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晏温对她伸出一只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扳指上的宝石闪着蓝色的光。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潮冷气息,沈若怜觉得晏温拇指上的那枚温润的白玉扳指, 都要比他身上的温度要暖一些。
他的手伸向她, 一股凉意袭来,她下意识向后侧了侧, 微微闭上眼,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那只手却在快触及到她眉心的时候,骤然停了下来。
沈若怜微眯的眸子睁开, 瞧见晏温喉结一滚, 听他自胸膛里发出一声闷笑, 接着, 他淡淡将手收回,重新负在身后。
窗外月影稀疏, 有暗香浮动, 屋中的灯影轻轻晃了晃。
他对她重新开口时,克制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
“孤的意思是,孤不认为裴词安是你的良配, 你可以随孤回东宫。”
沈若怜的心猛地一紧,忽然攥住了身侧的衣摆, 耳中只剩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须臾, 她听见他用沉稳的语调继续说道,“同从前一样, 做回孤的妹妹。”
男人的语气云淡风轻, 像是拂过耳畔的一阵微风。
沈若怜攥着的手忽然就松开了,手心里一片湿滑,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轻松还是隐隐的失落。
她缓了缓神,故作轻松地撑起一片笑意,抬头看向他,打算婉拒他的提议,然而她却在与他对视的瞬间,不经意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深意。
沈若怜动作一顿,突然猛地睁大眼睛,一种难以置信的想法涌入脑中,她的思绪瞬间变得纷乱无比,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摆出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只能慌乱地低下头去瞧自己的指尖。
好半晌,那纷乱的思绪才渐渐平复了下来,有什么东西如同拨云见日一般,愈发明显起来。
屋外似乎落了雨,细细密密的雨声轻轻敲打在窗棂上,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灌进屋内的风忽然就变得又湿又冷。
李福安在门外,默不作声地将门关上,接着将每一扇窗户的叉竿去掉,把窗户挨个落了下来。
一切又归于安静。
相对着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嗤笑一声,抬头看向晏温。
“皇兄,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放松,甚至细听下去似乎还有些调侃的意味,同从前这一年面对他时的拘谨截然不同,就好似抛却了所有枷锁,再也无所顾忌那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在这一刻,无论得到的是他什么样的回答,沈若怜都觉得,自己这一年多自我背负的枷锁,被她彻底卸下了。
她不想再去无端揣测,不想看他同孙婧初言笑晏晏,也不想再小心翼翼维持着本就已经稀碎的关系。
晏温呼吸微沉,眼眸闪烁了一下,眼底刹那间浮现一抹汹涌而晦暗的情绪,面容沉冷地与她对视着,不发一言。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沈若怜能看到晏温眼睫上潮气凝结的晶莹,近到她与他交换着彼此温热的呼吸,近到他的袖摆被冷风吹着反复擦过她的手背。
她这次没再躲避,像是一只小兽在观察猎人投放的食物一样,谨慎而又好奇地观察着他眼底的情绪。
良久,沈若怜瞧见晏温眼底翻涌的情绪重新归于平静,他将眼帘缓缓下压,视线如同羽毛一般轻扫过她的唇。
沈若怜下意识抿住了唇,就听他像是被气笑了一般,压抑着语气开口:
“嘉宁,孤同你不止一次说过,你不可能是孤的太子妃。”
“所以皇兄——”
沈若怜忽然笑了起来,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我马上要及笄了,再回东宫不合规矩,是你说东宫也会有它该有的女主人。”
“况且,我真的觉得嫁给裴词安很好,皇兄若是当真关心我,我能不能求皇兄一件事?”
晏温不动声色垂眸,嗓音有些低哑,“何事?”
桌上的灯火晃动的厉害,沈若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过去揭开灯盖,拿起一旁的银簪挑了挑灯芯,才回头重新看向他,笑容明媚。
“皇兄能不能尽快安排我入玉牒的事情?”
——入了玉牒,就是彻底绝了自己的念想,也彻底绝了他人对她的揣测,她能感觉出来,裴词安似乎已经开始怀疑她对晏温的感情了。
油灯被她挑亮了许多。
少女的面容在灯火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柔和明艳,她的一双眼睛像是含了秋水,暖光一照,潋滟生辉,殷红的唇像雨后枝头的樱桃,饱满水润。
晏温周身气息随着她那句云淡风轻的话而倏然沉了下来。
他浑身透出冷意,下颌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骨节泛着森白。
不知是不是今夜看了那春//宫//图的缘故,晏温瞧着她单纯明艳的笑靥,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摧毁般的占有欲。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胸腔里翻涌的阴暗情绪,想要上前揉碎她的笑容,然后掐住她的后颈,狠狠用手指捻过她的红唇。
然而只是一瞬,那种情绪便被他极力压了下去。
——那是他不同于温润外表,骨子里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用舌尖缓慢地刮过牙齿,感受齿尖扎在舌尖时的轻微疼痛,默了默,喉间忽然溢出一丝闷笑。
他仿佛又回到了世人称赞的清隽温雅的模样,君子如玉,如圭如璋。
“既是孤的皇妹要求,孤哪有不依的道理?明日孤便派人将拟好的名字送过来,嘉宁到时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挑一个中意的。”
说罢,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将手中的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后退了半步,转身走到门边。
从始至终再未看她一眼,淡声道,“李福安,掌灯,回宫。”
晏温走出去后,李福安担忧地朝她看了一眼,随后将门轻轻阖上,然而外面的风有些大,门扉被重新吹开。
沈若怜透过被风吹开的半扇门扉看着那个隐于黑色雨幕中的身影,垂下头,绞着手指,抿住了唇。
静静站了半晌,她才将视线移向桌上那个小盒子。
那是一个十分小巧的红木盒子,上面雕刻着海棠花暗纹,精致又不失大气。
沈若怜方才没注意他手里还拿了个盒子,心里不禁平添了几分好奇,走过去拿起那个盒子,轻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小巧精致的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只海棠花造型的水注,雕工精美反复,且材质还是罕见的粉玉,在灯下晶莹剔透,微微泛着光泽。
她默默看着盒子里的水注,心里忽然划过一丝异样,想起那日在东宫,他陪她吃了碗阳春面,说他将来会送她一个更好的水注。
沈若怜眼帘微动,抿了抿嘴,将盒子重新盖上,搬了个凳子来,将那盒子放在了博古架的最上层-
翌日下午,裴词安来了公主府,一同带来的还有一本明黄色册子。
沈若怜老远看见他手中的册子,眉心突的跳了跳。
果不其然,裴词安将册子交到她手中,她翻开一看,当中确是拟好的几个晏姓的名字。
沈若怜看了一遍,每一个都很好听,下面注释的寓意也很好,大气而不失温婉,但不知为何,她一点儿挑选的兴致也没有。
裴词安见她神色恹恹,忍不住问道:“公主没有瞧得上眼的么?”
沈若怜将册子合起来,摇了摇头,才刚要回话,思及裴词安方才那句话,她忽然想起晏温昨夜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要她“擦亮眼睛好好挑一个中意的。”
她盯着裴词安看了一眼,忽然问他,“昨夜我皇兄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你今日去东宫,他可有为难你?”
她没忘记昨夜有两次晏温都问她“你可知今日——”,然后又戛然而止。
她思来想去,觉得定是裴词安做了什么在晏温看来对她不利的事情,才会让一贯果决沉稳的他两次欲言又止。
裴词安听她这般问,低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昨日之事的来龙去脉以及今日进宫同太子说的话尽数同她坦白了。
其实他有些疑惑,本以为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以太子对公主的爱护,这次召他进宫对他训诫都是轻的,他甚至以为太子会取消一个月后的纳采礼。
——他近来越来越感觉到太子对他的不喜。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今日进宫后,太子只是十分平和地询问他,关于处置柳三娘的意见,之后又同他说了几句旁的公务上的事,便让他离开了。
他可以察觉出太子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善,但他却确实并未对他和公主之事置喙半句。
裴词安对沈若怜说完,忐忑地望向她,怕她误会,着急补充道:
“公主,我并非有意欺瞒于你,只是我与那柳三娘并无瓜葛,此人也无足轻重,我实在不愿让她扰了你昨日的兴致。”
沈若怜捏着手里的册子,沉默了下来。
没想到昨日京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还产生了这样的流言蜚语,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此事是晏温替她解决的。
而她昨夜兴致勃勃看到的那场游街示众,也是他为了保护她而破格下的令。
谭国公府有多势大她是知道的,当年她险些被谭逸轻薄,最后皇帝也是碍于老谭国公的面子而没有问罪,此次晏温这般高调处置谭逸,不知会给他惹来多少麻烦。
她沉默了许久,轻舒一口气,不愿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将册子递到裴词安跟前,努了努嘴,“这么多名字,我自己都看不来了,要不你帮我选一个名字吧。”
裴词安微怔,眼神荡漾,“公主不怪我么?”
沈若怜歪着脑袋对他笑了笑,唇畔的小梨涡煞是可爱,甜甜的笑容映得室内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她笑道:“不怪啊,这本就不是你故意的嘛,现在解决了就好呀,对了,小薇薇给我来信了,说改日天晴了邀咱俩去她府上赏花呢!”
白玥薇的父亲安国公虽是行军打仗的粗人,然而他的夫人白氏却是一个爱花的文雅之士,安国公便时常为夫人寻一些奇花异草,久而久之,安国公府上的花园竟是在京中都出了名。
一到春季,三不五时便有人受邀或者是主动拜访,到白府去赏花品茗。
裴词安瞧着她的笑颜,心里忽然涌出一丝愧疚。
——那日遇刺之事,他和太子都查出是柳三娘所为,但昨日,他为着他母亲着想,在太子问及他关于柳三娘如何处置时,他昧着良心替柳三娘求了情,希望太子能留她一条活路。
裴词安怕被沈若怜察觉自己的不对劲儿,忙笑着接过那本册子,状若无事笑道:
“好,到时我们带一只公主昨夜吃的冰糖肘子过去。”
裴词安和沈若怜商量着选了两个名字,用笔圈了出来,由裴词安翌日上朝时候带进宫。
转眼到了四月初,距离纳采之日也更近了。
打从那日晏温离开后,沈若怜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裴词安递进宫的选好的名字也没了下文,而这场打从那天夜里下起来的春雨也持续了许多天。
到处都是湿哒哒黏腻腻的,沈若怜整日待在房中,心情都快郁闷死了。
直到四月初三这日下午,天才放了晴。
沈若怜一见天色放晴,立刻写信约了白玥薇,后日若是不下雨便和裴词安一道去白府赏花。
然而当日下午晚些时候,宫里突然下了旨意。
那旨意言说,去岁冬季北方大雪遭灾,朝中大臣们皆为北方捐款捐物,为了彰显后宫嫔妃和官员亲眷的善心,朝廷决定将今年重阳节前后的丝织节提前至四月初六。
由于每届丝织节朝中后妃及公主都要参与,且要由皇后或者公主牵头,是以这举办丝织节的消息也便被送到了公主府上。
沈若怜得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参加那次,当时她才不到十三岁,但是由于苦练绣功,已经能在丝织节上与孙婧初一争魁首了。
丝织节的前五名一般可以得到皇家的赏赐,可以是物品,也可以是除了铁血丹书以外的一个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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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沈若怜和孙婧初同时被选为第一名,沈若怜喜滋滋地求了一次出宫的机会,而孙婧初则选了一方砚台。
当时她还纳闷,那砚台瞧着十分厚重,不像是女子惯用之物,她选那个做什么。
后来直到某一次她去了晏温书房,瞧见了那方砚台,方知道原来孙婧初把砚台送给了太子哥哥。
只是她当时尚且年少,不懂得这其中的含义,还觉得孙姐姐人还挺好的。
沈若怜闷闷地想,自己当时还真是个傻子,恐怕早在那时候,他们俩之间便已经有了不同于常人的情愫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着丝织节是在宫中太和殿前的广场上举办,到了四月初五这天,沈若怜便提前进了宫。
她进宫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匆匆换了身衣裳,沈若怜便先去给皇后请安。
去凤栖宫的一路上,她都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碰到晏温,所幸直到到了凤栖宫,幸运地见到凤栖宫只有皇后一人,她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给皇后请了安,同她说了会儿话,皇后问她在宫外生活如何,沈若怜也挑着些有趣的事儿说与她听,逗得皇后笑声连连。
皇后又问了问她那次摔伤的事,嘱咐她下次当心,又说身为公主行止坐卧皆要有礼有节,像和一群男子出去骑马这种事以后莫要再做。
沈若怜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也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又让皇后保重身子。
两人说了许多,皇后半句没提前几日宫外流言那事,沈若怜也就没说。
其实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晏温到底把那柳三娘怎么样了,她想,这件事有晏温处置,又牵扯到裴词安,她无论如何也不该干涉太多。
正想着,皇后突然出声将下人都屏退。
沈若怜不由微怔,面上划过不解,就见皇后笑着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马上就要行纳彩礼了,嘉宁可会紧张?”
沈若怜想了想,摇摇头,笑道:
“不紧张,裴二公子人很好。”
皇后面上浮现欣慰之色,眼底柔和,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次回去,从宫里带两个嬷嬷回去,有些事,也该让她们教教你了。”
沈若怜脸颊微红,她忽然想起那夜晏温发现她桌上放着的春//宫//图一事。
当时又羞又气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冷静下来后的这几天里,她每每回想起来就只剩下羞赧和尴尬。
皇后见她面色泛红,低着头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因为害羞而不愿意,便又道:
“请嬷嬷一事还是你太子哥哥跟本宫提的,说到底从前是本宫疏忽了。”
沈若怜眼睫微颤,随后默默点了点头,模样十分乖顺,“嘉宁但凭母后做主。”
说完了该说的,皇后看了看天色,留她在凤栖宫吃饭。
沈若怜犹豫了一下,道:
“母后先用吧,儿臣才进宫,明日丝织节的许多事都还没有准备,就想先回去瞧瞧。”
皇后打量了她一眼,无奈道:
“也罢,那本宫就不留你了。”
末了,又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你回去瞧瞧,也早些用膳,那些事自有宫人操心,母后可舍不得我们嘉宁累着了。”
沈若怜闻言,心底一热,瓮声瓮气回了声“知道了,那儿臣告退。”
“去吧。”
天近黄昏,最东边的幽蓝色天幕已挂上了一轮弦月,西边天上的云却仍然被夕阳染得一片橘红,层层翻涌着。
沈若怜站在廊下,抬头看了看天,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下台阶。
岂料才刚绕过垂花门,她无意间一抬头,就见一身玄色箭袖锦衣的晏温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巧的是,他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似有感应一般恰好也看了过来。
沈若怜一眼看进了他琥珀色的瞳眸里,天边翻滚的橘色云层像火一般,映在他幽深的眸底。
她的手一抖,呼吸小小的顿了一下,心里没来由生出一丝紧张。
而晏温面上表情却毫无半分波澜,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就同她错开了视线,继续朝这边走来,步调平稳。
两人面对面走着,一旁又没有岔路,沈若怜再想去躲已是不能,只得硬着头皮垂首站在原地,略有些忐忑地等着他走近。
青石板地砖的缝隙里有一株嫩绿色的野草,上面坠着几滴细小的水珠,那些晶莹的水珠在渐沉的夕阳下透着七彩光芒。
沈若怜紧盯着水珠,耳中男人沉稳而有节律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她不自觉捏紧了身侧的衣料,在那双金丝云纹绣线的筒靴进入视线的瞬间,她微微福下身,小小地唤了声,“皇兄。”
鼻腔里萦绕着淡淡的青竹香,冷冽干净的气息如同他这个人一贯的平静温雅。
那人在她叫了他后,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脚下步子未停分毫,径直擦着她的身子绕了过去。
他的衣摆带起一阵春夜里潮湿的晚风,湿冷的气息轻轻掀起沈若怜鬓边的碎发。
第 32 章
沈若怜起身的动作僵了一瞬, 随即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站直了身子。
不知为何,她又低头看了眼那株小草身上的水珠。
暮色四合,那几滴水珠已不再反出七彩的光, 她垂眸咬了下唇, 也不再停留,继续朝前走。
然而才刚走出两步, 身后的男人忽然又出声叫住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沈若怜并不是很想理他,她十分想忽略掉那道声音,直接离开。
可犹豫了一下, 她到底还是停了下来, 转回身笑看向他, 语气里透着客气和礼貌, “皇兄唤我何事?”
晏温视线在她带着笑意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蹙了蹙眉, 随后踅身朝她这边走了回来。
夜色四起, 周围的一切几乎都只剩下一个轮廓,男人高大健硕的身影从黑暗中一步步向她压了过来。
沈若怜藏在袖间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起来,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动作, 定定站在原地,保持着面上的笑意。
晏温身为储君, 儒雅温和, 沈若怜见惯了他穿明黄色蟒袍或是月牙白和浅蓝色锦袍,却很少见他穿深色衣裳。
今日晏温这一身窄袖玄色绣麒麟暗纹的交领直裰, 衬得他棱角分明, 眉眼格外犀利,最后一丝天光打在他刀凿斧刻般俊朗的脸上, 半明半晦,愈发显出他身上迫人的气势。
他靠近她的时候身姿笔直挺拔,如雪松筠竹,目光穿透夜色锁在她的脸上。
远处的绢丝宫灯被一盏盏点亮,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沈若怜眼睫轻颤了一下,下意识抿紧了唇,那股熟悉的冷竹香味又重新回到鼻腔,她的脸颊被他隔着衣裳依然滚烫的胸膛染得有些微微发热。
离他太近了些。
她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极力保持着淡然的语气,“皇兄叫我是有什么吩咐么?”
她觉得男人幽深的视线在她面上凝了一瞬,朝她伸出了手。
沈若怜下意识想躲,然而才刚动了动身子,男人微凉的指腹已经擦过她的耳廓。
她心里猛地一揪,下意识吞了下口水,随即感觉到头上发丝被轻轻扯痛,之后晏温收回手,负手而立,瞧了她一眼,冷声道:
“步摇勾到头发了。”
晏温的声音带着沉冷的沙哑。
他虽同她站得很近,她几乎一抬眼便能看到他说话时滑动的喉结,但他对她说话的语气却保持着十足的距离感,仿若对待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般。
沈若怜揪起的心沉了下去,她微垂下眼眸,笑着同他道了谢。
“皇兄若是再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嗯。”晏温淡淡应了一声,在她动作前,他已先她一步转身,迈着一贯沉稳的步伐离开了。
沈若怜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夜幕下,那道黑色的身影略显冷寂,很快融在了四周的黑暗里。
有了凤栖宫这一场小插曲,沈若怜回去后便没什么心情整理明日要用的东西了,她嘱咐秋容帮她将东西收拾好,自己早早洗漱后上了床。
一直在床上辗转到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沈若怜便被外面的脚步声吵醒,她迷迷糊糊掀开帘子,哑声问,“秋容,什么时辰了?”
秋容凑过来递了杯水给她,接过她手中的帐帘挂起来,“卯时刚过,奴婢正打算叫您呢,该起身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若怜喝了口水,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点头,“知道了。”
她将水杯递回秋容手里,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尾发了会儿呆,这才慢吞吞从床上下来,挪到一边让秋容给她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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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容瞧了眼沈若怜迷迷瞪瞪的样子,问她,“公主昨夜没休息好么?可是有些认床?奴婢应该将公主府的被褥带进来的。”
沈若怜眯着眼睛,脑袋都要支不住了,闻言嘟嘟囔囔道,“也不是认床,这本来就是我从前住的地方,不过就是——”
她说到这,忽然不说了,人也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不过就是想着今日丝织节的事情,睡得晚了些。”
沈若怜刚睡醒,头发蓬松而凌乱,小脸红扑扑的,原本迷糊的眼睛陡然发亮,纤长浓密的眼睫小扇子一样扇了扇,瞧着说不出的可爱。
秋容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替她系好扣子,宽慰道,“公主的绣功在咱们大燕可是一等一的好,又何必为了今日这丝织节睡不着。”
沈若怜眨了眨眼睛,又不自觉想起昨夜碰到晏温的场景,沉默着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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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妆完后,简单用了些早膳,沈若怜便带着秋容去了皇后宫里。
沈若怜去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妃嫔正在凤栖殿陪着皇后说话,她进去后同她们互相见了礼,柔妃让出皇后身边的位置,让沈若怜坐了过去。
又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除了即将生产的孙婕妤以外,其余嫔位以上的后妃都到齐了,恰好此时太子身边的小顺子来请,说是太和广场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特来邀各位娘娘小主移步。
沈若怜扶着皇后起身,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太和广场。
因着丝织节不是特别重大的节日,因此并不需要朝廷全部官员参加。
但有些有家眷参加丝织节的官员还是会来观看,是以礼部除了在正前方的位置设置了太子的位置,还在太和殿东侧也设置了一些席位。
沈若怜她们到太和广场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正位上高坐的晏温。
晨光熹微,空气氤氲着薄薄的潮气,他金冠束发,身穿一袭明黄色蟒袍,革带收束,显得十分大气威严。
在他身旁恭敬地站着两个官员,他们一人拿着一本册子围着他,一边翻一边同晏温恭敬汇报着什么,晏温眉眼温和地耐心听他们说着,时不时应上一两句,那两个官员便急忙拿笔在册子上记下来。
他坐在那里,略微侧着身子,手肘搭在扶手上,姿态松弛,骨子里却莫名透着矜贵,仿佛天生就该是这样的上位者。
沈若怜远远看着他,忽然无法将此刻端方清隽的太子殿下,同昨夜那个一袭玄衣神色冷漠的男人看作一人。
恰在此时,其中一个官员不知说到了什么,指了指下首位置,晏温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抬起了头。
于是,隔着一整个太和广场和无数整齐摆放的绣花架子,男人的视线穿透清晨潮湿朦胧的灰蓝色薄雾,如有实质般沉沉落在了沈若怜脸上。
沈若怜步伐微乱,呼吸像是被他的目光掐住了一样,四周嘈杂的声音仿佛一瞬间全部消失,偌大的太和广场只剩下了她和他。
所幸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便面无表情地移开了。
没了他目光的压迫,她这才找回了呼吸的节奏,旁若无事般将视线在场中巡视了一圈,忽然瞧见了在东侧观看席上的裴词安。
而他似乎打从她出现就一直在看着她。
沈若怜的心再次被悬了起来,她没想到他会来,又想到方才与晏温对视那一眼自己的反常,不知裴词安看到多少,忙对他招了招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
裴词安也对她展露一个温和的笑容,神色间并未见到异常,沈若怜这才放下心来,随着皇后走到第一排的绣花架子前。
此刻晏温也同礼部官员说完了话,从正位上走了下来,来到皇后和沈若怜身边,“母后。”
沈若怜低头盯着自己腰间的宫绦,没看他,也没同他打招呼,只听皇后同他说了几句话,随后晏温离开,她随着皇后一道在绣花架子前落了座。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晏温从李福安手里接过一方干净的湿帕子,卸下扳指擦了擦手,将帕子放在身侧,一边重新慢条斯理地戴扳指,一边同李福安道:
“开始吧。”
李福安“诶”一声,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宣读了晏温的手谕。
大意是大燕去岁雪灾,作为食百姓之禄者无论前朝后宫皆应当为百姓分忧,今日由皇后带领众女眷制素衣,绣祈愿香囊,共同为大燕祈福。
春季的清晨还有些冷,沈若怜搓了搓手,刚拿起一根绣花针,秋容忽然悄悄凑了过来,轻手轻脚替她披上一件披风,在她耳畔道,“裴公子给的。”
沈若怜愣了一下,下意识朝裴词安看去,见他对自己笑了笑,她也眯起眼给他回了个大大的笑容,用唇语对他说了句“谢谢”,伸手将披风上的系带系紧。
现场十分安静,她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从正前方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也或者是在盯着她身上的披风瞧。
沈若怜抿了下唇,收敛起心思,专心绣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后第一个绣完,接着孙婧初也绣完了,再之后沈若怜收了针,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绣好了。
这些素衣因着是用来提醒自己节俭的,是以这上面的绣品并不作为比试之用,有宫人将她们各自的素衣拿起来对众人展示后,便替各自的主子收了起来。
真正比试绣功的是第二项绣祈愿香囊。
香囊都是各个妃嫔贵女提前准备好的,只需要现场绣好纹样,再写一张祈愿的纸条装于香囊内,评出前五名后,大家将自己所绣的祈愿香囊一起挂在太和广场后面的一棵古树上,以此来达到祈愿的目的。
皇后不用参加祈愿,而是和十名宫里的绣娘以及太子一起,在她们绣完后评定结果。
沈若怜这次准备的是一个白色的香囊,她回头看了看,发现孙婧初手中拿着的是一个黑色的。
见她看过来,孙婧初对她友好地笑了笑,沈若怜撇了撇嘴,也扯了个大大的笑给她,然后转回身,小小哼了一声,开始埋头绣了起来。
香囊的纹样本就不大,很快大家都绣完了,宫人又给众人发了纸条和笔,沈若怜想了想,写下了一句祈祷国运昌隆,百姓安居的话,放在了香囊里。
随后所有人将香囊放在宫人端着的托盘上,一道呈了上去。
两场刺绣下来耗了一个多时辰,沈若怜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回头在人群里找到裴词安,刚对他展露出一个笑容,就听得上首晏温温和的声音,“孤觉得这个香囊立意不错。”
沈若怜下意识朝上面看去,就见晏温手中拿着的是孙婧初那只黑色的香囊。
离得有些远,沈若怜只能隐隐看清那香囊上似乎绣了一副画。
她见皇后从晏温手里接过那香囊看了看,又给身旁那些绣娘看,众人都点头称赞。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孙婧初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只在听到夸赞的时候微微垂眸颔首,丝毫没有任何得意与羞赧,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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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大方端庄,颇有高门贵女的气度。
沈若怜不由也坐端了身子,没忍住,又悄悄掀了眼帘,想去看看晏温看到孙婧初这样作态时的反应。
然而她才刚看过去,视线便猛然与晏温对了个正着,他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眼底,看样子已经看了她一会儿了。
沈若怜身子一僵,暗暗掐住手心,装作若无其事般,慢悠悠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她在花架子下面暗戳戳抠了几下手指,在心里骂道,他好烦,手里夸的是孙婧初的香囊,看她干嘛?
想了想,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忿,想抬头悄悄瞪他一眼让他别看自己了。
可当她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晏温的视线已经从她身上移开,正拿起托盘里另一个香囊和皇后说着话。
沈若怜:“……”
好烦。
又过了片刻,皇后突然举着沈若怜白色的香囊,笑了起来,“嘉宁这香囊绣得也太惹人喜爱了,太子你看——”
说着,她将香囊递到晏温跟前,沈若怜也不自觉跟着看了过去。
她见晏温看到那香囊上绣的东西后,面上有一瞬的诧异,随即眼底似乎飞快闪过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细微笑意。
他伸手从皇后手里接过香囊,手指抚过上面的刺绣,朝她看了过来。
沈若怜下意识偏过头,不看他。
她余光瞥见晏温拿着她的香囊,又仔细看了看,“母后您瞧,这是否就是绣娘们常说的双面绣?”
沈若怜见皇后接过去,将香囊的口翻了出来,脸上笑意更甚,“确实是双面绣,嘉宁有心了,里面绣的是只……兔子?”
晏温也看了一眼,“是兔子。”
“依本宫看,这今年丝织节的第一呐,合该是嘉宁得了去,太子觉得呢?”
晏温视线扫过沈若怜,温声对皇后笑道,“母后说的是。”
末了,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毕竟嘉宁这香囊外面绣的东西,属实让人耳目一新。”
耳目一新?她在香囊外面绣了只猪他就耳目一新了?
沈若怜心里狠狠腹诽,没理会他话里是否有对自己的揶揄,只管低着头,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端庄含蓄的模样,顺便瞟了孙婧初一眼。
定下沈若怜为第一之后,皇后与太子和几个绣娘们又一同评出了其他几个名次,孙婧初毫无悬念被评成了第二名。
几人一起上前谢了恩,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去了太和广场后的古树旁,自有小太监搬着椅子,替她们将祈愿香囊挂了上去。
仪式结束后,众人便都来到了太和殿内,宫人端出了今年给众人的奖赏。
沈若怜够着脑袋看了看,见那托盘上摆着有玉如意、东海夜明珠、南红玛瑙赤金头面、笔墨纸砚、古书等。
皇后让沈若怜第一个选。
沈若怜起身谢了恩,走上前来回看了一圈,视线被一副玉佩吸引了过去。
那玉佩是由一块儿紫玉雕刻而成,紫玉的水头十分不错,质地柔润,色泽清透莹润,细看之下雕工也十分精细。
最主要的是那块儿玉佩是一副阴阳玉佩,两个玉佩合在一起是一整个圆形,分开后,外面的玉佩是一个圆环,里面则是一个更小一些的圆形玉佩。
沈若怜将那玉佩拿在手里细细看了看,忽然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将本来打算纳采后送给裴词安的荷包提前送了他,她还正琢磨着到时纳采送他什么呢,如今看看,倒觉得这副玉佩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抬起头,刻意忽略左前方那道如有实质的沉冷目光,笑着对皇后道:“母后,儿臣选好了。”
皇后见她选了这个,仿若早就料到一般,眼神往裴词安的方向瞟了一眼,欣慰笑道:
“嘉宁眼光倒是不错,母后恰好知道这副玉佩还有个名字,嘉宁可知叫什么?”
沈若怜眼珠转了转,料想定是些比较暧昧的名字,她一想到若是让裴词安听到,就觉得有些难为情。
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时,就听到左前方太子的声音淡淡传来,“母后,我们还是看看孙小姐她们几人要选什么吧?”
他说话时,面上神情和往常一样温雅,眼底也像是盈着和风暖日,极尽温和恭谦,然而沈若怜还是在他不经意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沉郁。
她没管他,径自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刚坐回去,感受到身后有道视线在看着自己。
沈若怜一回头,正对上裴词安的笑脸,她不由举起手中的玉佩晃了晃,眉眼弯弯地对他甜甜一笑,用唇语问他,“好看吗?送给你的。”
裴词安对她眨眨眼,无声地笑看着她。
忽然,沈若怜发现裴词安朝上首看了一眼,收敛起了笑容,端正坐好。
沈若怜笑容僵在了脸上,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去,就发现晏温一手支着额角,微微掀起眼帘,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二人方才的互动。
见她看过来,他唇角的笑意扩大了不少,视线从她手中拎起来的玉佩上淡淡扫过,而后落在她的脸上。
看过来的视线里,透出一丝深不见底的笑意和玩味来。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
第 33 章
沈若怜像是被他的视线烫了一下一般, 忙得收回目光,而后将那枚玉佩藏在袖中,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半晌, 晏温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她听见他语气温润,好似心情十分愉悦, 淡笑着问孙婧初,“那么孙小姐瞧瞧,喜欢哪一件?”
沈若怜在心里哼了一声,摸了摸手里的玉佩, 又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裴词安。
见他正侧着脸跟身旁的同僚说话, 没看见她在看他, 她又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 百无聊赖地拨弄起桌上的一个青花瓷小茶杯。
她听见孙婧初走上前去,语气温婉地开了口, “臣女谢皇后娘娘、谢殿下赏赐, 只是臣女并不想要这些物件,臣女斗胆,想求殿下一道恩旨。”
她这话一出口, 殿上所有人都看向她,就连沈若怜也忍不住诧异地看她, 不知她又要做什么。
毕竟虽说这丝织节的前几名是可以向皇家提个小小的请求, 但那只是一种说法,除了她那年求了出宫以外, 自来还从未有人斗胆到敢去向天家提请求的。
可孙婧初说完那句话后, 便静静立在那里,微微垂着头, 饶是被殿中人以各色目光审视,她仍姿态不卑不亢,十分大方坦然。
晏温笑看着她,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贯的温和,问,“孙小姐所求为何?不妨说来听听。”
末了,他的视线在殿中淡淡扫过,又十分贴心地补了一句,“若是不方便说,也可下来再同孤与母后细说。”
这话听在孙婧初耳中,便有几分暧昧的意思,她的耳朵微微泛了红,却没有表现出分毫扭捏,对太子和皇后行了一礼,言辞恳切道:
“臣女恳请殿下准许我父亲近一个月乘步辇上朝。”
顿了顿,她没理会旁人小声的议论,补充道:
“前几日接连下了几天雨,家父的膝盖便犯了风湿,从宫门口走到乾坤殿这一段,对于家父来说属实艰难,虽说这请求有些大逆不道,但臣女还是希望殿下能开恩准允。”
说着,她就跪了下去。
一般大臣上朝,都是将马车停在宫外,步行走到乾坤殿来,在宫中乘坐轿撵,那是只有宫里主子才有的待遇和特权。
这个请求往小里说是孙婧初的一片纯孝之心,但倘若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恐怕会怀疑孙首辅一家是否存了欺君谋逆之心。
沈若怜不由多看了孙婧初两眼,心里说不出对她是什么感觉,但也是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打心底里意识到,原来孙婧初和晏温才真的是一类人。
她敢站在大殿中央,不卑不亢地替自己父亲争取乘坐步辇的权利,不论是为了向众人表现她的孝心,亦或是真的为她父亲考虑,她都能站出去,同他们说出那番话。
可她呢,泪点发达,经常忍不住哭鼻子,做事犹犹豫豫,又爱多想,唯一能称得上优点的大概也就只有善良了吧。
哦,也不对,她还有一点,那就是心思简单,虽然不懂得前朝后宫的尔虞我诈,但每天吃点好吃的,玩点有趣的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恐怕也就只有裴词安能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姑娘了吧。
沈若怜搓了搓鼻尖,心里想着,或许她出宫嫁给裴词安,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才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她小小地抬起了头,看了眼上面的晏温,忽然觉得自己开始有些理解他对自己婚事的安排了。
晏温也察觉到了沈若怜的目光。
他用余光瞧过去,见小姑娘面上神情堪称精彩,一会儿沮丧一会儿又瞧着释然,有一阵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偷偷抬眼瞟他两眼。
浅薄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他乜了小姑娘一眼,视线重新看向孙婧初,和颜悦色道:
“孙小姐能有如此孝心,孤自当答应,况且体恤臣下本就是孤应当做的,还请孙小姐回去转告你父亲,当以身体为重,若是实在无法上朝,告假两日孤也是允的。”
孙婧初闻言面色陡然变白,咬着唇没出声。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逾距了,自作聪明地想在人前表现自己的孝心,今日当着众大臣的面先替她父亲求恩典,那无异于是在说殿下不够体恤臣下。
晏温说完话,也没叫她平身,她自是规规矩矩跪着不敢动。
殿中众人也都察觉出了不对,皆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觑着这位年轻太子的脸色。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片刻后,就听晏温又笑道:
“罢了,既然孙小姐如此有孝心,那今日丝织节,孤便另赐些东西给大家吧,李福安,将孤准备的东西拿给她们。”
末了,他才拿正眼瞧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淡,“孙小姐也起来吧,地上凉,莫跪了。”
话音落下,殿里气氛才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沈若怜听说晏温又有赏赐,心里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全忘了,只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朝李福安看去。
等了片刻,就见李福安端着一个托盘上来,里面装着几样东西。
隔得有些远,她没看清是什么,直到李福安端着托盘来到她们面前,将东西一一给她们,她才看清楚。
李福安给那两位官员家的小姐给的是两瓶西域进贡的桂花精油,给柔妃给的是一柄金镶玉的玉如意,那三人笑着同晏温谢了恩。
沈若怜又看向孙婧初,见李福安给她的除了一盒胭脂以外,还多给了她一柄玉骨折扇。
她撇了撇嘴,再过几个月就要入夏了,晏温这赏赐还真是贴心,然后她就看见李福安将一串迦南念珠递到了自己跟前,笑着同她道:
“公主,殿下有赏。”
沈若怜:“……”
怎么旁人的又是精油又是胭脂,到了她这就成了一串念珠?样子还这么笨重古板?是想让她干脆出家去算了么?还是又要让她清清心……
她鼓了鼓嘴,有几分不情愿地从李福安手中接了过来,道了声谢,手底下掐着那串念珠,脸上有些发烫,总觉得一旁孙婧初看过来的视线都带了几分嘲笑。
偏偏她感觉他此刻在看着她,她又不敢拒绝赏赐,也不敢抬头用眼神质问他。
真的要被这什么破念珠烦死了!
得了这串念珠之后,沈若怜什么心思都没了,听他们说什么都觉得烦,又煎熬地听他们说了会儿话,才终于熬到了午宴的时候。
趁着宫人上菜的间隙,沈若怜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注意到她,她悄悄窜到了裴词安的桌旁,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诶诶。”
裴词安正同旁边之人说着话,感觉到有人在动自己,一转身就看见沈若怜有些郁闷的小脸,他一怔,忽然笑了起来,低声同她道:
“公主怎么过来了?可是觉得无聊了?”
沈若怜点点头,觉得还是裴词安懂她,可惜今日白玥薇没来,不然他们三个还能一起说说话。
她想了想,问他,“听说今夜有个南方来的戏班子要在百花楼唱戏?我们去听怎么样?”
裴词安看了眼一旁的同僚,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问沈若怜:“公主听谁说的?”
“还能是谁,小白白呗。”
裴词安听她这么叫白玥薇,忽然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同她道:“百花楼人多且杂,公主——”
话说到一半,他对上沈若怜嗔瞪过来的威胁的眼神,笑了一下改口,“那我们晚上叫上白小姐,再带几个护卫去瞧瞧,不过公主得先答应我,到时候带上帷帽。”
沈若怜一听裴词安这话,生怕他再反悔了,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一想到晚上就能出去玩了,沈若怜忽然觉得这宴席也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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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滋滋地想着晚上的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末了,还不忘对看过来的裴词安扯出一个大大笑容来。
她这一笑,又觉得上面位置立刻有一道视线压了过来,不过沈若怜没当回事,已经习惯他那种时不时充满压迫性的眼神了。
她拿起筷子,看着一桌美味菜肴,自顾吃了起来。
待到宴席用得差不多的时候,殿中气氛也活跃了不少,众人都开始离席给旁人敬酒交谈,晏泠在这时候也凑了过来。
“我说皇妹啊,你泠哥哥可是好些时候没见你了——”
话音未落,晏泠上下扫了她一眼,蹙眉颇为嫌弃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胖了?可是宫外的日子太舒坦了,瞧把你吃得珠圆玉润的。”
沈若怜:“……”
这人这么多年都是这毛病,狗嘴里从来没吐出过好话来。
沈若怜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不打算再理他,将眼神挪向了别处。
然而这一瞥眼,不自觉又看到了晏温的方向,她在看到他和他身旁之人时,愣了一下。
晏泠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晏温正站在大殿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似是在醒酒。
而在晏温身旁,楚家新任家主,从前楚老的大儿子楚衡,正带着一个同嘉宁差不多年龄的小姑娘在同晏温说着什么。
那小姑娘看样子应当是楚衡的女儿,楚衡对晏温说了句什么,又看了眼自己的女儿,晏温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她,神色温柔地同她说了句什么。
然后那姑娘就红了脸,低下头去,低低回应了一句。
沈若怜只看了一眼就转回了视线,夹了一筷子豌豆黄放进口中,用舌尖碾碎,口腔里霎时被甜腻的味道占领。
倒是一旁的晏泠,看了一会儿,轻轻啧了一声,凑到沈若怜耳旁,贱兮兮道:
“瞧瞧,从前还说你这太子哥哥不近女色,这一朝说要娶太子妃了,突然就跟铁树开花了一样,一次要纳好几个,据说这楚家女,也是这次选秀要册封的人选之一。”
他碰了碰沈若怜,“嘉宁你说,咱们的太子殿下,是不是已经食髓知味了啊?”
沈若怜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晏泠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脸忽然就红了。
她不想同他讨论这些,又夹了一筷子豌豆糕,默默送进嘴里用舌尖碾碎。
晏泠看了眼她鼓鼓囔囔,像个小包子一样的脸颊,又瞧了眼那亭亭玉立的楚家姑娘,嘉宁这娇憨的模样简直不像是一个即将出阁的姑娘。
他故作夸张地摇了摇头,重重叹了一声。
午宴结束后,众人便散了席自行出宫,沈若怜和裴词安约定好,让裴词安在宫门口等她,两人出了宫一道去白府找白玥薇,而她则要先去皇后宫里辞行。
到了凤栖宫,沈若怜刚到暖阁门口,便瞧见里面晏温的身影。
她脚底下犹豫了一下,才迈开步子走了进去,“母后。”
晏温是背对着她坐在梧凳上的,闻言侧过身子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也不出声,就将他方才坐过的靠近皇后床头的凳子让了出来。
沈若怜也没说谢,默默擦着他,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坐下,看向皇后,“母后是今日累着了么?可有找太医瞧过?”
午宴快结束时皇后提前离了席,想必是早起折腾一早上有些累。
皇后笑着摇摇头,“不碍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罢,又看向晏温,“怎的嘉宁来了也不说话?你妹妹如今在宫外,你许久才能见上一面,你们兄妹二人怎么一个两个都像是闷葫芦一样?难不成还生分了?”
沈若怜低着头心里有些忐忑,闻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身后的晏温笑道:“哪里就能生分了,不过是儿臣前些日子给嘉宁布置的课业,嘉宁没有答上来,儿臣训斥了她几句,她如今正恼着儿臣而已。”
皇后听了,神情一松,也不由笑了起来。
这种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晏温对嘉宁的课业极其上心,可偏偏嘉宁是个爱玩的性子,为此没少挨晏温的训斥,只要来给她请安的时候两人不说话,皇后便知道定是晏温又训斥嘉宁了。
只是那兄妹俩每次生了气,最后都是晏温去将小姑娘哄好,为此她和老四还经常笑说,总算有个人,能让咱们一贯最是铁面无私的太子殿下没了脾气。
她拉过沈若怜的手拍了拍,笑道:
“那嘉宁这次可不能太快原谅你太子哥哥,如今都是要出阁的大姑娘了,岂能还让他随意训斥的。”
沈若怜听不出来皇后话中的试探,晏温却是能听出来的,他先一步赶在沈若怜前面开了口:
“母后这次可不能惯着她了,就是因为要成家了,才更要立立规矩,免得叫人笑话。”
说罢,他又看向沈若怜,冷着脸,故作严厉道:
“待会儿来孤的书房,上次罚的书还未抄完,今日抄完再出宫。”
虽然知道晏温是在替她解围,但沈若怜还是忍不住小小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可裴词安还在宫门口等我——”
她语气里显然是更为挂念裴词安一些。
晏温余光看到皇后眼底的怀疑消了下去,打断沈若怜的话,“孤派人去同他说。”
沈若怜撇了撇嘴,低下头抠着手指不再说话了,她心想反正晏温也就是说给皇后听的而已,待会儿出去了她就同他分道扬镳不就好了。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皇后要休息了,沈若怜便和晏温一道从暖阁里退了出来。
沈若怜一路默默跟着晏温出了凤栖宫,到了出宫和去东宫的分岔路口时,见他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抿了抿唇,站住脚步不走了:
“那……皇兄,我先出宫了。”
晏温也停了下来,回头冷睨了她一眼,神情早不复方才在皇后面前时的温和。
沈若怜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轻咳了一声,将背挺直了些,就听他淡淡道:
“孤方才在凤栖宫时,不是说让你去书房抄书的么?嘉宁这么快就忘了?”
沈若怜猛地睁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清澈的眼底透出一丝茫然,殷红的小嘴也微微张着,显出几分不可置信来,“可、可方才不是……不是……”
晏温转过身来直直地面对着她,阳光在他的金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压下薄薄的眼皮,笑睨着她,“不是什么?”
不是为了替她在皇后面前遮掩她从前不堪的感情么?
沈若怜没敢说出来,竟然一时语塞,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九年多,她是第一次发现她的太子哥哥原来也有这么不讲理的一面,他面上的笑意越深,就越发让人捉摸不透,就好像从前的光风霁月都是他腹黑内里的伪装一样。
沈若怜垂着头站在原地不说话了,视线移向一旁的亭子里,无声地跟他犟着。
晏温似乎也不急,她不说话,他也不说,就好整以暇地站在那,想要看她是什么反应。
渐渐的,沈若怜觉得日光有些刺眼,火辣辣地落在身上晒得她有点烦躁,心里更是憋了一肚子气。
她自然知道他不可能喜欢她,那天晚上在公主府,她那么问他不过是想刺他一下,最好能让他像从前那样疏远她,别再时不时出现在她面前搅得她心绪不宁。
从前她总是缠着他,现在她如他的愿安安分分想要嫁给裴词安,他倒是不知哪里不对了,那夜两人都闹得那么难堪了,他就不能放过她。
沈若怜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最后终于忍不住鼓足勇气,抬头直视着晏温,想告诉他她要走了,她要去找裴词安。
正憋了一口气打算开口,晏温却先她一步挑了挑眉,云淡风轻地问她:
“白玥薇和你上次让孤批改的课业,还在孤的书房里放着,你确定不随孤去取?”
沈若怜:“……”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沈若怜忽然记起来,昨天进宫之前白玥薇确实拜托过她将那课业取回来,说是过几天夫子要检查,若是没有,她哥又要关她禁闭。
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
“那我在这等着,皇兄派人给我送来。”
“孤找不到了,回去找得费些时间。”
沈若怜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我在这多等会儿。”
晏温轻笑一声,“你亲自去找。”
“……”沈若怜又不说话了。
烦死了。
等了片刻,他垂眸盯着她,一字一顿问她,“去,还是不去?”
沈若怜张了张嘴忍住,又张了张嘴又忍住。
方才憋得满满的怒气,忽然像是被人扎了个口子给泄了出去一样,呛得她一口怨气梗在胸口差点儿上不来气儿。
她憋得脸都红了,眼里眼泪汪汪的,瞪着他看了好久,才从嘴里不情不愿地蹦出一个字,“去。”
说完之后,沈若怜“哇”的一声在心里哭了出来,她觉得这个“去”字说得屈辱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温却好似心情极好,喉咙里溢出一丝闷笑,看了她一眼,率先朝通向东宫的那条路走了。
沈若怜耷拉下脑袋,蔫头蔫脑跟在晏温身后,步子重得几乎要抬不起来。
她总觉得那夜两人争执过后,这么多日不见晏温,他似乎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变得她有些……害怕。
到了东宫书房门口,晏温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秋容,意思明显。
沈若怜现在有些怕同他独处,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轻咬着下唇,一双眼睛滴溜溜在院子里乱转,假装欣赏景致。
然后她就听到晏温淡淡的声音:“李福安,你去叫小顺子通知裴词安不用等了,顺便带秋容去偏房歇着。”
末了,他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带远些,去隔壁院里。”
沈若怜:“……”
不带这样的!
她心里有些急了,回头看了看秋容,正打算开口对晏温说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找那两本课本,找到了她就不多打扰了。
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晏温就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完了还站在门边的位置看她。
压根没给她开口反驳的机会。
沈若怜又回头可怜兮兮地看了秋容一眼,站在门口摸了摸鼻尖,这才深吸一口气,磨磨蹭蹭走上台阶。
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她站定了下来,抬头看了晏温一眼。
男人身量修长,一袭月白色锦绣常服,眉眼掩在门框的阴影里,见她看来,他微微侧过了身子,淡淡挑了挑眉,似乎在用眼神问她,“进,还是不进。”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威胁。
沈若怜在心里哀嚎了一嗓子,紧紧抿住唇,气鼓鼓地提起裙摆跨过了门槛。
晏温被她那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给逗乐了,轻笑一声,转身走到书案前,顺手从书案上拿起一把紫檀木镇尺。
收敛了笑意,“把门关上。”
第 34 章
沈若怜慢吞吞“哦”了一声, 挪到门边把门扇轻轻阖上,关门的时候她还特地朝外看了一眼,见李福安已经带着秋容去了隔壁院子。
“怎么?”
晏温瞧着她的小动作, 将镇尺放下, 拿了本书在手中翻着,“怕孤?”
沈若怜忙摇了摇头, 故作轻松的走到旁边,勾着脖子,视线在书架上来回扫视,“咱们还是快些找课本吧, 我今晚还约了词安和小薇薇呢。”
晏温闻言, 翻书的动作一顿, 视线从书页挪到了她的脸上, 眸色沉了沉,“又去哪儿野?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大燕的公主?”
他的语气有些严厉, 沈若怜心里不由跟着紧了一下, 双手背在身后绞手指,低着头不说话了。
反正她现在也是说多错多,还不如不说。
她本就是个心思浅的, 性子也软糯,那夜里她也是和晏温气急了, 话赶话才让她说出了那些, 她事后想起来既匪夷所思又有些后怕的话。
有时候鱼死网破的勇气就只有那么一次。
说到底,是晏温从小教育她、抚养她长大, 她对他多多少少有些惧意。
尤其是从前一贯温和的他, 最近已经连着两次因为她而动怒,而此刻又是在他书房, 让她不由想起从前许多次他在这里罚她抄书、训诫她的经历。
她心里觉得委屈,本以为喜欢上他已经让她的生活一团糟了,可不知为何,自打她决定与裴词安成亲之后,这一切好似往更糟的方向发展了。
这般一想,她又觉得好难过,鼻尖一酸,眼眶就跟着红了。
“又打算哭?”
晏温这次没惯着她,也没过来哄她,只是站在原处没动,沉声问。
沈若怜吸了吸鼻尖,把涌出来的眼泪压了回去,委屈巴巴地摇了摇头,喉咙紧到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察觉到晏温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眼,随即听他有些嫌弃地说:
“将你身上的披风脱了。”
沈若怜怔了一下,没料到他竟然说的是这个,犹豫道:“可……这是裴词安——”
“你自己瞧瞧那披风的料子,怕是连你的婢女都不愿穿,你好歹也是孤悉心娇养长大的公主,什么好东西没给你供着?如今穿着这件披风满宫里跑,尽让宫人看了笑话!你不嫌丢人孤还嫌!”
晏温平素给人都是温文尔雅的感觉,此刻关起门来,难得语气严厉地对她说了这么多,就比旁人生气时愈发显得吓人些。
沈若怜缩了缩脖子,小小的脑袋瓜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是听明白了,说到底,他如今还是因为裴词安让她接连受伤的事而看不上裴词安了,所以才会在他给她的东西上挑刺儿。
沈若怜攥紧披风,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向他,小声却坚决地拒绝:
“之前不是在公主府门口的时候,已经同皇兄说得很清楚了么?”
“清楚什么?”
沈若怜犹豫了一下,掀起眼帘悄悄觑了他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看,她又慌忙低下头去,脚尖在地上蹭了蹭,声音更小了,语气却还是很坚定:
“说清楚最近一段时日皇兄不要再同我有瓜葛了。”
感觉到身前男人的身形动了一下,沈若怜后退一步攥紧披风,防备地盯着他的动作,慌忙补充道:
“皇兄当时也是答应了的!还说……还说会如我所愿。”
小姑娘站在那里,紧紧裹着身上的披风,缩着脑袋跟个鹌鹑一样。
明明胆小得要死,嗓音也软软的,整个人看起来娇气怯弱又带着点儿可怜劲儿,晏温觉得只要他想,一只手就能掐死她,偏偏那张嘴里说出的话叫人忍不住火大。
她但凡此前对孙婧初有这般坚决的态度,也不至让人欺负了去,最后还得他去替她摆平皇后的猜忌。
怎的,合着是平素他太惯着她了,以至于让她只敢对他一人这样?
晏温被她气笑了,“啪”的一声合上书,压着火气不紧不慢朝沈若怜走来。
男人的气息和压迫感一瞬间就罩在了沈若怜头上,她还想要后退,却突然被他一把钳住了手臂。
男人干燥的掌心里,火热的温度让她心底一烫,而那冰凉的白玉扳指,又硌得她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沈若怜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夜她看完话本后做的那个梦。
梦里他的手也是这样从床帐里伸出来,紧紧箍住了她,后来她醒了过来,再度睡去的时候,梦里还是这只手,猛地将她拖进了床帐里,之后她便被他紧紧压在了身下。
沈若怜的脸忽然开始隐隐发烫,抿着唇再不敢乱动了,只有浓黑的眼睫毛不停轻颤,反映出她内心的慌张。
这般沉默了半晌,沈若怜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觉得她可能永远也做不到,遇事像孙婧初那般镇定大方吧。
这么一想,她心里忽然觉得酸酸的,他去管好他的孙小姐就好啊!总是管她穿什么干嘛!
沈若怜索性破罐子破摔,鼓起仅剩不多的勇气与他那沉冷的眸子对上,生疏地发了次脾气,“皇兄到底想干什么?!若是没事就放我出宫!我要去找裴词安!”
她眼尾泛着红,眼底水濛濛的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卷翘的眼睫上沾着细碎晶亮的泪珠,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一照,让晏温想起了清晨花瓣上的露珠,干净莹润。
这一眼瞪过来,晏温没感受到半点气势,反倒被她那娇媚的一眼瞪得像是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一般。
他呼吸一沉,喉咙里划过片刻痒意,淡淡瞥她一眼,笑道:
“急着去找裴词安?”
沈若怜鼓起勇气回瞪过去,理直气壮道:
“我和词安约好今晚要出去玩,我都快要成亲了,你不能这般管着我。”
“沈若怜。”
晏温眯了眯眼,气笑了,“你还记不记得谁是你兄长了?你即使成亲,孤还是你的兄长,孤不管你谁管你?”
前段时日他就是太纵着她了,总以为她自己能独立生活,哪知短短几日她频频受伤,甚至招摇到他的心腹都来他面前隐晦的提醒过。
他也早就提点过她,谁知她如今不知收敛,还一心要和裴词安往外跑。
“孤倒不知,让你搬出皇宫,将你纵成了这个样子!”
他沉了脸,眸色晦暗,攥着她手臂的大掌猛地收紧。
沈若怜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他攥得越来越疼,但她不敢挣扎。
她知道晏温正在极力克制着情绪,她甚至可以看到他冷白色的手背皮肤下,因为隐忍而现出的几条青筋。
她那点儿为数不多的勇气又没了,她觉得自己面对晏温时的勇气,总是像墙上那些立不住的稀泥,才糊上去就软趴趴地瘫了下来。
沈若怜低垂着头,心情沮丧。
好没出息啊,怎么又想哭了,就像她小时候每次跟别人吵架,心里想得好好的,结果一张口自己就先蹲地下开始泣不成声。
气氛出奇得安静,安静到连窗外树枝上麻雀煽动翅膀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温的视线从她白皙细嫩的后脖颈上扫过,接着落在她嫣红的眼尾上。
鼻腔里忽然萦绕起一阵甜橙的味道,他恍惚间记起了在寒山寺的窗外,那一瞬间他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而阴暗的欲念。
晏温用舌尖抵住上颚,攥着她手腕的拇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腹轻轻触到她手腕内侧细嫩的肌肤。
比他夜里穿的最好的寝衣还要滑软。
沈若怜丝毫没察觉出自己方才的样子有多娇媚诱人,只是觉得晏温看向她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同那日寒山寺时候的眼神一样。
她心里莫名紧张起来,胸膛开始微微起伏,呼吸也跟着急促了不少。
“皇……皇兄——”
“自己脱,还是孤给你脱?”
沈若怜感受到腕上有痒痒的触感,男人手指上的温度,几乎要穿透她薄而敏感的皮肤。
又听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暧昧不清的话,沈若怜心脏瞬间一紧,浑身血液激流涌动,眼底裹着的泪终是忍不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小姑娘带着哭腔,被他握住的手腕都有些微微发抖,磕磕绊绊问:“脱什、什么?”
晏温定定看了眼她眼角的泪,神色有些隐隐的松动。
他松开她,转身不紧不慢地坐回书案旁,喝了口茶,“孤是问你,披风是自己脱还是孤给你脱?”
没了男人的压迫感,沈若怜瞬间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好多,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方才说的是披风。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面颊却悄悄泛起了红晕,为自己方才那些不齿而淫//秽的念头感到羞愧。
她低下头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自己给自己缓解了尴尬,然后乖乖解了披风挂在一旁的木施上。
“脱就脱。”
反正也没人在房间里穿披风,她本来就要脱的。
想到这,她忍不住背对着他悄悄撇了撇嘴,见他看过来,她又急忙收敛神色转过身去,心跳得咚咚直响。
待到挂好了披风,沈若怜刚一转回身,就见晏温将一本书递到她面前,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抄三遍,不抄完不许出宫。”
沈若怜转过来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看向他手中捏着的那本书。
那是一本蓝色封皮的书,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女戒”两个黑色的大字,那只骨廓云亭的手在蓝色的封皮映衬下愈发白得像美玉。
可沈若怜此刻半点儿欣赏那只手的心情都没有,她睁大眼睛,满眼装着不可置信,指了指他手上的书,“女、女戒?!”
晏温见她不接,随手将书搁在书案旁的一个小桌子上,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
“孤从前就是对你太过纵容,才让你如今没有半点儿女子该有的矜持,今日午宴上,你可知你的一举一动都被那些大臣看在眼里?你出宫这么久,孤不说不代表孤不知道你那些斗鸡遛狗的事。”
想到今日午宴,她一会儿流窜过去找裴词安,一会儿又和晏泠交头接耳,还有此前搬去公主府的种种,沈若怜忽然无话可说了。
她确实有些忘形了,她觉得那楚家姑娘都比她更有公主的样子。
从小到大,晏温从没要求她学过女戒一类的书,他对她说的最多的就是,他不希望她像旁的女子一样被束缚,一生在内宅活得谨小慎微。
他曾说她的娇娇,就该摈弃这些教条的东西,活得肆意快活。
所以可以说这么多年,直到今日,她才第一次真正见到《女戒》这本书。
她看着那厚厚一本书,用手背将眼泪抹干净了,试图再垂死挣扎一番,小小声道:
“之前公主府门口,皇兄答应过不管我——”
“不管你?!”
晏温又被她气笑了,他发现他近来脾气有些差,“孤不管你,结果呢?结果你差点儿死在失控的马车上!差点儿被京城的流言蜚语淹没!”
一想到她出宫后的种种,晏温就觉得自己的气出不来,看着她就来气。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咬了咬后槽牙,捏着茶杯恨恨看她,“沈若怜,孤是养了个白眼狼么?!”
晏温自己都没察觉,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意味着他对她莫名的占有欲。
——他觉得旁的男人将她照顾不好,他觉得自己亲手养大的姑娘如今是为着个“外人”在与他争辩。
沈若怜对这几日的事情确实感到心虚,若非晏温,她可能真不知该如何解决那些事情。
她的气势忽然弱了下来,嘟着嘴慢吞吞挪了过去,拿起桌子上的《女戒》,翻了翻,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囔:
“抄就抄……”
反正也就抄这一次,等她纳了采定了亲,他就管不上她了。
“就在这抄。”
见她拿起来就要去远处窗户边的榻上,晏温用眼神示意她就坐在他书案旁那个小桌子前抄。
沈若怜:“……”
她看了眼那小桌子。
那桌子可能之前是用来放晏温的折子之类的,就紧挨着书案旁边放着,比书案矮了一小截儿,旁边也没放个椅子,上面笔墨纸砚什么都没有。
“可、可这什么都——”
她话还没说完,晏温突地站起身朝她走来。
沈若怜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将手护在身前,做出防备的姿势。
结果她就见他正眼都没给自己一个,淡淡从她身旁绕了过去,然后从后面搬了把圈椅放在桌子前。
又将他自己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分给她,身子往书案上一靠,拿起案上的镇尺点点了那张小桌子。
“写。”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写。
镇尺敲在桌子上发出“咣咣”的声音。
沈若怜瞥了眼他手中的镇尺,气势一下蔫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她认命地觉得自己今日大概赶不及去百花搂听戏了。
她苦兮兮地撇了撇嘴,磨磨蹭蹭走到桌子前,拉开圈椅坐进去,乖乖地铺好宣纸。
做完这一切,她又不死心地看了晏温一眼,见他好似十分随意地举起镇尺,她眉心一跳,猛地低下头,飞快开始闷头抄了起来。
晏温倚在书案旁,说不清是威胁还是无意,在沈若怜眼皮子底下把玩着镇尺。
站着看她乖乖抄了一会儿,他才坐回书案旁,重新开始翻起了折子。
沈若怜不敢说话,那镇尺就放在他手边靠近这张小桌子的地方,她一掀眼帘就能看到。
她憋着嘴,一边抄一边在心里念叨,晚上出了宫就再不回来了,晏温大魔鬼,以后她再也不要见他了,这么厚一本书抄三遍,手肯定要抄断了,今晚能抄完么?
沈若怜手底下抄书的动作一顿,突然坐直了身子,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今晚要是抄不完,他该不会让自己通宵留在书房抄吧?
沈若怜坐的位置正对着书案,她悄悄抬了抬眼皮,觑了晏温一眼,见他没反应,干脆光明正大地又看了他几眼,
春日午后的阳光柔和而温暖,仿佛透过绢丝纱窗透进来的暖阳,都带上了玉兰花的香味。
那些阳光就细碎地落在晏温身上,他十分专注,侧颜沐浴在暖光中,俊美之下平添了几分柔和。
晏温的手白皙修长,写字的时候,习惯卸下拇指上的扳指,左手微微蜷起压着折子,右手捏握着黑色的笔杆,手底下笔走龙蛇,写出一手俊秀大气的好字。
偶尔他也会停下手中的笔,蹙眉略微思考一瞬,继而好看的俊眉舒展开来,手底下再次动笔,他那双好看的手随意勾勒几笔,就能轻而易举定夺一个人的生死和命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站在整个王朝最巅峰的男人,在晏温的身上,身为上位者泰然的松弛和尖锐的犀利毫无违和地并存,使这个二十多岁的成熟男人,看起来格外有魅力。
这是沈若怜对他动心以后,第一次如此认真且近距离的观察批折子时候的晏温。
她的视线停在他身上。
晏温批完一封折子,手底下停了下来,视线扫过她,就见小姑娘脸颊泛红,眼神发怔,盯着自己看,他不由蹙了蹙眉,淡声问她:
“抄完了?”
沈若怜被他这一声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笔“吧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恰好在她刚抄好的那一页纸上染了一片墨迹。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抄完的一页纸被毁了,她憋着嘴手忙脚乱地试图擦掉那一大片墨迹。
“行了,别擦了,重新抄吧。”
晏温有些无奈,轻叹了一声,转而回过头,打算继续批折子。
然而他都回过头看了几行字了,察觉到沈若怜仍然坐在那里不动,一副沮丧地模样看着眼前那张废了的纸。
他眉稍一挑,将笔放下,向后靠在椅背上,拿过帕子擦了擦手,“不抄了?”
沈若怜白皙的贝齿咬着下唇,委屈巴巴瞥了他一眼,恼道:
“可这本书这么厚,今天怎么可能抄得完三遍。”
晏温把帕子放下,给她倒了杯水,朝她慢慢俯过身去。
沈若怜下意识向后躲,就见他将水杯放在她左手边的位置上,笑得云淡风轻,好整以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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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口水慢慢抄,孤就在这陪着你。夜里饿了,孤这里还有点心,今夜东宫的小厨房也随时为你候着。”
他说得不紧不慢,凑近她的时候,温润低沉的嗓音钻进沈若怜耳中,让她的身体忽然窜起一阵酥麻。
沈若怜还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深意,像是猎人看着猎物的那种眼神。
“今夜几时写完,书房的门几时开。”
沈若怜:“……”
第 35 章
他怎么总是这样啊!
沈若怜狠狠咬着下唇, 嗔瞪他一眼,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反抗道:
“我不抄了!”
晏温看了她一眼。
“你确定?”
“我确定!”
“沈若怜, 你想好了?走出这扇门就再别回来了。”
沈若怜顿了一下,暗暗掐了掐手心给自己打气, “想好了!不抄了,我都要成亲了,你少管我!”
“行。”
晏温坐直身子,唇畔的弧度落了下来, 声音也冷了不少。
他冷睨她一眼, 站起身走到书房门边, 将门打开, 立在门边看着她,“你现在就可以走。”
沈若怜也来了脾气, 他既然让她走, 她就走,现在回去,还赶得上和裴词安他们去百花楼看戏。
“走就走!”
沈若怜撂下手里的笔, “蹭”的一下站起来,径直就朝门口走去。
一开始她还故作气势汹汹的样子, 然而晏温就站在门边, 她越靠近门的时候,就越靠近他, 男人身上沉冷的气息和眼底的幽深就愈发明显。
沈若怜的步子像是被他的视线捆住了一般, 越来越迈不开,手在袖子底下也紧紧攥着, 手心里沁出了绵密的冷汗。
她搬出宫的时候,在她公主府的地盘上,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让他以后别来找她,她可以气冲冲跟他叫板,还能问出他不会是喜欢上她了这种异想天开的混话。
可此刻是在东宫,在他的书房,他是她的兄长,沈若怜觉得自己的气势瞬间就矮了下去。
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在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张了张嘴,嘟嘟囔囔毫无气势地问他:
“小薇薇的课本在哪里?我答应要给她带回去的。”
小姑娘站在那里,低垂着头,面颊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觉得丢人,有些微微发红,纤长的脖颈微微梗着,显出她最后一抹倔强。
晏温淡淡扫了她一眼,走到桌案后,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来,不紧不慢走到门边递给她。
他面上的神情坦然而平静,丝毫没有因为骗她找不到课本的那些话,而显出愧疚或是窘意。
“拿走。”
沈若怜一怔,这才明白过来,晏温说什么课本找不到了要她亲自来找的话都是骗她的。
他就是为了诓她过来,然后罚她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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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怜气鼓鼓地从他手上夺过课本,正要抬脚迈过门槛,忽又听晏温在身后十分嫌弃道:
“把你那个披风也带走,别放在孤这。”
“……”
沈若怜脚步一顿,默默磨了磨牙,“腾”地转过身,快步走到黄花梨木木施前,“唰”地将披风拽下来,抱在手里,看都不看晏温一眼,风风火火朝外走去。
然而她还未走到门口,李福安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若怜看到他,脚步一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不好当着李福安的面再说什么,只得站在原地将视线别到别处去,以此来给晏温表示自己此刻正在生气。
李福安方一进来就察觉出屋内气氛的怪异,他心里咯噔一声,看了一眼抱着披风气鼓鼓站着的嘉宁公主,又看了眼坐在圈椅上似是在闭目养神的太子,他将头埋得更低了,轻声道:
“殿下,方才小顺子去宫外知会裴公子,说公主在东宫,一时半会儿出不去,结果裴大人说他正好有要事要启禀殿下,就跟着一道过来了。”
晏温揉捏太阳穴的手一顿,缓缓放了下来,睁开眼不动声色地瞥了沈若怜一下,问:
“裴词安人呢?”
李福安躬身道:“正在东宫门口候着殿下召见呢。”
李福安说完,屋中忽然没了声音,晏温也不知道正在想什么,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话。
沈若怜站在门边的位置,不自觉掐紧手里的披风。
她想出宫去,待在这里她浑身不自在,她现在只希望能同他保持距离,可她又不是很想让裴词安看到她和晏温同处一室的样子。
虽然她和太子哥哥之间没什么,但裴词安在的话,她总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沈若怜视线不动声色地透过洞开的书房门,频频瞥向院外,随着屋中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心里也愈发忐忑。
晏温斜倚在圈椅的椅背上,手指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姿态松弛,压着眼帘,余光将小姑娘的举动和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眼底情绪变得有些寡淡,索然无味地吐出两个字,“不见。”
见那小姑娘闻言肩膀一松,长长舒了一口气的样子,晏温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捻了捻手中的佛珠,淡淡开口,声音里透出一丝隐隐的疲惫:
“罢了,嘉宁也走吧。”
李福安和沈若怜同时一愣,李福安随即将头埋得更低。
沈若怜听出他话里的疲惫,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离经叛道了些?
可转念一想,他几次三番对她冷淡,伤她的心,而且是他把她推向裴词安的,她为什么还要管他怎么想?她开开心心同裴词安和小薇薇去百花楼看戏不好吗?
沈若怜心思百转,又想到裴词安此刻恰好在外面,反正晏温都放她走了,她课本也拿到了,现在出去还能顺道和他一起出宫。
这么一想,她又欢喜了起来,看了晏温一眼,喜滋滋地重新迈开步子朝着门外走去。
她刚走出两步,身后晏温的声音再次响起,“去百花楼看戏,注意安全,夜里风凉,穿件好点儿的披风。”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较方才更加疲惫,话音里不经意透出一丝隐忍的落寞,沈若怜刚抬起来的步子忽然又迈不动了。
呜呜呜真的好烦,她就这样离开是不是不太好?她都同他吵架了,他还关心她……
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那小桌子上孤零零放着的书,秀眉微微颦起,咬着唇,站在门边抠着手指犹豫了起来。
而书案那边,晏温已经继续拿起了折子,全当做她已经离开了,不再看她。
沈若怜看他这样,觉得他可能也不想看见她了吧,想了想,算了,还是走吧。
然而她才刚抬脚,一阵风从门口吹了进来,晏温忽然手握成拳抵着唇,轻轻咳嗽了两声。
沈若怜循声回头,这才发现他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身上的衣裳也有些单薄。
一旁的李福安急忙上前,关切道:“殿下,可是伤口又——”
“无碍!”
晏温出声打断李福安的话,沈若怜见他给了李福安一个眼神。
虽然晏温制止了李福安的话,可她还是听到了他话里的“伤口”两个字,再看看现在晏温的样子,沈若怜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她犹豫了一下,刚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慢吞吞走了回去,在晏温的书案前站定,咬了咬下唇,从旁边倒了杯热茶过来,小声道:“皇兄润润嗓子。”
晏温似乎这时才发现她没走一般,眼底划过一丝诧异,“你还没走?”
末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手里的热茶,接了过来,轻咳了一声,同她道谢,“多谢。”
沈若怜吸了吸鼻子,小小声问他,“皇兄,李公公说的伤口,可是那次你救我——”
“不是。”
晏温打断她的话,放下茶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与你无关,裴卿还在外面等你,你去吧。”
他这么说,沈若怜更加坚定他就是为了救她受的伤,心里愧疚得很,更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直接离开了。
她站在书案前不肯走,但她又实在不知道自己不走能做什么,如果他是为了救她受的伤,那伤口按说应当在背上,她总不能说让她看看他的伤口吧。
小姑娘抱着披风,低头局促地站在书案前,手指因为愧疚攥得都有些发白,嘴唇也被她自己咬得泛白。
晏温搁下笔,轻叹一声,“行了,孤无碍,你走吧。”
沈若怜还是咬着唇不说话,也不动,眼里情绪摇摆不定。
晏温无奈,蹙了蹙眉,“孤最后一次说让你走,你若不愿走,那就抄完三遍《女戒》,今夜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走。”
沈若怜闻言,眼睫颤了颤,实在不想半夜留在东宫抄《女戒》,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走了。
她看了他一眼,见他已经低下头去看折子了,她低低道了句,“那我走了,皇兄保重身体。”
晏温没抬头,“嗯”了一声。
沈若怜抱着披风,搓了搓泛酸的鼻尖,轻手轻脚地从书房里退了出来。
阳光重新落回身上,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想到裴词安就在门口等她,她心里的愧疚便好了许多,不由加快了脚步。
然而还没走出院门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嬷嬷却绕过了垂花门走了进来,沈若怜脚步一顿,与她撞了个对面。
那嬷嬷显然也没料到能在院子里遇见她,愣了一下,随即向她行了一礼,李福安恰巧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她来,疑惑道:
“哟,什么风儿把吴嬷嬷您吹来了?”
吴嬷嬷笑着同他见了礼,满脸喜庆道:“奴婢是奉皇后娘娘旨意,来同太子殿下说一声,孙婕妤方才生了!是个公主!”
如今皇帝闭关,这宫里的大小事务皆交由太子打理,孙婕妤诞下皇嗣自是要让太子知晓的。
沈若怜听吴嬷嬷这么一说,心知孙婕妤方诞下公主,自己作为皇室中人,今日自然是不适合再赶着出宫了。
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视线不自觉移向书房的方向,院子里的日头太过强烈,她看不清书房里的景象,但她就是觉得晏温此刻正在看着她。
沈若怜在院子里站了站,重新走回书房里,见晏温还在看手中的折子,她站在门边的位置,犹豫了片刻,轻声问:
“皇兄,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晏温头也不抬,淡淡道:
“你且先带秋容去馨和苑换身衣裳,孤处理完手头这几件事,叫你一同去凤栖宫。”
沈若怜“哦”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见他提起笔在写着什么,并没有搭理她的打算,她轻手轻脚从门里退了出来,带着秋容先回了馨和苑。
“公主,方才殿下训你了么?”
秋容陪着沈若怜到了馨和苑,见她眼角还有些微微发红,又想起方才他们进去前太子脸色似乎不太好,不由想着准是殿下又训斥公主了。
沈若怜想起方才在房中,他攥住自己手腕的场景,耳根微微发热,摇了摇头,“没有,就是……”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捏着的书,有些沮丧,“就是罚我抄书了。”
“那公主抄完了?”
沈若怜叹了口气,“没抄完,不过我同他反抗了。”
秋容震惊地瞪大眼睛,“反抗?!”
“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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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怜进到房中,把《女戒》“啪”的扔到桌上,回到自己地盘上的底气又重新回来了。
她哼哼一声,“要不是孙婕妤生产,此刻我都已经和词安一起出宫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这会儿应当已经在买冰糖肘子了。”
秋容:“……”
她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一边转身去衣柜里给沈若怜找衣裳,一边还是忍不住劝道,“公主,奴婢觉得……觉得您打从搬到公主府去住之后,确实——”
她将一件粉色襦裙拿出来,是今年年初刚上贡的蜀锦料子裁制的,拿了衣裳过来,秋容又看了看沈若怜,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您搬到公主府去之后确实有些不合规矩了,好些时候,您和裴公子去酒楼甚至……戏园,奴婢都见到薛侍卫在门口候着。”
沈若怜闻言愣了一下,“他在那做什么?”
秋容:“想来是奉了殿下的令保护您的。”
其实秋容不说,沈若怜也能猜到,不过是不愿相信罢了。
她忽然低下头绞着手指不说话了。
沈若怜本以为她在宫外玩的那些他都不知道,现在才知,她的所有离经叛道的举动他都知道,所以他今日才会生那么大的气,才会让自己罚抄《女戒》吧。
沈若怜没出声。
秋容也怕自己说错了影响到她的心情,况且主子的事情她一个做下人的本就不应掺和,忙将手里的襦裙递过去,岔开话题,“公主换衣裳吧,身上这身一上午都有些皱了。”
沈若怜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由得秋容替自己换了衣裳。
穿好了襦裙她才发现,这样式和料子皆是最时兴的,但自己已经许久不在馨和苑住了,为何这里还有这些衣裳。
她心里疑惑,忍不住扯着裙摆左右又看了看。
秋容见她这样,不由问,“怎么了公主?”
沈若怜摇了摇头。
恰好这时李福安进来,说太子已经等在馨和苑门口了,沈若怜叫了秋容一道,“走吧,去看看小公主去。”-
孙婕妤从月份大了后,便被皇后特许搬到了凤栖宫来,也方便皇后随时着人照看。
晏温因着还有政事在身,过来看了一眼,又吩咐李福安着礼部给公主拟几个名字后,待了会儿便离开了。
沈若怜和其他人在皇后这里待着,逗弄了一会儿小公主,又去看了看孙婕妤,直到用了晚膳才从凤栖宫出来。
天色已晚,今日是出不了宫了,沈若怜只能在毓秀宫凑合一晚。
今日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再加上她昨夜没休息好,沈若怜不到戌时就沐浴完换上了寝衣。
她原本打算从书架上找上一本以前收藏的话本子看,然而路过书桌的时候,视线扫过桌上那本《女戒》的时候,脚步忽然顿住了。
犹豫了片刻,她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将今日白天未抄完的那些给抄完,哪怕三遍抄不完,她至少抄完一遍吧,反正就当练练字静静心好了,也算是善始善终。
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风,风里透着潮气,呼啸着往房间里灌,吹得桌上的书页和纸张“哗啦啦”疯狂翻页。
紧接着便毫无预兆地落了雨,听起来雨声似乎还挺急,豆大的雨点儿打在房檐上“噼啪”作响。
秋容匆忙进来关窗户,见她坐在桌旁打算写字,从衣架上取了件外裳披在她身上,又给桌上添了几盏灯。
沈若怜看了秋容一眼,让她收拾完和其他下人一道自去睡去,不用再来她这里伺候了。
秋容有些不放心她。
沈若怜笑着对她挥挥手,“今夜狂风骤雨的,天气又冷,你快去休息吧,我抄一会儿也就睡了,再说,你不去休息,她们也不能去。”
秋容犹豫了一下,又过去替她将床榻铺好,一切整理妥当才出去。
打发了秋容,其余下人也各自睡去,院中很快恢复了寂静。
沈若怜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裳,刚拿起笔抄了一会儿书,忽然想起来今日她和白玥薇的课本到底是忘在了东宫。
她看了眼窗户上被风吹得剧烈摇晃的灯影,决定还是明天出宫前再去拿吧。
又抄了小半刻书,正当沈若怜抄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忽听得门外传来几声极轻的敲门声。
她笔下动作一顿,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胆子小,外面风雨交加,漆黑一片,半个人影儿都没,即使关着门窗屋中的烛火都被缝隙里灌进来的风吹得乱晃,此刻怎可能有人来敲她的门。
沈若怜屏住呼吸,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
然而过了片刻,那敲门声忽然又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比方才要大且急切一些。
沈若怜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忽然有些后悔方才怎么就让秋容去休息了。
她吞了吞口水,在桌上找了一圈,拿了个博山炉握在手里,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谁、谁呀?”
敲门声顿住,片刻后,门外传来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是孤。”
听到晏温声音的那一刻,沈若怜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但她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反正只要不是鬼怪就行。
她放下笔,走过去开了门。
冷风裹着雨丝一瞬间从门外灌了进来,桌面上的纸张“哗啦啦”吹得乱飞,屋中大半灯烛被吹灭,房间里顿时变得昏暗。
沈若怜被风吹得眯了眯眼,手指不由攥紧门框,微眯的眼缝儿里看到男人一袭墨蓝色锦衣站在自己面前,颀长的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
冷风一吹,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酒气,沈若怜心里没来由地一慌。
“孤可以进去么?”
晏温的嗓音有些低哑,“有些话想同你说。”
沈若怜抠着门,正要说天色已晚,不太方便的时候,男人已经擦着她的身子绕过她,面不改色地走了进来。
沈若怜:“……”
那他多此一举问那一句干嘛?
有病!
这么晚他来自己房里,她本不想关门,奈何外面风实在太大了,沈若怜无法,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门关了。
房门一关,风是停了,可她站在门边看着房间里突然多出的男人,忽然觉得外面那狂乱的风直直吹进了自己心里,吹得她心脏狂跳不止。
晏温身量颀长,墨蓝色锦袍修束得他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往她的闺房里一站,瞬间显得她的房间逼仄了许多,空气似乎都窒闷了不少。
沈若怜局促地站在门边,门缝里的风吹在她的背上,她的汗毛又竖起来了。
晏温看了她一眼,走到桌旁,将方才被风吹得满地狼藉的纸张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眼,忽然笑了一声,问她,“今晚在抄《女戒》?”
沈若怜红着脸点点头,真讨厌,自己好不容易自觉挨罚一次,还被他嘲笑了。
“有热茶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温把捡起来的纸张整理好,码放整齐放回书案上,在一旁坐下。
沈若怜一怔,忽然想到她方才闻到的酒味儿,但她不想离他太近,给他指了指他手边的茶壶,“皇兄自己倒吧,皇兄是喝酒了么?”
晏温“嗯”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今夜同白煜他们几个应酬了一场。”
沈若怜知道,晏温虽然贵为太子,但私底下也有三五好友,有时候必要场合的应酬还是难以避免,但他自来克制,若非应酬或者宫宴,平日里极少饮酒。
沈若怜“哦”了一声,房间里又沉默了下来。
她看了晏温一眼,见他靠在椅背上,一手握着茶杯,一手缓缓揉捏着眉心,想是正在醒酒,便没有打扰他,自己捡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她心里不住打鼓,实在不知道这深更半夜的,外面又是那般凄风苦雨的景象,他喝了那么多酒,到底来自己这里做什么。
第 36 章
终于, 过了片刻,晏温将一杯茶喝完,茶杯放回桌上, 抬头看向她。
许是饮了酒的缘故, 他的神情不若平日里那般温和清明,看向她时多了几分莫名的晦暗。
沈若怜被他看着, 身子不由一正,双手放在膝头的袖子里,紧紧攥了起来。
等了半晌,她见他将两本不大的明黄色册子放在了桌上, 那两本册子恰好压在她抄写的那本《女戒》上面, 深蓝色封皮越发衬得明黄色惹眼。
沈若怜不禁有些好奇, 便向前探了身子想看看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谁料身体刚刚前倾, 身下的椅子忽然发出“吱呀”一声,沈若怜动作一僵, 尴尬地对着晏温笑了笑, 重新坐了回去。
晏温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坐这里来。”
沈若怜被他这么一说,更不想到他跟前去了, 急忙摆摆手,刚要拒绝, 就见晏温又拿出一个小瓷瓶, 对她道:
“替孤上药。”
沈若怜动作一顿,脑子忽然懵了片刻, 上药?上什么药?
她眨了眨清凌凌的眼睛, 正打算开口问的时候,猛然想起白日里李福安说的他伤口一事, 忽然间反应了过来,脸颊“腾”的一下变得通红。
他该不会是打算让自己给他背上上药吧?
小姑娘面上情绪太过明显,晏温盯着她看了一眼,喉结滚了滚,“不错,就是给孤背上的伤上药。”
沈若怜头皮都麻了,外面狂风骤雨,屋中灯光昏昏沉沉,她与他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要她给他背上上药?那……那岂不是他还要脱衣服?
她想起那次看到的他沐浴后衣衫半露的样子,吞了吞口水。
虽然她上次心里十分禽兽地想扒光他的衣裳,在他胸口印上她的牙印,但想是一回事儿,做又是另一回事儿啊。
更何况如今她马上就要和裴词安定亲了,虽说她现在全然把他当做哥哥看待,但无论如何,这么做都不太不合适。
“今日白天在孤的书房,不是还对孤的伤口十分愧疚么?怎么,让你上个药,倒是不愿意了?”
“不、也不是不愿意……”
沈若怜脸更红了,“就是,就是……”
晏温手中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那个小药瓶,面上神情和煦若春风。
过了片刻,他忽然笑了一声,拔开那个小药瓶,当着她的面,倒出里面的一粒醒酒丸,和着茶水喝了下去。
沈若怜:“……”
她忽然好后悔方才给他开了门,他又耍她!
她被他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觉得自己气都不顺了,开口同他发脾气,“皇兄到底这么晚来干什么?”
沈若怜生气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气势,她停了停,暗暗吸了吸鼻子,才继续凶巴巴道:
“如此深更半夜,皇兄不回东宫休息,跑我这里来做什么?皇兄还是尽快回去吧,免得被旁人看到了说闲话,更何况如今我就要同词安定亲了,你再来我这里也不合适。”
晏温见将她逗急了,也不再开玩笑,收敛了神色,柔声同她道:
“孤今夜来找你,就是来同你说这件事的。”
沈若怜一怔,“什么事?定亲之事么?”
“嗯。”
她蹙了蹙眉,“不是那天都说清楚了么?”
虽然那夜两人不欢而散,但话还是说得明白的,她不觉得他们之间对于这件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晏温睨了她一眼,小姑娘的神情看起来十分严肃,似乎还带着几丝抗拒的意味。
他的情绪也跟着沉了下来,不过短短半个月,她就同裴词安这般要好了?
晏温心里忽然莫名有些烦躁,将腕上的佛珠手串抹了下来,拿在手中揉搓着,好半晌才将那股沉郁之气压了下去。
他尽力将语气放得平缓,同她柔声说:
“嘉宁,这段时日,孤发现裴词安他并不能将你照顾得很好,孤觉得——”
“词安照顾不好我,难不成皇兄想要照顾我么?”
沈若怜打断他的话。
小姑娘鼻尖红红的,雾蒙蒙的眼底已隐隐有了讽刺的意味,这一年多的时间,她追在他身后,被他多少次的疏离所伤,夜里暗自流泪。
如今她虽对裴词安没有男女之情,但与裴词安在一起确实让她不再整日里再为他黯然伤神。
可现在他却来告诉她,裴词安不能照顾好她?
沈若怜暗暗咬着牙,微微仰起下颌瞪着眼睛看他。
她觉得自己出息了,明明眼眶酸得要命,硬是憋住了没让眼泪流出来。
屋外树叶“沙沙”作响,雨凶猛地打在屋顶上,接着天空划过一道幽蓝色的闪电,雷声似乎要将大地震裂。
屋中死一般寂静,只有仅剩的几盏灯昏黄的光影轻轻摇晃,显示出一丁点人气儿。
晏温视线落在小姑娘倔强的面容上,眼底有情绪微微波动,沉默了良久,忽然说道:
“倘若你愿意,孤可以。”
十分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重若千钧一般砸进沈若怜耳中,比方才那声雷响还震得她发懵。
她脑袋里“嗡”的一声,心脏一紧,像是猛地被人攥住。
她虽然与晏温离得有些距离,但却忽然觉得,有什么情愫在她与他之间剧烈交缠。
沈若怜攥紧了掌心,手指有些发麻。
她说话时,胸腔里滚烫的气息刮过干涩的喉咙,以至于声线听起来像一张拉满的弓,格外紧绷。
“皇兄这话什么意思?”
手心里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沈若怜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对面男人好看的薄唇,只觉得那唇一张一合间,就要说出什么让她血液逆流的话来。
沈若怜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场虚无,耳中只能听见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眼里只有那双薄唇。
半晌,男人缓缓开口,沈若怜在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中,极力分辨出了他的声音。
她听见他说,“孤的意思是,孤可以让你重新回到东宫。”
顿了顿,他又道,“不是上次说的妹妹的身份。”
晏温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沈若怜一直压抑在眼眶里的泪水忽然顺着眼角涌了出来,她却仍是瞪着眼,仰着下颌,一副不肯低头的样子,对着他扯了扯唇角:
“那以什么?”
晏温看了她一眼,将那两本册子中上面的一本递到了沈若怜面前。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语气少了平日里的沉稳和清冷,一种莫名的、像是江南雨雾一般缥缈的情绪缠绕进他的声线里。
“孤可以给你除了太子妃以外的任何位份,至于身份问题,你无需考虑,孤自会解决。”
沈若怜的手有些颤抖,接过册子,深吸了一口气,才将第一本册子翻开,那册子里列出了东宫除了太子妃以外的所有妃子的品阶、俸禄、规制等。
她的心抽疼了一下,胸腔里遽然涌起一股怒意。
沈若怜一贯是不记事的性子,平日里总是一副笑呵呵的乖巧模样,即便是从前他对她疏离的时候,她都没觉得自己有今日这般生气。
甚至那次去寒山寺前那夜的争执,都没让她气成这样。
可她现在手里握着那本册子,就是觉得自己要气炸了!
凭什么啊?
凭什么她喜欢他的时候,他无动于衷,而如今她听了他的安排要嫁人了,他又来给自己说这种话?
凭什么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凭什么时至今日,他还觉得自己愿意给他做妾?
沈若怜忍不住瞪向他,小姑娘第一次气冲冲地对他凶,“皇兄把我当什么了!?”
她觉得自己要被他气疯了,“晏温你凭什么觉得,我要和你那孙小姐,楚家姑娘一样?我就是再喜欢你,也不是让你这样作践我的!”
晏温盯着她,眼底闪过疑惑,“楚家姑娘?”
见小姑娘都气得眼睛发了红,还硬要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瞪他,又凶又可怜的模样让晏温忍不住有些心疼。
他轻叹一声,想要过去拉她,却被她气冲冲躲开了。
晏温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温和地哄她,“气成这样了?你若是不喜欢,孤将来除了你,不纳妾就是了,只是孙婧初她……确实比你适合太子妃之位。”
他听晏泠说了,沈若怜不止一次给他说过不想出宫的话。
“孤知道你自幼没有安全感,从前是孤想岔了,你若当真不想出宫嫁人,那就一直在东宫,到时你一人在后宫,有孤护着,倒也自在。”
沈若怜这下听明白了,他是觉得如果以妹妹的身份重回东宫,她最终还是要嫁人的,她若不想出宫,他就给她个太子女人的身份,这样她就可以一直留在宫里了。
他以为她上次拒绝她的提议,是因为这个。
沈若怜忽然就被气笑了,她觉得自己胸口都被气得有些发疼,他根本不懂,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东宫的庇佑!
也或者他懂,只是假装不懂!
她忽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猛地上前逼近晏温,“皇兄不是说只将我当做妹妹么?那皇兄告诉我——”
“你会吻我么?会爱我么?”
小姑娘眼眶通红,泪眼模糊,指着里间的床榻,哑声问:
“你若纳我为妾,你会跟自己的妹妹同塌而眠么?”
沈若怜觉得今夜自己才是喝了酒的那个,她觉得一切都不真实,晏温说的话不真实,她方才不顾矜持说的那些话也不真实,一切好似是一场梦境一般。
晏温呼吸骤然一紧,低眼瞧着她泪盈于睫的模样,想到她方才那些话,那夜在公主府时,想要掐住她后颈,揉捏她唇瓣的想法忽然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别开眼去,嗓音沙哑,“嘉宁,好好同孤说话。”
“那你说,你会跟我睡吗?”
沈若怜也是被他气疯了,不依不饶地看着他,一边生气一边流泪。
晏温没看她,却知道她在看自己,他感受到她的目光,喉咙一阵阵发紧,呼吸慢慢变得有些紊乱。
他会吗?
他听见小姑娘含着哭腔说:“你不会,晏温。”
他突然想起了大半个月前的那些梦。
他不会吗?
虽然不齿,可明明那时候在梦里,什么都做过了。
晏温心里平生第一次生出不确定。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觉得酒意有些不受控制地上涌。
接着他听见沈若怜气呼呼的声音:
“你方才说的那样就不叫夫妻!夫妻是我和裴词安将来那样!我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我们将来会有孩子,不管是相敬如宾还是琴瑟和鸣,那才是夫妻!”
晏温猛地回头看向她,周身气息瞬间冷了下来,“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嫁给他?”
屋外照进一道闪电,映照着彼此的脸。
沈若怜虽然在气头上,却还是被他的冷意骇了一跳,她抿了抿唇,别开眼去不看他,“是。”
“铁了心要嫁给他。”
她感觉男人似乎沉默了一瞬,沉郁的视线牢牢钉在她头顶。
天空响起一声惊雷,门窗“哐啷啷”被震得巨响,屋中的灯盏晃了晃,又灭了两盏,只余屋子角落里的一盏昏黄的灯发出盈盈灯辉。
房间一下暗了下来,沈若怜和晏温相对而立,两人离得很近,彼此交换着紊乱的呼吸,被一起包裹在黑暗里。
一切归于安静后,她听见他开口时嗓音沙哑,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疲惫。
“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为了他不惜在这里同孤闹成这样?喜欢到即使她让你三番五次受伤,即使孤给了你反悔的机会,你也要义无反顾嫁给他?”
沈若怜想说是,她就是喜欢裴词安喜欢到不惜和他闹,喜欢到义无反顾,但她试着张了几次口,就是无法说出那些违心的话。
最后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沉默了片刻,有些心虚地低声道,“是皇兄先将这一切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的沉默和说出的话在晏温看来,就是承认。
晏温忽然自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沈若怜心里莫名就跟着难过了起来。
“孤再问你一次,你可是想好了?”
沈若怜掐紧掌心,别开视线,“想好了。”
空气一时陷入一片死寂。
相对着沉默了良久,沈若怜听见晏温似乎轻轻叹了一声,而后他将第二本册子递到了她面前,“既然你已做好了决定,孤成全你。”
沈若怜一愣,不知那里面写的又是什么,但因为第一本的缘故,这次她有些抵触,犹豫了片刻才接了过去。
她还是没能忍住抬头看了晏温一眼,见他面上神色已恢复平静,眸中也似乎风平浪静,就那么静静看着自己,无波无澜。
沈若怜呼吸一紧,急忙低下头去,借着翻册子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心慌。
然后她便看见册子第一页三个大字——晏清姝。
她那日和裴词安一起选的,要入玉牒时改的名字。
“从此以后你在孤这里,身份只有嘉宁公主和裴家妇,孤仍会护着你,但你不再是孤的妹妹沈娇娇。”
沈若怜鼻尖一酸,眼泪忽然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胸腔里最后一丝怒意也消失殆尽,只余一片凄冷。
晏温看了她一眼,拿起被她扔在桌上那本写着品阶位份的册子,走到门边站了站,而后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冷风夹杂着雨丝一瞬间从洞开的大门里灌了进来,方才被晏温捡起来整理在案上的纸张再次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屋中“哗啦啦”作响,最后一盏灯晃了晃,最终也熄灭了。
房间里一瞬间陷入黑暗,潮湿和冷意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罩了下来。
冷风灌进沈若怜的衣襟里。
她捏着那本册子在原地站了许久,走过去重新将门关上,回到床上躺下,吸了吸鼻子,紧紧裹住了被子。
翌日一早,沈若怜和秋容收拾了东西离开皇宫,走过御花园的时候,李福安从后面叫住了她们。
沈若怜心里一悸,停下来和秋容一起回头看他,就见他手里拿着两本书追了过来。
“公主慢走,这是公主和白小姐的课本,殿下让我给公主送过来。”
沈若怜视线移在那两本课本上停了一瞬,笑着同李福安道了谢,扫了眼他身后的方向。
秋容接过课本,两人继续朝宫外走。
“公主不高兴么?”
沈若怜脚步一顿,“没有。”
昨夜下了雨,今日天气有些冷,沈若怜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她没再穿昨天被晏温嫌弃过的那件,而是换了一件雪锻绿萼梅披风。
路过太和广场的时候,沈若怜下意识看了眼昨天挂香囊的那棵古树,那上面的香囊都被雨打湿了,但她仔细找了一圈,却并未发现她的那只。
秋容显然也发现了,不由“咦”了一声,正想过去找找,沈若怜拦住了她,“算了,兴许是掉了,孙小姐那只不也没在。”
秋容闻言仔细看过去,果真也没瞧见孙婧初那只,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未再多言,跟着沈若怜继续出了皇宫-
沈若怜回了公主府后,便谢绝了一切来访,将自己独自关在了府中。
她心里很乱,想到那天夜里晏温那个决绝的背影,即使过了很多天,她还是会觉得心里有一丝淡淡的难过。
但她不后悔拒绝了他的提议。
她虽然被父母抛弃,但她记得她的父母就是只有彼此的。
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想来,他们村子里的人也许是穷,也许就是那样的传统,他们都是一夫一妻的,从没有像京城这些高门大户里的三妻四妾。
她也不会做他的妾,更不会要他的施舍。
沈若怜就这般在府中浑浑噩噩的待着,成日里不是躺着发呆,就是去湖边的那个二层的亭子里发呆,要么就是让秋容搬个摇椅躺在院子里发呆。
再就是掐着指头算距离纳采还有几日。
秋容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对,几次主动说要陪她出府去逛逛,或者让裴公子过来,都被她拒绝了。
这期间裴词安来找过她两回,她也没见。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日。
因着二十三日要在宫里纳采,她在二十一日就要提前回宫候着,二十日这日晚间,便算得上她走六礼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白玥薇提早就过来找了她,她本来意兴阑珊地提不起兴趣,但白玥薇说她和她青梅竹马给她在万寿楼准备了一桌子酒菜,想叫她趁着没定亲前最后狂欢一下。
沈若怜想了想,明日进宫开始走六礼之后,自己确实就会被各种规矩束缚,不若就放纵一次。
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
白玥薇的青梅竹马叫褚钰琛,白玥薇经常和他厮混在一起,沈若怜又经常和白玥薇厮混在一起,是以她和褚钰琛还算相熟。
三人在公主府门口集合,天还没黑就乘着公主府的马车去了万寿搂。
万寿楼的酒楼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是一幢四层高的酒楼,中间是大厅,四周围着一圈包间,而绕过这幢楼,走过一段长长的回廊和花园,后院则又是另一番景致。
万寿楼是京中有名的酒楼,主要招待的都是达官贵人,酒楼的主人便在这后院里建了几间独立的雅间。
每个雅间都掩映在花草树木和假山之间,既能在吃饭的时候赏景,又有一定的私密性。
沈若怜他们三人去的就是后院的独栋雅间,掌柜的说他们来的巧,这其余几间,都被一位贵人包了场,恰好就剩了一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人坐定后点了些招牌菜,白玥薇看了看神色恹恹的沈若怜,对掌柜的大手一挥,又要了三坛罗浮春。
沈若怜闻言猛地坐直看她,“你疯了?”
罗浮春是万寿楼的招牌,味道清甜,但后劲儿却十分大。
白玥薇看她一眼,不甚在意地努努嘴,“就这一次嘛,今后哪还有机会同你不醉不归啊,再说了,这不是有老褚在嘛,他到时候送我们回去就好呀。”
说着还对沈若怜挤眉弄眼了一番。
沈若怜明白过来,这姐今日是要借着酒意拿下她的青梅竹马了。
她都这样说了,沈若怜也只好答应下来,心道自己少喝点就是了。
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喝,没多久就觉得没意思,白玥薇提议猜拳,沈若怜知道她的想法,只能舍命陪君子。
但不知道为何,沈若怜手气十分差,几次下来连她都看出来白玥薇十分想输一次了,但次次输的都还是她。
她一开始还小口小口的算着喝,后来酒意上来,心里难过,索性也放开喝了起来,干脆就像白玥薇说的,不醉不归算了。
沈若怜和白玥薇都有意多喝,未出片刻,两人便有了醉意,沈若怜更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眼前东西尽是重影。
最主要的一点是……她想去如厕。
她碰了碰白玥薇,摇头晃脑地凑近她,自以为小声道:“小薇薇,我要出去如厕,你陪我。”
“好。”
白玥薇点点头,扶着桌子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结果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褚钰琛怀里,睡得不省人事了。
褚钰琛尴尬地看了一眼沈若怜,心道总不能他陪她去如厕吧,更何况把白玥薇一人放在这里也不安全。
沈若怜虽然醉了,但路还能走,她看了眼褚钰琛那两张尴尬的脸,又看了看他怀里两个睡得醉醺醺的白玥薇,豪迈地摆摆手,“没事,我认得路!自己去就行!”
说罢,晃晃悠悠走出了包间。
褚钰琛见她出去,到底不放心,犹豫了一下叫来小二,让他找个他们酒楼的女伙计,去看着点儿沈若怜,再给端两碗醒酒汤过来。
安排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去照看白玥薇。
这边沈若怜去完,从那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骂白玥薇不够意思,她还没喝过瘾,她倒先醉了。
都说酒壮怂人胆,若是放在平时,这大晚上的又黑又寂静,沈若怜早都吓得魂都飞了,可今日她喝多了酒,忽然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现在就是来十个鬼,她也能一拳一个全给放倒了。
她低着头边骂边歪歪扭扭往回走,晃晃悠悠推开雅间的门,恍惚间她发现房间里怎么一片漆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若怜“咦”了一声,走了进去,还不忘回头把门带上,醉醺醺道,“小薇薇?你们把灯熄了干嘛?”
说着她走到雅间靠墙放的软榻跟前,她记得她出去前,褚钰琛抱着白玥薇把她放在了软榻上。
沈若怜摸黑走过去,晕晕乎乎地在榻上一片乱摸,结果她就摸到了一个靠坐在软榻边的人,那人的衣衫有些凉,料子却是上乘的。
醉酒的脑子反应慢,她停了片刻,又上手摸了摸,才慢吞吞察觉出,她摸到的似乎是个男人,而且感觉这个男人似乎在……生气?
她“嘿嘿”笑了一声,脑子一抽,不确定地又摸了男人一把,乐呵呵道,“公子独自一人来吃饭啊?怎的不点灯呢?”
身前之人动了一下,沈若怜忽然觉得有些凉飕飕的风扫过来。
她裹紧身上的衣服,见他不答,继续乐呵呵道,“小薇薇说要让我不醉不归,结果她先喝、嗝……喝醉了。”
方才出去吹了些风,沈若怜此刻脑袋更沉了,意识也不甚清醒,嘴里嘟囔道,“我、我还没喝尽兴,嗝……”
她摸黑攀上男人的肩膀,“不若公子、公子再陪我喝一场吧?”
说完,她觉得自己脑袋重得撑不住,四周被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照亮的一切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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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干脆晃了晃脑袋,一屁股坐在了男人身边,然后觉得脑袋还是支不住,便将头靠在了男人身上。
“这位兄、兄台,借,借用一下你肩膀哈。”
她感觉男人的肩膀似乎僵了一下,打在她耳畔的呼吸也沉了不少,不过她什么都顾不得了,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开始天旋地转。
黑暗的房间里,空气突然静了下来,不远处假山上的水流声和着沈若怜醉酒后无意识的嘤咛,搅乱了男人的呼吸。
过了良久,久到沈若怜几乎都要睡着了,忽然听见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冷冷问:
“为何要让自己喝醉?”
沈若怜闭着眼胡乱“唔”了一声,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为何要让自己喝醉?
沈若怜想了想,嘿嘿一笑,“因为我、我嗝……我过两日就要定亲了,嘿嘿……定亲你懂嘛?就是我要有相公了,嘿嘿……”
喝醉酒的人一旦打开话匣子,那就能念念叨叨说个没完。
沈若怜也不例外,她最近一段时日在府里本就憋得久了,这下酒意上涌,身旁又有个人形枕头当听众。
她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嘿嘿一笑继续说:
“我未婚夫君他,他长得可俊了,人又对我好,嘿嘿……我一时开心,就,嗝……就喝多了。嘿嘿……”
男人似乎心情不好,跟她说话的语气很冷,“有了未婚夫,所以很开心?”
第 37 章
沈若怜觉得男人身上有些冷, 不由撑着脑袋起来,迷迷瞪瞪地朝旁边的男人看了一眼,黑暗里, 她只能勉强看到男人一个深色的硬朗轮廓。
沈若怜眼皮有点沉, 眯了眯眼,再看过去, 总觉得那个轮廓看着有些眼熟,但脑子像是糊住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她感觉到他隐在黑暗里的眸子在凝视着自己,透着冷光。
沈若怜冲他咧开嘴“嘿嘿”一笑, “对啊, 我哥给我相看的未婚夫, 他对我很好, 我若是嫁给他,我会很开心。”
想了想, 她又补充道:“唔, 我哥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黑暗里男人紧紧盯着她,语气冰冷,“那还真是恭喜你了。”
男人身上的气息有些冷, 沈若怜缩了缩脖子,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你这么凶地看着我, 和……和我哥好像啊!”
她的头越发昏沉,东倒西歪地支不住脑袋, 又觉得那男人身上冻得慌, 干脆眼一闭就想往榻上歪去。
然而她身子才刚一倒,就被男人一把箍住了腰。
“你哥很凶?”
腰上卡着的火热坚硬的手臂, 让沈若怜雾蒙蒙的脑子短暂清醒了一瞬,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貌似是跟个陌生男子在一起。
她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这来了,虽然眼前还是天旋地转,四肢绵软无力,但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应当离开这里。
沈若怜摇了摇脑袋,力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醉醺醺地撑着自己,想挣开男人的手臂起身。
“我要,要回去了……小薇薇他们还,还等着我回去继续喝……呀!”
沈若怜一个“喝”字还未说完,男人钳在她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刚刚撑着起身的她一把拉了过来。
沈若怜身子本就不稳,轻而易举便被他拉过去,一不小心直接坐到了男人怀里。
她吓得身子一僵,脑子更像一团浆糊了。
她眼皮好沉,睡意汹涌,但她知道自己应当离开。
“我……唔,我真的要走了……”
沈若怜一边说,一边想起身,但男人坚硬的手臂和坚实的胸膛就像一个火热的牢笼,将她紧紧禁锢在他怀里。
黑暗中,她感觉男人的呼吸急促而沉冷,胸膛起伏不定,扣在她腰上的大手克制地在她腰间摩挲。
沈若怜忽然意识到了害怕,她又开始掉眼泪,一边慌里慌张地擦眼泪一边哭着胡乱求饶:
“呜呜呜……你放我走吧,我、我再也、嗝……再也不乱喝酒了,我又不认识你,我、我就是走错了房间,呜呜呜……小薇薇……词安……”
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害怕还是不害怕,混沌地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念头搅合成一团,唯有本能让她觉得自己应当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了些什么,说过就忘了。
可男人并没有放开她,反倒因为她的反抗,越发将她压进怀里钳制着。
她喝了酒鼻子有些堵塞,边哭边猛吸了吸鼻子,忽然就在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青竹香。
沈若怜忽然就停下了挣扎,大眼睛眨啊眨,透出疑惑。
过了须臾,她忽然呲着牙嘿嘿一笑,小鼻子凑近男人领口,深深地闻了两下。
腰间蓦然一紧,她感觉鼻尖下男人的喉结遽然向下滚了滚,耳畔的呼吸突然烫得她有些难受。
她急忙重新缩了回来,然后仔细瞪大眼睛,透过黑暗只能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有些好看。
“嘿嘿,你身上的味道怎么跟我哥身上的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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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她又气鼓鼓地补充了一句,“真难闻。”
“难闻?”
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说话时沈若怜感觉到他胸腔的细微震动,“你还没回答我,你哥是不是很凶?”
沈若怜好想睡觉,摇了摇头不说,想了想,又点点头。
“唔……我好困,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点头是说他很凶的意思吗?”男人还在追问。
沈若怜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远,垂下来的眼皮沉地厉害,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也越来也少,就快撑不住睡着了。
见她不答,男人另一只手攥住她的下颌,动作犹豫了一下,突然用拇指压在她了的唇上。
沈若怜感觉到自己的唇似乎被人揉按了几下,有些轻微的疼,尤其是男人手指上好像带了个什么硬硬的东西,硌得她又疼又冷。
她原本已经快要睡着了,被他这么一弄又清醒了几分,不自觉嘤咛了一声,迷迷糊糊道,“很凶。”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鼻音,想生气,偏偏说出来的话像是撒娇,“我哥很凶,我不爱他。”
她说话时柔软温热的唇擦过他的指腹,喝出的潮湿水汽晕染在他的手指上,少女嘴唇翕动间,男人压在她唇上的拇指不小心触到了她的牙齿和舌尖。
黑暗里有谁的呼吸陡然一沉。
四周的空气倏然变得暧昧,像是有一个滚烫的透明罩子在不断收缩,紧绷,死死将两人缠在当中,有些窒息的紧绷。
黑夜是一种无形的保护,将晏温眸底翻滚的欲望遮掩得很好。
他眯着眼盯着怀中小姑娘醉眼熏然的样子,从前那些绮梦就仿佛拉到了眼前,心里的欲//念不受控制地翻江倒海,叫嚣着几欲冲破胸腔。
这是晏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他对自己的妹妹基于男女之情的欲//念和渴望,毫无遮掩,赤//裸//裸,又张牙舞爪。
他舔了舔齿尖,单手拿起旁边的帕子擦净了手,再度钳住小姑娘的下颌,拇指毫不犹豫地拨弄开她柔软嫣红的唇瓣。
黑暗里,男人的嗓音暗哑低沉,有着说不出的魅惑:
“有多凶?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的同时,拇指再度探入那湿润的檀口中,指腹从她的齿尖扫过,轻轻捻上了她软嫩的小舌尖。
这是他梦里一直在想的画面。
周围安静极了,室内漆黑一片,唯有从绢丝窗外透进来一丝的柔柔暖光,给这个滚烫的春日夜色覆上一层朦胧的旖旎。
指腹上湿湿软软的,像极了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时的样子,晏温忽然忍不住开始想,她的小舌会是什么味道。
怀里的小姑娘似乎被他的扳指硌得有些难受,嘤咛了一下,往他怀里凑了凑,眼睛一闭,似撒娇似嗔怒,软软地说了句“别动……”
晏温将手指抽出来,淡淡舒了一口气,极力克制住胸腔里的情绪。
他本打算将她放到榻上去,谁料小姑娘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腰,迷迷糊糊叫了声,“皇兄。”
他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她。
微弱的黄色光影下,他瞧见小姑娘正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自下而上看着他,少女桃腮含春,面如芙蓉,眼角的红痕看着又娇又媚。
晏温呼吸一滞,生平第一次打心里生出莫名地慌乱。
沈若怜觉得头顶男人的脸有些像她皇兄,但她看不太请,因为男人的脸有四张,重影叠着重影。
不过她刚才闻到了那股青竹香后,混沌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晏温那张脸,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想他了。
她觉得面前的男人看着和他好像,她对他嘿嘿一笑,又叫了声“皇兄”,然后伸手擦了擦唇角,不满道,“你干嘛摸我舌头,你没有吗?”
小姑娘的语调脆生生的,又因为喝了酒,听起来有几分夹着鼻腔的软糯,让晏温不自觉想起了冬天的大氅领子上,那一圈雪白的狐狸毛。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也单纯得让人生不出半分杂念,说摸她的舌头,就好似在说摸她的胳膊、她的手一样。
也许她并未意识到,一个成年男人在做那个动作时的危险性。
她单纯的模样,催生出晏温更加肆无忌惮地摧毁般的欲//念。
他蹙了蹙眉,喉结向下滚了下,极力克制着自己,想放开她的腰推她坐起来,谁料小姑娘忽然哼了一声,也伸出了食指,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压在了他的唇上。
还十分俏皮地点了几下。
晏温呼吸骤然一紧,手底下失了力道,掐得沈若怜小小地痛呼了一声,“哎呀!你掐我干嘛呀!”
“嘉宁。”
男人失了耐性,拨开她的手指。
翻涌的情绪在晏温胸腔里灼烧,热浪几乎将他嗓子里的水汽蒸干,他听见自己的气息刮过干涩的喉咙,沉沉地从胸腔挤了出来,“你最好看清楚你眼前的男人是谁。”
他有些想掐死她,一个人喝这么醉,还敢在个认不出的男人面前生出这种媚态。
若非是他,她今夜被人吃干抹净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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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掐住沈若怜的下巴,扳过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沈若怜,你看清楚,孤是谁。”
小姑娘的眼神毫无聚焦,眼睛里透着迷离,看了他半天,忽然傻呵呵地一笑,潮红的脸颊上绽放出两个小梨涡,纯情中透着妩媚。
她晃了晃脑袋,眼皮上下打着架,强撑着对男人笑道:
“你是我皇兄啊,嘿嘿,你是晏温,你是个……好讨厌的人。”
晏温眸色一沉,视线落在她开合的唇上,“你——”
他刚打算说话,岂料小姑娘忽然将手指重新压在他唇上,然后学着他方才的动作,就要将她纤细软嫩的食指往他口中送。
然后还口齿不清地同他说,“皇兄让我摸摸看,看你是不是没有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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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温:“……”
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攥住了她的手。
气血尽数上涌,晏温自诩从懂事起便克己持重,从不曾被情绪左右,唯有今夜,此刻,他觉得自己真恨不得将怀里温软的小姑娘撕开揉碎了。
偏她还不知死活,仗着酒意,头脑不清楚,跟他较上了劲儿。
他刚把她的手拿过去,她猛地起身,一下跨坐在了他的腿上,秀眉微颦,严肃地瞪着他,饱满莹润的唇一嘟,气鼓鼓道:
“摸一下怎么了?小气……嗝,小气鬼!”
她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醉醺醺的模样又有些可爱,让晏温想要掐死她都下不去手。
小姑娘双手叉腰,两腿跪坐在他两边,直起身板面对着他,双眼毫无焦距,却还知道发怒:
“你、你都摸了我的舌头了,我摸摸你、嗝……你的又怎么了?!”
晏温沉着一张脸,虽然与她现在的坐姿让他身体生出几分不适,但他还是没说话,想要看看她到底耍酒疯能耍到什么程度。
万寿搂的罗浮春他是知道的,饶是他酒量好,平日里也极少碰,回头定要问问老板,她到底要了多少。
沈若怜见他不说话,歪着脑袋嘿嘿一笑,面露羞怯,低下头,“人家,人家都喜欢了你一年多了,摸一下你怎么了……”
晏温蹙眉,嗓音沙哑,“沈若怜,你说清楚,摸的是什么?”
没得听着人难受。
小姑娘似乎愣了一下,眨着迷离的眼睛看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话,嘿嘿笑着将脸靠过来,唇几乎擦到他的喉结:“皇兄想让我摸什么?”
晏温:“……”
他都不知道,她的那些虎狼之词都是跟谁学的,十六岁不到的小姑娘,脑子里天天都想些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不想跟一个酒鬼计较,虎口卡着她的腰想将她从自己身上提起来,“下去。”
谁料他刚碰上她的腰,小姑娘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一边挣扎还一边笑说,“痒,皇兄别弄我……”
晏温:“……”
她是喝醉了酒忘记怎么正常说话了么?
他松开她,咬了咬后槽牙,身上的不适让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就快要用尽了。
“沈若怜,你再这样,孤今夜不能保证会让你能好好走出这个房间。”
他在黑暗里沉着嗓音,半真半假地威胁她。
他也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如今被一具娇软的身子贴着,做不到坐怀不乱,更何况,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本就对她心怀欲//念。
黑暗就像肥沃的土壤,助长了那些阴暗想法的滋生,让欲//念盘根错节,然后紧紧将两人缠在一起。
他的呼吸开始发沉,看着她的眼底情绪再度涌了上来。
外面廊下的灯忽然被风吹灭,房中陷入一片黑暗,远处有几声虫鸣响过之后,一切声音都静了下来。
房间里唯余两人的呼吸声在黑夜里交缠在一起。
沈若怜似乎是直着身子坐累了,嘤咛了一声,扭了扭身子往前懒懒地瘫在他身上,娇滴滴地唤了句,“皇兄……”
晏温喉咙又开始有些痒,他喉结滚了滚,掐着仅剩最后一丝的耐心,哑声警告她。
“沈若怜,孤再说一次,从孤身上下去。”
第 38 章
沈若怜觉得自己此刻就像坐在馨和苑的那个秋千上, 整个人忽高忽低的有些飘飘然。
面前男人说了什么话她丝毫没听进耳朵里。
最主要的是,她好像看到了晏温。
周围漆黑一片,眼睛和脑子都木木的, 她大概知道自己正跨坐在晏温的身上, 但她晃了晃满是酒气的脑袋,使劲儿想了想, 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跟小薇薇来的这儿,还有谁来着?
哦,还有她那个青梅竹马老褚,但总之没有晏温。
她隔着黑暗, 对面前的男人嘿嘿一笑, 凑近了他, 想看仔细些, “你真的和我皇兄长得很像啊,嘿嘿, 让本、本公主好好看看……”
她感觉他的神色有些冷, 不过他的呼吸还挺热的。
沈若怜贴了过去,伸出爪子摸了摸男人的脸,舌头都开始打结了, “嘿,长得好俊俏啊, 比我那个讨厌的皇兄长得俊多了, 不然、嗝……”
沈若怜打了个酒嗝,她的手被晏温拍了下去, 不过她也没恼, 嘿嘿一笑,揉了揉手背, 口齿不清地嗔道:
“唔,这么凶干什么呀,你让本公主好好看看……嘿嘿,若是看上了,本公主就让皇兄下旨,封你做驸马如、如何?”
晏温的神色已经冷到了极限,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冷笑,“驸马?”
屋中太黑,沈若怜看不清晏温的表情,但听出这个男人语气不好,她歪了歪脑袋,感觉周围的一切又开始转了起来。
她撑着糊成一团的脑袋想了想,一拍脑袋,抱歉道:
“哎呀,不行,我好像有驸马了,叫裴……裴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要不……要不你给我当面首吧。”
她觉得面前的男人和那个晏温长得还挺像,若是让他给自己当面首,晏温那个坏人应当会被气死吧。
沈若怜脑子懵懵的,又开始有些记不起来晏温的长相了,不过还是能想到他生气的样子,一想起来她就开心。
“哈哈哈,本宫、嗝……本宫决定了,今晚你就跟本宫走吧,做面、面首,本宫保证以后只有你这一个面首。”
说完,她煞有介事地皱了眉,双手叉腰,正要再说话,身子就软绵绵地撑不住朝后倒去。
她眼疾手快搂住男人的脖颈,男人恰好也扣住了她的腰。
沈若怜方才的态度软了下来,身子一趴朝他凑了过去,醉醺醺道:
“不过、本、本宫要警告你,你以后从了本宫,就是本宫的人了,要和驸马好好相处,知道吗?本宫……”
沈若怜松开他的脖子,有腰间的手撑着她,她也不怕倒下去。
她对他感激地眯眼笑笑,然后扳着手指开始念叨:
“本宫每月双日去驸马房中,每月单日去你房中,不过初一十五要和驸马睡一起……月初月末还要和小薇薇出去玩,你要安分守己,不能吃醋嫉妒,乖乖在房中等着本宫……嘿嘿……嘿嘿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腰间的手掐得她有些疼,沈若怜扭了扭腰,黑暗里好似突然传来一声粗重的闷哼,不过她脑子糊得根本没在意。
沈若怜的头好沉,笑完以后更想睡觉了,她将头往前一靠,额头支在男人肩膀上,醉醺醺地嘟囔,“好困啊,你跟我走吧,气死那个晏温……”
她说着说着,声音又小了下去,眼皮都要阖上了,忽然听耳畔男人沉哑的声音问她,“你很讨厌晏温?”
沈若怜猛地睁开眼睛,直起身子,隔着黑暗只看见男人的眼睛里面装着冷冷清清的光。
她蹙起眉,表情十分严肃地与他对视了好半天,就在晏温以为她酒醒了的时候,就见她咧开嘴,露出牙花子笑了笑,歪着脑袋问他,“晏温是谁啊?哈哈哈这个名字好难听啊……”
“……”
晏温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不想再听这个醉鬼耍酒疯,深吸一口气,再次掐住她的腰,试图将她抱下去,“沈若怜,你给孤滚下去。”
他的声音好沙哑啊,一晚上没喝水吗?
她掏了掏耳朵,又凑近他,“你说什么?你是要喝水吗?”
“……”
晏温不打算同她废话了,直接将她抱起来,准备放下去,就听见她凑到他耳旁,小小声说,“要不……嗝,我帮你润一润吧。”
“沈若怜!”
他忽然后悔了,既然她一再招他,他为何还要放她走。
他一把将她重新抱回怀里,掐住她的下颌让她仰头看向自己,嗓音低哑,晦暗不明地问,“如何润?嗯?”
沈若怜被他掐得有些疼,昏天黑地间,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好像就是晏温,然后她嘴一瘪,忽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小姑娘眼尾本就发红,一哭更红了,鼻尖也红红的,哭起来秀眉微颦,泪盈于睫,看起来好不可怜。
她一边啜泣,一边嘟囔,“你就是我皇兄,我、我看出来了,皇兄……晏温……你对我不好,呜呜呜……我好难过啊……我明明那么喜欢你,你居然想让我做妾,呜呜呜……你个混蛋……”
又哭了。
晏温忽然想不起来,自己今晚到底有什么要紧事,是非要来这万寿楼一趟的。
当真是作孽。
他现下本就强压着欲//火,被她哭得心里愈发烦躁,可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又不自觉心软。
没办法同她讲道理,语气稍微重一点儿,人还哭开了,晏温揉了揉额头,打算哄一哄她试试。
他轻叹一声,极力忽略身体上的某种不适,捧起她的小脸擦了擦泪,耐着性子哄道:
“乖,别哭了,你乖乖躺会儿,孤去将灯点燃,再去问小二要碗醒酒汤来,可好?”
晏温生得清隽温润,温柔的时候越发像个如玉公子,沈若怜被他哄着,忽然就不哭了。
她的泪眼显得更迷离了,湿漉漉的蒙着一层水雾,黑暗里只能看到小姑娘眼里细碎的光。
她看了他一眼,看着看着她的视线移到他的唇上,本就因喝了酒而泛起潮红的面颊忽然更红了。
晏温看到沈若怜泛红的耳朵和脖颈,呼吸一重,才哑声说了句“听话”,就见小姑娘忽然舔着自己的唇,凑了过来,撒娇一般道:
“皇兄,殿下,我给你润润嘴唇吧。”
晏温:“……”
她喝醉酒后实在太显媚态,偏偏她的神情又十分清纯,单纯的眼神迷离地看着他,一双嫣红饱满的唇瓣被她自己舔得水润诱人。
他想剥开她。
偏偏沈若怜晕头晕脑地不自知,根本没有察觉出男人眼中的危险,反而更凑近了一步,饱满的唇几乎要与他的薄唇贴上。
不知是不是被她传染了,还是房中太闷,晏温觉得自己的耳朵也开始有些发烫。
沈若怜“咦”了一声,凑近看他的耳朵,因为太黑看不清,她几乎都要贴在了他身上,嘿嘿一笑,“晏温你害羞了啊。”
“没有。”
沈若怜啧啧两声,赖在他身上哼唧,“那你耳朵红了。”
“你看错了。”
沈若怜不满,“我才没有。”
“沈若怜。”
“啊?”
晏温深吸一口气,“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从孤身上滚下去。”
沈若怜这几日被他气坏了,心里一直恼着他,是以哪怕此刻醉酒脑子不清醒,也依然知道反抗他。
她眼神发直,这么黑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紧紧抱住他不撒手,“凭什么?我就不滚。”
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要滚你滚。”
晏温:“……”
行,胆肥了。
沈若怜眼皮好沉,但她不想睡,她觉得此刻自己飘飘然坐在他怀里,感觉挺不错。
更何况,他看起来好好看啊。
因为情窦初开就喜欢上晏温,小姑娘所有对于男女之事的幻想里都有他。
她又看向男人的唇,那双唇瓣可真好看,她从前就想啃一口。
喝了酒的沈若怜恶从胆边生,她抬起头咧着嘴,在黑暗中对晏温笑了笑,在晏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凑了过去,在他唇上啃了一下。
是真的咬了一口。
水水润润的唇呵出清甜的酒气,小牙齿不轻不重地咬在他的下唇上,离开的时候,舌尖微勾,刮了一下他下唇靠下的位置,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水印。
她感觉他的身体骤然紧绷了起来,一声粗重的喘息自他鼻间溢出。
“嘉宁!”
晏温语气中怒意乍现。
沈若怜还是第一次听见他气息不稳,情绪波动如此剧烈。
她歪着头对晏温笑了笑,伸出粉嫩的小舌头,用方才刮过他下唇的舌尖舔舔自己的唇,讨好般对他说,“嘿嘿,皇兄的唇好甜啊。”
空气中荡漾着微醺,沈若怜觉得自己醉得更厉害了,像是软成了一滩水。
夜色深重,窗外月光清寒,树影婆娑。
夜风轻拂而过,廊下的灯随风摇曳,透进屋中的朦胧光影忽明忽暗,四周温度不断蒸腾,滚烫的气息将两人缠绕在一起。
漆黑静谧的房间里,晏温沉重紊乱的呼吸同她紧紧交缠,唇上似乎还带着点她留下的湿意,凉凉的。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
他泛红的眼在微不可察的光亮下直勾勾盯着她,瞳眸中墨色翻涌。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灼热,所有的气息都像是带了极强的攻击性,无孔不入地将她侵//占,冷白色的手背上青筋虬结,欲望猛烈冲击着理智,想要得到她的念头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沈若怜。”
黑暗中,晏温的嗓音沉到可怕,声线如同绷紧的琴弦,涩滞而锋利。
他幽深的视线锁在沈若怜泛着迷离的湿漉漉的眼底,不紧不慢地卸下右手拇指上的那枚扳指,放到一旁。
然后他突然朝她靠近,左手箍住她的后脑勺,迫她抬头看向他。
停了一下,缓缓抬起右手,掌心贴上她细嫩的脖颈,虎口卡在她的下巴上,拇指食指紧捏着她的脸,让她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
他左手移到她的后腰,慢慢将她顶向自己怀里。
晏温的眼神像是要将她吞噬,滚烫的呼吸在她鼻息间纠缠。
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少女颤抖的眼睫,缓慢压下眼帘,视线扫过她的脸,最后聚焦在少女微微张开的檀口上。
水润,嫣红,能隐隐看到白皙的贝齿。
晏温喉结慢慢向下滚动了一下,喉咙里不紧不慢地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语调,“你太放肆了。”
怀中少女似乎终于察觉到害怕了,她的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微眯了眼眸,略微直起身子,松开她的脖颈,指尖缓缓顺着她颈侧的脉搏下滑。
黑暗中视觉不清,触觉便愈发敏锐,男人温凉的指腹上薄茧剐蹭过她娇嫩的皮肤,所到之处,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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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一阵颤栗。
他的指尖,仿佛随时能轻而易举地切开她颈侧薄薄的皮肤,直接划在血管上。
“还敢么?嗯?”
晏温的声音沉沉的,响在黑暗里。
沈若怜即便喝得再醉,方才那一幕也让她吓到一个激灵。
她吸了吸鼻子,摇摇头,浑浑噩噩的脑海里下意识觉得自己应当逃离,她在他身上挣扎了一下,这次他没再拦着她。
沈若怜从他身上下来,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身子被男人接住,她吓了一跳,急忙挣脱开,慌不择路地朝门边踉跄跑过去。
空气中隐隐传来她身上酒气包裹的香甜。
晏温坐在黑暗里,任她从他身边离开。
他阖上眸子,下颌紧绷,极尽克制地捻着佛珠。
可小姑娘似乎当真喝多了酒,晃晃悠悠走到门边后,手底下的门却怎么都打不开,她使劲儿晃了晃门闩,急得险些哭了出来。
晏温听着耳畔的动静,眼皮轻颤,坐着没动,佛珠碰撞出沉沉的声音。
弄了片刻,她似乎还没打开,可怜巴巴地回头,含着哭腔小小声唤他,“皇兄——”
姑娘的声音太过软糯,娇滴滴的声音似乎都沾染上了她的味道,直直落进晏温耳中。
“嗡”的一声,晏温觉得心底有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沈若怜晕晕乎乎还在想着门闩的事,黑暗里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叹,她正要回头,手臂忽然一紧,整个人被他重重压在了门上。
房门发出不轻不重地一声轻响,在寂静中异常突兀。
晏温的手垫在她脑后,高大颀长的身子将她桎梏在他的胸膛与门扇之间。
沈若怜吓了一跳,口齿不利索,唤了声:“皇兄,我——”
她话还没说完,男人忽然俯下身子,侧头在她下颌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男人的气息太过浓烈,他灼热的呼吸烫得她耳后的皮肤阵阵发麻。
“还敢咬我么?”
晏温忽然的亲近让沈若怜心里猛然悸动,她醉酒后的脑子混混沌沌,根本生不出半分理智,一举一动完全遵循自己身体的本能。
而对于他的这种唇齿上的亲近,她非但不觉得不适,反倒十分喜欢。
沈若怜撑着发软的腿,傻呵呵一笑,突然踮起脚凑过去,又在晏温唇上咬了一口。
比上次要重。
“还——”
晏温撑在门上的手背陡然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的虎口卡住她的下颌,目光锁住她,像是挣脱了某种禁锢一般,猛地沉下身去,连同少女那半句未说出的话一并吞进了唇间。
他的唇又湿又烫,吻得急切又激烈,那丝克制的欲//念终于冲破了理智的阻拦。
沈若怜几乎呆在了原地,忘了呼吸,微张着唇,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睫沾了一层细碎的晶莹。
他在她唇上厮磨,喉结不住滑滚,呼吸越来越重,吻得也越来越深,她开始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说的话到了唇边全变成了嘤咛。
晏温紧紧箍住她,重重吻了她半晌,末了,在她唇上咬了一下,才离开。
两人的唇都泛着水光。
这是晏温第一次亲吻女人,那双唇比想象中更软,微微带着香甜的酒味,他觉得自己被勾起了一团火。
黑暗里他盯着她的眸子透出危险的光,一贯清冷自持的男人,在此刻染上了浓重而疯狂的欲望。
他看着身下神色迷离的少女,松开她下颌上的手,缓缓拂过她眼角泪珠,带着湿意的指腹在她耳后反复摩挲,喘息着哑声问她:
“还敢么?嗯?”
沈若怜双手抵在他胸口,可怜兮兮地仰头望着他,面颊潮红,饱满莹润的红唇微微张开,亦是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闻言,她下意识舔了舔被他咬过的地方,含着哭腔小小声说,“不敢了。”
她感觉男人的身体紧绷而火热,也感觉到了男人身体上的某些变化,她开始有些心慌。
晏温看着她,低低闷笑一声,“好姑娘。”
话音刚落,他用一只手挡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低诱惑:
“沈若怜,闭眼。”
沈若怜的视线骤然黑了下来,下一瞬,唇上那种湿软的触感再度压了过来。
这次他不再只满足于含弄她的唇瓣,他将她的下巴往下扣,不准她躲,也不准她咬紧牙关。
晏温耐着性子一寸寸亲吻吮咬,直至她浑身发软不由得松开唇齿,然后他便趁虚而入,掠夺她的一切。
比之方才的激烈,这个吻明显慢了下来,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不断深入,开疆扩土,绵长而彻底。
他忽然想到那夜沈若怜哭着问他,他会吻自己的妹妹么?
晏温寻到她的小舌头,轻轻吻上舌尖。
他会。
他早就对她心生欲//念,不是么?
沈若怜被吻得浑身发软,她的脑中因为缺氧而一片空白,只能贪婪地乞求他将空气渡给她。
两人的唇齿交织着,舌尖被他吮到发麻,她被他诱惑着,引领着,身上越来越热。
在浓烈的酒意之下,理智是最可笑的存在,她遵循心底的渴望,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男人的动作一顿,喉结向下滚动了一下,溢出一丝愉悦地闷笑。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只余细碎地嘤咛和粗重的喘息。
晏温的手渐渐来到她的腰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讨好地意味,在门外不远处响起:
“哎呦裴大人,这雅间今日有贵客在此,您可不兴得带这么多人进来啊!”
另一个声音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少废话!什么贵客不贵客,嘉宁公主若是在此出了事,你有几条狗命能担待的?!”
沈若怜身子陡然一僵,酒醒了大半,她猛地睁大眼睛,使劲儿推搡身前的男人。
可晏温丝毫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反倒一手将她推搡的双手反剪在头顶,一手掐住她的脸颊,更加肆无忌惮地吻她,动作也随着外面的动静而愈发强势与猛烈。
听着外面那老板没了声音,而裴词安的脚步声不断朝她背靠的这扇门走近,沈若怜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小声呜咽着,双手越发用力去推他。
“别出声,你想让他听到么?”
男人从她唇上离开,压低声音喘息着说道。
沈若怜不敢出声了,死死咬住嘴唇,动了动被他捆缚住的手腕,含泪的眼里满是惊慌和乞求,想让他放开她。
晏温垂眸看着她,眸色幽深,不说话也没动,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沈若怜心里都快急死了,她听到裴词安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他的声音仿佛就像在她耳畔说的,“这间屋子里可有人?”
沈若怜一瞬间浑身发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晏温,眼里满是无措。
晏温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在裴词安的手推上门扇的一瞬间,他忽然俯身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沈若怜背后的门扇被他的动作撞得“咣”的响了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39 章
沈若怜吓了一跳, 唇齿间忍不住溢出一声低低的轻呼,她身体一震,忙收了声, 瞪着一双大眼睛无助地看着黑暗中近在咫尺的晏温。
身后的裴词安与她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 身前的男人紧压着她与她缠吻,沈若怜甚至怀疑裴词安会不会透过门缝儿看到里面的情景。
她依稀记得好像是自己先咬的晏温。
她觉得自己今天完了。
身后的门被掀了两下, 眼看着沈若怜急得几乎就要哭出来,晏温才放开了她。
他轻喘着靠近她耳畔,压低声音说:
“沈若怜,孤今日放过你。”
沈若怜一愣, 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就见晏温放开她的手, 手底下温柔地捋了捋她微乱的头发, 而后转身走到一旁的一个狭窄的储藏室门口,看了她一眼, 推门挤了进去。
沈若怜酒还未彻底醒, 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端方持重的未来天子, 藏在了某个酒楼雅间一个狭小的储藏室里,和一堆破烂不堪的杂物挤在一起。
她在原地站了一下, 尚且惊魂未定, 痴傻了一般呆呆看着储藏室那扇狭窄的门,听见门口裴词安问, “此门从里面上了锁?”
那掌柜的似乎也过来推了推, 疑惑道:“不应该啊!”
沈若怜这才有了反应。
她头脑里还有些发懵,晃了晃脑袋, 深吸一口气,尽量捋平自己的情绪,糯糯地唤了声“词安”。
她话音未落,裴词安急切的声音立刻在外面响起,“公主,你在里面么?是门打不开了么?”
沈若怜下意识又看了眼储藏室的门,确认看不出什么痕迹来,才又试着去开门。
她将门闩用力向上抬了几次,确实还是打不开,她喝了太多酒,此刻眼前本就还有些花,身上又没力气。
裴词安听见动静,安慰她,“公主别怕,你向后退几步,我要踹门了,别伤到你。”
沈若怜听话地点点头,想起来他看不见,又嗯了一声,向后推到桌旁,“好了。”
外面脚步声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咣”一声巨响,房门被从外面踹开。
院中的光亮一瞬间涌入了房间,沈若怜抬起手挡着眼睛,眯了眯眼,这才看清外面院子里乌泱泱站了一群人,就连褚钰琛也扶着还醉醺醺的白玥薇站在人群中。
裴词安同身后下属交代了一声“清退所有人”之后,快步走了进来,还不忘将门阖上,隔绝所有人的视线。
他快步走到沈若怜身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她身上,小心翼翼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只是瞧着像是醉酒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
“公主吓着了吧?”
沈若怜知道他说的是她打不开房门这件事。
她面对着他,咬着唇摇了摇头,没了方才的紧迫感,她那股醉意又开始往上涌,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打架。
她看了眼裴词安,强壮镇定地对他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你怎么来啦?”
裴词安过去想扶她坐下,“公主先坐着醒会儿酒,我去掌灯。”
沈若怜迷迷糊糊的脑袋一听他要去拿火折子掌灯,终于有了反应,她一把拽住裴词安的胳膊,急道:
“别!别……”
见裴词安不明所以地看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烈了,忙借着搓鼻尖的动作掩住情绪,瓮声瓮气地拽着他的袖子同他撒娇:
“哎呀,这里阴沉沉的,又潮湿,我不喜欢,你送我回去吧。”
裴词安见她喝酒喝得小脸红扑扑的,水润的眸子看着他眨啊眨,他的心一下就软了。
回过头扶着她站稳,笑道,“好,我送公主回去,公主能走动么?”
裴词安没往储藏室那边去拿火折子,沈若怜的心放了下来,她细嫩的手指紧紧拽住裴词安的袖子,指尖都攥得泛红了,生怕他再反悔突然又过去了。
裴词安以为她是因为在这黑暗的房间里待久了害怕,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地扶着她,轻声说:
“公主你别怕,我在呢,走,我扶你出去,马车就停在酒楼侧门。”
沈若怜强压下狂乱的心跳,乖巧地点点头,任他扶住。
不料她才刚迈开步子,脚底下一软,若非裴词安眼疾手快拉住她,她差点儿就摔在了地上。
沈若怜先是吓得脸色一白,随即面上红晕更加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声道:
“腿软。”
方才本来就被晏温亲得腿软,再加之喝了酒,腿上更加没劲儿。
裴词安默了一瞬,先是走过去到门边,开门看院中已经没人,又返回来,看了她一眼,犹豫道:
“要不……我抱公主出去?”
话音刚落,沈若怜忽然捕捉到储藏室那边传来一声极其细小的声音。
“什么声音?”
裴词安似乎也听见了,她见裴词安皱了一下眉,视线往储藏室那边瞟了一眼,正要过去,沈若怜心底一惊,忙拉着他,急道:
“那、那就麻烦你……抱我了。”
她最后几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其实从前脚受伤了的时候也不是没让裴词安抱过,但这次不知为何,许是知道晏温在这个房间里的缘故,她就有点难以开口。
所幸裴词安闻言再没有管方才那一声响动,注意力全转移到了她身上。
“那公主,臣冒犯了,你抓紧我。”
沈若怜点了点头,“嗯”。
她被他打横抱起,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圈住了他的脖颈,两条细嫩的胳膊搭在他肩上,袖口处微微露出了一截雪白皓腕。
裴词安脚步顿了一下。
沈若怜被他抱着从房间出来,远离了晏温的气息,她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落了下来。
她假装不经意的样子,透过房门朝储藏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迅速移开视线,四下里看了看。
院子里果然一个人也没了,她环视一周,忍不住问:
“小薇薇他们呢?”
裴词安步伐沉稳地抱着沈若怜走上回廊,“想是褚公子已经送她回去了。”
沈若怜“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周围十分寂静,只有月光盈盈给院中景致涂了一层霜白,偶尔一阵微风掠过,她身上还隐隐散发着酒气。
沈若怜被他抱在怀里,忽然不自觉想起了另一个男人的胸膛,她又朝后看了一眼,抬头看向男人沐浴在月光下的侧脸,忽然有些愧疚,“裴词安。”
“嗯?”
裴词安闻言脚步停了下来,低头看她,“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想吐吗?”
月光下男人的神色十分柔和,丝毫没有因她今日闹出这一场而有责备半分的意思。
沈若怜心里越发愧疚,张了张嘴,原本想坦白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是褚钰琛派人找你过来的么?”
裴词安瞧了眼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应道:
“是,他瞧着你去了许久没回来,酒楼的女伙计也没找到你,便派了人来找我,恰好我今夜带人在街上巡街,就在这附近,所以——”
裴词安话未说完,沈若怜忽然听见两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裴卿今夜,也来万寿楼吃饭?”
那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丝闲散和玩味的笑意,在月凉如水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润。
沈若怜身子一僵,脖颈后迅速蹿起一阵寒意,直让她头皮发麻,才刚落下去的心跳此刻又疯狂鼓动起来。
她下意识攥紧了环住裴词安的双手,视线慢慢透过他的肩膀,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立在廊下的那个男人身上。
她此刻才看清,晏温今日穿的是一身鸦青色麒麟纹湖绸直裰,玉带收束,腰间缀着一块儿白玉环佩,头上也只简单的用一支白玉簪子挽着。
他沐浴在清冷的月光里,衣带当风,神色冷峻清贵,仿若不沾世俗红尘的谪仙。
沈若怜忽然不受控制地想,他方才就是端着这样一副清冷的模样吻她的么?他动情粗喘的时候,神情还依然保持着这般矜贵冷清么?
他的那张清冷俊逸的脸,会不会因为动情也泛起潮红?
当黑暗中的一切突然被拿到亮处来看,那丝暧昧便掺杂了更多隐晦。
当裴词安顾念着她的安危,想要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她正与她的兄长在门的另一边动情激吻。
沈若怜心跳得飞快,她不敢再往下想,下意识就想从裴词安怀里挣扎着下地。
然而想了想,她又忍住了,觉得此刻自己还是继续装作醉酒比较好,若是醒着,如何面对晏温。
她将自己的脸往裴词安怀里缩了缩,眯着眼假装一副还未酒醒的模样。
裴词安抱着沈若怜转回身,面对晏温,他似乎没料到晏温也在这,愣了一下,随即恭敬道:
“臣裴词安拜见太子殿下,臣方才不知太子殿下在此,还望殿下赎罪。”
顿了顿,沈若怜觉得他看了自己一眼,同晏温道:
“公主今夜喝了些酒,有些醉了,臣逾距抱了公主——”
“无妨。”
沈若怜听见晏温似乎笑了一下,温和清润的声音丝毫听不出来方才在黑暗中那缠绕着情愫的喑哑,他好似才发现她一般,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一瞬,温声道:
“孤竟不知今夜嘉宁也来了万寿楼。”
他看向裴词安,眉眼间舒朗清隽,同他温和笑道:
“孤若是知晓嘉宁来,此刻孤便顺路送嘉宁回府,就不用劳烦裴卿再走这一趟了。”
裴词安紧了紧抱着沈若怜的手臂,恭敬回道:
“殿下言重了,保护公主乃臣的职责,臣——”
“可孤为何记得,裴卿今夜应当在城防营值守?”
晏温语气陡然一转,仍旧温和的语气中多了一丝上位者的威严,“保护公主固然重要,但裴卿,你擅离职守也是事实。”
他的语气转变太快,就连裴词安怀里的沈若怜都被吓了一跳。
她忽然有种错觉,觉得晏温那种语气是对着她说的,仿佛下一瞬他就会冲上来,然后将她从裴词安怀里拽下来,当着裴词安的面,掐住她的下颌咬她一口。
她唇上方才被他咬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发疼。
沈若怜觉得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误,她要尽快和裴词安离开这里才行。
只要离开这里,过了今夜,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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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裴词安怀里嘤咛一声,仿若才酒醒的模样,揉了揉眼睛,看向晏温,“皇兄,词安是我让他来的,你别怪他……”
沈若怜说完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她果然还没酒醒,想为裴词安开脱有的是法子,她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就听晏温闷闷笑了一声,语气里充满愉悦,“嘉宁叫来的?”
沈若怜下意识往裴词安怀里缩了缩,就听他笑道:
“孤竟不知孤的妹妹如今居然能枉视朝廷律法,鼓唆朝廷官员擅离职守了?!”
沈若怜脑子还钝钝的,脑中飞快闪过各种解释的理由,半晌沉默着没说话。
裴词安以为她是被自己的兄长训斥得害怕了,忍不住对晏温开口:
“殿下,臣失职是事实,与公主无关,臣甘愿领罚,请殿下与公主切勿因为臣的失职而伤了兄妹情分。”
沈若怜听他这么说,心里愧疚死了,明明是她犯了错,裴词安怎么这么傻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烦乱,鼓起勇气,撑着脑袋看向晏温,气鼓鼓道:
“词安何罪之有?!皇兄要怪就怪我没有分寸!若非有他,我今日……”
“你今日如何?”
晏温打断她的话。
他将腕上的手串拿下来,握在手里一颗颗摩挲过去,沉冷的眼神定定看着她,唇畔慢慢勾起一个弧度,语意不明道:
“你告诉裴词安,若非有他,你今日如何?嗯?”
沈若怜都要恨死晏温了,他怎么能当着裴词安的面说出这种话!万一让他察觉出了端倪,她怎么同他解释!
方才的一切本就是一场隐匿在黑暗里的角逐,而她兵荒马乱,被他杀得丢盔弃甲,但那时她酒意上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若是清醒着,她是死也不会同他做出那种事的。
沈若怜瞪着他,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说。
气氛有一丝诡异的安静,像是无声的对峙。
半晌,晏温似乎笑了一下,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语气淡淡地同沈若怜道:
“罢了,你过来,孤送你回府,让裴词安即刻回去当值,今夜之事,孤就当做没发生过。”
此刻若是有旁的官员在场,只怕要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朝太子自来温和仁厚,却也最是公正持重,自监国以来,从未有一人见他徇私过一次,可此刻,他竟为了嘉宁公主的求情,免了裴词安的罚。
甚至就连裴词安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
虽说他此举是为了来保护公主,但殿下自来赏罚分明,保护公主之事殿下自会赏他,但擅离职守一事,他知道殿下也会酌情罚他。
这是他在来之前就想好的,即便今日太子没有出现在万寿楼,明日他也会上书阐明事情经过,自觉领罚的,可此刻殿下就打算轻飘飘将这件事这么揭过去了。
裴词安兀自疑惑着,便没有注意到怀中姑娘的动静。
沈若怜听晏温这么说,觉得自己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方才那被他抵在门上,黑暗里彼此唇舌交缠的画面又开始冲击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吞了下口水,双臂不由自主更加圈紧裴词安的脖颈,看向晏温,鼓足勇气拒绝道:
“皇兄日理万机,嘉宁不劳烦皇兄送我了,我想让词安送我回去,来日皇兄若是当真要罚词安,就连我一起罚吧。”
说罢,她将手臂圈紧了些,转过去不看他,强硬道:
“词安,我们走。”
平日里沈若怜都是一副温软善良的性子,无论何时都不会同人急了眼,裴词安难得见她强硬这一回,眸子里不禁闪过一丝疑惑。
他看了眼怀里的小姑娘,又看了眼远远站在廊下,长身玉立的太子,沉默半晌,方才开口,“太子殿下,更深露重,可否容臣先送公主回去,其余事情——”
裴词安话还未说完,忽然从不远处的房檐下拐过来一个人,那人看了眼院中的情景,柔柔地唤了声,“殿下。”
沈若怜身子一僵,回头看去,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在这里看到了孙婧初。
她愣了一瞬,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眼睛猛地睁大,不可置信地朝晏温看去。
而那廊下之人,神色如常,显然是早就知道孙婧初在这里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若怜觉得自己浑身陡然发冷,在冷过之后,浑身血液又开始疯狂翻涌。
她忽然想通了一切!
所以他这次来万寿楼是来同孙婧初约会的?!
那么他方才对她的吻算什么?!即便她醉酒做了出格之事在先,可他是清醒的,他为何还要那样?!
得不到孙婧初,怕冒犯了端庄高洁的孙小姐,所以拿自己泄//欲么?!
沈若怜忽然又忍不住想起他说的那句“孙婧初的确比你更加适合太子妃之位”。
她胸腔里充满愤慨,一双眼睛因为气愤和委屈,瞬间红透了,绕在裴词安颈后的双手止不住微微颤抖,冰冷的指尖发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若怜这次并不同以往看到晏温和孙婧初时的心痛,反倒更多的是气愤,她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方才那一吻忽然让她觉得恶心。
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离开他和孙婧初身旁,离开这个另她难堪的地方。
晏温察觉出沈若怜眸中神色的变化,知晓她心中想岔了。
他在心底轻叹一声,全然不顾此刻在场的孙婧初和裴词安,朝被裴词安抱着的沈若怜走过去,温声道:
“嘉宁,你先过来,孤有话同你——”
“嘉宁不敢打扰皇兄和孙小姐的好雅兴,词安,我们走。”
沈若怜声音里没有丝毫感情,冷得像是数九寒天宫里御湖上的冰。
她不再看晏温,强忍住鼻腔里的酸涩,将头埋进裴词安怀中,末了又忍不住恨恨地看了晏温一眼,咬牙对裴词安道:
“你若再不走,我就自己下来!”
晏温走过去的步子一顿,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遥遥盯着那被裴词安抱在怀中的姑娘,额角青筋跳得他心生烦躁。
沈若怜却是直接别开视线,缩在裴词安怀中,咬着唇面色倔强。
晏温静立了片刻,喉结滚了滚,忽然低低地,无奈地笑了一声。
只是沈若怜他们离得太远,那一声笑她并没有听到。
第 40 章
裴词安没想到孙婧初的出现让沈若怜反应这么大, 他从前一直徘徊在心底的疑云更加深重,但他不敢去深想。
既然她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裴词安看了眼太子, 见他听了沈若怜的话便停了步子, 再未往这边走,也并没有再要阻止他们离开的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 同晏温道了句:
“那……殿下,臣先送公主回去了。”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默,接着,太子淡淡“嗯”了一声, “去吧。”
裴词安回了声“是”, 抱着沈若怜转身快步离开。
晏温立在走廊下的第一级台阶上, 双手负于身后, 紫檀木佛珠手串还挂在右手的手指上。
微风吹拂而过,鼓动着他的衣摆, 挂在指间的手串也跟着微微摇晃, 可他整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沈若怜和裴词安离开的方向,纹丝未动。
霜白色月光洒在他鸦青色锦绣长袍上, 反射出点点亮光,他身后幽沉的黑色影子在台阶上打了个弯, 平铺上长廊的地面, 最终落在房间的红色外墙上。
一人一影,独立于被夜色笼罩的空旷院落中。
孙婧初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将自己鬓边的发梢别到耳后, 双手拢于身前,静静在原地等着。
良久, 晏温缓缓转身,一双沉冷的视线定定凝在孙婧初身上,无声的压迫感骤然让孙婧初心尖一颤。
她不可抑制地小小后退了半步,随即淡淡笑着同晏温道:
“殿下,兄长方才见殿下迟迟不归,恐殿下醉酒出了岔子,便打发臣女出来寻找。”
晏温冷睨她一眼,逼近两步,沉默着看了她半晌,忽然温声笑道:
“你兄妹二人有心了。”
言罢,他未再看她一眼,径直绕过孙婧初朝另一边的雅间走去。
“殿下!”
晏温刚走出两步,孙婧初在身后叫住了他,晏温脚步顿住,回头面容温和地看着她,淡笑着问:
“何事?”
孙婧初抿了抿唇,抽出帕子走过去递到他面前,“殿下还是擦一下吧。”
晏温一怔,笑容随即淡了下来。
他冷睨了一眼面前绣着兰花的帕子,视线上移,看向孙婧初,眼中警醒意味十足,“孤方才自己不小心弄的,孙小姐倒是心细如发。”
说罢,并未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只用拇指擦掉唇上沁出的血珠,意味深长地看了孙婧初一眼,调转了原本要回雅间的步子,直接朝酒楼门口走去。
到了宫门口,马车停在一处偏僻的角落,晏温让薛念唤了卫一前来。
宫灯明灭,马车的銮铃在风中摇曳,清凌凌的声音回响在空阒的长街上,马车里没有燃灯,只有月光透了进去。
“殿下。”
卫一候在马车旁,等了许久也不见马车中的人说话,不由低低开口唤了一声。
过了半晌,马车里重新传来动静,只听得太子慢悠悠开口,“前两日让你所查之事,可有线索了?”
卫一急忙道:
“已查出端倪,只是尚缺少证据。”
“唔。”
马车中人淡淡应了一声,“加快进度,孤将卫四卫五调给你,还有锦衣卫的贾柯。”
卫一有些意外,他们属于太子暗卫,查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太子很少将朝廷里的官员与他们放在一处查案。
但有些明面上的事情也确实只有这些官员做起来更顺手一些,却也更容易暴露。
是以让他们同朝廷官员一道办案,实则是一把双刃剑,若非事态重大或是紧急,殿下不会这样安排。
卫一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恭敬回答,“是,属下们定会竭尽全力。”
晏温“嗯”了一声,淡淡道:“你去吧。”
李福安一直站在远处吹冷风,待看到卫一走了,感觉到四周的暗卫似乎也都撤走了,他才长舒一口气提了提精神,朝马车走过去。
刚到马车旁,他就听里面的男人问他,“谢家那个三小姐的资料,明日你重新呈上来给孤。”
李福安愣了一下,“那资料殿下不是说不需要了么?”
他说完,默默在自己嘴上扇了一巴掌,急忙改口,“是,老奴明日一早就给殿下找来。”
前段时间殿下突然问起他,关于谢尚书家是否有一个因身体不好久居寺庙的三小姐。
李福安自然听过这件事,忙说确有其人,只是听说那姑娘命薄,在今年还未翻过年的时候,便香消玉殒了,只是当时谢家正在给嫡长子准备亲事,此事便压了下来。
也是李福安作为太子身边第一内侍,自是有些手眼通天的本事,这朝野之事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才能第一时间知道此事。
当时晏温就问他那谢家三小姐是不是同公主一个年岁,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便让他去将人的资料找来。
只是他刚将资料造册打算呈给太子的时候,丝织节当日,殿下出去喝了一场酒,在雨夜中回来后,便告诉他,那资料不用准备了。
李福安没敢多问,忙将那册子收了起来。
如今,他再一回想这一桩桩一件件,再加之今日在酒楼殿下独自离席那么久,又遇到公主在酒楼,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心底自然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但他作为太子内侍,自然面上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也知道该守口如瓶。
可公主明日便要进宫,准备纳采了,殿下……
李福安微微抬眼,朝马车里看了一眼,没敢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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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怜在被裴词安抱出酒楼,坐上马车后,到底没忍住,悄悄掉了两滴泪。
待到裴词安同酒楼老板和下属交代完,上了马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眼眶泛红的样子。
裴词安动作一顿,沉默了下来,无声地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
沈若怜身体里的酒意还未完全散去,情绪还有些不受自己理智的控制,她见裴词安这样,忍不住又想哭了。
她觉得心里好乱啊,又隐隐有些难过,不知道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呀。
她越想越难过,忍不住低着头,小小地啜泣起来。
半晌,她听见对面男人轻叹了一声,坐到她身旁来,小心翼翼扶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抬起来,细细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沈若怜透过泪眼朦胧的眼眸,看到他眼底复杂的神色,她忽然觉得,他是不是知道了一切。
她张了张嘴,认命地想,要不就同他坦白了吧,趁着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她觉得他那么好,自己不该耽搁他。
然而她才刚张口准备说话,裴词安似有所感一般,轻声道:
“臣知道,公主是因为不喜欢孙小姐,而太子殿下又执意要娶她,才同殿下闹矛盾的。”
他看着她,眼里满是疼惜和不忍,“公主此刻难过,定也是因为自己的兄长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的缘故吧。”
沈若怜眼底的情绪晃动,有些怔怔地看着他,就听他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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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喝了酒,情绪不能自已,所以激动了些,没关系,回去好好睡一觉,待到明日,公主先回宫,等过两日,臣就与父母进宫去求亲了。”
沈若怜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
她觉得裴词安好好啊,他真的好好啊,她的那些话忽然就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她看着他,嘴唇轻轻抿起,噙着眼泪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马车在公主府门口停住,沈若怜身上已恢复了些力气,她扶着裴词安下了马车,“我自己走吧。”
“好。”
两人在马车边面对面站定,裴词安看着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去吧,秋容出来接你我就放心了,披风你先披着,回去了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沈若怜看着裴词安,他的温柔就和今夜的月光一样。
她想了想,“要不……你送我进去吧。”
裴词安笑看着她,没问为什么。
“好。”
两人一道朝公主府内走去,裴词安接过秋容手里的灯,将沈若怜护在避风的一侧。
月色柔和,府里花草树木都变得静谧而温柔。
沈若怜看了看身侧的男人,还是决定同他开口,“词安,我……”
裴词安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沈若怜抿了抿唇,低头看着脚底下的路,小声同他说:
“过两日我们就要走六礼了,可……可你知道吧,我其实……我其实只把你当做朋友,就和小薇薇一样,我不想瞒你,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她越说脚步越慢,直到最后,沈若怜干脆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他,“我想说的是,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其实你值得更好的姑娘,至少——”
顿了顿,她的神色有些黯然,“至少也该是个爱你的姑娘,她会在你的内宅给你相夫教子,跟你举案齐眉,你也不用因为尚了公主而影响仕途。”
沈若怜越说心里越难过,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一句话说完,她彻底将头埋在胸前,脚尖蹭着地面,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她料定裴词安此刻脸色定然不好,不然她怎么说完以后他就不吭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若怜的心随着他的沉默而越来越难过。
她觉得他听进去了她的话,定然决定不去宫里纳采了吧,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好,何必因为自己白白耽搁了人家的好姻缘。
她心里长舒一口气,正打算再度开口的时候,忽听得裴词安问她,“那公主讨厌我么?”
沈若怜一愣,呆呆地仰头看着他,“什么?”
裴词安见她这幅模样,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脑袋,“我觉得公主并不讨厌我,对么?”
沈若怜点点头,肯定不讨厌他呀。
裴词安见她笃定的模样有些可爱,忽然就笑了,拉着她继续朝前走,语重心长道:
“如今这世道,男女成婚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因如此,许多夫妇一不小心便成了怨偶,我们如今能在婚前便相熟,况且公主也并不厌恶我,已是比旁人幸运许多之事。”
他看了她一眼,“况且,臣是真心仰慕公主,也甘愿为了公主一辈子仕途受限,即便公主此刻对臣并无男女之情,但来日方长,婚后之事谁又说得准呢,也许某一天,公主突然觉得臣也不错呢?”
裴词安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轻松,就好像是玩笑话一般,可沈若怜却在那份玩笑当中听出了认真。
她忽然觉得,自己应当好好去看看这个男人,认真去了解了解他。
毕竟他说得对,往后一辈子那么长,两人终日相对,说不定哪一日她就会在心里彻底放下晏温,而接纳裴词安,她都没有去试过,怎么就能先放弃呢。
想明白了这一切,沈若怜忽然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她笑了笑,对着裴词安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你说得对,我往后会试着了解你的。”
裴词安的眼神变得温柔,笑看着她,“好,臣很期待。”
沈若怜眼睛亮晶晶的,欢快地对他招了招手,“那我先进去啦,过两天见。”
“过两天见,公主。”
一直看着沈若怜进了房间,裴词安才转身往公主府外走去。
出了公主府没多久,他忽见路边站了个带着帷帽的女人,那女人隐在黑暗的角落,只露出一点儿身影在光线下,显然是在这里等他很久了。
裴词安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下意识朝方才公主府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又四下里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注意,这才快步走过去,一把将那女人拉进一旁的一个漆黑的巷子里,冷声同那女人道:
“你怎么还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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