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廿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又打感情牌来了,就跟上回让叶廷把他骗出去是一样的招式,但他不会再受骗了。程廿沉声道:“他想见我做什么?该说的上次都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张峰齐其实也不想来,夹在老板和他情人之间难做人,硬着头皮笑道:“赵总只是想让我传达他想见您的意思,要不要去,还得您自行定夺。”
程廿问:“为了这点事,他把你又找回来?”
“把我找回来?我一直在啊。”张峰齐恍然大悟,“您不会以为我被辞退了,赵总后悔了又把我叫回去吧,不是这么回事,他诓您呢。”
程廿迷惘地看着他。张峰齐说:“赵总是为了提点手下人,怕他们办砸了事儿,好让他们警醒点,故意这么说的。”
“他明明说你被辞了……”
张峰齐费了一番口舌,向他解释只是调职,不是辞退,程廿才终于相信是赵煊在施展驭人之术,还害得自己愧疚了好几天,在心里又把赵煊骂了一通。
“这下您相信了吧,赵总才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张峰齐笑道。
也许是因为坏人做了一百件坏事,偶尔做了一件好事,大伙就觉得这人不错。程廿竟也被他带得有点偏。
早晨第一节上课铃声响起,学生们行色匆匆离开食堂,张峰齐问:“您是不是该去上课了?”
“我今天早上没课。”程廿道,“你吃早饭了吗?要不进去吃点儿。”
“不用,吃过了。您有空的话,我再耽误您点时间,跟您讲讲我是怎么遇到赵总的吧,您愿意听就听,不听就当我放屁,”张峰齐突然自顾自说起来,“我早年是当兵的,退伍的最后一年,赵氏集团要雇保镖,来我们队内招,我表现突出立过功,定好了让我去上班。可那会儿我爸在村里有个仇家,乘我还没退伍,三天两头来找麻烦。我回去和人打了起来,把人打成了轻伤,闹到部队里,记过了,差点被开除退役兵籍。那混账就是看准了我在家来找茬的,就是要害我。我吃了个大闷亏,以为工作也保不住了。是赵总听说了,派公司的律师替我辩护,帮我解决了大麻烦,不然我现在要么是社会闲散人员,要么还在局子里蹲着呢。”
程廿听着,表情冷漠:“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帮你是看上了你的能力,看准时机雪中送炭,好让你对他死心塌地,到最后获利的还是他自己。”
说来,张峰齐如此,程廿自己不还是一样吗?
张峰齐不这么认为:“我看不是,赵总明明有大把人去挑,哪个不比雇我省心,他为啥不挑别人,只挑我,说到底还是赵总人心善,看不过眼想拉我一把。我平白受了人家的恩惠,还领工资,尽心做事也是应该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程廿越听越觉得他话里有深意。从某种程度上说,程廿和张峰齐是一样的,他是想告诉自己,我程廿也收了赵煊的恩惠,不要不识好歹忘恩负义。
张峰齐讪讪道:“您别想多,只是随便聊聊。”
程廿摇头:“你帮他说再多好话也没用的。”
“瞧您这话说的,我这人嘴笨,根本不会说话。我看出来了,赵总把您放在心尖上,再说了您外形条件这么好,用我们老家话说,盘靓儿条顺,工作也体面,外面多少人惦记,赵总会嫉妒也是人之常情。”他的确嘴笨,话题过渡得生硬。
程廿愣了:“他嫉妒?”
“赵总这人吧,是心高气傲。他早就派人跟踪过您,您身边一有alpha接近,他心情就很不好。他没跟您说吧,那天我跟他汇报您被赵老的人绑走了,我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真以为自己要被开除了。为了找您,他十几天没合过眼,下雨那天亲自带人去救您,那时候您……”他没好意思说发q期这个词,“总之所有人都感知到屋子里的状况不对,赵总急得一丝冷静都没了,对面都掏了枪,他还冲在前面。”
程廿愣住了,眼瞳微微扩大。
他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当他在霜陇山疗养院和湖边别墅担惊受怕,赵煊也并不好过。仅仅是他亲眼目睹的,那天他从楼梯上跃下就自己,在alpha的混斗甚至枪林弹雨中穿梭,按捺下伤势,低下高昂的头颅帮自己纾解……每一件事都被放大摆在眼前,都在告诉他这个alpha似乎比想象中更爱自己。
这些,赵煊没有提,可以理解,alpha不愿意向他的omega展示脆弱的一面。而世上有些事,通过别人的嘴说出来,听起来会更客观,会有用得多。
“今早周家退婚了,是因为昨晚赵总找到周小姐家里谈的。为了安抚周家,赵总割了好大一块肉,眼下应该在股东大会上挨批,还在网上被造谣污蔑,太难了,我都替赵总委屈。”
程廿:“……”
“他做这些为了谁,您应该心里清楚。”
张峰齐只是个保镖,他会知道这么多,想想就能猜到是赵煊的授意。但程廿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些。
他震惊于赵煊退婚的消息,更不敢相信,赵煊竟然真是为了自己而退婚。
原来,赵煊不是偶尔做一件好事,这些年他背地里为自己做的何止一两件事。程廿信了他说的喜欢不是假的,他也许是有几分真心。
可那又如何呢?
婚约是横亘在眼前的一座大山,当赵煊真的将这山搬空了,前面更远的地方还有连绵的泥泞沼泽。赵煊要跟他过一辈子,可能吗?赵煊的家族不会接纳自己,他势利的、不友善的父亲,以及说一不二的、自视甚高的母亲……正如赵极棋说过,赵氏家族alpha成员迎娶的omega无一不是2s以上的omega,还必须生下3s级的alpha,他们出生名门望族,能给赵氏的发展带来广阔的利好。而他,小小的高校讲师,一个最乏善可陈的普通omega,怎么敢亵渎赵家的门楣,怎么配登上赵家这艘大船。
如果终究过不了那一关,那还不如及早放弃,给彼此留下不错的回忆和体面,总比被重重现实的打磨,消耗掉仅剩的热情与眷顾后落得一地鸡毛要好。
走前,张峰齐道:“赵总说想您一面,只要您同意,就给他打电话,他今晚就来家里。”
程廿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独自坐在餐厅里,失了魂一般,被悲伤浸没。他想了很多很多,往事如浮光掠影,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十多年前第一次见面,他怎样憧憬着仰视赵煊,他的生活因为赵煊有了转变,他的世界因为赵煊而焕发生机,他又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他身边,赵煊又是如何有预谋地把他困住,带他出国,见识到广袤的世界,也让他失去了自我,像寄居在宿主身上的小生物,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附庸。
程廿闻到了花香,校园里的繁花到了最茂盛的时节,气味载着记忆回溯到往昔某个春天,混杂的alpha的信息素吓得他缩在墙角,某个高挺冷峻的少年蹲下向他伸出手,风吹起发梢与衣角,风里有甜腥的气味,他抬起脑袋,小心翼翼望过去,心尖猛地颤动。
原来,离他初见赵煊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四年。
*
程廿回到家,隔壁楼的前无主的车位上,停着一辆醒目的迈巴赫。
程廿没给他打电话,赵煊还是来了,但他没有停在程廿的必经之地,而是在不远不近五十米的地方等着。这样程廿进门前正好可以看到,可以自行选择要不要过去见他。若他愿意主动迈出这一步,赵煊今日这番动作就没有白费。
程廿停步,目视那边。司机打开车门,赵煊下了车,他今天难得去公司,换上了正装,应该是从公司出来就直奔这边,还没来得及换。经典的黑色西装将他优雅的体态和健硕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然而手上打着的白色石膏太过醒目,又过于突兀,让人好奇这个冰冷强悍的男人受伤的原因,看着还有点可怜。
程廿踟蹰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赵煊快步上前,面含喜色,他堂堂顶级alpha,竟然心跳如擂鼓,生怕人翻脸无情跑了,又怕自己表现得太心急吓到他,于是拿出丛林中狩猎者的耐心,放慢脚步,一点一点靠近。赵氏前总裁畏畏缩缩求前任复合,如果这事儿传出去,会成为不亚于周珍和退婚的重磅新闻。
程廿停在他前方不远不近的地方,是正常的社交距离,他整理好情绪,四平八稳地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赵煊脸上有伤病中的脆弱和苍白,还有一日应付股东和高层、危机公关连轴转下来的疲惫,他牵动了一下嘴角,喉结动了动:“还好,医生说恢复得很快,已经到了骨痂形成期,再过一个星期就能拆钢板了。”
高阶alpha的恢复力果然很惊人,程廿安心不少:“平时要注意修养,多吃补钙的食物,工作再重要也别太劳累了。”
“我会的。”赵煊薄唇勾起浅笑,程廿说的都是寻常的问候关心之言,可他还愿意说这些,暗示着前方能看到希望的曙光,赵煊心里跟喝了蜜一样。
“我见到张大哥了,”程廿说,“抱歉之前误会了你。”
赵煊两颗眼珠子殷切盯着他:“是我先骗你的,你怪我也好,骂我也罢,你都没有错。”
程廿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他想问问接着赵煊退婚的事,又怕真的得到那个答案,于是他抿了抿嘴,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尤其是我发情期的那次……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我先上楼了。”
他利落转身,他怕再待下去,怪异的气氛会让他们做出始料未及的事来。就到这种程度了吧,程廿想,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程度的示好,他怕给赵煊太多错觉以为他想和好,再多一分一毫,便与自己寻求自由后半生的决心相违背。
可赵煊急了,上去用仅剩的一只手从后面牢牢缚抱住他。
alpha信息素笼罩在周身每一寸空气里,程廿挣了两下:“你干什么?”
“整整一个星期了,让我抱一会儿,求你……”赵煊在他耳边喃喃,完全不要面子地乞求。
程廿不敢太用力,一是怕碰到他的手加重伤势,二是下班时段的居民楼前,还是有三两个行人的,他慌道:“放开,光天化日的,万一你被人认出来,拍到照片放到网上就完了!”
赵煊呼吸也有几分急促,握住他手背的力道在加重:“那让我进门吧,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赵煊说不会去打扰他,说到做到,但这样无赖地在人家门口,不惜放下身段,抛头露面,冒着被人认出来的风险,来纠缠他。程廿拿他没办法,只好往后用脚跟踹了他一下,恼道:“放手!”
赵煊顿了下,然后真的放开了他。
程廿瞪了他一眼,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头也不回地刷卡进了单元口。
他心里七上八下地,按下电梯楼层等待,电梯下来打开门,他闪身进去马上按下关门按键。正当他奇怪赵煊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时,关上的两扇轿门板之间,伸进一只锃光瓦亮的黑皮鞋。
感知到还有人试图进入,电梯轿门打开,赵煊迈步进来,一脸阴险的笑意。
这人真够无赖的,程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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