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季子漠耍无赖威胁齐玉, 齐玉虽说气恼的厉害,心里却还是牵挂的。
他牵着季丫站在村口的杏花树下等着,阳光穿过枝丫, 落下斑驳痕迹, 一行人越来越近, 齐玉心里松了口气。
回来的人面目沉重,唯独不见季子漠,齐玉脸色骤变, 疾步上前:“季子漠呢?”
如水滴油中, 一群人猛的变了神色, 忙在一行人中寻找。
“季子漠呢?”
“不是一起回来的吗?”
有人回头望了下,只见右侧小道上一个人影,提着的心落了下来:“这不是在那, 吓死个人。”
说着朝路上喊:“季子漠, 你快点。”
季子漠原是想把野鸡还给屠峰,屠峰熟悉山道走的快,他没追上。
后又想着慢一点走, 省的野鸡被人看到, 旁人又开始说东说西。
眼下一群人等着自是躲不掉了, 提步走了过来。
一个野鸡瞧着有三斤多重,捆的结结实实,自是无法遮挡, 这下众人也顾不得埋怨他走的慢了,忙问哪里来的野鸡。
季子漠抬了抬手中的野鸡道:“树桩枯草堆里的, 傻不隆冬的也不知道跑, 我就绑着拿回来了。”
野鸡的嘴被绑着,连反驳的叫两声都做不到, 它是山上矫捷的野鸡,不是傻不隆冬不知道跑的。
季子漠的话离谱,却又无懈可击,只是这运气能让人羡慕的流下泪来,当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
分出两个人去县上报衙门,另外的人各自散去。
季子漠拎着鸡,齐玉牵着季丫回了家。
犯错的人总是自觉乖巧,季安在家里扫院子,编竹筐,一刻都没让自己闲着。
季子漠看了眼也没管他。
野鸡扔到猪圈里,季丫眼馋的挪不开眼:“大哥,这鸡要养着吗?”
季子漠:“不养,等钱多来从县上回来,让他帮忙杀了。”
理所应当的话引得齐玉侧目,季子漠沉默了两秒:“不会杀鸡很丢人吗?”森*晚*整*理
季丫的小脑袋点了点:“大哥,村里的大人都会杀鸡呢!”
季丫在猪圈捧着下巴看鸡,齐玉靠近季子漠故意冷笑了声:“还想着杀人旁人给你递刀,连个鸡都不敢杀,杀的哪门子的人。”
报复的意味太明显,双眸如刀子一般的落在身上,季子漠静默不语老实听着,毕竟刚才他拿那事威胁齐玉着实有些过分了。
齐玉不是个会讥讽人的,说了这一句也不知怎么说了,季子漠瞅准时机,讨好的撞了他一下:“齐玉,我错了,以后绝对不再提了。”
齐玉:“呵,你说的话可曾算数过?认错比谁都快,犯错也比谁都快。”
他并非是没脾气的人,只是大多都把脾气闷在心底,这次实在是被季子漠气的狠了,此刻清冷的眸子都染了怒色。
季子漠拿昨日的事威胁他,齐玉有三分恼,另外七分,则是季子漠信口说话的习惯。
前脚可以赌咒发誓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后脚就能毫不在意浑说一通。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你,季子漠,说的话可有一根羽毛的重量?”
他似是恼的厉害,转身回房看都不看季子漠一眼。
季丫从猪圈里面勾着头,看着季子漠怯怯道:“大哥,你做错什么了?嫂嫂好像很生气。”
季子漠抬手摸了下耳朵,和季丫嘀咕了句:“脾气还挺大。”
暗自反思了下,他说话好像还行吧?很虚空吗?
现如今也买不起笔墨,季子漠拿了两本开蒙的书给季安,教他认字等。
他看出季安的惴惴不安,也未曾多说什么。
夜里落了雪,早上起来已经是白茫茫一片,睡在被窝里都冷的天气,吃了早饭季安还要编筐,季子漠直接把那堆东西挪到了一边,不准任何人再碰。
再编手还要不要了。
季子漠原是打算今日上县里,现在还在下着小雪,走到县里怕是半条命都没了,当下也歇了心思。
远客来的突然,马车上下来的人手捧着汤婆子,一袭白色披风垂在脚踝处,里面是月牙白绣着金色祥云的华服。
若是从背后看,这身穿着打扮,与以前的齐玉一般无二。
董寒玉踏进院子,嫌弃的打量着一圈,最后把居高临下的目光对上粗布麻衣的齐玉,嗤笑了一声。
季子漠让季安领着季丫回屋关上门看书,等季丫听话的把门关严实,他才搂住齐玉的肩头。
什么话都未说,护人的态度确实十足。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用不着如此防备,就是来与齐玉说说话。”
“怎么,大老远来一趟,不请我进去坐坐?”
肩头手掌尽显占有欲,驱散了齐玉微微狼狈,他依旧如傲然的青竹,对董寒玉道:“你我无交情,自是对你不欢迎的,坐坐也就不必了。”
如纸糊的老虎长了爪子,虽还不锋利,却也足够让人诧异,董寒玉抬起的脚不由停住,像是遇到了一个陌生的友人。
季子漠手掌在齐玉肩头轻揉了两下,状似夸奖。
董寒玉想到今日为何来这一趟,收了外露的敌意:“我有些话要与你说,借一步说话。”
房间内床椅老旧,衣服只能叠在箱子中,董寒玉脚踩在屋中夯实的泥地上,屈尊走过去瞧了眼箱子里的衣物,眼中情绪莫名。
“一朝天落地,过的可还习惯?”
屋里只有一张椅,齐玉冲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开口打断他的废话:“你有何话要和我说?”
董寒玉站着未动,沉默了半晌,直直望向他道:“我之前与你说过的麻尤虎之事,你可信了?我若是说齐先后一事也是季子漠算计的,你可信我?”
齐玉似是看着跳梁小丑般:“你这趟来,又是想挑拨我与夫君的关系?”
董寒玉:“他阴险卑鄙,心狠手辣牵扯无辜”
齐玉:“齐文后夺我家产,如何是无辜”
董寒玉:“齐文后不无辜,可他家中哥儿老小”
齐玉:“从他们跟着齐文后住进我家时,他们就算不得无辜。”
两人你来我往,话锋如剑,不等话落地就被对方抢过来还了回来。
在董寒玉眼中,齐玉一直像个圣佛一般,忍受着恶,却不会作恶。
可现下一句句,像是圣佛快要坠魔,让他有些心慌,不是慌齐玉,而是慌季子漠。
齐玉的品性是长在四方格中,最多碰触到四周的隔断,却不会出头,可季子漠不一样 ,那就是一个无底线的人。
齐玉的话,明显就是季子漠把他吃死了。
终于,他问出今日来这一趟的目的:“我家的事,你可和季子漠说过?”
齐玉眸光闪了闪,直言道:“说了。”
漫山遍野被白雪覆盖,董寒玉看着不敢看他的齐玉,犹如被浑身千钧雷霆击中。
像是被最信任之人背叛,董寒玉目眦欲裂,眼中有了恨意:“你为何要与他说。”
齐玉对上那抹恨,丝毫不让:“若不是你先污蔑季子漠,我如何会与他说 ,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使坏,你哥的事我们烂在肚子里,你若再有想害他的心,就算季子漠不说,我也会给你宣扬出去,到那时我们谁又能比谁好。”
两人闹别后,齐玉从未对董寒玉说过这么多话过。
人生二十一载,这是他第一次威胁人,第一次放狠话,不管心内如何,面上的鱼死网破惹人心惊。
董寒玉似是被他镇住,也似被他伤到,撑着桌子先是低声的笑,后笑声越来越大,直直笑红了眼。
他转过头,像是胸前中了一刀,疼的整个脊背都弯了:“齐玉,我哥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以前他有一颗糖,都是你一半我一半,第一次跟船出去,省下住宿钱,在破庙睡了两夜,给你买了个七巧板。”
“我叫他哥,你也叫他哥,我哥出事,你哭了半个月,跑遍了州府去打听大夫,你说我哥是英雄,你说以后谁敢拿这事说嘴,你一箭射穿他。”
董寒玉很少哭,他觉得那是最无用的东西,可现下却让泪水砸到桌上,溅起一朵朵小花。
董寒玉声声控诉,旧日情意一件件揭起,犹如七尺冰针击穿齐玉五脏六腑,疼的他浑身颤抖,白皙的脸上无一丝血色。
外面的乌鸦哭啼,阴影中的董寒玉强撑着直起身,满身阴鸷如落入了深渊:“齐玉,若是这件事再有旁人知道,我和你,和季子漠,不死不休。”
齐玉未曾想过害人,所以哪怕自己当时被董寒玉害的声名狼藉,他也未曾起过这样的念头。
齐玉只想让大家各自安好。
他用支离破碎的嗓音给着承诺:“你别别再害季子漠,他不会说出去。”
恐慌,愧疚,害怕百般情绪涌在嗓子口,齐玉语不成调。
董寒玉转回头,赤红的眼中尽是嘲讽:“他那样的人,你管得住他吗?”
齐玉浑身一怔,张了张口终是说不出一言。
外面的风雪渐大,董寒玉戴着幕蓠走出季家院门,踩着脚凳上了马车,那张脸阴沉至极。
村口处的那棵杏花树下,季子漠慵懒的靠在上面。
马车停下,马车门从里打开,季子漠没上去,只敲了敲车窗。
哭过的双眸会弱人一等,董寒玉不是示弱的人,依旧带着幕蓠,从内推开车窗。
季子漠:“我现在可是有夫之夫,上马车不方便,没什么事,就是这几日我没去县里,问问你关于我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名声帮我澄清了没?”
董寒玉:“嗯。”
得到结果,季子漠也就不多待:“那行,慢走不送。”
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对了,我家齐玉嘴笨,你以后少拿话压他。”
第 52 章
董寒玉嗤笑一声:“既觉得我欺负他, 为何还让他与我单独待在一处?”
季子漠面上纠结了好一会,最后给了个回答:“因为你们关系复杂。”
按照他的理解,董寒玉从头到尾不过是嫉妒, 许是嫉妒齐玉的优秀, 也许是嫉妒那个人喜欢齐玉。
总而言之, 言而总之,有了上次董寒玉的提醒,季子漠觉得董寒玉这人复杂归复杂, 应该也不至于真的欺负了齐玉去。
若是回到那日, 董寒玉想他定是不会再开口提醒, 就让齐玉下狱流放好了,省的现如今受人制肘。
对董寒玉来说,百个齐玉也不如季子漠可怖。
现下哥哥还未掌家, 容不得出岔子, 董寒玉忍住对齐玉的恼恨,淡然开口:“听说你缺钱,连给妹妹买解寒丸的银钱都没有。”
幕蓠的白纱微晃, 季子漠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以前真的很嫉妒齐玉, 就算他跟着我回了杏花村, 你也是时刻关注着,怎么着,是看着他过的不好你就开心了, 还是他过的不好你想居高临下的接济一番?”
董寒玉:“齐玉心高气傲的,怕是我接济他也能把我的银票扔出来。”
季子漠转着手里的一截枯枝, 玩笑道:“没事, 他扔我捡,总不会让你的银票碎成纸屑。”
“拜不是, 再见,路上小心。”季子漠扔了枯枝离去。
“这是两百两银票。”
季子漠穷的叮当响,银票这两个字就如梦中之物,遥不可及。
猛然落在耳边,不由的停住脚步回头。
素白的指尖轻捏着两张薄薄的银票,很轻,却能解万千愁绪。
白吃的午餐,一般都裹着剧毒,特别还是董寒玉给的,季子漠更是不敢吃了。
他看着那银票,眼角眯起,想着董寒玉这又是闹的那处。
不过片刻,便笑了出来:“董少爷这是给我封口费?”
细雪落在指尖,董寒玉隔着幕蓠看季子漠,被这笑晃了神,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聪慧过人,算无遗珠,齐玉却蠢的可笑。
可是为何走到如今,他处处不如人,齐父齐母把沉默寡言的齐玉宠成宝,不顾旁人的嗤笑,愿意把偌大的家业给一个哥儿。
他才学自问也不比齐玉差,为何郑柏叙只钟情齐玉,他已言明不在乎身份只求厮守,郑柏叙却还是婉拒了去,说不忍齐玉心伤。
就算是等成老哥儿,两人招了赘,自己怎还是不如他。
无涯寺中,董寒玉说招赘一事自己赢了,可他骗不了自己,当赵大勇的夫郎,他不甘。
为了孩子的几夜恩爱,他把自己当成死鱼般任由赵大勇折腾,黑夜里流下泪来。
赵大勇实在太蠢,自己招来的弃子,却变成了旁人手中的刀。
董寒玉脑中突然冒出个想法,若是,若是自己招的是季子漠,是否一切都会不同,对内是英俊郎君,对外是个帮手。
董寒玉想的出神,好半天未曾言语,村口这地方三面无遮挡,冬风横冲直撞冷的厉害。
董家的马车自然不小,季子漠直接上前推开了马车门,边进边道:“看来一时半会是谈不完了。”
马车里跪坐着一个伺候的哥儿,季子漠进来后坐在案桌对面,把手放在暖炉旁烤了烤。
两张银票从对面推了过来,季子漠瞥了一眼没动。
董寒玉摘掉幕蓠,嗤笑道:“你既上来了,不就是已经想好要拿这两张银票。”
季子漠实话实说:“心动,但是还没决定好。”
董寒玉手指落在银票上,做收回状,季子漠猛然按住一角。
董寒玉收回手:“你发誓守口如瓶,这两张银票便是你的。”
季子漠想,如果齐玉还和董寒玉熟络,董寒玉一定不会让他发誓。
“行,我发誓,在董家不主动找茬的情况下,我如果把你哥的事说出去,就让我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季子漠举手发誓。
董寒玉目露毒针,一字一句补充道:“你若是言而无信,就让齐玉沦为青楼楚馆的哥儿,受万人骑”
“你TM的别给我太过分。”
散漫的人突然发了火,似是被激怒的雄狮,季子漠额头青筋跳动,告诉自己董寒玉不是男人,强忍着才没动手。
两张银票直接朝着董寒玉的脸上砸去,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却让董寒玉猝尔笑了出来。
“不如你休了齐玉,我弄死赵大勇,你入赘到董家如何?”
怒气直冲天灵盖的季子漠:
董寒玉拢了拢袖口:“我说真的。”
季子漠打了个寒颤:“艹,你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脑子结构太复杂了。
董寒玉弯腰捡起地上的两张银票,又从桌上推了过来:“我与齐玉自小的情意,自是不希望他落得那个地步,不过是玩笑两句罢了,你发如此大的火,看来是在意他的。”
他面上不显,心里酸涩纵横,自己这次又输的厉害。
被董寒玉这一吓,季子漠实在不想和他打交道了,董寒玉点了点银票:“你妹妹的解寒丸,眼下又要过年,别是一顿饺子都吃不上。”
因董寒玉腿不能受凉,出门在外的车里都熏着药香,此刻药香细如棉线,缕缕钻入口鼻。
季子漠垂眸看着蜿蜒而起的细细烟雾,心中憋屈之余,又是深深的挫败。
他弯腰抽了张银票:“算我借的,以后有钱就还,没钱你就当做善事了。”
季子漠转身欲下车,董寒玉唇瓣带笑问道:“你就不怕我和齐玉说你拿了钱?”
季子漠抖了抖手中的银票,回头意味深长道:“你没把齐玉坑死,还真是心善。”
“放心,我也挺敬佩你大哥。”
说完跳下车,转身离去。
车里的董寒玉端起茶,这下倒是真笑了起来。
一旁从头听到尾的哥儿一脸懵懂:“少爷,齐家姑爷最后怎么突然说起大少爷了?”
董寒玉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喃喃道:“这下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还是找个聪明的好。
齐玉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要是知道季子漠利用大哥的事索要钱财,定是要闹个恩断义绝的。
他用一句誓言试出了齐玉在季子漠心中的份量,季子漠拿了银票就相当于也还了一个把柄过来,虽说这个把柄一般,却也能让人心安不少。
季子漠看出董寒玉的用意,也愿意给他这个把柄,董寒玉想,怎么赵大勇就没有季子漠的两分聪明呢!
不,哪怕是一分,也不至于被妾室庶子那边耍的团团转,无端的让董寒玉恶心。
赶车的车夫挥了马鞭,伺候的哥儿侧身打开案桌上的抽屉,奇怪道:“少爷,我明明记得这里有包杏干的,没吃呢,怎么就没了?”
董寒玉回神看向抽屉的位置,是刚才季子漠坐的那侧,脑中不由的划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落雪中,季子漠拆开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捡了个杏干扔嘴里,俊朗的脸庞瞬间皱成一团,果然是他之前买的那家,酸的倒牙。
把油纸包重新包起来,想着拿回去给齐玉吃,齐玉喜欢这玩意。
季子漠回到家时,季丫季安正在灶房编着筐。
季子漠:他这一对弟妹,一个对养猪情有独钟,一个一有空就编筐,拦都拦不住。
他站在灶房门口,用脚尖踢了踢季安:“看书去,大冬天还下着雪,编什么筐。”
季安侧了侧身,露出另一侧的书:“大哥,我看着呢,我一边背书一边编筐,我还教季丫了,她现在已经能认两个字了。”
“一个筐能卖十文钱,可以买一斤半的糙米,够我们吃两天的,如果烧米汤的话,可以吃六天,现在是冬天不干活,其实可以不用吃那么饱的”
季安为识字闹的那一出,季子漠至今都未消气,说气不太准确,是心累的对季安冷了两分。
没有点炭盆的灶房也是冷的,这才回来多久,季安的手已经冻的红肿,利索的编着竹筐,像是做了千百回。
季丫说,二哥的手每年都是第一个冻烂的。
他埋着头苦干,嘴里念叨着怎么省钱,怎么赚钱,地里的庄稼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下来粮食
委婉的说着家里吃的太好了,要省着点。
季子漠蹲下身,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他发顶,季安受宠若惊的抬头看他。
“我想了个法子赚钱,能赚很多钱,等过完年,大哥送你去私塾。”
说着把一捆竹条提了出去。
灶房十岁的男孩嘴唇颤抖,语不成调,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委屈还是开心。
“小丫,大哥,大哥是不是原谅我了。”
从未得到过宠爱的孩子对人情绪敏感,季子漠未骂一句,耐心的教他识字读书,季安能感受的到,大哥对他少了那份打闹的亲近。
季丫小脑袋点头如捣蒜,激动道:“恩恩,大哥都没摸我的头,他一定是不生气了。”
农家的木窗简单,精雕细琢的图案一概没有,季子漠靠在墙上,敲了敲半开的窗户:“在不在不?”
窗户被人从里往外推开,季子漠闲适的眸子收紧,站直身子皱了下眉头:“哭过?董寒玉又挤兑你了?”
齐玉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背:“没有,他来问我有没有把董大哥的事说给你听。”
冬天的色彩单调,房间内更是单调,连被子都是灰色。
齐玉立在窗边,语气平淡的说起他与董寒星如亲兄弟一般的过往。
他和董寒玉说有个大哥真好,董寒玉当成笑话和董寒星说起。
那个春日阳光很好,董寒星拿了两把木剑,一把给了董寒玉,一把给了齐玉,他递剑时说:你以后多个大哥,我以后多个弟弟。
齐玉声音发着颤,季子漠手撑着窗户跳进了房,关上木窗后按着他的肩膀,追寻的他的眼眸道:“我发誓你应当也不信,我保证,真的不和旁人说,信我一次,好不好?”
如露珠坠落眼眸,齐玉看着他确认道:“当真?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说?”
季子漠看着齐玉的双眼,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真诚:“我保证,就算董寒玉以后把我坑死,我也不说这件事,这是我给你的承诺,好不好?我这个人可是不轻易给人承诺的。”
齐玉嗯了声,眼眸闪动躲开了他的视线。
季子漠收回按在他肩上的手,笑着夸道:“不错不错,知道耍心思了,继续加油。”
齐玉怔楞后对上季子漠打趣的笑意,脸上发热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季子漠边从怀里掏出杏干边说:“从你第二句话开始吧!不过放心,我给你的保证是真的,我铁定不会说出去。”
“更何况,一般情况下,你哭过之后不会想让我看到,会不开门不开窗的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今天推开窗的那双眸泛红朦胧,哭的让他心疼,委实有些故意为之了。
齐玉像是落到了开水里,浑身都在发烫,一眼都不敢再与他对视,齐玉和季子漠在一处,只觉像是被剥了个精光,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
看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随了你的意,逗弄着你玩又让你生不出气来。
季子漠打开油纸包,捡了个杏干塞他嘴里:“慢慢练,争取早日成长为老狐狸。”
“早知道你这么不放心我,我当时就不问你了。”
杏干酸的牙疼,齐玉垂眸遮掩神色,手在身后握成拳,他看着油纸包,又闻了闻季子漠身上的药香,似是无意的问:“杏干哪里来的?”
第 53 章
季子漠:“我刚去问董寒玉把我的名声恢复了没, 顺手在他马车上顺的。”
齐玉不确定道:“偷的?”
季子漠一脸正色道:“怎么能用偷这个字,司琴说之前董寒玉老是喜欢你的东西,他一说你就送 , 那些东西都老值钱了, 现在吃他一包杏干怎么能算得上是偷。”
“强词夺理。”
“那你吃还是不吃?”
齐玉:“吃。”
季子漠把一包杏干塞齐玉怀里, 乐的哈哈大笑,真是贼拉可爱。
齐玉臂弯被塞进来一包杏干,他慢慢把敞开的油纸包起来:“你们同在一个马车上, 说了些什么?”
回想董寒玉的发癫, 季子漠抱着胳膊又打了个冷颤:“他开玩笑说让我把你休了, 他把赵大勇弄死,让我入赘到董家”
“当时差点没把我吓死。”
刚包好的油纸包坠落到地上,几颗杏干跑出来沾了泥土, 齐玉思及季子漠想吃软饭的念头, 如坠冰窖,手指无力蜷缩,像是风中落叶。
季子漠猜不准齐玉惊怕的缘由, 他蹲下身捡起油纸包, 拍打掉上面细微的尘土。
站起身, 用肩头撞了撞齐玉,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我上次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想要的爱人是无论我如何算计都不会防备我的?”
齐玉回神, 嗯了声。
季子漠:“我收回那句话。”
齐玉转头看他:“为何?”
季子漠分析道:“因为我发现我自己也做不到,如果我当时入赘的不是你家, 而是董家, 就冲董寒玉这么疯魔的样子,我铁定也防着他。”
“再如果是我有钱娶了他, 我更是要防着他了,他说把赵大勇弄死的时候,说的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吓的我一激灵。”
最后感叹道:“还是你家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齐玉张了张嘴没告诉季子漠,其实他娘,好像,似乎,大概,也存了太糟糕就弄死他的想法。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进了董宅,董寒玉还未进院子,就见小厮疾步走来。
“少爷,姑爷又在青楼玩上了,刚才让人回来支八百两,我借口说没现银,取了两百两给他。”
油纸伞挂着流苏,红的那般艳丽,董寒玉立在雪中闭上眼,遮住里面的恶心与悔恨。
“你去看看我大哥现下忙不忙,不忙我过去一趟。”
小厮忙跑去。
房间的红梅暗香浮动,下人忙着加炭煮茶,董寒玉想着一团糟心的事,指尖落在红梅上,无知无觉间把一支红梅毁了个彻底。
“出了事?”董寒星因受的伤,气质稍显阴柔,嗓音也不复以往低沉。
知董寒玉找他,他便和王氏直接过来了。
董寒玉把碾碎的红梅丢在桌上:“大哥,赵大勇我想处理了。”
王氏拿着帕子上前,给他擦拭掌心的红梅汁液。
董寒星点头:“可以,我这就去安排。”
董寒玉用自己做谋算他原本就不同意,只是拗不过他罢了。
还未跨过门槛,董寒玉就喊住了董寒星,现在不是收拾赵大勇的时候,容易把自己折进去不说,之前的打算也前功尽弃了。
董寒玉自己又改了口,董寒星和王氏都有些无奈。
现如今,已经分不清选赵大勇是对还是错。
赵大勇是很好摆布,可是丝毫无脑,妾室庶子那边随便使点手段,就恶心的人想吐。
还不如当时找个品性良好的,哪怕是齐家夫婿那样的也不错,虽然说谈不上品性如何,但对齐玉是好的,如此处境也没说休郎科举。
董寒星站在阴影中,负手而立,沉了两息问道:“你去了杏花村,齐玉可还好?”
董寒玉恨不得踹齐玉两脚,想和大哥说齐玉是如何的狼心狗肺,又恐说起那事他哥难受,只道:“挺好的。”
董寒星点点头:“那就好。”
出了董寒玉的院落,王氏低头不语,董寒星停住脚:“我去书房。”
王氏忙道:“快要用饭,不若回院里吃过饭再去书房?”
如珠似玉的人抬着头看他,眸中闪着期待的光,董寒星轻声说好。
青石板的小道上,王氏拽过他背在身后的手,和他大掌对小掌,缓慢的十指相扣。
董寒星想抽出,她强势的娇嗔:“就要牵着,不准躲。”
洋洋洒洒的雪落在脚尖,落在发间,王氏抱着他手臂,轻轻倚靠着,裙摆的桃花开的正艳。
杏花村
因有雪,钱多来就没去县里,季子漠让季安去喊钱多来来杀鸡,去掉内脏三斤左右的鸡加上萝卜白菜的炖了一锅。
季子漠又让季安端了一碗给赵傻子,季安回来时关上院门,跺着脚上的雪说:“大哥,狗蛋爷摔了。”
狗蛋爷?哦哦哦,季子漠反应了过来,这不就是他爷吗。
今天多了个钱多来一起吃饭,灶房就有些坐不下了,冒着雪把饭菜都端到了堂屋。
季子漠让季安把堂屋的门关上,边拿起筷子边问:“怎么摔了?严重吗?”
季安和季丫坐在一边:“赵傻子说摔在了那个大粪坑旁边,还是他给背回来的,狗蛋爷不让狗蛋去喊人,现在疼的躺不住,狗蛋才去叫了坏心肠家的,现在那个坏心肠的人正在狗蛋家里骂着呢!”
季子漠边吃边给季丫夹了个鸡腿。
齐玉筷子轻盈的落在碗沿,扭头问季子漠:“狗蛋和坏心肠都是谁?”
季子漠:“狗蛋爷,就是我爹的爹,也就是我们几个的爷爷,狗蛋呢,是我们爷爷捡的哥儿,当孙子养的,今年多大来着忘记了,比季安大。”
钱多来插了一句:“十七。”
季子漠:“这么大了?坏心肠呢,就是我爹的大哥家,也就是狗蛋爷爷的大儿子家。”
看齐玉有些懵,季子漠把上一代的恩怨说了一遍,这事不是什么私密,杏花村都知道,也就不在乎钱多来是不是外人了。
齐玉听完更懵了,当是齐母只告诉他季子漠与族人无来往,内里如何却没细说。
现下听着,里外里都是季子漠父母的错。
齐玉睫毛浓密,连眨两下略显呆萌,季子漠轻笑道:“如你所见,确实是我们爹娘的不对。”
季子漠说的随意,桌上的其他人瞪大了眼睛望他,钱多来夹了块萝卜,点头说了句:“村里人都是这样想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季子漠爹娘不是个东西,但是架不住人家孩子争气。
有人说父母坏话,季丫听的似懂非懂,季安放下筷子想生气又不敢生气,闷着脸连鸡肉也吃不下去了。
若是之前季子漠会问两句,让他把话说出来,现在算了,尊重每个人的性格,能憋说明事情不重要,真的忍不住就是哑巴也能想办法比划出来。
被风吹的粗糙的脸闷在饭碗里,桌上的人自是能看的出来,齐玉撇了眼季子漠 ,见他不理装没看到,又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季子漠吃饭的动作一顿,无奈的放下筷子,用下巴点了下季安:“听着,我要考科举,你年后去把大勇叔家的五亩地租过来,明天起,和钱多来一起去县里扛货,赚来的银子都归我,你累死累活的我不管,反正要供我十几年,等到我考上了,你不准沾我的光,因为我嫌你笨,会拖我后退,所以到那个时候,咱们要断绝关系,听懂了吗?”
神明俯视蝼蚁,语气最多也就这般淡漠了,季子漠装的太像,他容颜俊朗,无悲无喜,像是日月之巅遥不可及。
季安傻傻点头:“听懂了,我明天去码头扛货。”???手中的筷子摇摇欲坠,季子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和想象中的不同。
“可是大哥,你要是不休弃嫂嫂,你是没办法科举的。”季安小声提醒,虽然他不讨厌齐玉,但是要是大哥肯休夫郎去科举,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木讷的眼里闪了光,季子漠痛苦的朝一边倒,齐玉忙伸手扶住他,不知怎的,季子漠的头就倒在了他的肩上。
“齐玉,你一刀捅死我吧!教孩子太难了。”特别还是一个三观跟着大哥走的孩子。
虽然这个大哥现在是他。
季子漠拉着尾音喊齐玉,谈不上撒娇,却让他怦然心动。
钱多来傻傻的看向两人亲密的姿势,夹的萝卜块啪叽一声掉在桌上。
齐玉脸上臊的发热,放在季子漠腰间的手像是着了火,推了推他的后背,催促道:“快起来。”
季子漠从他肩头起来,顺手给他拍了拍肩膀:“我刚洗头没多久,不脏。”
依旧大雪不停,季子漠点了下家里的食物,还有季丫的药,想着还能撑几日,便也不急着去县里。
身上有了一百两银票,心里的焦虑自然是得到了缓解,他自己无所知,齐玉却盯着他看了几次。
老虎的事报了衙门,暂时也没个说法,村里人小心注意着,睡觉前必是反复检查着院门,查看是否已关严实。
睡的森*晚*整*理警醒不说,床前也是必放着农家武器的,如铁锹,长棍,菜刀等。
院门关上,灶台收拾好,季子漠护着手中的蜡烛,和齐玉出了灶房。
季子漠:“怕吗?”
脚步踩在积雪上,寂静中有细微的沙沙声。
齐玉转头看他:“怕要如何?不怕又要如何?”
季子漠诧异道:“我以为你会斩钉截铁的说不怕。”
“你要是怕”季子漠想了想道:“要不挪一个屋睡?”
是床并非炕,搬过去也废不了多大的力气。
第 54 章
季子漠越想越是个好办法, 齐玉拒绝道:“不用。”
抛除季子漠不说,季安已经十岁,齐玉无论心中是否害怕, 都不好去睡一间房的。
当日初回杏花村的那夜是没法子, 更何况他贴着季子漠睡。
只此一夜无妨, 要是搬到一个屋,多有不便。
季丫的房中有着烛光,齐玉欲接过季子漠手中的烛台, 季子漠身子侧了下, 上前一步靠近他, 低声问:“真怕?”
烛光跳动在两人眉眼,季子漠如诱哄着孩童,语气那般轻柔, 齐玉无知无觉间同样软了语气:“不怕。”
季子漠把烛台给他:“怕就大声叫我名字, 我肯定连鞋都不穿的跑过去。”
齐玉随着他的话低头看去,在齐家黑色的靴子变成了农家的棉鞋,不知道有没有被雪打湿。
齐玉说等一等, 端着烛台进了房, 不过片刻就拿着一个包裹出了来。
“上次你去县城就想给你的, 你走的快没追上。”
季子漠不用打开就知里面是何物,指尖搓揉了两下,抬手接过:“行, 那我到时候拿去典当,办点年货。”
季子漠提着装着齐玉锦衣的包袱回了房, 季安和季丫趴在床上, 用被子蒙着头看书认字。
把锦衣连同白色披风一起压在箱子底下。
他弯腰藏衣物的动作被烛光印在墙上,微风一吹, 摇摇晃晃着。
蜡烛的光原就昏黄微弱,季子漠走过去抽掉被窝里的书:“睡觉,这么暗的光伤眼睛。”
季丫叫了声大哥,忙躺好闭上眼,季安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桌上的书,缓慢的躺好睡去。
老虎这事季子漠也猜不透什么结果,想想除了这屋还有齐玉那屋,便直接和衣而睡,就算有个万一,反应也能及时些。
吹了灯,季子漠轻声问:“季安,你很喜欢读书?”
被窝被大哥掖的严实,要是一动就会进风,季安眼睛有些酸,不敢伸手揉,只连续眨了两下道:“我想认识字,以后可以当个账房先生。”
和其他农家的孩子比,季安的这个梦想也是非常有前途的了,季子漠道:“好,睡吧,年后送你去私塾。”
家里断粮,季丫最后一粒解寒丸吃了去,路上的雪也化了大半,只是雪化后的路上都是泥泞。
季子漠提着他的棉布鞋想了好几个办法,都没办法保证不湿,最后索性也就不再管,直接穿上出了门。
刚跨过院门,就见钱多来牵着牛车而来,见到他喜色道:“年关了,去县里的人多,我爹说让牛车做个拉人的生意。”
这可真是瞌睡了来个枕头,季子漠问他多少钱,钱多来自是说不要他的钱。
若是钱多来是亲爹娘,在家里受宠爱,季子漠也不与他争论这个,但是个小爹,处处都是难做。
季子漠能耐着性子做事,但本身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教赵祖义与季安一两日还好,日日辅导带孩子,他面上不显,动作间有了几分燥意。
齐玉见了便把活揽了过去,现下正在堂屋教着两人。
季子漠推开虚掩的门,冲齐玉挑了挑眉。
齐玉停下话走到门边:“怎么?”
季子漠:“我坐钱多来的牛车去县里,你有什么需要买的吗?”
齐玉道没有,见他两手空空,不由问道:“不把衣服拿去典当吗?”
季子漠谎话张嘴就来:“我刚才已经拿到钱多来牛车上了,他在杏花树那边。”
有了一百两银票,哪里还用得着典当齐玉的衣物,从齐家出来时,连个牌位都拿不出,全身上下也只有那么一身衣服了。
齐玉心中怯意未退不想进桑农县,瞧见季丫季安想去,季子漠就让他们跟着。
做牛车到县上每人八文钱,是钱多来小爹定的价格。
八文钱不算多也不算少,有心疼钱的依旧是走路,故而车上坐的算不得挤。
还有十几天过年,桑农县已经提前布置了些,商户门前大多挂了大红灯笼,瞧着就热闹的厉害。
季子漠抱着季丫,季安紧紧跟着他,三个人在县里买买买。
最先去的便是愿安堂,直接拿了两瓶解寒丸。
其后便是米面各二十斤,季子漠原是想多买些,怕齐玉疑心多猜只能先少买些。
肉也克制了不少,买了五斤五花肉,以及半筐没肉的大骨头,记得说是骨头汤比较补,他们这一家子都要好好补补。
其他杂七杂八的不少,买的季安心慌不已。
一穷二白的家里什么都是缺的,哪怕季子漠克制着减了数量,最后还是装满了板车。
东西太多坐钱多来的牛车不合适,季子漠又去雇了辆驴车,那掌柜自然是没好脸色,不过也未说些难听的,只套车前先让季子漠把钱付了,省的像上次一般,他那边让伙计弄好了驴车,进来和他说不租了。
三人找了个摊子,买了六个肉包,又要了三碗馄饨,热乎乎的馄饨撒了葱花,淋了芝麻油,馋人的厉害。
季丫季安不停手的吃着,季子漠咬着包子视线扫过面前的人来人往,又在想着怎么能搞点钱来。
代写书信的摊子上摞着红纸,前面挎着篮子的妇人站着等着。
季子漠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个包子:“季安看着季丫,别乱跑,我去对面看看。”
季丫乖乖点头,季安让他放心,他们俩就在这吃馄饨。
就几步远的地方,也出不了什么事,季子漠边啃着包子边走到书信摊子旁。
等到站着的人离开,他才开口问:“你这一幅对联多少钱?”
这摊子还是上次写弃郎书的摊子,摊主还是那个摊主,他刚把手插进棉衣袖口中,就听到头顶的问话。
“二十文,要写吗?”
季子漠:“如果我用你的纸笔自己写,要多少钱?”
摊主:
“十文。”
季子漠把最后一点包子塞到嘴里,十文,那就是利润十文+,50%以上,本钱就是笔墨红纸。
摊主把刚暖热的手又掏出来,打算给季子漠研墨。
季子漠忙道:“我现在不写,就是先问问价。”
摊主:好想动手打人,不不不,我是读书人。
季子漠牵着季丫在街边想了会,最后似是定了主意,抱着季丫,踢了一脚蹲着的季安:“走。”
季安忙站起来跟着他走。
热热闹闹的大街,正中的一家匾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远山书肆
因来往大多都是读书人,所以吵闹声到这处都少了许多,
掌柜的瞧见季子漠稍显诧异,边想着他所来为何,边从长案后出来。
笑着道:“季少爷来了,可是需要些笔墨?”
季子漠笑道:“我现在不过是一庄稼人,当不得少爷,你称呼我季子漠就好。”
掌柜的奉承道:“这是哪里的话,季少爷十二岁考中秀才,谁人不夸一句文曲星下凡,若是季少爷觉得如此称呼不合适,那我就改为秀才公如何?”
季子漠嘴角抽了抽,说实话,不如何,秀才公还不如叫名字。
心里吐槽不断,面上却微笑道:“自是可以。”
掌柜:“秀才公可是来找少爷的?我家少爷今天没来书肆。”
似是怕季子漠多疑,又道:“秀才公与我家少爷相识,应当也知道我家少爷一看书就头疼的毛病,平日是能不来就不来的。”
季子漠笑道:“知道,我今天不是来找吴苍明的”
季子漠带着季丫季安走后,齐玉就关了院门,心里估算着那件衣服能值多少钱。
上次两件披风外加季子漠的锦衣,也才典当了六两,这次怕是最多二两左右。
二两银子杯水车薪。
编了一半的竹筐,两捆竹条放在正堂墙角,齐玉记性不错,也曾专门看过季安编筐的纹路动作。
他坐在木凳上,抽出一根竹条,笨拙缓慢的把竹条一端接到筐身上,动作精细的像是在雕刻最精美的玉器。
临近年关连风都齐齐跑来凑热闹,扇在脸上手上如刀子一般,快要把人的耳朵鼻子冻掉。
齐玉虽坐在屋内,却也是手脚皆凉的,没编几根,手指就开始变的僵硬不再灵活。
说来也是世事无常,来到杏花村之前,他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自己居然连盆炭火都舍不得点。
细心劈开的竹条薄而利,齐玉顾着这双季子漠喜欢的手,神情专注。
院门被人砸响,如惊雷在耳边劈开,齐玉猛的站起身,薄薄的竹条在他掌心快速划过。
齐玉低头看了眼,掌心握成拳,短暂的收拢着血,随后朝着院门走去。
“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送东西的。”
门外的人被冻的跺着脚,喊了两声,赵婶子也去了县里,故而是她家的夫郎悄悄开了门,看看是何种情况。
齐玉一只手开了门,另一只手背在了身后。
叫门的人听到动静刚想说话,就见了齐玉的容貌,顿时在心里喊了声乖乖,这哥儿长的真好。
“树这边第五家,这是季子漠家吧?你是他夫郎?”
刚才砸门声响,齐玉以为是找事的,现在瞧着又不像,点头道:“是。”
车马行的人确认好,忙侧身指着驴板车道:“这都是你家夫君买的,租了车让我送过来的。”
米面,木炭,两只活鸡,两条残喘的活鱼,还有一床崭新的棉被,另其他的一些东西,把板车上塞的满满的。
齐玉微楞后想着先把东西拿下来,具体的总要等季子漠回来后才知。
只是他刚动了一步,车马行的伙计就忙道:“别别,不用你,你家夫君多给了钱,说让我帮你搬进去,不让你动手。”
东西零碎没重物,伙计跑了六七趟才把车上的东西搬完,一边搬还一边念念有词。
“活鸡扔鸡圈里,这个放灶房里,鱼要是还活着就放在水盆里”
齐玉站在院门处站着,全程像是个局外人,像是他才是送货的。
忍不住轻笑了下,在心中念叨了句季子漠爱操心,自己又不是纸糊的。
隔壁的院门半开着,从里往外探着身子,齐玉含笑的眸子看过去,对上一张惊慌的双眸。
“我,我是听到有人喊,所以出来看看。”
齐玉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地上低落了几滴刺目的血,赵婶子家的哥儿忙指了指,齐玉把身后的拳头握的更紧了些,低头用脚尖把血踩进泥土里:“没事,被划了下手。”
“哦哦,那你按点盐或是按点草木灰,可以止止血。”
两个土法子让齐玉眉头微蹙了下,随后恢复如常道了谢。
伙计是个负责的,做完了所有的事,又站在门口回想了下季子漠的交代,确定无误才牵着驴掉了头。
炊烟从烟囱逃离,冲往天际,季子漠就在各家喊着吃饭了的声音中进了家。
推开虚掩的院门,站在灶房门前看到了留守在家里的人。
齐玉在哥儿中长的算高的,一米八应当是有的,那么大的个子此刻蹲在灶前,像个大大的孩子塌着肩头,鼓着腮帮子往灶里吹着气。
把火苗吹起,熟练的抓过身后的柴,似是感觉到抓的多会闷火,又抖掉了些,这才把柴塞进灶膛。
院中从屋檐到树上横了条麻绳,是平日晾衣服的,此刻上面挂着两只褪好毛开膛破肚的鸡,还有两条打理干净的鱼。
季子漠余光看到猛的怔楞住。
把火稳住,齐玉有所察觉的转了头,看到门口的身影心安了下来。
“可以洗洗手吃饭了。”
季子漠指了指麻绳上的东西:“你弄的?”
第 55 章
齐玉:“嗯。”
季子漠没再说话, 齐玉最后又添了把火,站起身走到水盆旁,背着身把左手放在水里洗了洗。
“我放不好盐, 还没放。”
季子漠说不出自己是何种感觉, 就是心里发酸发胀, 有些难受。
脑海中的齐玉,是衣着华贵,捧着手炉, 踩着黑靴, 淡漠如玉的贵公子。
现在跟着他的齐玉, 烧锅做饭,杀鸡杀鱼。
那双手会伸进鸡肚子里,鱼肚子里, 会触碰那些季子漠不愿意碰的东西。
“我不知道放多少盐。”齐玉又重复了一遍。
季子漠收了情绪, 洗了手后往菜里放了盐。
齐玉右手落在身侧虚握着,左手把菜盛进盘子里。
很简单的饭菜,依旧是白菜萝卜大锅炖, 里面加了些新买回来的猪肉。
另一个锅里是米饭, 说是米饭不恰当, 多兑了水,反而更像是粘稠的白米粥。
齐玉摆了四个碗在灶台上,正盛着饭呢, 肩上落下个温热的掌心。
“很厉害,你这么厉害, 弄的我这个一家之主很有危机感啊!”
季子漠收回手, 把饭菜端到吃饭的箱子上。
锅底的余火啪嗒一声响,像是在烧着齐玉的心, 他低着头任由自己眼里露出笑意,唇角扬起小小的骄傲。
季安季丫洗了手,四个人围着四方的箱子坐着,季子漠作为一家之主,郑重的夸奖了齐玉,夸完带着季丫季安鼓掌。
招摇得瑟的事齐玉难以适应,想伸脚踢下季子漠让他住嘴,动了脚尖才想起来这是箱子而非桌子,只能埋着头吃饭不搭理他。
齐玉脸上染了红,季子漠制止住鼓掌的季丫和季安:“停下停下,你们嫂嫂脸皮薄,再鼓掌要恼了。”
吃完饭烧了水给季丫季安洗脸洗脚,让他们回房睡去。
季子漠让齐玉回房睡,他摇摇头说不困,季子漠就让他坐着,自己站着刷锅。
“你”齐玉张了张口,话没想好怎么问。
季子漠:“你是想问我哪里来的钱?”
齐玉:“嗯,季丫的解寒丸买了吗?”
季子漠:“买了。”
把锅盖盖上,季子漠用一旁的干净抹布擦了擦手,用脚勾了个木凳在齐玉面前坐下。
齐玉看得出,他隐隐有些高兴。
“你觉得我什么名头最响?”季子漠眸如星光,闪着让人心动的破碎。
齐玉顺着他的话想着,还没开口,肩上就被人轻拍了下。
“神童啊!你家当时不也是看中我神童的名声才招我入赘的吗?十二岁考中秀才,不说大名鼎鼎,当时也算是风靡一时的吧!现在不还有人说我是文曲星下凡”
额,这话是真,就是当事人自己夸自己,齐玉稍微有些不习惯。
但看季子漠高兴,他认同的点了点头:“嗯,确实。”
如孩子炫耀着成果,季子漠继续道:“所以我就想了个赚钱的法子,卖神童对联。”
齐玉:???
他眼神如清晨小鹿,迷茫后是理解,卖对联是好想法,只是有些超乎想象。
季子漠:“所以我找了远山书肆合作,今天采买东西的钱就是提前支的钱。”
齐玉:“嗯?你想写了对联放在远山书肆寄卖?”
季子漠:“算是,他们稍微帮忙炒炒热度,这样才能有价值,要不然我总不能写一堆放大街上卖去。”
“倒不是嫌弃在大街上卖赚的少,就是东西摆在街上就不值钱了,到时候会顺带着连我都不值钱烂大街了,找远山书肆合作,在桑农县打出稀有的名声,这就是每年的财路,每年过年都能赚这么一次,再者有什么匾额提字,书写碑文,一年接几单就够了。”
用名声换钱,大声吆唤着卖学问,对于在含蓄中长大的齐玉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这样旁人应当会看轻你。”
季子漠:“所以我才找远山书肆,要是直来直往的卖我找他干嘛,谁说我卖了,我这是送。”
齐玉脑子还未转过来,忙道:“你刚才说卖钱的。”
季子漠嘿了一声:“咱俩谁跟谁,我肯定和你直说,对外面自然是另外一个说法,送归送,不得给点润笔费?也不过就是换个名目,就看怎么说的好听。”
“读书人自然不能提钱这个俗物,看中对方家中儿孙的才学送对联,别人给润笔费是不是就顺耳朵了?这样对我也好对卖家也好。”
“到时候我再用萝卜刻个章盖上去,完美。”
说到这里季子漠眼尾眯了下,思索道:“最好前面几年对送的人挑选一下,是真的有真才实学,到时候得到对联的人连续两三个考中秀才,就是最好的宣传。”
“不过这样的人钱上面就不太好说了,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折个中,前期少赚点也无妨,这样是麻烦点,主要是图个长远。”
“远山书肆只在临近几个县有门路,所以折腾不出什么花,这样最好,扬个小名,赚个小钱,多爽。”
“分成银钱不多他们估计不会太上心,不过永久的买卖总不会往外拒,就第一年麻烦些,后面旁人找上来,坐等着收钱就是了。”
“咱们就是一年开个一两单,不求大富大贵的,一年衣食无忧应该能做到。”
他说完等着齐玉评价呢,谁知齐玉直直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季子漠在他面前招了招手:“傻了?”
齐玉回神:“不是,只是想到我娘之前说我不适合做生意,她喜欢游山玩水,若你是他儿子,她应当已经游遍了名山大川。”
谈到故人总是让人伤感的,季子漠似是有话难言,齐玉开口问:“你想问什么?”
季子漠纠结了下:“我是想问,要给爹娘立个衣冠冢吗?”
透过门缝处的缝隙,齐玉望着长长的黑夜失神,他总觉得,无论爹娘是生是死,他都要去阎王道走一遭,哪怕是找不到尸体,带回阎王道的一捧水也是可以的。
等到齐玉看向季子漠,等到陪他过完这一道,他想独自撑着船,不牵连任何人的去一趟。
齐玉说不用,静默中,他淡笑着,说起那些不为人知的事:“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爹和旁人有了孩子,我娘才如此恨他的?”
季子漠微楞道:“难道不是吗?”
齐玉摇摇头:“我以前也是如此觉得的,后来我娘说,当时我奶奶太过厌恶她,给我爹下了狠药,我爹神志不清,痛苦如野兽才如此的,她说我爹是人,不是神,她不会用神的要求去要求他。”
季子漠不解:“既然如此,为何娘还会”
齐玉:“我娘是恨我爹的,她恨他要娶她的时候坚定如铁,在家里用尽了办法,聪明的,笨的都用了一遍,那模样像是不娶她,他也活不了了。”
“她恨他,当他娘提给他纳妾的时候,他话语搪塞,拖来拖去唯恐他娘伤了心,她恨他拒绝纳妾不似娶她时那般坚决。”
齐玉眼眶泛了红,像是无助的孩子:“我爹是钟爱我娘的,他顶着心狠的名声把齐言归赶了出去,我娘要生意就给生意,要管家就让她管家,可是我爹到死都不知道,我娘恨他的不是他犯了错,而是他在她怀孕时怕我奶奶伤心,左右逢源的搪塞。”
“我娘说,明明要娶她的时候敢从房顶上往下跳,娶了她之后就不敢了。”
如迷路中的人找不到方向,季子漠单膝跪在地上,轻柔的把他搂进怀里。
齐玉在他肩上落了泪:“我不知道谁对谁错,我心疼我爹,可我又懂得我娘,我从未说过让他们和好的话,我爹低声求过我几次,说人生不过几十载,不想和我娘活在相爱又怨怼的余生里,他说只要我娘能消气,哪怕让他立刻去死也愿意,想让我探探我娘的心思,可是我没有。”
直到此刻,齐玉才深深的理解什么是人生不过几十载,悔吗?是悔的,他是齐父齐母之间唯一的调合,无论两人是否再在一起,他都应该尽力去劝着两个人幸福的,或尝试着重新再一起,或放手分开。
许是与季子漠在一起的时日长了些,齐玉也学会了些弯弯绕绕,他不住的想着,当年他娘与他说起这些,是真的说与他听,还是想借他的口说与齐父听的。
有些悔恨的事不能想,越想越是痛苦崩溃,季子漠放在他后背的手往上移了移,停在了齐玉后脑勺。
“齐玉,娘是一个敢爱敢恨,果断的人,有些事不是你劝了他们就都能幸福,这事也没有对错。”
不甚宽敞的灶房,因做饭烧火留下的余热早已散去,埋在肩上的脸定是湿了大半,因季子漠脖间都感受到了温热。
温柔后是细腻的皮肤,幽幽的香味让人心软成海。
季子漠一只手横过齐玉膝弯处,如抱孩子一般的把他抱起。
齐玉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抬起头,满脸泪痕。
季子漠腰间用力站起身,把他的两条腿分开别在自己腰两侧,用下巴点了点微微烛光:“拿着,抱你回去睡觉。”
齐玉听话的拿了烛台。
“把关门了。”
齐玉忘记遮掩受伤的右手,伸出手合拢门。
“把门推开。”
齐玉把睡房的门推开。
“再把门关了。”
齐玉再把房门关上。
一阵缠绵的风裹着烛光恩爱了一番,带走了所有的光亮,只留下一缕白烟,与一室黑暗。
因抱着人,季子漠靠在门口歇了歇,粗重的呼吸在暗夜中异常明显。
齐玉虚勾着他的脖颈,在无人能看清的夜里红了脸。
被放在床上,被盖上了被褥。
“别再七想八想,睡得着吗?睡不着我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四个字不复以往清冷,软的不像话,浓稠的像是裹着蜂蜜。
季子漠坐在床沿侧了侧身子:“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
他讲的认真,齐玉不由的也正色的听了起来。
“讲的什么故事呢?讲的是从前有座山”
一盏茶的功夫后,齐玉从一开始的不解到最后的了然,扯过被子蒙住头,面朝里躺着,一副拒绝再听的样子。
季子漠闷笑了一声:“晚安。”
房门被人开了又关,齐玉闷在被窝里脸红如霞光,把自己缩成一团,轻轻笑了。
清晨,阳过落在精致的眉眼,单从脸上看,绝看不出被子下的睡姿是何种的嚣张。
齐玉被光刺的皱了下眉,睁开眼发了会呆,坐起来拿过一旁的衣服。
视线落在手上呆愣住,他昨日伤了手,伤口贯穿整个手心,按照那哥儿说的在伤口撒了些盐,除了疼痛加剧,效果也不是太明显。
一只手褪了鸡毛,刮了鱼鳞,动作间是把受伤的手虚握着,不想被季子漠发现。
现在那只隐藏了一晚的手,却被一抹白包扎着,齐玉把手移到鼻尖闻了闻,隐隐约约的药味。
齐玉不由的想,他睡的如此沉吗?
推开门,季丫高兴道:“嫂嫂,你看大哥给我做的鸡毛毽子,是不是很好看。”
齐玉笑着夸了句好看。
走进灶房,季子漠看了他一眼道:“洗漱吃饭了。”说着从大锅中的篦子上端出来一碗热水给他倒在盆里。
季安在烧锅,嘴角崩成一条直线,瞧着就是在生着闷气。
齐玉指尖落入温水中,瞧见了问道:“季安怎么了?”
季子漠:“没事,就是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
季安梗着脖子讲理道:“不是我小心眼,是大哥太傻。”
第 56 章
不待齐玉再问, 赵傻子就精神抖擞的提着木桶进了院子,脸上是属于他的傻笑,一旁跟着摇着尾巴的黑狗。
要不是笑的太傻, 齐玉定是要认不出他。
脸上的皱成一团的胡子被剪的磕磕绊绊, 一瞧就知是剪了又剪, 实在剪不动了才停了剪刀。
还有乱糟糟成鸡窝的头发,也是剪的短的又短。
露出的皮肤依旧是黑色的,能瞧得出是黝黑而非脏, 衣服
齐玉回头看向季子漠, 瞧着整套都是季子漠的。
季子漠指了指院子里绳上挂的破烂衣服:“昨天洗的今天就穿在身上, 我要不给他找一套换上,他能把自己冻死。”
齐玉随着他的手看过去,衣服沉的把麻绳压弯, 还在缓慢的滴着水, 这样的衣服上了身,怕是真的会冻死。
麻绳的另一头,晒着一条白色的粗布亵裤, 齐玉看得出是季子漠的, 他之前给他洗过, 只是这次不知是何时洗的,现在已经不在滴水。
缸里的水满满当当,赵傻子把木桶放在一旁, 拿着洗干净的碗蹲在门口,高兴即将吃到的热饭, 嘿嘿的笑着。
季子漠把饭菜都盛好, 对赵傻子吹了声口哨:“过来干点活,端饭到堂屋里。”
赵傻子急忙摆手道:“不不, 会弄脏。”
季子漠抬了抬眼皮:“你不是已经洗干净了?”
赵傻子傻了一会,呆呆道:“是啊,洗干净了。”
随后激动的走到灶房,神圣的捧起装满菜的盘子,小心翼翼的走到堂屋,全程犹如踩在刀尖般谨慎。
大哥对一个傻子这么好,季安忍了又忍,等到季子漠让赵傻子一起坐下吃饭,季安忍不住了,想也不想道:“大哥,他那么脏,头上都是虱子,这么恶心人怎么能一起吃饭。”
赵傻子人瘦,骨架确实大的,把季子漠的衣服穿的紧绷绷,现下如做错了事的孩子,坐不敢坐,站不敢站,缩着脖子朝门口后退着。
季子漠指了指他的头,和季安道:“和你汗毛一样长的头发。”
赵傻子小声解释道:“我,我剪掉之后又洗了三遍,没,没虱子了。”
季子漠一锤定音:“过来坐下吃饭。”
没有嫌弃,像个人一样的坐在桌子上吃饭,赵傻子又嘿嘿傻笑着,笑着笑着就抹了抹眼,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好快乐,可是很奇怪,为什么快乐还会眼睛湿呢?
赵傻子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季安委屈的看着季子漠,这一刻,事情已经无关赵傻子能不能上桌吃饭了,而是他的亲大哥帮一个傻子,不站在他这一边。
赵傻子怎么能和自己比呢,赵傻子凭什么和自己比呢!
季子漠无奈的说了句吃饭,夹了个鸡腿给季安。
季安赌气的把鸡腿丢给赵傻子,想丢在他碗里,谁知力道失了准,鸡腿落在桌上,滚到地上。
赵傻子忙趴在地上把鸡腿捡起来,跑到灶房把鸡腿洗干净,拿回来举给季安。
鸡腿掉在地上,季安也吓了一跳,唯恐他哥生气,闷闷道:“我不吃,你自己吃。”
赵傻子哦哦了两声,坐下来啃鸡腿。
黑狗也是洗了几次的澡,此刻卧在他脚边,一个吃肉,一个吃骨头。
一粒米掉在桌沿,赵傻子用指尖粘起来送到嘴里。
季子漠叹了口气,齐玉问他:“怎么?”
“突然想到句诗。”
想到上次同淋雪的诗,齐玉缓了两息才问他:“什么诗?”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齐玉筷子猛的顿住,瞳孔微张的望着他。
季子漠忙解释:“别误会别误会,不是我写的。”
齐玉:“那是谁?”
季子漠停顿了两秒:“我认识的一个兄弟写的,叫杜甫。”
齐玉半信半疑:“杜甫?哪里人氏?人在何处?”
季子漠叹息道:“唐家村人,已经驾鹤西去了。”
“我的那些书之类的,不都在你房间吗?你觉得这两句像是我写的诗?”
齐玉沉默了,低头吃饭不问了。
季子漠原先写的那些诗词文章他都拜读了一遍,嗯怎么说呢!辞藻华丽,看着很漂亮,实则很空洞。
空洞中又有种鄙夷众人,怀才不遇的清高在。
这两句能名流千古的诗句,确实不像是他所写。
季丫手握着筷子,好奇道:“嫂嫂,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齐玉解释了一遍,季丫崇拜道:“大哥,杜甫是哥哥还是叔叔,他好善良。”
小孩夸人总是直白简单,季子漠因为她的问题沉默了:“额,爷爷吧!”
杜甫写这首诗五十岁左右,虽然不是同一个平行面,但多少也是爷爷辈的吧!叫哥哥叔叔多不合适。
吃完饭等人散去,齐玉跟在季子漠后面问杜甫还有森*晚*整*理没有别的诗,季子漠挑着又背了两首。
背完后问他:“我要是说这几首都是我做的诗,你信吗?”
齐玉实诚道:“不信,你写不出来。”
季子漠:
齐玉:“我看了你那些诗词文章,上面都落的有日子,最近的是成亲前三日的,是骂县令的文章,诗是说天下王孙没有一个识才的,把自己形容成夜明珠。”
“艹”季子漠直接把碗丢在锅里,连手都顾不得擦:“写的这么明显吗?你都能看的出来。”
原主觉得他写的极其隐晦,还用隐喻的手法,自认天王老子来了也看不出他是骂县令。
季子漠自然而然的认同了原主的想法,现在
“快快点火,害人的东西还是早点烧了。”
等到把原主写的东西全都烧完,季子漠才松了口气,不放心的又在屋子里搜了搜,确定再没一张才拍了拍胸口。
齐玉蹲在地上挑着火:“怕了?”
刚才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骂县令都是小事,都隐隐指向皇上不识货,杏花村有文曲星都不知道派人来接。
季子漠心肝颤颤:“可不是怕了,想想这箱子东西还在别人家转了一圈,我都后背冒冷汗了。”
齐玉抬头看他:“怕还写?”
季子漠:有冤无处诉。
他随便扯了个借口出了灶房,齐玉手指捏着木棍,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想着什么。
赵傻子吃的饱饱的,边傻笑着边往家走,路上遇到村里人,村里人看着改头换面的赵傻子,惊的叫了起来。
“哎吆吆,我这都不认识了,当真是傻子,胡子也就算了,头发哪里能剪哦。”
“哈哈,这样瞧着,赵傻子你长的比你大哥强多了啊!要不是傻的,兴许也能娶个夫郎。”
“还笑还笑,你这是大不孝,季子漠给你灌了什么迷糊汤,瞧把你乐的。”
赵傻子笑的更傻了:“广厦千万间,俱欢颜,俱欢颜。”
一路上,旁人问他为何笑,赵傻子就重复着两句,弄的一群人摸不着头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赵傻子把头发剃了个精光,算是捅了马蜂窝,赵婶子直接上了门,骂他傻的不知事,爹娘都死了,他现在剃成个光头是想克谁呢!
季安在外面看热闹,冲回家的时候季子漠刚从柴房提出来一捆红纸。
“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季安手指着外面:“大哥,赵婶子骂赵傻子,还拿着扫帚打他了。”
季子漠淡定的哦了声,提着红纸去了堂屋。
季安不解:“大哥,你不去帮他吗?”
季子漠奇怪道:“他又不是我的谁,我为什么去帮他?”
季安想想也对,但是又感觉哪里不对,大哥不是对赵傻子很好的吗?他挠了挠头又跑出去看热闹。
季子漠喊了声,让他照顾小丫,季安回了声好。
齐玉帮他展开红纸,道:“我原以为你会去护他。”
季子漠手摸着下巴算计着怎么裁红纸呢,闻言道:“我一个外人去护他?这不是引火烧身吗。更何况他住的地方离村长那处近,放心,出不了多大事。”
“等明天赵傻子来,我跟他说一声,挨打的时候记得跑,老蹲着抱头有什么用。”
齐玉:“嗯,我不是觉得会出事,只是”
季子漠了然道:“我懂,因为我让他上桌吃饭,所以你和季安是一个想法,觉得我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就应该见义勇为,该出手时就出手,谁知道前脚善良,后脚就不管事了,反差太大觉得怪。”
齐玉嗯了声。
一张红纸盖了整张桌子,桌边厚厚一沓红纸,季子漠手在上面比划了半天,最后道:“我真是犯傻了,我练字裁什么裁,早知道买白纸了,白纸还便宜些。”
齐玉:“练字?”
季子漠:“你觉得我的字好看?”
齐玉给他研着墨,诚实道:“每笔皆重,收拢不及,晕染不均。笔锋太利,走笔间稍显阻塞。”
察觉到视线落在身上,他抬头不解道:“怎么了?”
季子漠夸了句:“没事,就是觉得你说话挺好听。”
人都说字如其人,季子漠自己的毛笔字是不咋地,原主的字和他的性格十成十。
他练了半天,最后写出几个自己还算满意的字:天道酬勤,侧着身问齐玉:“怎么样?”
齐玉看了半晌没说话,拿过桌上的另一只毛笔,在一旁落了四个相同的字:天道酬勤
季子漠盯着两个人的字看了半晌,最后把毛笔放到桌子上:“不写了不写了,真没意思。”
他说不写,齐玉就低头收拢着笔墨纸砚。
今日天气好,季子漠坐在门槛上,拉着长音叫齐玉。
两人离的只有两步远,齐玉头都未抬,平静道:“怎么了?”
季子漠:“烦啊~~”
齐玉收拾好散落的东西,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你是在说我烦人吗?”
季子漠猛然笑了,用肩膀撞了撞他:“别闹。”
阳光驱散了些许寒意,齐玉看着淡蓝的天色,随着他笑了。
钱过了明路,季子漠花起来就大了手脚,家里肉菜不断,天冷懒得去县里,就让每日赶车的钱多来帮忙捎带着。
炭火烧的旺,季子漠练字,齐玉就给他研墨,有时安静,有时说两句,或有时说到什么地方,他笑他也笑。
“上一次村里人帮着找了一天季安,这个人情我想还了。”
齐玉站在他身侧看他落字:“嗯,打算怎么还。”
季子漠:“每家送包红糖?”
齐玉:“嗯好。”
季子漠:“柳元宝过两日好像就要成亲了,好像也得送点东西,这里一般成婚都送什么?”
今日无风,太阳晒的暖和,让人昏昏沉沉的想睡觉,季子漠说的随意,齐玉暗暗看了他一眼。
回道:“金银首饰,玉器绫罗”
季子漠停了笔,转头看他:“你是不是故意骂我呢?”
齐玉不解:“什么?”
季子漠:“你觉得我现在能买的起这些?”
季子漠让钱多来带五十包红糖回来,钱多来震惊的嘴里能塞鸡蛋。
到了县里选了小包的红糖,又选了便宜种类。
五十小包红糖用了三两银子,季子漠花了半日的时间送到各家,他后脚还没进家,钱村长就背着手到了季家。
钱村长板着脸把季子漠和齐玉说了一顿,说两人没一个会过日子的,又说村里人住着,帮忙找个人有啥了。
最后末了说了一句:没个长辈还是不行。
季子漠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认错后客客气气的送走钱村长。
他站在院门旁,抱胸用肩头撞了下齐玉:“你觉不觉得,钱村长说的话别有含义。”
齐玉现都被他撞习惯了,也不知道怎么有这个毛病,说话就说话,喜欢说之前撞一下。
“什么话?”
“就那句,没个长辈还是不行。”
第 57 章
季子漠琢磨着:“长辈, 我算算,老二家在县里,也就逢年过节的回来, 应该不是指他。”
“老大, 那是一点和解的可能都没有, 就上次我们在赵婶子家要东西,老大家的几个看到没有狼,见是我们的事, 别说帮忙说话, 那叫当下就带着家伙走了。”
“还有季安找不到的时候, 全村的人都帮忙跟着找,老大家的人是连动都没动,一嗓子都没喊。”
“那就是还有一个。”
季子漠扬声叫了下季安, 季安忙放下编筐跑了过来。
季子漠:“我问你, 你知道狗蛋家现在怎么样了吗?你前几天说咱爷摔了,严重了?”
季安迷糊了下:“没啊,我今天上午出去, 还说能下地了, 没瘫。”
季子漠:“那是没东西吃了?”
季子漠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 让季安叫了赵傻子晚上来吃饭,吃完饭天已黑,季子漠让赵傻子扛了二十斤米。
他和狗蛋住的就隔了一道矮墙, 让他悄摸的送过去。
关上院门,齐玉问他:“有心和好, 怎么不自己送过去?”
季子漠搓了搓手道:“快二十年了, 老大家的怨恨越来越深,我过去了老人反而会难办, 估计又要闹起来。”
齐玉未言,季子漠又笑了笑说:“其实我还挺佩服我爹这两兄弟的,当年我考中秀才,不说村里是如何捧着,就是县令也亲自来家了,他们是闭门不出,一点都没过来攀关系,旁人问,也只是说情愿一家子饿死吊死也不来攀。”
一家人都已经躺下,院门又被人拍响,季子漠又穿上衣服走出房门,同时齐玉也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走到了一处去开院门。
门外的赵傻子揉了揉鼻子,背上是二十斤米,瞧见季子漠,忙道:“狗蛋,狗蛋说爷爷让把米送回来,家里有吃的。”
季子漠没接米,道:“那你抱回家吧!饿了就自己煮点吃。”
赵傻子懵懂了下,随后傻呵呵的抱着米往家跑。
关了门,季子漠对齐玉耸了下肩头:“看来是我心里弯弯道道太多了,可能钱村长确实没什么含义,就是随口一说。”
三间茅草屋,右侧的一间亮着微弱的光,老人半躺在床上,一个十六七的哥儿端着碗,用勺子喂着他米汤。
哥儿长的不甚好看,双颊被冻的红肿,看着比其他季节胖了一圈。
他不满道:“爷爷,为什么不要那米,你要养身体。”
老人看着到唇边的米汤没张嘴,哥儿挺着的肩头耷拉了下来,认错道:“我就抓了一小把米下来,真的,就一小把。”
老人不说话,他又丧气道:“好吧,是两大把,不过最多半斤。”
老人张了嘴,喝了大半碗米汤,摇摇头说:“喝不下了,剩下的你吃了。”
狗蛋不依,老人也不依,最后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把几勺米吃了下去。
茅草粗糙,烛光温馨,老人:“那夫郎是个少爷,俩小孩还小,现在村里人知道入赘不能科举,不欺负就是好的,以后啥事就不会主动帮忙了,以后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咱们又不是真的要饿死了,二十斤白米多金贵。”
说着眼中露出愁色,狗蛋给他掖了掖被角:“所以你愁的夜里睡不着?我看你现在都是睁眼睡了。”
老人解释了一句:“年纪大了,觉少。”
狗蛋:“可是我那个哥买了五十包红糖散给村里的人,值好多钱。”
老人:“他做的对,有些钱能省,有些钱不能省,人情是要还的。”
狗蛋委屈道:“可是爷爷也找了,爷爷是怕季安摔到了粪坑,才去那么偏那么难走的地方去找的,要不然也不可能摔了,给旁人送红糖,都不给爷爷送。”
老人:“就算送了也留不住。”
说到这个,狗蛋直接落下泪眼,抹了抹眼泪,不高兴的端起碗走了,要不是爷爷的纵容,大伯家的夫郎哪里敢如此过分,有点好吃的就来搜罗走。
爷爷被骂不吭声,他还嘴爷爷还骂他,狗蛋生气,可是更多的是心疼爷爷。
他知道爷爷是愧疚的,对拼命供了三叔的大伯二伯家愧疚,故而任由欺负,从意气风发的中年,变成槁木死灰的老年。
还记得有一年过年,爷爷高兴喝了些酒,狗蛋问他:爷爷,你还气恨老三吗?
狗蛋永远记得,爷爷的高兴凝固在脸上,如被人当头一棍,过了几息间,捂着脸痛苦的嘶喊了一声爹的老三啊。
那个时候,季子漠的爹已经去了。
那样生不如死的模样,狗蛋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连奶奶去世,爷爷都不曾如此哭过。
从哪以后,恨季子漠爹的狗蛋没了恨,在心里把老三改为了三叔,老大家的那个夫郎再来吵闹,他只护着爷爷,不再与他争锋相对。
黑夜埋葬过往,枝头麻雀叽叽喳喳叫着未来,山上猛兽找着避风的地方闭目,杏花村家家户户也熄了灯。
“你陪我出去一趟。”翌日用完早饭,季子漠收拾好灶房,洗了手和齐玉道。
齐玉:“好,去哪里?”
季子漠:“柳元宝不是明天成婚吗,给他送份礼。”
齐玉:“不去。”
季子漠拽着他的手腕:“走了走了。”
原也可以不送,但想到柳元宝被原主支使的那几年,不送又有些过意不去。
不说挑水劈柴做鞋这些,就光吃上,原主就拿了许多。
柳元宝的爹把木棍都打断,柳元宝依旧如故。
原主觉得他能让柳元宝一个哥儿靠近都是恩赐,哪里知道感恩愧疚。
现在换成了季子漠,反而生出了愧疚心,希望柳元宝真的能放下过去,好好和李山过日子去。
齐玉从未想到过,有一日自己会被夫君拽着去给爱慕他的人送成婚礼。
季子漠一边拽着齐玉往外走,一边让季安照顾下季丫,记得把药吃了。
今日天气好,吃完饭没事,都在村里路两旁晒太阳聊闲话。
有空着手的,也有拿着活计的,如赵婶子,就是剥着筐里的玉米。
见到这俩人拉拉扯扯的,笑着打了声招呼:“你们这是去哪里?”
季子漠:“天气好,我带着夫郎在村里逛逛。”
另有人接:“是要去逛逛,以后在咱杏花村中,可不得知道村子里是什么样。”
季子漠说是,便带着人往前走。
两人都走过了人群,赵婶子才似想起来什么,忙站起来喊:“子漠,我早上去北地,看到你地里有不少草,记得回去和季安说,让他去薅草,要不然草多你家的麦子长不大。”
季子漠回头说了声好。
等人走远了,赵婶子撇撇嘴,和众人说:“你们瞧瞧,这两人黏糊的,比麦芽糖都粘牙。”
柳二勇家的夫郎纳着鞋底,接话道:“人家夫郎长的跟仙人一样,那个男人不得黏糊着。”
其他人也附和着,从未见过季子漠夫郎这么好看的人,不亏是县里的少爷,金银养起来的。
赵婶子啧啧了两声:“好看有什么用,又不实用,什么活计都不会干,从回来到现在,院子是季安扫,之前做个早饭,都快把灶房烧了。”
“不过从未看出来,季子漠是个宠夫郎的人,真是杏花村难找出第二人。”
这话说的可就太高了,众人忙问:“季子漠如何宠夫郎了?”
赵婶子拉了拉小木凳,坐到人群中间:“你们瞧见过季子漠干活?别说是季兰嫁走后,就是季兰在家的时候,季子漠也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
“这一有了少爷夫郎,又是做饭,又是洗碗的,那活干的别叫太麻利。”
众人震惊,柳二勇家的夫郎连鞋底都不纳了,不敢置信道:“你怕是说谎吧!季子漠能干活,还能进灶房?”
见他们不信,赵婶子拿着玉米棒道:“怎是假的,我们家和他们家就一墙之隔,有什么动静还不得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没事就贴着墙听听。
赵婶子勾着手掌,示意他们靠近点:“我跟你们说,不止这样,那少爷哥儿怕是个清高的,看不上季子漠,都不让季子漠进房睡,回来这么久,季子漠都是和季安季丫挤在一起的。”
“啥?不让睡?”
赵婶子:“可不是,在县里睡没睡不知道,反正回来都不是一个屋的,你看季子漠稀罕夫郎稀罕的样子,总不能是季子漠不愿意睡哥儿。”
说着撇撇嘴:“哪里有男人开了荤,能离的了女人/哥儿的身的,还不得想日日开垦起来。”
“我估摸着,应当是少爷哥儿不喜季子漠,你瞧他天天冷着一张脸,对我们不笑,对季子漠也没个好脸的。”
有那放得开的,捂嘴笑着接话道:“许是神童只学问上神,做男人不神,少爷哥儿不满意,把他赶出了房呢!”
“这男人不中用,用手撩拨起来却给不了爽快,确实挺让人恼的。”
“吆,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家男人不行,用手撩拨起来给不了你爽快了。”
“谁谁谁,你男人才不行呢,我男人最行,每次都爽快。”
这话说的让脸皮薄的羞红了脸,一群人哈哈大笑,开起了荤腔。
季子漠就是打死都想不到,赵婶子能大晚上的不睡觉,披着被子听他们家墙角。
柳元宝家在村尾,他带着齐玉走过去,路上叮嘱他如何说。
“我毕竟身份有些尴尬,不太好送东西,你是我夫郎,行事便宜点。”
“也不需要多说什么,就去房里把东西给柳元宝就行。”
齐玉拽开他牵着的手腕,闷头走不说话。
季子漠扯了扯他的袖子:“齐玉?齐玉?帮帮忙呗。”
直到柳家门前,齐玉都没搭理季子漠,在季子漠叹气时,抬手抽出了他袖子里的东西。
知道他愿意帮忙,季子漠撞了撞他的肩,讨好道:“回家想吃什么,你点菜我给你琢磨着做。”
季子漠自觉对做饭摸出了个门道,只要舍得放油,然后盐不放太多,大多都是能吃的。
好不好吃另说,肯定不会到不能下咽的地步。
齐玉往一旁挪了一步,实在不想搭理他,旁人成婚季子漠巴巴的送礼也就算了,他与那哥儿旧情牵扯,偏偏带他这个夫郎来挡门面,此事办的实在是糟心。
可齐玉又偏偏说不出旁的来,毕竟季子漠有时叫他都叫哥们,从不曾拿他当过夫郎。
家里的哥儿明日出门子,柳家今日就把大红喜字贴了起来,陪送的嫁妆放在院中,两口箱子,两把椅子,一个四方桌,另两床厚实棉被。
柳元宝的爹叫柳大勇,是个木匠,村里需要打些什么都是找他,家里的日子虽不是多富裕,却还是不错。
此时他正蹲在地上摸箱子的边角,看看还有没有毛糙的地方。
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季子漠,当下就变了脸,唯恐板上钉钉的婚事出了岔子,自家拎不清的哥儿真的毁了一生。
那边拍棉被的柳母瞧见人,也是脸色一变,似是看到了浑水猛兽。
不受欢迎季子漠是不尴尬的,但因为做了渣男而遭人父母嫌弃,这就有些尴尬了。
“柳叔”
家中的小娃跑到柳元宝房,说了声季子漠来了,柳元宝便急忙跑了出来。
只是刚到门口,柳大勇就回头怒道:“回去。”
柳元宝站着不动,一身反骨。
季子漠不曾想他们会有如此大的敌意,一时心下生起悔意,自己不该来这一趟。
只是此时有些骑虎难下,直接走不好,开口说话更是激起矛盾。
第 58 章
“柳叔, 柳婶,我是季子漠的夫郎”
清冷如玉的声音响起,齐玉向前了一步, 他走动间偏向右侧, 把季子漠半挡在了身后, 似是把人护了起来。
见人都望了过来,齐玉继续道:“听夫君说柳家哥儿心善 ,见季安季丫年岁小操持家务于心不忍, 便多有帮忙, 得知柳家要办喜事, 我和夫君来送上贺礼,贺他嫁的良人,祝他一生顺遂, 夫夫恩爱, 子孙满堂。”
农家无秘密,这等八卦事尤其受欢迎,墙上若隐若现的脑袋, 院门外露出的鞋尖, 无不说着有人在瞧热闹。
齐玉说的话中听, 柳大勇脸上好看了些,顺着他的话说:“我家元宝就是心善,爱助人, 像往日赵傻子饿了肚子,都会从家里端碗饭过去, 更何况是年纪还小的季丫季安。”
季子漠适时走出来道:“这几年都是村里人的帮衬, 我们三个才活出个命来,若不然怕是早就饿死了, 子漠虽然嘴上没说,心里确是记得的。”
“像季丫去河边洗衣服,遇到了婶子大娘的,大多都是拿过去帮忙顺手洗了大半,季安一个十岁的孩子,哪里能打理的了五亩田地,也都多仗着村里的叔伯爷爷等。”
齐玉双手递出手中的一块红布:“这是我让夫君买的,一点心意,还请莫要嫌弃。”
柳元宝这几年贴到季家,明里暗里被人骂不要脸,现下被归为热心帮衬季丫季安,当下就喜的元宝娘眉飞眼笑。
不管如何,对外有了话说,谁再敢说她家元宝,她非撕烂那人的嘴,就是对着女婿家,也是有了话说。
上前接过齐玉手中的一尺红包,察觉到里面有东西,打开一看道:“还有把梳子?”
齐玉点头道:“还望莫要嫌弃。”
站在门口的柳元宝转身泪流,元宝娘爽利笑道:“怎会嫌弃。”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季子漠和柳大勇道:“叔,等你忙完这阵,看着帮我打个床。”
柳大勇摸索着柜子边缘的手一顿,诧异道:“你家不是有两个床,怎么还打床?”
季子漠随口道:“有个床沿的木头快断了,重新做一个。”
柳大勇站起身:“胡说,你家两个床都是我打的,用的水曲柳,这才几年,就是小丫在上面天天蹦跶也不可能断了。”
说着就放下挽起来的袖子:“走走,我去你家里看看,就算是断了,修补一下就行了,哪里需要重新做一个。”
“补一截木头在床下的位置,不费钱也不难看,重新做一个不是凭白浪费钱。”
砸招牌的话柳大勇不能忍,季子漠说错了话,忙胡诌解释了一番,又说是想着两个孩子大了,让他们分开睡。
柳大勇当下就皱了眉,说季丫不过是五岁,而且现在大冬天的,分开睡能暖的热被窝?想分不也得天气暖和了。
季子漠连连点头,言是想着天气暖和的时候,就是提前和他说。
柳大勇这才点了头:“行,不急的话,那我就年后天气暖和点了再做。”
季子漠面上说好,心里欲哭无泪,为什么这里没有家具店,村里有木匠,他找外村的是得罪人,找柳大勇,一拖拖到了年后,还天暖和,遥遥无期。
之前没钱就算了,现在有了钱,还是要挤一张床,连翻身都不敢。
季子漠牵住齐玉手腕:“叔,我和夫郎先回了。”
柳大勇嗯了声:“明日带着夫郎过来吃席。”
季子漠:???
似乎,也不用这么大的前后反差。
柳大勇一锤定音,不给拒绝的余地,季子漠言明天要去县里找些事做,柳大勇说行,那让你夫郎过来吃席。
两人恍恍惚惚的出了柳家,季子漠和齐玉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画面,露天大席上,齐玉格格不入的坐着,中间可能遇到各种婶子大娘的问话,也可能有另外一些他们俩想不出来的情况。
走到人少处,齐玉一本正经的说:“家里编的有几个筐,我明天去县里卖编筐,你去吃席。”
季子漠忽而大笑起来:“放心放心,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社恐人士。”
齐玉:“什么是社恐?”
季子漠:“不敢去吃大席的人。”
两个人还未到家,季子漠要打床的消息就长了翅膀,在柳大勇门口听墙角的人跑向热闹的人群,恨不得长八条腿。
到了跟前粗喘着气:“季子漠带着夫郎去柳大勇家了。”
纳着鞋底的人哎吆了声:“柳大勇没把他打出去?”
“没打,说是元宝要成亲了,送了礼,一把桃木梳子,还有一块红布,瞧着可不小。”
“礼还怪厚的,还算是有良心的,跟他爹娘不一样。”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又是哄着柳元宝不嫁人去当牛做马的呢!”
从柳大勇家跑来的人细细的把事说了一遍,听到季子漠说心里记着这些年大家的帮忙照顾,心里都跟喝了热水一般的舒畅。
再想着帮忙找季安,季子漠每家送了包红糖,当下都夸了起来。
那人把事说完,又随口说了两句季子漠要打床的事。
她不知道赵婶子之前的八卦,想着这也无甚要紧的,谁知她话刚出口,一群人就齐齐的啊了一声。
鞋也不纳了,玉米也不剥了,豆子也不捡了,全都伸长了腰追着她问打床的细节。
“哎吆我的天,话都前后不一样,肯定是心里有鬼。”
“肯定的,你见哪家有五岁的孩子单独睡一个床的,而且大冬天的,闲着没事怎么琢磨这事。”
“一定是他打床自己睡,要不然三个人睡一张床多挤。”
那人适合的追问了句:“什么三个人睡一张床?”
“哎吆吆,你还不知道,我跟你说”压低声音:“季子漠他那处不中用,不行,县里的少爷不让他上床,现在两人成婚这么久,有没有让碰还不一定呢!”
那人震惊的张大了嘴:“啊?”
“我猜一定是洞房花烛夜季子漠一脱裤子,少爷看到只有手指那么粗,就让人把他赶了出去。”
“不对不对,也有可能是洞房了但是太快了,让少爷失望了。”
“那少爷长得好,肯定受不了这样的委屈,所以季子漠宠着不让他干一点活,就是想早点回房抱着夫郎睡。”
成了婚的妇人和哥儿聚在一团,自觉小声的讨论上,脸上皆是兴奋,唯有成亲不久的新人脸颊微红,想离开又舍不得听八卦。
不知何时外围围了圈男人,有个人开口道:“季子漠也真够不中用的,直接打一顿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坐着的哥儿抬头不高兴了:“你以为别人都是你,动不动就打一顿,季子漠是读书人,读书人动口不动手。”
另一个哥儿接着说:“还是嫁读书人好,不动拳头子。”
被说的那个男人看着那哥儿道:“嫁读书人能伺候的你?昨天你在你男人身下可不是这样说的啊,叫声那么大,我路过都听到了。”
他话说完,围着的人就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哥儿恼的拿起赵婶子筐里的玉米就砸了过去。
唢呐奏着喜乐,从清水河上游而来,桃花村的人欢欢喜喜的来接人,杏花村里小孩疯跑着,争抢着去捡喜糖,唯恐去的晚了就没了。
季丫和季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不可耐,季子漠便让他们俩先去。
他们跑走后,季子漠才和齐玉锁了门过去,这边还没走到地方,那边就有小子往这边跑。
临到跟前道:“季子漠你怎么才来,大勇叔让我来叫你,快点啊,桃花村的都来接人了,他们把元宝接走,我们就开饭了。”
说完就又跑了去。
季子漠看向一侧的齐玉:“看来在劫难逃了。”
齐玉回头看向来时路:“我记得家里的门没关,你先去,我回去关好门再来。”
知道他是玩笑话,季子漠如哥俩好般,搂着他肩头笑道:“不错啊 ,性子活泼点了。”
属于男人的气息压来,齐玉微微有些不习惯,未曾躲开,任由他搂着,只耳朵红的像是着了火。
两人来到,赵婶子等人眼都亮了,热闹的围上来嗅了嗅鼻子,尤其是围着齐玉,靠的近的彷佛他是黄金白银,软面香饽饽。
齐玉求救般的抓住季子漠,季子漠忙上前把人护在怀里,笑着退出赵婶子等人的包围圈。
其他人彷佛得到了结论,便都互相使着眼神散去。
欢闹中,季子漠扯着齐玉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省的柳元宝看到他。
夫夫两人拜别父母,柳元宝奶奶在他头上插了节柏枝,杏花村与桃花村离得近,原柳元宝也未觉得有什么,现下奶奶眼中带泪,他娘也背过身抹眼泪,当下就也哭了出来。
李山把柳元宝背到了扎着红布的牛车上,柳家的妇人把他脚下的鞋子脱下来,换了双李山拿过来的新鞋。
出门不穿娘家鞋,一生不走回头路。
杏花村这边送嫁,是叔伯大爷抬着嫁妆在前,一门的兄弟站在牛车两边,手扶着牛车送出一里地,象征着娘家有人撑腰,莫要欺了人。
柳家家族大,兄兄弟弟的站了长长的两排,年纪大些的站前面扶着牛车的车框,年纪小的跟在后面。
唢呐响起,桃花村赶车的人挥了下鞭子,柳母端了盆水站在院门外。
她泼了水,哭喊了声元宝,元宝当下就回头哭着叫了声爹娘。
柳父摆摆手,让他莫回头。
季子漠在人群后,碰了碰齐玉,偏头轻声问:“为什么要在头上和嫁妆上放柏枝。”
齐玉诧异他连这都不知道:“柏树四季常青,故而寓意:健康长寿,柏又谐音百,所以又是百年好合,百子多福。”
季子漠哦了声,点点头道:“有道理,那我们当时成婚的时候,你头上怎么没有这个?”
不等齐玉答,季子漠又道:“也对,我是入赘的,应该我森*晚*整*理头上插这个,当时也没人和我说。”
像火烤化了冰雪,整块的冰化成了一汪水,齐玉低声问他:“有人和你说了又如何?”
季子漠随口道:“说了我就自己去折一截插头上呗!”
热闹的送嫁队伍渐渐远走,季子漠望着前方,不知怎的想起来原主姐姐季兰嫁人时的场面。
背了一个包袱,跟着那个矮矮的货郎远去,什么都没有。
除了抬嫁妆的叔伯,其他兄弟只送一里地便转了回来,见到一群人往这边回,柳大勇便张罗着让大家坐,坐下开席。
来热闹的人多,只送礼的人有席坐,这里家家户户人口多,有懂事的,便一家来一两个人,有图巧的,便一来一家,一家人占一张桌子。
一个不大的桌子挤着坐十三四个人,大冬天的,抱在怀里的孩子大多吸溜着长鼻涕,有的还伸着舌头舔一舔。
季子漠脑子快要转到冒烟,想着怎么偷溜。
第 59 章
季子漠转头一看, 齐玉头上都快出了薄汗,见他看过来,嘴巴张合了几次, 最后道:“我觉得我肚子有些疼, 需要回家一趟。”
季子漠脸色一变:“肚子疼可是大事, 耽误不得,得赶紧回家休息休息。”
季安正在和村里的小孩玩着,屁股被人踢了下, 他回头就见季子漠扶着齐玉。
站起来:“大哥。”
季子漠正色道:“你嫂嫂肚子有些不舒服, 我带他回去休息, 你们想在这里吃在这里吃,想回家吃回家吃,照顾好季丫。”
季安不放心问嫂嫂是否有事, 季子漠说没事, 回家躺一会就好了。
两人离去,季安又蹲下和村里的孩子玩石子。
一个孩子吸溜了下鼻子:“季安,你嫂嫂好好看啊!我以后也要娶这么好看的夫郎。”
季安:“那是因为我大哥是神童, 还长的好看, 你这么丑, 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我大哥像你这么大,都会背好几本书了。”
那孩子又吸溜了下鼻子:“你大哥这么厉害, 你也和我一样,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季安得意道:“我会, 不止我会, 季丫也会,大哥给我们开蒙了, 不止写字,我还会背书。”
几个孩子说着不信,季安当下就找了根小棍,在地上一笔一划写给他们看。
柳大勇就转了个身,季子漠和齐玉就全都不见了,他不由的扬声问季安。
季安站起来说:“我嫂嫂肚子不舒服,大哥陪他回去了。”
其他人七嘴八舌道,刚才还好好的,怎就突然肚子不舒服了。
季安又道:“我大哥说没事,回去躺一会就好了。”
季丫在和几个小的孩子蹲在一处,比着手中的糖果,你有一块,我有两块的。
听到季安的话,双眼一亮,抬头高兴道:“是我要有小侄子了。”
杏花村民风淳朴,开了席,婶子大娘的也看顾着季丫,给自家孩子抢菜的时候,也给季丫夹一筷子。
季丫吃饱了又跑去玩,柳寡妇才道:“赵婶子个嘴碎的,还说两人分房是那少爷看不上季子漠,这不是把孩子都种肚子里了。”
另有人道:“可不是,我刚才可是凑近闻了,那少爷是有哥儿香的,闻着还挺好闻,哥儿香越浓,哥儿的身子越软,这身段,不怪乎季子漠宠着呢!”
疾步回到家的季子漠完全不知自己有了个孩子,关上院门,齐玉心怀愧疚:“我们把季丫和季安留在那里是否不太好?”
季子漠想了想不保险,又去把院门插上:“没事,饭菜是干净的,就是我们俩比较矫情而已,吃席的场面他俩熟悉,往日里谁家办事,碰到了都让他们俩跑去吃。”
被说矫情的齐玉:一时不确定自己算不算矫情。
一人烧锅一人做饭,简单吃了些,随后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齐玉顺手搬了些竹条出来,动作缓慢笨拙的绕着竹条。
掌心的伤开始结疤,缠着的白布已经解了去,不疼就是有些发痒。
齐玉的手提笔熟练,握弓箭也熟练,就是拿竹条还有些笨拙,有时候绕错了,便要再拆出来。
季子漠怔怔的看着他的动作,犹如一座石雕般。
云来云去,彷佛过了半生,季子漠拉着小木凳上前,轻柔的拿起齐玉的指尖。
什么话都未说,又好像说尽了话。
齐玉自知道季子漠爱手胜过爱脸,便也珍惜着自己的手,可他太过笨,再珍惜,也是有了伤,犹如玉器落在地上,不再完美。
他想抽出自己不再完美的手,想用衣袖遮住手,猛不防被人拉到了怀里,季子漠脸埋在他肩上,喃喃了句什么话,哪怕离的这般近,齐玉都未听到。
这个胸膛还算不得宽厚,却温柔的让齐玉有些发软,他另一只手还拿着竹条,过了片刻,把头轻轻靠在了季子漠的肩上。
阳光下,两人如交颈的天鹅,互相依偎着,季子漠痛恨着自己的无能,心疼齐玉连编筐都要学。
齐玉同样痛恨自己的无能,心疼着季子漠藏在深处的焦虑忐忑。
院门被人扣响时,两个人已经编了一个筐底,季子漠编,齐玉给他递竹条。
季子漠想着应该散席了,就未让齐玉去床上躺着装病。
他站起身去开门,门外的赵婶子面上笑的如一朵花,瞧见院里的齐玉拿着竹条笑道:“你这都怀了孩子还干活,也不多歇歇。”
听到说齐玉怀了孕,赵婶子那叫一个心急,散了席就来打听虚实。
一来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她说话的真假。
二来是为了自家的老二,明年又到了科举,季子漠定是要去的,去之前肯定休了齐玉,这要是弄了个孩子,就不好办了,她可不想让自家儿子当后爹。
一进来看到齐玉在干活,赵婶子那叫一个欢喜,看来不是个躲懒的,以后能调教出来。
笨归笨,愿意干活就行,到时候她多练练,保管让他变成家里地里的一把好手。
听到怀孕这个词,季子漠差点没一脚摔到地上,齐玉也是茫然的啊了一声。
季子漠把自己的小凳子给赵婶子坐:“赵婶子怎么说我夫郎怀孕了?”
赵婶子坐下来:“这不是季丫说的,季丫说要有小侄子了,现在村里人可都知道了,你这夫郎怀了。”
季子漠笑道:“没怀孕,季丫不懂胡说的。”
赵婶子面上露出不信,季子漠头疼的说真没怀孕。
赵婶子迷茫了:“那你们为啥不睡一起?”
要是真是这个少爷哥儿矫情,那以后会有的烦。
季子漠+齐玉傻眼:“赵婶子怎么说我们不睡在一起了?”
偷听墙角的赵婶子尴尬了,眼珠乱转道:“这,还不是季丫说的。”
季子漠:心塞了。
想了又想,才找出一个借口:“这不是季丫病还未好全,我夜里放心不下,怕她踢了被子。”
赵婶子撇了撇嘴,对这理由是一点都不信:“你那一张床挤三个人睡觉多难受。”
季子漠不想和她争论,只道:“等季丫病好了就回房睡。”
赵婶子原想就两人分房睡的事再多说两句,后想起自家老二还等着接手齐玉呢!又把让两人睡一起的话收了回去。
笑眯眯的眼神夹杂着评估算计,犹如是在看家里的鸡鸭吃多少粮食能下几个鸡蛋。
季子漠横跨一步遮住了齐玉:“赵婶子,你刚才是说,现在全村的人都以为我夫郎有孕了?”
赵婶子道:“那可不是,你家季丫说自己要有小侄子了,可不是全村人都知道了。”
齐玉的手不知不觉间覆上了腹部,他与季子漠诸事没有,若是真的有了孕,那季子漠真是当了王八。
季子漠想到流言流语脑仁疼,去厨房拿了三个鸡蛋:“赵婶子,闹了误会,烦请你跟村里的人解释解释。”
若不然时间久了,到时候烦。
赵婶子手接过鸡蛋,嘴上却道:“哎呀,都是邻里邻居的,替你解释解释要什么鸡蛋。”
季子漠心里觉得好笑,嘴上故意没说话。
赵婶子不曾想他不搭话,有些讪讪的伸出手:“要不这鸡蛋我不要了?就几句话的事。”
季子漠这才又说了几句,让赵婶子欢欢喜喜的拿着鸡蛋离去。
她走出了院门,齐玉才敢笑出声来,季子漠看他笑,自己也笑了起来:“是不是还挺好玩的?”
齐玉点点头。
季子漠看着门外眯了眼尾,他怎么感觉刚才赵婶子盯着齐玉笑的不对劲,但是具体能有什么事,他也想不出来。
季丫和季安玩到晚半晌才回,两人似是遇到了高兴的事,还未到家就喊着大哥,嫂嫂。
院子里,季子漠手中拿着竹条靠在鸡窝那侧的杏树上,不苟言笑的还挺唬人。
齐玉看了他两眼,伸手抽他手中的竹条。
竹条锋利季子漠怕划伤他,忙松了手,末了道:“傻不傻,你说一句我不就给你了。”
“怎么,你怕我真的动手打人了?”
说着看向他的手掌:“还疼吗?”
齐玉:“不疼了,结疤了有些痒。”
季丫季安跑进院中,一眼看到脸色泛冷的季子漠,不知发生了何事,脸上的高兴瞬间褪去。
懂事的孩子缩了脖子,眼神怯怯,季子漠还在想自己表情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就见一旁的齐玉扔掉了竹条,走过去把季丫季安拉到了堂屋。
让两人坐在一侧,他自己走到另一侧坐下。
季丫季安睁着眼睛看着齐玉,齐玉做不到随时随刻的想笑就笑,只能放柔声音道:“我没怀孕,以后家中的事莫要多和旁人说。”
自己的小侄子没了,季丫眼露失望,随后听话的点头:“以后家中的事情不和旁人说。”
季子漠抱着胸倚靠在堂屋的门框上,瞧着似模似样的三人似笑非笑。
齐玉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点点头道:“嗯,没事了,以后莫要多说就好,去玩吧!”
季丫季安缩着脖子瞧了瞧季子漠,季子漠笑道:“怎么,不听你们嫂嫂的话了?”
季丫季安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危机,忙牵着手跑了出去。
齐玉心虚的坐在方桌前,季子漠一步步逼近,站在他身后,弯着腰在他耳边道:“齐玉。”
温热的呼吸如薄雾笼罩着精致的耳朵,像羽毛拨弄着耳尖,一直痒到心底。
齐玉知道季子漠离自己有多近,近到他只要一侧脸,就能看到季子漠含笑的眼眸,碰触到他高挺的鼻尖。
齐玉紧绷的坐着,想转身却不敢转身,故作镇静的应了声:“怎么?”
“我想说,这样很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压着自己。”
身后的人早已退了去,整个堂屋只有齐玉一人,可他仿若不知,依旧紧绷着身子。
过了一会,精致冷然的面容缓缓笑开,像是春日里的海X棠花。
那颗心,一笔一划,刻下了季子漠三个字。
季丫季安见季子漠又带了笑意,便彻底放下心来,又开始高兴的打扫起来猪圈。
季子漠站在猪圈旁看着俩人忙活,实在难以理解他们对于养猪的狂热。
“买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你扫了有什么用。”
季丫想起高兴的事,激动的跳起来道:“大哥,二虎爹知道我们要养猪,说等下给我们抱两只猪崽过来。”
话刚说完,虚掩的院门就被人从外推开,声如洪钟的二虎爹用扁担挑着两个筐,身边跟着流着鼻涕的二虎。
“季丫,我给你送猪崽来了。”
季丫季安啊的一声,忙跑出来迎接家里的新成员。
站在一旁傻眼的季子漠:
听到猪走出来的齐玉:
二虎指着筐里的猪崽,吸溜着鼻涕骄傲道:“这是我给你挑的,是跑的最快的,一个粉的,一个花的。”
季丫摸了摸猪崽的毛,星星眼感激的看着二虎。
三小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二虎爹把扁担放在一边,看了看猪圈的位置,把猪崽挪到猪圈里。
猪崽入圈,速度快的让季子漠卡壳。
齐玉不知何时围着猪圈走了一圈,回到季子漠身边,低声道:“我没闻到臭。”
季子漠:这小猪崽子才哪到哪。
偌大的院子,三个孩子叽叽喳喳,两个小猪崽哼哧哼哧,季子漠无语望天,齐玉眨眼望他。
“叔,家里是想着买猪来着,只是现在手里不宽裕。”
二虎爹拍了拍手:“这有啥,这猪崽我卖给别人都是一个二百六十文,这两头你一共给我五百文,钱不急,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就行。”
季子漠顽强抵抗:“没开春,山上也没什么猪草,还没东西喂”
第 60 章
多合理的借口,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二虎爹就高声道:“这有什么,我等下给你送两袋麦糠麸皮过来, 干的猪草也给你拿点, 刚好今年我存的多。”
季子漠:
农家人欠不欠的都是一句话, 也没有写欠条的,事情解决,二虎爹领着二虎风风火火的离去。
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在季丫季安的喜悦中, 季子漠蹲在院子里, 手搭在腿两侧,唉声叹息的沮丧。
齐玉蹲在他身旁,轻声道:“真的那般臭吗?现在猪还小, 等过完年再看看有没有法子把猪移出去。”
季子漠手臂放在膝盖上, 下巴搁在胳膊上看向地面:“不是因为这个。”
“就是有些烦躁,感觉一团的事,过年还要办年货, 旁人家又蒸又炸的, 我这简单炒个菜行, 其他的也不会。”
季子漠把视线移向他,眉眼都是委屈:“还不知道怎么学,我连饺子都不会包, 汤圆更是别提。”
季兰走后,家里的条件不好, 过年都是季丫给他手擀份白面条, 她和季安吃些杂面。
过不过年,热不热闹, 季子漠自己是不太在意,但这不是一家之主,总得让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过年。
小猪哼哼,季子漠:“哦,我还刚欠了五百文。”
现在送不行,前脚刚说手头紧,后脚送钱,不好解释。
“我们。”
“什么?”
“我们连饺子都不会包,我们刚欠了五百文。”
齐玉话不多,季子漠不找话时,他能安静一天。
夕阳落了山尖,唯留下余晖,齐玉就那般静静的看着季子漠,清澈沉静却又坚定到无坚不摧,把季子漠的我,变为我们。
季子漠蹲在地上,探入齐玉的眼底,就像沙漠遇到了绿洲,那一汪水无知无觉间渗到了他的心底。
赵婶子得了三个鸡蛋,当下就走到了人群中,昂着脖子彷佛战败后杀回来的将军。
对着嗑瓜子的柳寡妇轻蔑道:“谁说我胡说?那少爷夫郎就是不让季子漠睡,哪里把孩子种到肚子里了,我刚去问了,没怀孕。”
柳寡妇呸的一声吐掉瓜子皮:“季丫说要有小侄子了,你们大伙都听到了,又不是我瞎说的,季安才几岁,小侄子除了季子漠的,还能有谁的,她还能有三个哥?”
柳寡妇冲着众人抬了抬手:“瞧见没,季子漠还给了我三个鸡蛋,让我跟大家解释清楚,别瞎传怀不怀孕的。”
又不是自己家的夫郎,怀不怀孕的都不是自家孩子,知道没怀孕,又开始问了:“那是奇怪了,没怀孕为什么分房睡,是不是你弄错了。”
赵婶子得意道:“你别不信,我刚才可是问了季子漠,季子漠也承认分房睡了,跟我说什么不放心季丫,担心她踢被子,这句话你信吗?”
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八卦,柳寡妇当下跟着道:“我才不信,季丫活蹦乱跳的,有什么不放心的,更何况有季安在,季安可比季子漠靠谱多了。”
“就是,季安和季丫都是季兰带大的,季安比季丫大五岁,季兰忙的时候都是季安背着季丫,季子漠什么时候照看过。”
至于季子漠娘,算了,不提也罢。
说到季兰,有人就问了。
“哎你们说季兰嫁哪里去了?怎么也不让我们去添妆,这嫁人嫁走了,几年也没回过娘家。”
“不知道,要不是季子漠和季丫季安都说是嫁人,我还以为是跟着人跑了呢!”
“应该不是,二虎娘说早上看到季兰跟着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走了,季子漠和季丫季安在门外站着,季丫季安哭的不行。”
“哎,也没个长辈帮衬着,办事都没有个办事的样子,姑娘嫁人顶顶重要的事,有钱有有钱的排场,没钱有没钱的排场,家里得把架势摆足了,往后到了婆家旁人才不敢随意欺负。”
“谁说不是呢!”
吃了饭,季子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又把几个房间看了一遍。
齐玉也不说话,就跟着他转悠。
季安季丫瞧见了,不知道什么事,也跟在后面转悠。
季子漠转悠后回到院子里,齐玉转头看他,季丫季安抬着头看他。
“我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过了好一会,季子漠恍然大悟,指着墙角:“那一堆柿子呢?”
齐玉随着他的手看过去,是没了什么时候没的,两人都没注意。
季丫季安眨眨眼齐齐道:“放地窖了啊!”
季子漠掏了掏耳朵:“地窖?咱家里有地窖?我怎么不知道。”
就这几间房一个院子,季子漠都不知道家里有地窖,齐玉看着季子漠有些叹为观止。
季丫一跳一跳的,带着季子漠和齐玉走到屋后面:“大姐自己挖的,她让你帮忙,你说看书又说地窖没用,一直说地窖没用劝她别挖,大姐有些烦说不想和你争,就没在院子里挖,挖在了这里。”
季安:“你们做饭的时候,我就和季丫把柿子挪到了地窖里。”
屋后面是三分菜地,地窖在离墙两步远的地方,季安扶着木梯下去,季子漠随后而下,他接过季丫,又伸手扶着齐玉下来。
地窖挖的不小,季子漠很难想像,一个女孩子挖了多久。
一个水缸半人高,胖的累赘,季安扒拉着缸沿,从里面麦糠中扒拉出来一个柿子:“大哥,柿子都在这里面呢!要吃吗?”
季子漠:“太凉,拿几个到上面烤着吃。”
季安说好,就又弯腰去扒拉柿子,扒出来递给季丫,季丫拿着放在一旁的小筐里。
季子漠手摸着缸沿走了一圈:“这个缸也是大姐自己弄下来的?”
季丫说:“对呀,大姐睡不着的时候,就出来挖地窖,有一天就突然挖好了,她晚上把缸挪出来说放到地窖,我和季安要帮忙她不让,大姐把缸背在身上,还跟我们笑着说,看看缸能不能把她砸死。”
“小丫当时害怕死了,然后大姐在底下笑,说没砸死,还哭了,我问她为啥哭,她说背缸太累了。”
说完季丫低着头哭了:“大哥,我想大姐了。”
季子漠背过身,眼眶也有些泛红,似是无数酸楚涌上心头。
他叉着腰站的沉稳,却是肉眼可见的难受。
齐玉很笨,不会安慰人,他挪了半步上前,把手轻轻落在了季子漠头上,学着他哄他的模样,慢慢揉了两下。
季子漠傻了一瞬,转头看到他清晰可见的担忧与心疼,猝尔笑了。
似是吃了灵丹妙药,那些酸楚退到了心底,发疼的嗓子口通顺了起来,话能吐了口。
季子漠拉下他的手,牵着走到季丫面前蹲下:“到时候我打听打听大姐去了哪,带你去看她。”
季丫看着他,哭的断断续续道:“我,我知道,大姐说,姐夫是镇平县,王家村,叫王大柱。”
季子漠怔楞了下,随后承诺道:“年前事情多,等到过完年,天气暖和一点的时候,我带你和季安去看看她,好不好?”
季丫季安点头如捣蒜,追着道:“大哥说话算话。”
季子漠点头:“大哥说话算话。”
季安爬着梯子出了地窖,季子漠把季丫抱出了地窖,让季安带着她去玩。
季安说:“我守着季丫去村口的杏花树下玩,那边有粗沙,大哥刚才教我的几个字我还不会写,我去沙子上练练。”
他牵着季丫蹦蹦跳跳的走了,不用操心生活,季安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季子漠见齐玉在地窖里不出来,又扶着梯子下了去。
齐玉蹲在角落动作着,从背后看不出在做什么。
“怎么了?”
“酒。”
“什么?”
齐玉侧过身,指了指:“封坛的酒。”
埋在泥土里的坛子一朝露面,上面沾染了块块湿泥,季子漠蹲下身。
坛身上用浆糊贴着纸张,红色早已褪去痕迹,季子漠用拇指抹去上面泥土,能隐隐约约看出女儿红三个字。
大户人家女儿出生,会在家里种桃树,埋一坛女儿红,待到出嫁时取出。
农家女孩不值钱,如此做的寥寥无几。
原身父亲是秀才,不知是真心疼爱,还是附庸风雅,埋了女儿红,种了桃树。
两人把女儿红又埋在原地,齐玉不解道:“桃树种在哪里了?不应当是种在院子里吗?”
季子漠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就是现在杏树的地方,桃树在我爹死的那年枯了,后来移了杏树进来,埋在树下的酒应该是季兰移到这里的。”
季子漠就地坐在地上,齐玉随着他坐下。
“我爹死后,我娘除了对我和声细语,对季兰,季丫季安非打即骂,脾气不定,上一刻一家人好好吃着饭,下一刻就能掀了桌子,揪住刚会走的季丫打一顿。”
“上一刻喊着下地干活,下一刻就烦的踹门,说不去了要回屋睡觉,有时候想明白了,又在夜里哭整夜,说不该打人,说以后再也不打季丫季安了,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日子依旧。”
“季兰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她抱着季丫季安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上地干活都要把季丫背在背上。”
“她熬了很久,前几年我娘死了,原本就穷的家办过丧事后是一文都不剩了,季兰来找我,想让我帮把手,能不能每天从书里抽出点时间,哪怕是扫个地都行。”
原主的记忆季子漠都有,脑海中那个瘦弱姑娘站在黑夜的阴影里,快要崩溃,想要得到一丝希望,一丝救赎,只要原主说个好,她都不至于绝望。
那个时节,她要的不是原主做些什么,只想证明,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不是一个人,她的弟弟能帮她撑一撑,哪怕是言语上的。
季子漠眼眶有些红,对齐玉耸了耸肩道:“怎么说呢!就拒绝了,还说他要去县城见友人,都无一身合适的新衣。”
“她从阴影走入黑暗,彻底麻木了,几天后她捧了一身新衣进来,上面还有三两银子,说她选了个人家,这是她的聘礼,不要问她嫁到哪里,以后就当家里没有她这个人了,天高路远就当她死了。”
她嫁了谁,嫁到哪里,一点信息都没告诉原主,却背地里和季丫偷偷的说了,还是未狠下心。
“我上次拿回来的野鸡记得吗,你不会真信是捡的吧?”
齐玉是个很好的倾听着,他静静的看着他,不打扰不询问,等到被问时才会开口回答。
“不信。”
季子漠诧异:“不信那你没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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