我儿子它不拆家!”


    邵谦面露难色:“我全喝了。”


    “你不是在吃药吗?你怎么能喝酒?满满一酒窖啊!你还不如告诉我你全打了呢!”顾庭简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能活到我回来,真算你命大的!”


    邵谦赶忙拉着顾庭简的衣袖劝道:“我已经在减药了。”


    顾庭简看着空荡荡的酒柜,心情复杂,双手叉腰道:“邵谦,从今天开始,我要跟你约法三章。首先,以后想跟我过,酒,你一滴都别沾。其次,马上要过年了,你过年走亲戚也不许喝酒!”


    邵谦弱弱地抬头:“那第三呢?”


    “第三,就算你开春回公司了,你别想背着我出去应酬喝酒。有意见吗?”顾庭简中气十足地说道。


    “没有。”


    “很好,今天天挺冷的,我回去煮热红酒,你没份,你看着我喝!”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恰好是平安夜。


    顾庭简出门采买,邵谦缩在家里不愿意出门,搂着布丁坐在沙发里打对家公司新出的单机游戏。


    邵谦装得太好了,以至于顾庭简都认为,他这次是真的学乖了。


    直到他接到了林叙扬约他见面的电话。


    顾庭简匆忙赶到咖啡馆时,林叙扬已经在了,他朝他招了招手,开玩笑般说道:“庭简,我差点因为你,被驱逐出境。”


    顾庭简万分疑惑,“出什么事了?”


    林叙扬一脸无奈,“你知道的,我国籍不在这儿。有人举报我从事非法教学。”


    “你不是受邀过来的吗?这边联系的学校呢?”顾庭简不解道。


    林叙扬摇了摇头,“我在这边合作的学校跟有关部门进行交涉了,没用,说手续有问题,需要将我立即遣返。本来我也打算回去了,出了这事儿也只当是这边程序繁琐,一时出了纰漏,没放在心上。可这事好巧不巧被我二姐知道了。我二姐是我们家公认的下一任当家人,根本不允许我们林家有人在外面受半点欺负。她帮我找朋友解决了,顺便查了查是谁在背后捣鬼,你猜她找到了谁?”


    顾庭简伸手指向自己:“我?”


    “邵谦!”


    顾庭简顿感头皮发麻,“他怎么会来对付你?”


    林叙扬无奈摊手,“我跟他无冤无仇,要说有什么纠葛,也只可能是认识你。”


    顾庭简皱眉道:“我回去一定把这事问清楚,要真是他干的,我会让他给你个交代。”


    林叙扬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开口道:“庭简,我跟你说实话,我确实是挺欣赏你,所以才不愿意继续当你的咨询师,这一次回国,一方面是因为学术,另一方面,也确实想看看能不能跟你有发展。”


    顾庭简委实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表白心迹,顿时有些错愕,“我这人好逸恶劳还蛮横霸道,配不上你的青睐有加。”


    林叙扬笑道,“没关系,我们差一点缘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那个小白眼狼,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把他放下。现在看来,你打算一直护着他,是吗?”


    顾庭简思索了一番,自斟句酌道:“叙扬,因为我给你造成的困扰,我很抱歉。邵谦他精神状况确实不好,净做些没头没脑的事儿。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这么个犯病的人计较。”


    “放心,我好说歹说,总算把我二姐给劝下了。你这个答案我也猜到了,反正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没什么好后悔的,以后要是能见面,还是朋友?”林叙扬举起酒杯递到顾庭简面前。


    顾庭简笑着碰杯,“嗯,还是朋友。”


    林旭扬说着便站了起来,“下周我就要回米兰了。有个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


    林叙扬稍稍靠近了一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亲密关系想要稳定,忠诚是必不可少的,试试‘dominance&submission’?”


    顾庭简心想,万万不可,那小兔子心高气傲的,自己敢这么对他,还不瞬间炸毛?上次只是稍稍绑了他一下,第二天就犯病,真伤他自尊了,他怕是要躲到酒窖边哭边割手腕啊!


    他只得尴尬地笑笑,“谢谢啊!我考虑考虑。”


    “行了,我走了。”林叙扬转身挥手告别。


    “我送你吧?”


    “不用!”林叙扬和煦地笑道,“咱们有缘再见!”


    目送着林叙扬离去的背影,顾庭简暗自握紧了拳头,邵谦实在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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