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晚上,程廿家的座机接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号码,接起来后听到赵煊沙哑的声音,他先是轻轻“喂”了一声,然后急忙道:“别挂,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跟我说几句话好吗?我不敢打你的手机。”
程廿无声地在心中叹了口气:“我已经将你的手机号解除黑名单了,以后联系不需要再换手机号。”
听到“以后联系”四个字,赵煊的心情瞬间欢腾,电话里的语气也肉眼可见地欣喜起来:“是吗?谢谢你。”
与此相反的是程廿,他那么说不是暗示赵煊以后可以给他打电话吗?程廿隔着空气拍了下自己的头,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道:“我要去洗漱了,没什么事的话先挂了。”
“别挂!”赵煊孱弱地道,“阿廿,快下雨了,我的手很疼。”
他的呼吸声通过电流,传递到程廿的鼓膜,以往只要听到他沙哑低沉的调门,电话那头的程廿就会浮想联翩。程廿甩甩头,让自己从往事缠绵中挣脱出来,冷硬地说:“手疼就去看医生。”
赵煊苦涩道:“没有用,医生除了开止疼药,什么办法都没有。”
程廿握着话筒,听他语气可怜又难过,甚至有点小孩子生病向大人撒娇的意味。他又懊悔把话说得那么重,毕竟赵煊的手是因为自己才沦落到如此境地,自己却连正常的关心都不乐意施舍。
“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赵煊抢着道:“你跟我多说几句话,转移注意力,应该会好很多。”
“……”程廿怀疑他在找借口,“转移注意力你就去工作。”
赵煊断断续续抽了口气,听着像是啜泣:“你难道,想让我拖着病体去工作吗?”
程廿的头微微有些疼,他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说没关系,我来说。对了,我右手不能动,这几天写字用的都是左手,左手的字迹已经练出来了,写得虽然没有右手好,但还可以,你想看吗?”
为了弥补刚才的拒绝,程廿说:“看看吧。”
“好,那我们挂了用手机打视频电话好吗?”
这得寸进尺的痕迹也太明显了。说到这儿,程廿又有些后悔,他就该在接起来的一瞬间就挂断电话的,不然也不会一个劲儿被牵着鼻子走。他断然拒绝:“不需要打视频电话吧,发照片不行吗?”
“好,那就发照片。”电话那头传出掏手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程廿的手机响了一声,赵煊发来了一张他练习书写的照片,薄薄的帘纹纸上一行一行写满了“程廿”两个字,全是他的名字。
赵煊又发了张他手臂换石膏的照片。苍白的臂膀上,一道五公分左右的伤疤,即使医生缝合得技术再精妙,还是留下了痕迹,可能用再先进的皮肤修护手段都永远也消不掉了。
见字如见人,赵煊的字迹一向利落潇洒,大气从容,又给人锋利的压迫感。而眼前这些字迹,一笔一划,横平竖直,拐弯处却略显圆润,可能是换了一只手的缘故,和右手的字迹有些不一,每一下落笔都能看住写字人满腔的用心和爱意。
程廿心中百转千回,情难自禁道:“为什么要写我的名字?”
赵煊笑道:“因为你的名字笔画少,最好写,也是我练得最好的。”
“……”
赵煊突然语调感伤:“我还记得,你以前在法国的时候给我写过信,我今天一整天找了好久,但是没有找到。”
程廿年轻时跟着赵煊在异国他乡求学,那时候他还比较年轻,喜欢干些文艺的事儿。他拿着赵煊给的丰厚生活费,除了学习语言和之外,不像其他留学生一样需要勤工俭学,于是一到假期就陷入了无所事事中。有一阵子赵煊回国了,把他留在了法国,他就买了信纸和邮票,用蹩脚的外国语言混杂着中文给他写了一封信,内容他已经忘了,大概是倾诉思念和爱慕吧,还抄录了一首法语情诗附上。他还买了火漆印章和蜡粒,喷上香水,弄得漂漂亮亮的,他希望赵煊打开是一个享受的过程。
他想给赵煊一个惊喜,所以没有提前说。那封信寄出去之后,便渺无踪迹了,他以为赵煊压根没收到,不然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可赵煊明明知道的,也拆开看过,但他装作不知。那时赵煊是轻视自己的,程廿看在眼里却根本不舍得跟他断。现在赵煊眼巴巴地要跟他重修旧好,可他们却分手了。分手后再提旧事,程廿感到无限伤怀。
“我再练一阵子,然后写了寄给你,好不好?”
程廿眼里热热的,眼圈已经红了,预感大大不妙,赵煊为什么要一次次拨动他的心弦,这样下去,他们又要纠缠不清了。于是程廿气恼地说:“别写了,练点有用的吧。”然后果断把听筒丢回了电话座上。
赵煊听着手机里冰冷的忙音,眼中讨好的神色一点点熄灭了。他按熄了屏幕,对着窗外沉沉的雨幕,缓缓将左手按上右臂,他的手真的开始疼了。
那天之后,赵煊打了很多个电话,程廿大多无视了,但是耐不住他换手机号,他又不能每个陌生电话都不接,接起来之后就很难挂了,于是他每次都找借口说自己在忙,在加班。但是类似的借口找了几次说谎的嫌疑就太明显了,他在考虑要不要换个手机号,但这是从高中用到现在的手机号,绑定了太多软件和设备,更换起来过于麻烦,终于还是打消了念头。
周末,程廿偶然间搜索了一下周珍和的八卦讯息,一搜吓了一跳。每个国人常用软件上,接连蹦出爆炸的词条,一个接一个。标题中统统指向周珍和那个“未过门的”未婚夫,赵煊。
程廿点开最上面的那个爆帖仔仔细细看了起来,体内忽地涌上一股凉意。
有个匿名网友声称是赵氏集团内部员工,他说赵煊是犯了职务侵占和挪用公款罪,才被赵氏内部撤职的,不光如此,还有面临着牢狱之灾。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周前周珍和退婚的八卦新闻刚刚平息,网络上对退婚原因众说纷纭,充斥着鱼龙混杂的讯息。这些讯息对周珍和的演艺事业和艺人形象也有影响。所以,这个将矛头直指赵煊的帖子被周珍和粉丝后援会转发了,内涵意思便是,是赵煊行为不检点,触犯法律,周珍和一发现,就与犯罪嫌疑人划清界限,足以证明她作为艺人的德行高贵、冰清玉洁,不与罪犯同流合污。
周珍和的粉丝们紧抓不放,疯狂转发这个帖子,一下子有了上亿的浏览量。也有人怀疑发帖人在造谣,毕竟无图无真相,仅凭几段文字还不能给人定罪。但无数人同情起他们的国民女神,对赵煊则是嘲讽、谩骂、甚至造谣抹黑……
最重磅的炸弹是半个小时前刚发布的,所以词条还没有爆,排在第十位左右。但里面的内容,却给上面的帖子一记狠狠的石锤。
那是一张模糊的图片,地下室里,以为穿着深蓝大衣的背影,双手并在一起,用西服盖住,前后都有警察。即使像素不高,离得有五十米左右远。但放大后,还是能从高挺到鹤立鸡群的alpha背影,精致利落的发型,以及棱角分明、精致到不亚于顶级明星的侧脸轮廓看出,那就是赵煊本人。发照片的人配文,这是在上个月3号,赵煊连夜被警察带走关近了拘留所,不知道有没有出来,甚至,可能现在还在里面。
以及赵煊最近手部受伤的传言,有人强烈怀疑是在警察局里留下的。
于是,一个赵氏前总裁犯经济罪被警方拘留,被集团撤职,继而被退婚的逻辑链条完美地契合在一起,网上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谩骂与诋毁。赵氏集团官博下无数留言要求惩治赵煊,以及由于社会上仇富心里抵制赵氏集团本身的留言。以上这些无疑给赵煊的职业生涯留下致命的污点。
眼前刀刀见血的文越来越模糊,程廿的心情变得沉重无比。他无力地放下手机,恍惚中看到大厦轰然倒塌,黄昏落日时的寂寥寒风灌满了胸膛。
赵煊,那个只会获得荣誉和成就,在褒奖与优越感中长大的天之骄子,在万众瞩目的期许中成长起来的顶级alpha,正在经历一场惨绝人寰的网暴。只有程廿清楚,他是被冤枉的,会有那张照片是因为他来救自己而绊住了脚步,他退婚也是因为自己的执着,他受伤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网上的风浪终将平息,然而这之后的影响将会伴随他职业生涯的一生。
赵煊现在在哪里?他还能不能从容地处理工作?赵氏的股价是不是暴跌了?他是不是在紧急命令他的公关团队缩小舆论影响?还是在面临他父母的呵斥责骂?他还有没有资格回到集团核心岗位?赵氏家族极重脸面,能容忍一个有污点的alpha留在家族中吗?会不会将他放逐?
程廿忽然觉得很不公平,明明赵煊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订婚退婚都不是听凭他一人的心意,经受一切磋磨的却是他,而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却好好地躲在手机屏幕后面,安然地看着他为自己做的疯狂的一切。
他发现,即便分手了,他曾经仰慕的人,内心也不容许他人诋毁。
他再度一把抓起手机,等不及要打给他问问情况。拨出去之前,手机先响了起来。是那串熟悉的号码。
程廿立刻接了起来。
“看到新闻了吗?”赵煊的语气还算平静,情况应该还没那么糟,“我没事,那几条是周氏传媒发的消息,周珍和的身份特殊,她需要把退婚原因都归结到我这儿。”
原来这是他们早就预料好的,程廿听后,一颗心回落些许,犹豫道:“你……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主要是怕你担心,所以打电话跟你通个气儿。”
程廿骂道:“退婚原因可以有很多,周家为什么要做到这份儿上?”
听到程廿在为自己鸣不平,赵煊心生暖意:“对不起,让你生气了。这是我选择的理由,只有最重磅最确凿的消息才能掩盖一些东西。”
程廿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前两天,网上有些人猜到我是因为爱上别人才主动退婚的,甚至开始有了人肉的苗头,我最近见过你,怕把你牵扯进来,只好紧急公关一下了。”
程廿听懂了,赵煊为了隐瞒自己的存在,竟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让大众将视线转移到赵煊犯罪的可能上来,等一切盖棺定论,便没人再去关心他的“外遇”,进而达到保护他的目的。
程廿震撼地立在原地,进而激动得双手颤抖,骂道:“你这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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