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错认05

    卢皎月确定了自己当前的运气状况和男主关联, 但具体是怎样的联系还需要再行确认。

    不过这事急不来,着急反而可能起反效果。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梁涣现在像是个非常警惕、对人没有一点信任的野猫, 想要强行抱走, 少不了被挠出一脸血来。猫猫的杀伤力有限,最多让人去打个疫苗, 但换成梁涣,前任执行员的前车之鉴在这里, 他是真的会把人弄死。

    所以要循序渐进,给对方留出足够的适应时间。

    卢皎月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接下来几日都过得磕磕绊绊,走路被绊、喝水被呛到已经是常态,要说这些还都是日常小事,那后来的发展实在让卢皎月的忍耐力濒临极限。

    这夜天降大雨, 偏巧芙蕖宫的屋顶漏了、更巧漏的是她床榻上方的瓦……

    大半夜的, 被兜头一瓢凉水浇醒, 躺在湿漉漉的床铺上,卢皎月懵了大半天。

    旁边一声扯着嗓子的惊呼,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 守夜的小宫女们顿时乱成了一团。

    有急急忙忙提着灯凑过来的,有摸索着去点亮烛台的, 也有匆匆跑到外面去、去张罗人堵房顶的……

    不多一会儿, 从卢皎月的寝殿开始,整个芙蕖宫都陆陆续续亮起了灯。

    漆黑安静的夜色里,这个宫殿热闹明亮得仿佛白日。

    小半个时辰后,一通折腾, 终于把自己收拾利索擦干了的卢皎月重新躺在了偏殿干爽的床铺上,但那点睡意也被蒸腾得干干净净。

    头发虽然被擦了又擦, 但是还带着些微的潮意。卢皎月嗅着那点湿气,深深觉得自己在这个小世界里简直和水犯冲。

    涣,流水浩荡之景。

    卢皎月:“……”

    她真的要和这个小世界的男主继续接触下去吗?!

    ……

    总得来说,卢皎月并不是一个相信玄学的人。

    虽然从到这个小世界之后的种种迹象都仿佛在告诉她“离水远一点,否则会发生不幸”,但是理智还是压过了那点下意识的归因。

    寻求简单和确定感是人类本能,在遇到无法解释之事时尤是如此。

    先民无法解释云.雨之时,便将之归为神明,但是她现在面临的情况并非如此。在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运气确实和男主有所关联的前提下,她应该做的是去找明白具体原因,而不是消极躲开。

    卢皎月摸了摸铺在枕头上方,还有点潮湿的头发,表情渐渐深沉。

    不行,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

    得赶紧和男主接触起来,尽快找到改变她现在运气的办法。

    半晌,她戳了戳系统:[我再看一遍剧情。]

    不能刻意接近,制造偶遇总可以了吧!

    卢皎月整个后半夜都在研究剧情,想寻找一个不引起怀疑接近男主的方案。

    但计划做了一.夜,第二日却没能成行。

    她被成帝叫过去了。

    昨天晚上芙蕖宫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成帝不可能不知道。

    原主的身份还相当特殊,既是先皇后亲自教养,又是功臣遗孤,不管是从情分上还是彰显自己厚遇功臣的恩德上,成帝都要从方方面面表示自己对原主的关心。

    这会儿自不例外。

    成帝应当是提前问过情况了,见卢皎月来了,便直接道:“朕听闻昨夜芙蕖宫漏雨了?”

    对方应当是刚从议事的宫殿出来,脸上还带着对河东战况不顺的余怒,说话语气也硬邦邦的,“那些人惯会偷懒、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朕看着那将作监脑袋也不必要了。朕已经下令,将作监内作里,那些年前负责修整芙蕖宫的,全都查办了。”

    卢皎月愣了下。

    她知道成帝这次叫她过来,是给她一个“交代”的。

    原主在宫里一向备受优待,这里面有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当然有感情在,但是对成帝而言,她更重要的是在另一个层面的意义:功臣的遗孤,还是一个没有任何牵扯的孤女,可以让他放心又毫无后顾之忧地给予各种超规格的封赏和特许,以此令麾下诸将领臣子归心。

    所以原主绝对不能受委屈,就比如说像宫殿房顶漏了这种事。

    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说帝王明面上加封加赏,背地里苛待孤女吗?

    成帝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只是卢皎月没想到,这个交代这么简单粗暴血淋淋的。

    半晌没听到回应,成帝也不自觉拧了下眉。

    回神也意识自己刚才的话太硬了,现下不是同章阁内谈论军情,而是对着一向懂事的高平。

    他略微缓了缓表情,努力把神情定格在温和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不太成功,是从吓哭小孩到了吓晕小孩的程度,但他语调确实是放缓和了,“高平,朕说了,你把这宫里当成自己家,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现在你义母不在,朕到底是个粗人,没法像你义母那样周到,但说的话却不会收回去。你若是哪里受了欺负、哪里觉得不高兴了,尽管来找朕,朕给你撑腰。”

    这话虽尽力克制,但是还是带上了森森血气。

    卢皎月并不是第一次见皇帝了,但是成帝确实和每一位都不同。他没有周行训和顾易那样承袭先辈恩泽的幸运,是完完全全靠着自己从最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身上带着异常明显和凶悍的匪气。

    原身和这位陛下相处不多,情感上也是畏惧大于亲近。

    她其实也多少明白自己的意义作用远大于本身,对成帝的安排往往都沉默答应下来。

    成帝这次也以为是如此。见对面一直没有回答,也只当是被他刚才的态度吓着了,他也实在不擅长跟这个年岁的小姑娘交流,毕竟这也不是他的后妃,而是结结实实的晚辈。

    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话说到刚才那程度已经够了,再开口也没什么能说的,干脆抬抬手就要让人回去了。

    谁料到手还没抬起来呢,却听对面开口,“儿以为不妥。”

    成帝没想到会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脸上不由地带出点被反驳的不快来,沉声开口,“哪里不妥了?”

    帝王气势挟威而来,旁边的李枞安脸色微变,连忙给前头的这个小祖宗使眼色。

    他也是纳闷了,这位在宫中一向小心谨慎,圣上面前更是少言,怎么偏挑着今日开口?河东战事不顺,陛下刚刚在同章阁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这会儿高平郡主再来这么一出,说不好就被牵连了。

    卢皎月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原身这个身份,别说她现在没犯什么错了,就是犯了错,只要不是谋反之类的大事,成帝也绝对轻拿轻放。

    她很平静地接着开口,“芙蕖宫出事,将作监虽有错,但罪不至此。”

    芙蕖宫漏雨这事,她那莫名的运气影响占了绝大部分,卢皎月还做不到让那么多的人命为自己的运气买单。

    成帝垂了下眼,语气不辨喜怒:“你要替他们求情?”

    卢皎月:“是。”

    李枞安脸色都白了,他看向卢皎月的眼神几乎是恳求了:小祖宗,您可消停点吧!

    侧边传来一声冷笑,李枞安一个哆嗦,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缩了缩,连眼神也不敢多递了。

    成帝声调像是带了笑,“朕倒是忘了,你一向和太子交好,想来也同他一般仁善。”

    “仁善”当然是个好词,但是被成帝此刻用来绝非夸奖。

    成帝对太子诸多不满之处,过于柔善这一点绝对是各个因素中最为要紧的。

    平心而论,太子是个很传统意义的好人。他谦谨好学,性格宽厚,为人随和,毫无储君架子,但凡和他接触的人没有不夸一句好的。但是圣人是圣人,人君是人君。纵使世人都说圣明君主,但是要是真的一个圣人坐在人君的位置上,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李枞安头越发得低了。

    他知道这位笑起来的时候,才是真正动了气。

    然而前面那个不怕死的小祖宗还在接着,“二兄素性仁厚,对弟妹都多有照拂,高平多年承蒙其恩、深感念之。”

    李枞安嘴唇抖了抖,后槽牙上下磕着打起了颤。

    求情?居然在这当口替太子求情?!

    这可真是位活祖宗!

    成帝也收了笑,低垂着眼地打量着下首的人。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地看这个被他收养入宫的小姑娘。这些天因为太子被禁足的事,闹出来太多的风风雨雨,落井下石的、袖手旁观的、趁机为自己谋求的……到头来竟是个外人替他正经求次情。

    成帝阖了下眼皮。

    太子友不友兄弟他不知道吗?他就是要让他好好看看,他友的些兄弟都是些什么货色!

    那不仅仅是“兄弟”,是他现在的“对手”、更是他未来的“臣子”,他要是不明白这点,便是日后登上这个位置也坐不安稳。

    思绪及此,成帝又有点觉得意兴索然。

    他跟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置什么气?

    待要开口打发人走,却听对面又接着,“但此遭事情与仁善无关。义母在世时常说,为人君主者当赏罚分明,陛下封赏有度,不会因私情滥赏小功,亦不会因不喜而埋没功勋,正因如此,将士才奋勇争先,朝中诸臣才克于政务。陛下恩赏如此分明,缘何到了惩处之时,却一味严酷刑罚?……若只是一点小错,便施以重惩,朝中人人自危,长此以往,人心何在?”

    成帝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听着听着却直起了身。

    他忍不住低头看过去,正和一双清亮的眼睛对了个正着。清凌凌的一片静谧,平和又从容,哪里见得半分畏惧?

    成帝骤地笑了。

    他扬了一下眉,缓声:“高平这是在谏朕?”

    第122章 错认06

    虽然过程有点曲折, 卢皎月总算在成帝面前把宫中屋顶漏雨这件事蒙混过去了。

    从庆和殿里出来,卢皎月也没回芙蕖宫。

    她本就做了出宫的准备,这会儿便直接吩咐了紫绛, “去长宁街。”

    紫绛一愣, “殿下是说现在?”

    卢皎月:“对。”

    紫绛脸上的意外神色更重了。

    她虽不知道先前庆和殿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这刚刚面圣结束, 殿下连回宫歇口气都没有,就紧赶着出宫游玩。这“玩”得也太急了吧?

    卢皎月看出了紫绛的疑惑, 但是这会儿也只能佯作不知。

    按照这个发展趋势,她要是再不着急一点,下次就不仅仅是芙蕖宫漏雨,说不定就是梁直接塌了。

    真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就是再有能耐, 也没法在成帝那里描补过去了。

    *

    庆和殿。

    卢皎月走后, 成帝背靠着身后的靠榻半天没有说话。

    李枞安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出来帝王喜怒, 只选择了个最安全的做法,小心地屏着气,尽力不发出动静。

    半晌, 听成帝开口问,“朕听闻高平和太子的关系要好?”

    李枞安琢磨着成帝的意思, 顺着话答:“是, 郡主和太子殿下一向兄妹友睦。”

    他想着是不是陛下被刚才郡主的求情说动了,想要解了太子的禁。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太子这次是真的冤,珍兽园的异变谁都没想到, 太子又不是久历战阵的兵卒,他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哪里顾得上幼弟?况且十三殿下的身边也是有人护着的,只是惊变之下心神受创,因此才病倒了。

    这事其实怪不得谁,但偏偏就赶在这当口,撞上了扬州的那案子,才惹得陛下生了这么大的气。

    李枞安正想着在顺着说两句“兄妹情深”,给帝王个台阶下,让成帝这么把禁足太子的事揭过去,却不料听着成帝接着开口,“他们算哪门子的兄妹?”

    李枞安思绪一滞,竟没能第一时间接上话。

    这“不是兄妹”的意思……

    虽说外界对高平郡主的婚事传闻越发离谱,但是李枞安是知道内情的,是先皇后的临终请托,让陛下允了高平郡主自择婚事。至于那些凤命流言,成帝完全是知道却并不放在心上的态度,他默许诸皇子妃位空缺,不过也是希望高平郡主嫁入皇家。

    事实上,若无先皇后的那一求,成帝早就找个适龄的皇子指婚了。

    毕竟那么多破格的封赏,高平郡主若是真的嫁入哪个功勋国公之家,成帝该睡不着觉了。

    李枞安自以为对成帝的心事摸得很透,却不料对方竟会今日这一问。

    李枞安半天没答话,成帝倒是自己接了下去,“惠贞没有儿女,高平毕竟是她亲自教养,所以称她‘义母’,但也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又未上宗牒,怎么能算兄妹?”

    李枞安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只讷讷地跟着应声,“陛下说的是。”

    成帝的神色稍稍舒展。

    他的这些儿子们啊,要么生性暴戾、残忍嗜血,要么蠢得外露、还不自知,总算有个懂点道理的、偏又柔善得可欺,其他的也是,或是难以成器、或是畏畏缩缩……那个小的就更不必说了,竟被一头畜生吓病了!

    太子之所以是太子,他确实有长处:愿纳谏言、能从善政。

    成帝倒是想过,趁着他尚在世的时候,把那些扎手的刺一根根拔了,再给太子配一套可信的班底。但是再怎么可信的班底都不能永远信任下去,太子那性子若是不改,他如何能压住臣属?如何能让他放心交托天下?!

    成帝想到这里,脸色不由又阴沉下去。

    旁边的李枞安不明缘由,还只当是自己那支支吾吾的回答惹了帝王不快,忙提了声调补救道:“陛下说得极是,高平郡主乃是郡主,与太子殿下自是算不得兄妹。”

    成帝被这声音拉回了心神,没再继续陷入刚才的情绪中。

    他脑子里转的是自己刚才冒出来的念头:臣子无法放心,那么妻子呢?

    要是后者,就算太子真被夺了权,那也没什么。

    两口子过日子,总得有一个能撑住的。民间不也有这样的?家里头的男人不顶用,让女人出来支撑门庭。况且以高平的身世,连外戚都不必担心,简直再合适不过。这孩子还是惠贞教养大的,既有情分在,人品性子也都不必担心……简直再合适不过。

    这么想着,成帝眉眼不自觉地舒展开。

    他偏了下头,称得上和颜悦色地问李枞安,“你觉得高平和太子怎么样?”

    李枞安被问得噎住。

    他知道成帝想听什么,但是只要看过高平郡主和太子殿下相处,没人能给出“兄妹”以外的答案。他要是真为了逢迎讨好睁眼说瞎话,以这位陛下的性子,他隔天就得被扒了皮晾外面。但要是实话实说,瞧着也讨不了好。

    成帝看李枞安那急得鼻尖冒汗的样子,就知道答案了。

    他脸上的神色收了收,但是很快就重又放松下来:感情这种事,培养培养不就有了?况且那两人关系又不差,刚才高平不还给太子求情了吗?

    这么想着,他语气也从容下去,“这么些天了,也不知道太子反省得怎么样了,让高平去看看罢,回来也好同我说说。”

    李枞安连忙应声,就要领命而去的时候,却被成帝叫住了,“等等。”

    李枞安连忙止步躬身待命。

    成帝像是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朕记得小七也给太子求情了吧?让他一同去罢。”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带着异族特征的儿子,平时也不想看见,但是这次的太子被禁足的事里,在一群蠢货里,倒是难得出现一个真正看明白他意图的。对方想搭上太子,他倒也不介意给人这么个机会。

    也好让太子练练手。

    他该明白,储君和诸皇子之间,当是以君臣为先。

    *

    卢皎月在宫外过了惊心动魄的大半天,被小偷小摸这种事就不必说了,像是当街斗殴差点被卷入、杂耍的刀子擦着脸过去、裙摆卷到马车轱辘里等等危险遭遇才叫人心脏骤停。

    可她人都倒霉到这种程度了,在偶遇男主这个目标上,却没能取得半点进展。

    卢皎月:“……”

    以她当前的运气水平,出现这个结果似乎很正常。

    事实上,梁涣在宫外常去的地方不止卢皎月今天“途经”的几个地点,但是其余的区域都过于混乱,卢皎月没法说服芙蕖宫的护卫到那边去。

    至于说甩开护卫自己去?

    真要那么干了,她偶遇的应该就不是男主,而是偶遇阎王了。

    卢皎月身心俱疲地踏上了回宫的路,也意识到单凭这种撞运气的偶遇恐怕行不通。虽说所有的运气本质上都可以归于概率事件,但是她现在本人就是反概率的存在。

    但要是着手调查梁涣的行踪,恐怕也行不通。

    卢皎月只要稍加设想,那天芙蕖宫“赌王争霸赛”的回忆就忍不住往外冒。她要真这么干了,多半她派出去的人前脚刚走出了芙蕖宫的宫门,后脚就因为各种“意外”把调查的事情全都暴露给了梁涣本人。以后者的警惕心,她基本可以宣告凉凉了。

    运气不好,遇不到梁涣。

    遇不到梁涣,解决不了运气不好的事。

    ——好家伙,闭环了啊!

    卢皎月头疼地想着这些,但快到芙蕖宫的时候,却看见宫外站了一个人。

    卢皎月:?!

    她忍不住跟系统:[我好像出现幻觉了。]

    系统:[如果宿主说的是宫外的站着的人,确实是男主没错。]

    卢皎月:!!!

    什么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卢皎月把那过于外露惊喜情绪压下,但是眼底还是忍不住带上了粲然的笑意,她快步往前走了几步,笑问:“七弟怎么到我这里来了?有什么事吗?”

    梁涣迎上来的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清亮的声音传入耳中,微微弯起的眼睛带着明亮的笑意,皓眸中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所有的欣悦都因他而生,就好似看见他是件多么欢喜的事一般。

    梁涣没再上前了。

    从未有人这么欢喜地看向他,他也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在任何人的期盼中诞生。

    这世上,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单单因为看见他而高兴。

    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所以此时此刻,梁涣脚步定在了原地。

    某种从心底漫上来的异样感知让他认定为对危险的预警,他抬头看过去,眼神中透露了一丝冰冷的打量:她想要什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以对方如今的身份地位,他身上应当没有什么可图谋的,但是心底仍旧有道声音提醒着他不对劲,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他遗漏了的。

    梁涣一时想不明白原因,但是这只是让他更加提起了戒备。

    不知道的代价才可能是最惨痛的代价,他要是不懂这个道理,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了。

    这些思绪转动间,对方走到了近前,眼底的笑意依旧粲然。

    梁涣定了定神,扬起唇角露出个局促腼腆的笑来,这下子似乎连刚才那不自然的停顿都解释了。

    他低低开口,顺着对方上次的意思,小声道了句“阿姊”。

    ——不管图谋什么,时日久了,总会露出痕迹的。

    第123章 错认07

    虽然表现得局促, 但梁涣毕竟不是真的紧张,很快就条理清晰地道明了来意。

    ——成帝让两人去探望被禁足的太子。

    卢皎月:?

    剧情的前史多半模糊且充满不确定性,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梁涣从毫无存在感的冷宫皇子到被成帝列入考察的继承人, 一开始确实是靠着“成为太子势力”来获得参与朝堂的机会。按当下的情况来看,在这次小世界进程中, 梁涣的最初契机应该就是“太子禁足”了。

    但是这里头有她什么事啊?

    卢皎月对成帝这个命令有点摸不着头脑。

    梁涣自是看出了卢皎月脸上的疑虑,他猜测对方是没想到他也要同去东宫。

    确实, 比起高平郡主的求情,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这事上面起得作用太有限,想要凭着此次机会博得太子信任恐怕难了。

    脑子里想着这些,梁涣的神色不变,只是低声唤了一句, “阿姊?”

    卢皎月这一声提醒得回神, 忙笑了笑, 道:“今日天色晚了,再去东宫实在叨扰二兄。七弟若是无妨,不若定在明日巳时?咱们一同过去。”

    不管什么原因, 能和梁涣有接触,对现在的她而言只有好处。

    对方显得很乖巧, “由阿姊做主。”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眼见着梁涣就要这么告辞离开, 觉得自己的运气还能抢救一下的卢皎月叫住了人,“七弟在这儿等了很久吧?是不是还未用膳?不若留在芙蕖宫用。”

    卢皎月是卡着宫门落锁的点回来的,早就错过了晚膳时间。这对卢皎月来说没什么,且不说芙蕖宫这边有单独的小厨房, 就是尚膳监那边也不敢让这位祖宗饿着。只是以梁涣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却不好说了。

    卢皎月是来和男主打好关系, 可不是来得罪人的。当然不能让对方因为她饿着。

    但“留下吃饭”这话实在有些歧义,在很多时候都隐含着“送客”的意思。以二人现在生疏的关系,梁涣自是照着后者理解的。

    他连忙躬身行礼,“弟弟就不打搅阿姊用膳了。”

    只是身体刚刚俯下,却被虚扶了一把。

    或许不能说是“虚扶”,温热的指.尖触到了手腕,一触及离,但是那陌生的体温还是让梁涣有一瞬的紧绷。

    梁涣克制住了自己的下意识反应,但仍旧神情微僵。

    他抬眼看去,竖满尖刺的紧绷戒备却撞入一片温暖又柔软的舒缓之中。与此同时,语调柔和的声音轻落到耳中,“留下罢。你叫我一声阿姊,我总不能让你饿着回去。”

    梁涣:“……”

    “……好。”

    他点头答应了。明明那一瞬间,心底的警惕到了极点,但或许是对方的神情太柔软,也或许那一句“留下罢”太具有欺骗性,就仿佛那一刻,他在这个世上真的有了归处一般。

    梁涣回神之后就后悔了。

    但人都进了芙蕖宫,也不好再找理由反悔。

    他只能忍着莫名烦躁的心情,戴着那张虚伪的乖巧面具,应和着那一声声关切询问。

    他从幼年时就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该露出什么姿态,但这一回,明明该是最习以为常的作戏,他却第一次觉得这么不堪忍受。

    随着一盘盘佳肴被宫人们端进来,梁涣那些翻腾的情绪渐渐平息。

    最后看着那摆了满桌的珍馐,他眼底只剩下轻讽的讥嘲。

    那些人指缝里漏一点不要残羹冷炙施舍过来,难不成还要他感恩戴德地磕头跪谢吗?

    他可不想当那种摇尾乞怜的狗。

    卢皎月看着这满桌子菜也愣了一下。

    成帝厉行节俭(这位是真的节俭),宫中也不敢过于铺张,芙蕖宫里平日也都是些家常菜,今天这阵仗还真是少见。

    不过卢皎月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应该还是昨天晚上芙蕖宫漏雨的事。

    成帝被劝住了,没发落将作监,但是肯定要在别处表现出对她的在意的。看起来,这位陛下的关照方式比较朴素——吃好喝好。

    想通之后,卢皎月也释然了,她对着旁边的人笑了笑,“可巧赶上了陛下赐菜,七弟今日好口福,快去坐吧。”

    梁涣愣了下。

    ——陛下赐菜?

    梁涣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他知道高平郡主白日往庆和殿的事,也猜到了大概是这位郡主给太子求了情,所以才有了成帝吩咐两人去东宫的事。但是让成帝亲自吩咐赐菜以示关照,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事。

    再看旁边的人,他忍不住多出了几分打量。

    卢皎月没注意到这点小细节,因为她正看见传菜的内侍端了一个大盘子上来,面人捏成的舞女栩栩如生,旁边还有乐工在旁伴奏,手里的乐器不知取了什么食材雕成,连琴弦都清晰可见。

    卢皎月眼皮跳了两下。

    真看出了成帝平常少设宴席,御厨满身本领没有发挥的空间,一逮着机会就竭力展示。卢皎月怀疑,要不是怕僭越,尚膳监能给她雕条龙摆在桌子上。

    卢皎月压下那满心的槽点,招呼着梁涣坐下。

    见人似乎还有些局促,又放软了神情轻声,“七弟不必见外,虽说陛下赐菜,但到底不宫宴,不必讲那么多规矩,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吩咐金六就是。”

    金六是那次投骰子事里露脸的内侍,卢皎月瞧着人挺机灵的,干脆把他调到了内殿,这会儿被吩咐着给梁涣布菜。

    卢皎月这么一开口,金六连忙点头哈腰的领命,“七殿下尽管吩咐。”

    梁涣敛了敛神情,低应了声。

    宫中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精,最会看人下碟,主子的一点态度,足够底下人借题发挥。像五皇子那样蠢在明面上的终究是少数,但是其余的冷待,梁涣却早就体味了个遍。像现在这样才是稀奇。

    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有了翻腾的迹象,但是这次梁涣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他全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多谢阿姊。”

    眼见着这一副全然和谐友爱的感动场面,系统不得不提醒,[宿主,对方的瞳孔放大,眼周肌肉紧绷,下眼睑轻微上扬。]

    系统很少主动出声,卢皎月也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寡言,这会儿突然有了动静,卢皎月还被吓了一跳。

    等听了对方的话之后,更是困惑:[什么意思?]

    系统:[这说明当事人正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或许存在一定的攻击性。]

    它顿了一下,强调,[对方的实际态度并不友善。]

    系统那属于机械平板的语调中,莫名带着股忧心忡忡。

    上一任执行员的前车之鉴在这里,它真的担心宿主一头扎进去,任务失败不说,心态还受到重创。

    卢皎月愣了一下,旋即弯了弯眼,[我知道。]

    就算不会微表情,单看这个小世界里的剧情就知道,这个世界的男主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

    这次换系统不理解了,[可宿主明明对他……很关心。]

    除了最开始在芙蕖宫外见到男主的惊喜,宿主的情绪状态和生理指标都处在很放松的水平,从人类的角度而言,宿主确实展露了一种善意的、真情实感的关切。

    这次反倒轮到卢皎月疑惑了,[这个世界的任务,不就是关照男主,免得他在剧情之前、还没遇到女主的时候就黑化吗?]

    运气问题要解决,但是任务也要做啊。

    不然她留在这个小世界干什么?

    系统:[……]

    系统一下子陷入沉默,程序陷入卡bug一样的闭环运行中。

    宿主说的没错,现在的行为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是这里面好像还是又哪里不对。

    卢皎月却从这种骤然升起的安静中领会到了什么,她有点儿无奈地笑了一下,低问:[你觉得什么叫做关心?什么叫做对一个人好?]

    系统这一次没有出声,卢皎月的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只有她看见的投影光屏。

    一行行文字刷过去,展示了极其丰富的案例,每一个案例下面都附着很长一段分析,甚至给出执行员的行动指导。卢皎月不由地想起了刚到这个小世界那会儿,和系统讨论的“最佳方案”的事,再看看眼前的这些“案例”,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低低的轻笑在食不言的宫殿中格外明显,周遭的宫人都看了过来。

    梁涣也听见了。

    芙蕖宫里都是高平郡主见惯了的人,这会儿对方能笑的好像只有他了。

    梁涣不知自己方才何种作为引得对方发笑,但是又心知,这时候的笑声多半是没有善意的。无数过往的经历在脑海中浮现,他几乎在一瞬间找到了与之相映照的场景:伪装成善意的蓄意接近,等他露出狼狈之态后,再在背后大肆嘲笑……他不过是那些人用来逗趣解闷的乐子,能用皇子逗趣,那是多了不得的能耐。

    而眼前这个人,她甚至不必在背后取笑。

    她便是光明正大地以他取乐,他也只能受着,甚至于要刻意做出滑稽之态引得她继续笑下去。

    握箸的手紧绷到指节发白,紧咬的后槽牙让颊侧显露出明显的咬肌痕迹。

    他一下一下以嚼咽骨头的力道将口中绵.软的食物咀嚼咽下,然后才以一种又窘迫又狼狈的惶然姿态抬头。

    触目的并非讥嘲。

    对面人似乎困惑了一下,神情像是不解。

    她来回看了看这边的情形,不确定问:“七弟喜欢吃这道凤凰胎?”

    梁涣不自觉拧了下眉,他猜测自己或许在这道菜式的吃法上出了什么错误。

    左右都是这样无聊的把戏,却总有人想要以此取乐,甚至于看一次不够,还想要多看几次……就像是看瓦肆里猴戏。

    梁涣本以为自己早都对这些事情习以为常,但是这一次仍是被激起了情绪。大约是先前种种让他真的有了些微的动容,所以此时此刻就显得尤为狼狈可笑。

    桌下的手一点点收紧握拳,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传入大脑。

    但他面上的表情没露一点破绽,只是维持着方才的神情,缓着声答:“是,我喜欢。”

    他都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好不容易寻到的乐子,自然不能只看一遍。

    那道菜果然在对方的吩咐下被摆到他近前,旁边的内侍却没有第一时间布菜。

    这倒也对。毕竟真让别人布了菜,还怎么看他的乐子?

    梁涣半垂下眼,目光冷冰冰地盯着这鸡卵和鱼白烹制的菜肴,正想要动筷,却听外面动静,有宫人捧着器具而入。

    梁涣顿了顿,眉头不自觉地又拧。

    这又是什么新把戏?

    目光相触,对面笑着解释,“自己宫里不必讲那么多规矩,这鱼白滑不溜手的,用筷子夹费神,不如换用汤匙。”

    梁涣本觉得这又是一层新的戏耍。

    可是刚被端上来的瓷碗放在两边,对方亦是换用了汤匙,神色平常地吃了一口,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刻意学相的取笑意图。

    再看周遭的宫人,亦都是恭谨地侍立一旁。

    注意到他目光落过来,旁边的内侍还露出点讨好笑,“殿下有什么要的,尽管吩咐。”

    梁涣:“……”

    梁涣没有回答,他沉默着低头掩住了神情。

    从进入芙蕖宫后,种种怪异之处在此刻到达了顶峰,他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第124章 错认08

    这一顿饭后半段, 气氛堪称压抑。

    梁涣觉得口中也半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种种情绪积压在心头,纵使眼前都是些在宫宴上都轮不到他的珍馐,他也只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卢皎月也察觉到了对面的情绪异样。

    以梁涣的性格, 想和对方打好关系的事不能操之过急, 卢皎月也见好就收,后半段依然贯彻了食不言的准则。又因为刚刚走着神和系统聊天好像给男主造成了一点误会, 她这会儿也不好继续下去,只专心地陪着男主吃完了这么一顿饭。

    卢皎月本来就是以留饭为理由把人留下, 吃完饭,梁涣理所当然地提出了告辞。卢皎月总觉得从对方的神态中品出点“想要赶紧离开”的迫不及待意味。

    卢皎月:“……”

    她本来还想给对方打包点点心带走的,但是看眼下这个情况,就算送了点心多半也会被对方当成别有用心,甚至是有毒。

    她在心底哀叹着这次的任务还真是道阻且长, 但是到底叫住了人, “七弟, 你等等。”

    梁涣:“阿姊还有什么吩咐?”

    他虽是这么问着,但是身体仍旧维持着往宫殿外的方向,想要离开的意图已经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

    卢皎月:“……不是什么吩咐。”

    她接过刚刚让宫人拿过来的宫灯, 递到了梁涣手上,“从这到正德宫还要一段路, 等你回去该天黑了, 带着灯罢。”

    梁涣手指紧了紧。

    握住的木柄上似乎还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他无端端的想起了进入芙蕖宫前,对方指.尖碰触的那一瞬间。

    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上心头,梁涣以一种自己都能听出僵硬的语调道了句, “多谢阿姊。”

    紧接着,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停留地提出告辞。

    身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 带着一点微暖的温度,但是梁涣却觉得火炭炙烤一样灼人。他没有回头,直到走到拐角的地方,他居然隐隐觉得松了口气。

    卢皎月目送梁涣离开。

    等人消失在视线范围中,她才低声和系统接上了先前的对话,[不是那样的。]

    系统:[什么?]

    卢皎月:[那些案例、那些经验,并不能叫关心。]

    系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大概是在搜寻什么资料。

    卢皎月低声:[倘若真的那么简单,上个世界里,在义固城时,我做得不好吗?]

    带着做任务的态度,她几乎做到了一个妻子能做的一切,但是顾易还是问出了那句“你真的看过我吗?”。

    卢皎月发现自己没法反驳。

    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关心总能让人察觉到违和的。

    想要去关心一个人,其实很简单:真的把对方放在眼中,设身处地去为他想一想就好。

    这么想着,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青年的眉宇间带着柔和的暖意,那份温柔无声无息,却在回神时浸满了回忆的每个角落。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说是吧,知改?’

    *

    正德宫。

    盼喜正站在宫殿外。

    他们这些低位的小宦官眼睛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到了晚上就视物不清,随着天色渐渐暗下,盼喜神情也难免焦急。

    又隔了一会儿,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光点,盼喜借着那点光仔细辨认,等人走到了近前才终于认出来。

    他欣喜,“殿下您可回来了!”

    要是再不回来,他都要想着怎么去找人了。

    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把人找回来时,对方的状况多半不怎么好。

    盼喜满脸庆幸,梁涣的神情却很冷淡。

    他没什么情绪地陈述了句,“芙蕖宫留了饭。”

    盼喜早都习惯了这主子的性子,一点儿也在意这冷脸,自顾自地高兴道:“那是好事啊!高平郡主真是个好人。”

    盼喜其实很满意自己现下的日子。虽然这主子的性子又冷又闷,在宫里还不受待见,但他们这些小宦官哪有那么多挑选的余地?在七皇子这里受人白眼,总比早些年那些削尖了脑袋进了大殿下宫中,结果竖着进去,血肉模糊地被横着被抬出来的好。

    因为主子不爱出声,盼喜早都习惯自说自话。

    他还待再接着感慨两句,却听见前方一声淡淡地反诘,“好人?”

    盼喜一愣,这些闲话有回应实在太稀奇了,他居然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确定的往前看了两眼,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抬头却见对方已经换下了靴子,走到几案旁铺纸研墨了。

    盼喜大老远的顿住了脚,不敢再跟过去了。

    按理说作为七殿下.身边的小宦官,他这会儿该去伺候笔墨的,但是他一个苦出身干粗活的哪里接触过那种金贵玩意,第一次伺候就把墨打翻了,污了旁边的一刀纸。

    盼喜可忘不了那会儿七殿下看他的眼神。

    说实话,他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那天了。

    盼喜压了压那点因回忆冒出的冷汗,琢磨着殿下刚才那话的意思,不确定地问:“殿下是说高平郡主?郡主不好吗?上次不还送了殿下匹马么?这次又留了饭。”

    宫中有个靠山简直太重要了。

    别管什么原因,今儿个殿下被留在芙蕖宫用膳,那就是得郡主青眼。以后,那些小宦官们克扣份例都要掂量两下。

    梁涣磨墨的手顿了顿,垂下了眼。

    好?

    就是因为太“好”了,才叫人怀疑。

    送那匹马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所谓的“恩情”也该在玉牌送来的那一瞬间了结了。

    贵人落水,旁边的人去救是应当的,若是不救才是罪在不赦。

    既然是本分,那就谈不上什么恩不恩的了,对方愿意给赏那是厚道,高平郡主出手那么大方,必定也有封口的意思。

    至于说为什么“封口”?

    成帝想要让高平郡主嫁入皇家也不是什么秘闻,在这种时候,和一个低贱的舞姬之子扯上关系,显然不是她愿意见到的。

    本该是这样的才对。

    但是她今日这回又什么什么意思?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盼喜得不到搭话因为没在意,这位主子确实不爱搭理人。但看着那砚台中一圈圈漾开的墨,他还是欲言又止:殿下这次的墨,是不是磨得太浓了点?

    *

    芙蕖宫。

    卢皎月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组骰子,陷入沉思。

    [壹、壹、贰]。

    是她刚才摇出来的点数。

    看起来似乎有效果,卢皎月松了口气。

    可效果是有了,原因还没有找到。

    这里面的影响因素实在太多了。

    往简单一点想,可能是和梁涣的碰面、或者是和对方的肢体接触(她先前借着扶人起来的动作碰了对方一下),往复杂了想,这里面可能涉及剧情的进度、梁涣的黑化程度、对方对她的态度等种种因素,能够拓展的东西简直多了去了。

    卢皎月:“……”

    揉了揉太阳穴,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次小世界的难度简直比前两个加起来还大。

    *

    第二日,太子东宫。

    虽说太子被罚禁足,但成帝到底还是顾忌着储君的脸面,没有做出派兵把守这样的事。从外面看,东宫除了门庭冷落一些,看不出什么异样。

    卢皎月也照着平日拜访的流程,递了拜帖进去。

    这么光明正大的上门只能是得到成帝允许,宫人们不敢耽误,连忙将帖子送了进去,来访的两人也被迎了进去。

    只是人还没走到殿中,半路却被拦住了。

    来人是位眉眼如画的菡萏美人。

    只不过美人一开口,那幽兰般气质就半点不剩,拔高的声调带着说不出的阴阳怪气,“我还当着是哪位登门呢?真是稀客啊。”

    卢皎月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何是这态度。

    来人是太子的侧妃云氏。

    太子妃位多年空悬,云氏一向以未来正妃自居,这会儿看见卢皎月也没有行礼的意思,反倒是夹枪带棒道:“有的人,平素需人照拂的时候兄妹情深,一旦落了难,连个影儿都见不着。也就我们殿下心善,真心将人当成妹妹,却不知、这妹妹的好哥哥可不止他一个,转头就叫了别人阿兄,快活得……”

    “云氏!”

    没说完的话被来人沉声打断,是听到消息迎出来的太子。

    卢皎月看了看云侧妃,又看了看疾步走过来的太子,一时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

    她是不是卷进人家的修罗场里去了?

    云侧妃没想到这一番话会被太子听见,一时面上露出些尴尬僵硬的神色。

    但没多一会儿就回过神来,她是在半路截的人,太子为什么会撞见?当然是因为在宫里头等不及,亲自出来迎这个“好妹妹”。

    一时之间,酸水咕嘟嘟往上冒。

    再想想方才的那语调发沉的呵斥,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泪珠在眼眶打着转,这染着泪意的目光往太子身上一落,后者的神色一下子松动了不少。但还是道:“你先回去。”

    云侧妃不满:“殿下!”

    太子这次却没有动容,“回去。”

    云侧妃最后还是走了,脚步重重地踩在地上,绣鞋踏着青石板都踩出了动静,可见主人用的力气有多大。

    太子看着人离开,这才尴尬又歉意地转过头来,代对方致歉道:“对不住高平,云儿性子一向如此,又对你有误会,才会说出这些糊涂话来,你不要跟她一般计较。父皇这次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你还求情来见我,这份恩情、为兄定当谨记。”

    刚刚近距离观赏了一波偶像剧,抬头又对上太子这一番剖白的卢皎月:“……”

    她知道太子说的是真心话。

    以这位的性格,她日后要托对方办什么事,后者绝对会一口答应。

    但问题是她真的没干什么啊。

    她是因为芙蕖宫顺嘴替太子求了一下情,但那就是话赶上了而已,成帝看着也不像是被求动了的样子,想来这里头应当是梁涣的原因多些。

    眼见着自己就要抢了男主机会的卢皎月当机立断开口,“兄长说笑了,我并未做什么。这次事情,还是多亏七弟在陛下面前求情。”

    太子愣了下,这才把目光转向一旁,落到了梁涣身上。

    梁涣也是一愣,旋即表情控制不住地紧绷。

    他努力克制着眼神不要往卢皎月身上落,但心底的困惑越发翻腾。

    谁都知道太子仁厚,这样的恩情必不会忘,但是对方却把这个功劳放在了他身上。他身上真的能有什么、比太子还令人图谋的吗?

    第125章 错认09

    纵使心中波澜翻涌, 但和太子的目光对上,梁涣还是迅速的垂眼掩下所有情绪,低道:“弟弟言微人轻, 哪里有什么用处?不过是父皇舐犊情深, 心中担忧太子兄长,又有阿姊在旁说项, 这才命我二人来探望殿下。”

    太子倒是笑了,“瞧你们俩这推来推去, 倒显得孤像是什么烫手山芋似的。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再如此下去,倒是像外人了。”

    这么说着,又招呼着人往殿内走。

    太子身为主人, 又是在场身份最尊贵者, 自然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在他的身后一步, 卢皎月有所感觉地偏了一下头,正看见梁涣在看她。

    并不是先前刻意假装出来乖巧神情,而是一种透着点凉意的打量。

    卢皎月:?

    她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笑, 后者表情微僵。

    还不等卢皎月问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前面的太子却回头招呼, “高平?七弟?怎么不走?”

    这短暂的对视被打断, 梁涣垂下了眼。

    不得不说,如果作为诱饵,对方给出的条件实在诱人。

    皇子的身份确实尊贵,但是如果帝王不喜, 这层身份就成了最大的桎梏,他能选择的路有限。这次太子禁足之事是他绝无仅有的机会, 足够让他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的前提下,仍旧跳下去试一试了。

    *

    进了待客的外殿,几人列坐案旁,又有宫人奉上茶点。

    一份当然是给作为东宫主人的太子,另一份……

    卢皎月微微愣了一下。

    她瞥了眼梁涣座前空荡荡的几案,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这点心没有准备梁涣的份。

    在那端茶的宫人将茶点送到自己身边前,卢皎月先一步笑道:“二兄难不成还记恨我当年毁了你那一瓷罐好茶?如今我人都到了东宫,你偏只上七弟的茶点,这是怨我没赔给你吗?”

    奉茶的宫人听出了这话里隐含的意思,霎时一僵,不知所措地跪在了原地。

    “七弟”?七殿下?!

    都说先敬罗裳后敬人,梁涣的穿着对一个皇子来说过于朴素,刚才又一路跟在卢皎月身后,被东宫宫人被当做郡主的侍从,这待客的点心便没备他的份。按说递了拜帖不应该闹出这种乌龙,但是大约刚才云侧妃闹出来动静太大,太子又急着赶出来,没做别的安排,这才又出了现在这一桩事。

    被卢皎月这么一提醒,太子也注意到这疏漏。

    在自己宫中待客,却出现了这样尴尬的局面,太子表情一时僵硬,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顺着卢皎月的话圆场,“高平这是哪里的话?不过是一罐茶叶罢了。只是这凉茶性寒,你还是少饮些,我让他们给你煮些甜汤过来。”

    卢皎月:“……”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是这局面之下,她也只能含笑应是,放任那宫人如蒙大赦地把手里的茶点端到梁涣桌上,急匆匆地下去准备甜汤。

    梁涣垂眼看着摆在面前的茶点。

    清亮的茶汤映出了他的倒影,旁边的点心摆放成了精致的花朵形状。

    这样精致的东西,从来都轮不到他身上。

    宫里就是这么一个捧高踩低的地方,作为一个生下来就被帝王不喜的皇子,他连名字都是随手指的,白眼冷待是稀松平常,就连他的母妃都疯疯癫癫地掐着他的脖子,愤恨于因他失了帝王宠爱。

    他的出生仿佛就是一个错误。

    这世上本来最该对他带着善意的两个人,一个漠然以对、一个视为仇寇。如此这般,还要让他相信世上确实存着善意,只是他格外不幸一些,从没有遇到过……这也太残酷了些。

    梁涣出神沉默,但是该问的东西还是要问的,毕竟成帝让他们过来,也不是单纯的做做客给太子解闷的。

    卢皎月顺势开口,“二兄多日在宫中,陛下心中惦念,故而让我和七弟来问问,回去也好安圣上的心。”

    这“问问”自然不是问吃好喝好,而是他的反省情况。

    太子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他轻叹了一声,低道:“我这几日禁足宫中,反躬自省、求问己身,也有所得。”

    卢皎月劝慰:“珍兽园之事只是意外,陛下只是爱子心切,才一时震怒,如今小十三的情况已经好转,陛下也消了气,所以才让我和七弟前来。”

    她其实觉得这件事有点怪。珍兽园的事怎么都怪不到太子头上,成帝为此大发雷霆就很奇怪,再看看求情的梁涣待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微妙。

    太子面露惭愧之色,“终是我未能尽到兄长之责。”

    他低声:“我非长子,不过是有幸记在嫡母名下,才忝居太子之位。承天所幸,我却实在受之惭愧,唯有持身为正、以德行服人才是正理。我以为我这些年修行德行、友睦兄弟,不说做得够好,但起码并无错处,但终究是远远不足,不管是珍兽园的事,还是……”

    他目光转向梁涣的方向,眼带惭愧,显然是还惦记着刚才的上茶点的事。

    卢皎月:“……”

    太子这一番话,可真的有点太掏心窝子了。

    这事还要从太子的身份说起。

    当年的成帝还只是起兵的成王,正室夫人无子,两位妾室同时有孕,成王就想要抱养给自己的夫人。长子的身份特殊,那位妾室不愿意将孩子让出来,在成王夫人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记在成王夫人名下的就成了这位次子。又因为这次的闹腾,成王夫人再不愿意养别人的孩子,那一次记到嫡母名下的次子就成了仅有的嫡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

    因为这点记名的情分,太子确实是将被先皇后养大的原主当成妹妹的。

    又因为他这“嫡子”的身份其实很站不住脚,所以多年来,他一直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就是这战战兢兢的方向,和一国储君的方向实在不太相符合。

    又听他接着道:“若非此次禁足,我尚不知五弟等人对我这般怨愤。为人兄长做到如此,父皇确实该罚我。”

    卢皎月:“……”

    “…………”

    她好像有点明白成帝禁足太子的意图了。

    成帝:你好好看看,你这些好兄弟都恨不得把你弄死!

    太子:我知道了,是我对兄弟还不够好。

    成帝要是知道太子反省成这样,说不好要气出个好歹来。

    这父子俩完全是两套逻辑,连卢皎月都一时噎住了。

    卢皎月这边被噎得沉默,太子的目光顺势落到了梁涣,“我这些年对七弟多有忽视,实在愧为兄长。”

    “太子兄长这是哪里的话?您待兄弟友睦、对下宽和,贤名遍布朝野,弟弟虽在深宫之中,也有听闻。以身为则,如何不能说是兄长呢?”

    梁涣这么说着,脸上适时露出了濡慕向往的神色,以此压住了眼底的嘲色。

    对下宽和,却有赏无罚。

    从方才云侧妃的举动就能窥得太子平素作为。一介侧妃,敢公然拦住东宫来客,被发现后,却无丝毫悔意。不会因此受罚,自然不会心生懊悔,长此以往,法度何立?

    梁涣轻轻握了握手中的茶盏,余光瞥了眼这被送到他案上的茶点。

    东宫的宫人懈怠,从这事之上就可见一斑。

    太子自不知道梁涣所想。

    但好话谁都爱听,更何况他刚刚遭遇兄弟之情的打击。在这种时候,突然发现有这么一位和他兄友弟恭的好弟弟,自然是满腔兄长关怀抑不住地往外涌。

    他对此的展示方式,是问起了弟弟的功课。

    卢皎月:“……”

    好在梁涣再不受宠也是位皇子,名师教导,又兼身为男主天资聪颖,这才没出现什么尴尬的场面,兄弟俩一问一答颇为和谐。

    太子问过了之后,也很满意:“你典籍经文都学得很好,但是释义到底有参得不透的地方,读书万不可囫囵吞咽,那才是糟蹋了圣人之言。我这里有本蔡大家批注的春秋,你带回去多多研习。”

    梁涣恭谨道谢:“多谢兄长。”

    太子果然对这个亲近起来的称呼很受用,摆着手笑,“自家兄弟,这有什么?”

    顿了下,又道:“圣人经义乃为治世,空研典籍终究是只学其形……”

    他说到这里,却又止了声。若是平常,他当然是给这个弟弟安排点儿差事,让对方对书中的微言大义加以实践。但是他如今禁足东宫,连自己都空闲着,如何安排了别人?

    梁涣倒是适时开口,“兄长说的是。只是弟弟如今对典籍释义尚未研读明白,正应该潜心学习一段时间,再谈其他。”

    知道这是在给自己留面子,太子轻叹了一声,也答:“如此也好。”

    如果不论别的话,这趟东宫之行算得上宾主尽欢。

    回程路上,卢皎月瞥了两眼梁涣从东宫带出来的那本珍本。她想了想,试探开口,“七弟要寻个先生吗?”

    梁涣脚步微顿,“阿姊怎么突然说这个?”

    卢皎月:“书中经义晦涩,只看批注读起来艰难,未免有事倍功半之嫌。若是一旁有名师指点,情况会好上许多。”

    梁涣先前对答如流,太子大概没察觉,对方缺的并非珍稀孤本,而是更基础的讲解。

    这也很容易理解,虽然皇子的老师是一样的教,但是以梁涣在宫中的地位,他充其量算是个陪读的,先生的学习进度必定是跟着受宠的皇子调整,而后者早在蒙大儒教导之前,就已经开蒙,宫中也有自己的先生。换而言之,地基早就打好,就能造房子了。而梁涣是真的在空地上起房子,也亏得他能建起来。

    梁涣一时没有出声,卢皎月干脆接着说下去,“我在东山居士那里有些情面,七弟若是有寻师之心,我可以帮忙引荐。”

    未来皇帝的老师不能瞎找,这位东山居士是当世大家,够得上这个资格了。

    卢皎月这点情面其实也并不能算她自己的,当年天下初定,是先皇后派的人,顾请这位隐士出山,卢皎月继承了原身这位养母的人情。

    梁涣沉默良久,就在卢皎月以为对方都要拒绝的时候,他却缓声开口,“东山居士如今虽在京中,却已颐养多年,既不收徒也未再开坛讲学,只闭门谢客、专心修治毕生所学,寻常人想见一面已是不易,阿姊却说为我引荐。阿姊……缘何对我这般照拂?”

    卢皎月有点意外,她没想到梁涣居然直接问了出来。

    毕竟从剧情里就能看出来,这个男主惯会隐藏心思,话里藏话才是常态,少有直言的时候。

    她转头看过去,正对上了少年强作镇定,但仍旧能看出紧绷警惕的眼神。

    这要是只猫,绝对已经飞机耳了。

    卢皎月忍不住为了自己的这个想法笑了一下,在对方更为警惕的眼神中,莞尔,“七弟可是救了我的命。救命之恩,我再怎么回报都不为过吧?”

    卢皎月这么说着,忍不住再次在心底感慨,如果单从一开始落水的那一次论,她在这个小世界的运气还真的不能说差。落一次水就解决了最要命的问题,怎么看都很值得。

    梁涣却蓦地沉默下去。

    ……如果救人的,不是我呢?

    这个问题不期然地在脑海里浮现,梁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像那日一样、轻飘飘地将它否认掉。

    因为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借着太子踏入朝堂,因为千载难逢的、得到求见东山居士的引荐。可是这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日回宫路上的昏暗灯光,还有芙蕖宫外粲然的笑。

    他不期然想起了方才东宫之中那片刻怔然。

    几案上模糊茶汤映出了他的脸,上面是从未有过的无措。

    第126章 错认10

    去探望太子的任务完成, 两人该去成帝哪里回禀了。

    太子的原话听起来实在能够气死老父亲,卢皎月一路上都在想怎么尽力把说辞组织得委婉,但是太子的态度在那里, 她也没办法改。

    说实话, 卢皎月都做好了成帝血压升高,她被台风扫了尾的心理准备。

    成帝不太可能冲着她来, 但是一块儿去的梁涣就说不定了。

    顾及着这个,卢皎月进去之前, 还特意嘱咐了一句,“七弟跟在我身后罢。”这种时候就不要冒头了。

    梁涣不知道在想什么,慢了半拍才应声。

    卢皎月:“……”

    她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忧虑。梁涣这个状态去见一个很可能发怒的皇帝,可不太令人放心。

    梁涣抬眼就对上了那关切的目光,他像是被烫到一样, 飞快错开了视线。

    又顿了顿, 才开口, “阿姊放心,我知道的。”

    有在殿门口的这段谈话,两个人被召见前, 都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意外的, 成帝居然没生什么气。

    虽然他听完回禀之后, 眉头压下,嘴角往下撇,不快的神色都已经浮在了脸上了,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这表情只露出一息,紧接着神色居然松缓了下去。

    他缓着声, “既是如此,高平便多去看看他吧。”

    卢皎月:?

    她强压下浮在脸上的困惑,低头应声,“儿遵命。”

    这种事是“看看”能解决的吗?还是让她去看,成帝这么多年都没把自己亲儿子掰过来,指望她这一个外人是不是想得太轻松了?

    成帝:“那就明日罢。高平去看完,再回来跟朕说说。”

    卢皎月:???

    这么急的吗?

    *

    虽然成帝的吩咐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对卢皎月来说,这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毕竟既无关剧情,又无关男主的,充其量算点打发时间的日常。

    等回了芙蕖宫,卢皎月照例摇了一次骰子。

    ——[贰、壹、肆]。

    卢皎月扬了扬眉,这点数加起来有柒了。和之前[壹壹壹]、[壹壹贰]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期间的关键事件,只有去东宫拜访这一桩。

    她思索了一会儿,不由喃喃:“果然是要贴近剧情开端么……”

    原剧情是个小太阳女主感化暴君的爱情故事,里面暴君的成长史着墨不多,在这些稀少的片段中,原身就是个背景板路人。所以不管是梁涣救她、还是她表现对梁涣的友好态度,对骰子的结果影响都很微小。但是太子作为梁涣初入朝堂的垫脚石,绝对是个重量级人物,所以这次一去东宫,点数一下子就变大了。

    卢皎月把自己这些分析和系统说了,得到了后者的肯定,[确实有这个可能。]

    它给出了解释,[从世界意识的角度判断,越是贴近原本剧情,小世界越稳定,世界意识对外来者的排斥性越小。]

    卢皎月认可点头。

    果然是这样。

    *

    这次的确认之后,好像一切的发展都顺利起来。

    太子的禁足虽还未解,但是成帝允许了东宫的属官出入,这就相当于恢复了太子在朝中的任职,太子也顺势给梁涣安排了差事。

    梁涣那边稳中有进,卢皎月的运气也渐渐稳定下来。

    虽然还时不时的倒点小霉,但总算不至于像之前一样,到了危及生命、影响生活的地步。

    要是说问题,也是有的。

    卢皎月再一次从庆和殿里走出来,仍旧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原因。成帝看上去似乎怒气已消,但不知为何、依旧没解开太子的禁足,只是让卢皎月来回奔走于东宫和庆和殿之间,替父子俩人传话。

    卢皎月:???

    你们父子俩又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吗?搁她身上刷每日步数呢?

    *

    庆和殿。

    卢皎月一走,成帝就收起了脸上温和慈爱(吓哭小孩)的表情。他抬眼看着挂起来的那份舆图,上面绘着河东的战局。

    如今身为帝王,他当然不可能为了平一地之乱御驾亲征,幸而当年的将领尚能披挂。

    只是战功越著封赏越卓,他在位时不会为此而忧,那他的儿子呢?他真的有能压制住这一众骄兵悍将的儿子吗?

    想到刚才离开的人,成帝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

    那要是他的儿子……

    不,即便是他的女儿。

    李枞安在旁屏着气,就算他自诩熟谙揣摩上意,最近也摸不透成帝的心思,一时半会儿竟判断不出对方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正绞尽脑汁地揣摩着呢,却听那边成帝开口,“把皇子们都叫过来吧。”

    李枞安正打算领命而去,却听成帝顿了一下,又补充,“让公主也一块儿来。”

    李枞安目露疑惑。

    庆和殿是皇帝召见亲近大臣或是宗亲的宫殿,简而言之,是皇帝开小会的地方。这地方叫皇子过来不稀奇,但是叫公主?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当然,皇帝想干什么没人拦着,可这里头关系着他怎么办事。

    要召诸皇子来议论政事,就算成帝没有明说,李枞安也知道,叫来的只能是已经成人、并在朝中领了差事的皇子。但是这次连公主都一起叫,他就一时闹不明白皇帝的意图了:陛下这是想办个家宴?那几个年幼的皇子叫不叫啊?

    李枞安想要再问问,却见成帝已经背着手站在了舆图旁,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不想叫人打扰的意思了。

    李枞安:“……”

    他把到嘴边的请示咽了下去,满脑门子官司往殿外走去。这到底该怎么安排啊?

    *

    小半个时辰后,成帝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圈大的小的、甚至还有奶娘抱着的儿子女儿,眼皮跳了两下。

    李枞安一看成帝这表情,就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

    不过他到底留了点后手,连忙上前道:“诸位皇子公主思念君上,特来给陛下请安。”

    这么说着,那几个年纪小的纷纷上前向着君父问过好之后,就依次离开了,大殿内只剩下几个年长的皇子公主。

    成帝的表情这才缓了缓,他抬头环视了一圈殿内的儿子女儿。

    被禁足的太子自然不在诸皇子之列,不过成帝也不在意。这么多年了,他对太子的长处短板都再了解不过,征伐之事从不是他所长。

    客套的家常话刚才都已经说完了,成帝干脆直奔主题,抬手就指上了舆图,“丛开雄在石州起兵……”

    上面皇帝沉着声说起了河东战局,底下的诸位皇子公主面面相觑,都看见彼此眼中的迷惑。先前那兴师动众的阵仗,所有人都以为成帝心血来潮,想在庆和殿开个家宴。但是现下看来,皇帝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

    可要是真的谈论军事,只让皇子们留下就是,还让公主们在场又是什么意思?

    诸位公主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方才没看懂父皇眼神的含义,这才误留下来。一时之间都是欲退而不得,惶惶然如坐针毡。

    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之下,就算是皇帝亲自开口,认真听着他讲述战局其实也没几个。故而在成帝问到“你们有什么对策?”的时候,整个宫殿都安静了下去。

    成帝其实平常也难得又这种亲自教导儿女的时候,这会儿问完就抬头看过去。

    你些个儿子们又几斤几两,他都再清楚不过,怀着某种隐秘的期盼,他将目光投到了女儿身上,有困惑茫然的、有全不在状况中的、更有强忍着畏惧低下头去的。

    成帝:“……”

    怕?有什么好怕的?!你们是大成的公主!是朕的女儿!!

    看看别人家的女儿,再看看自己家的女儿……要说公主还是因为他疏于教导,那这群儿子又是怎么回事?!他可真的是延请名师,从小教养。

    有那么一瞬间,成帝真想摇着他那早死的好大哥的肩膀:朕拿着这一群草包换你家那一个行不行?!

    成帝缓了一会儿气,才平复下那些起伏的情绪。

    这短暂的安静后,终于有人耐不住开口道:“父皇给儿十万精兵,到时大军压境,那丛贼必定摄于朝廷威势、望风而降。”

    成帝乍闻此言,都快气笑了。

    十万?他当年打樊城才多少人?平个河东叛乱就倾尽国力,挖空的国库出军粮,别的地方要不要过日子了?!

    开口就十万。十万精兵,他敢给、这兔崽子带得动吗?!

    成帝轻笑了一声:“好啊。”

    大皇子没听出来这笑里冰凉的意味。

    见父皇面色带笑的应允他,忍不住面露喜色。

    成帝掀着眼皮看了眼这素性凶戾乖张的大儿子,皮笑肉不笑道:“那你先跟朕说说,这十万兵的军粮军饷从哪里来?”

    大皇子被问得一顿,但看着父皇一下子拉下的脸,还是小心又不确定地答:“国库?”

    成帝:“呵。”

    现下的国库是能供得起,但是难不成就供这只大军?平叛之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成帝没心情这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鳖崽子讨论这事了,他只是接着问:“好,军粮从国库出。那运粮的粮道怎么安排?派多少士兵护送?怎么送到前线。”

    就知道从国库出!运粮难道没有损耗吗?等送到前线,十不存一才是常事。

    大皇子讷讷不能作答。

    成帝又接着:“这么长的粮道,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大军断粮了你如何应对?”

    大皇子被逼问得头上冒汗,“就先饿……”一两顿的。

    这话没说完,一方砚台“砰”地在脚边砸开。

    短暂的死寂之后,殿内呼啦啦跪了一片。

    大皇子跪伏于地,汗珠一滴滴坠.落,口中忙不迭地请罪道:“父皇息怒!”

    成帝别说息怒了,他都快被气死了。

    让大军饿着?他娘的这兔崽子长脑子没有?居然敢让大军饿着?!兵仙来了都不敢干的事!

    成帝自问,自己也并非那等溺养儿子让其不识五谷的蠢父,他这个长子自幼喜爱射御、又勇武有锐气,他自然也想着儿子中能出一猛将。那时天下大局已定,不过各地仍是时有乱局,他让这个长子率军去渡安城平李熊罴之乱。说是让他为主将带军,其实只是去增长经验罢了。

    李熊罴虽声势浩大,但不过是乌合之众,他又为长子精心挑选了副将,是行事稳重、多年征伐的军中宿将。

    本该万无一失的局面,结果这个混球干了什么?

    渡安城高壁厚,城中粮草充足,背后又是都是己方疆域,本该是最不惧怕攻城的地方。结果李熊罴刚刚放出点攻城的消息,这兔崽子连夜收拾行李带着姬妾跑了!!

    大战在即,主将奔逃!

    要不是他给儿子选的副将确实稳得住,这十拿九稳的一战说不定能输个大败。

    而接下来的战报几乎是一个格式——

    ‘大皇子已到某某地,臣等没有追上。’

    ‘臣惭愧,大皇子已至某某。’

    ‘臣已遣骑兵先行,必定寻回大皇子。’

    成帝:“……”

    好好的一场仗,最后成了大军去追奔逃的主将。

    他想起来脸就臊得慌!

    勇武有锐气?

    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蛋!

    第127章 错认11

    渡安一役之后, 皇长子在成帝这里基本就被判了死刑。

    这要不是这是他的亲儿子,要不是念着多年的父子之情,成帝能当场把人斩了。但虽没论罪处斩, 日后要是委以重任, 也不可能了。

    成帝懒得理这个糟心的货,目光往后挪。

    太子不在, 诸皇子以排行论的次序,长子之后是老三。后者脸色苍白, 这会儿强忍着咳意。

    成帝拧了拧眉,这儿子倒没什么错处,但是身体不好。

    储君一易,国本动荡,老三虽然没什么问题, 但也没有出色到让他生出易储之心的程度, 而且他那个身子就是大问题。

    再往后看, 还没看到老四呢,被后面的人先一步打断。

    “父皇,您给儿赐下调兵虎符, 儿亦可领兵前往。”

    成帝循声看过去,就对上五子梁攸业的脸。

    成帝:“……”

    生的儿子多了, 总有那么一两个让人怀疑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的蠢货, 对上那双格外清澈见底、写满了想染指军权的眼睛,成帝一时之间连气都不想生了。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河东的战局朕刚才已经说了,你们都好好想想, 有什么应对之法。……李枞安,带纸笔过来。”

    课堂提问突然变成了临场小考, 诸位皇子公主猝不及防。

    皇子们愁眉紧锁,公主们则是困惑不解,终于有在场最年长的那位公主站了出来,试探开口:“父皇,儿等先行告退?”

    成帝:“告什么退?没听见朕刚才说的。”

    诸位公主:???

    这里面有她们什么事啊?

    再怎么迷惑,看着皇帝的那张黑脸,诸位公主也只能咽下疑惑退到案前,和兄弟们一起一起冥思苦想。

    这场临时起意的抽测结果自然不尽人意,也亏得成帝是事后阅卷。要不然怕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些年修身养性的脾气,直接抄起沙钵大的拳头招呼上去了。

    在他把眼前一堆废纸撕个稀巴烂、扔去填炉子之前,总算看见一份能入眼的。

    成帝的动作顿了顿,神色微微凝住,手指捋过刚才捏出褶皱、将其整理了平:有点意思。

    只是看着看着眉头却一点点拧起来。

    太嫩、也……太毒了。

    成帝倒不是介意后者,从各路起兵诸侯里脱颖而出,他要是不够狠,也走不到今天的位置。但是成大事者,可不能只有狠绝这一点。

    成帝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谁写的?”

    在这种突然的临场考试中,不能指望诸位金尊玉贵的皇子公主们记得签上自己的大名,这时候就要考验内侍的眼色和眼力了。好在李枞安在御前十数年,经得起这种考验,只看了一眼那纸上墨迹的篇幅,又默数了一遍答卷顺序,立刻给出了答案,“回陛下,这份对策出自七殿下之手。”

    成帝一怔,先想起了那双碧色的眼睛,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将子嗣视为自身血脉的延续,他本能的偏向与自己更相像的儿子,当这其中出现了一个带有如此明显异族特征的个例,他下意识地排斥。

    但是想想刚才那一群蠢货,他突然觉得那双碧眸也没什么了。

    只是看了一会儿,成帝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珠玉在前,再看未经打磨的顽石终究差点意思。而且这字句中透露的尖锐含义,稍有不慎就会走到歪道上。

    到底是培养一个不一定能成长出来的新继承人,还是……

    成帝突然开口,“朕听闻宫中流言,说是高平凤命在身?”

    李枞安一愣,不知道成帝怎么突然想起这茬了,忙不迭地答,“都是一些无知小人信口胡言,奴这就去让人前去整治!”

    成帝“嗐”了一声,往后虚抬了一下手摆了摆,像是随口道:“这话既然传出来了,必然有它的道理。”

    成帝这么说着,李枞安却不敢擅自接话。

    这种大事要是揣摩错了上意,那可真的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却听陈帝又接着道:“朕听闻护国寺的空寂大师出去游历了?等他游历归来,让他给高平批个命吧。”

    纵然心下已有猜测,但是真听到成帝这话,李枞安还是惊得哑然。

    陛下这意思是……?

    他压下跳个不停心,定了定神,敛眉答道:“奴记下了。”

    成帝“嗯”了一声,垂着眼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想起了自己结发妻子临终前的请托。

    夫妻那么多年,对方极少开口求他什么事,这极罕有的一次,便是为了她养大的孩子的婚事。

    成帝觉得那时候自己可以应下的。

    他并不标榜自己是什么圣人,这一辈子摸爬滚打,说过的假话不知凡几,倘若想让对方放心闭眼,答应下也无妨。但是沉默良久,他还是开口,“你知道的,有些人、朕是不会答应让她嫁的。”

    闻言,榻上的女人却笑了,“你要是真的一口答应下来,我才闭不上眼了。”

    ……

    对不住,朕还是食言了。

    *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佳,殿中的宫人自然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声音。

    而外殿之中,原本想让人去通传梁攸业也叫住了往里走的宫人。

    他本来自觉方才的应答不错,这才折返回来,想要好好在父皇面前献献功,但是没料到听到这么一番话。

    他露出点沉吟思索的神情。

    少顷,他对着那宫人笑了笑,压低声音:“父皇心绪不佳,当儿子的便不好打搅了,你也不必和父皇说我来过了。”

    通传的宫人被笑得满脸惊悚,但看到对方眼底隐隐的警告意思,终于露出点“这才正常”的神色,忙应着声答:“若是陛下不问,奴自不会多嘴多舌。”

    给谁当差这种事,宫里人都分得很清楚明白,但是在一些小地方还是很有转圜的余地的,比如说成帝日理万机的,哪有空去问这点小事。

    梁攸业满意点点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皇帝亲批的“凤命”啊……

    *

    这日。

    卢皎月又一次从庆和殿里出来,却被人拦住了。

    来人是五皇子梁攸业。

    原身和这位五皇子并不熟识,这会儿卢皎月也就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见过五殿下。”

    梁攸业脸上带出点笑,“高平怎么这般客气?都是自家兄妹,叫我五哥就是了。”

    成帝的妃子都是美人,他自己也五官周正,作为人子的梁攸业也不丑,甚至称得上一句相貌端伟了。但是或许是因为此刻眼底的热切,莫名显出几分油腻来。

    卢皎月不太想和对方纠缠,顺着对方的话,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句,“五哥。”

    又道是“高平便不打搅五哥”,这么说着,就想要抬脚离开。

    “嗳——”

    梁攸业往前迈了一步,正正挡在卢皎月的去路上,“高平这是要去哪啊?”

    卢皎月:“……”

    刷每日步数……咳,是去东宫见太子。

    话当然不那么直说。

    因为成帝对太子的不满从来没藏过,各位有志于接手亲爹家业的皇子们纷纷想把太子拉下马。只不过大家都是体面人,不管心底里是怎么想的,面子上都是兄友弟恭。

    只可惜眼前这位是个例外,他属于格外不体面的那类。

    乱拳打死老师傅,卢皎月怀疑自己这会儿说了“去东宫”,对方能当场大闹起来把这事搅黄。

    她笑了笑,避轻就重答:“只是随处走走。”

    梁攸业闻言,特别浮夸应了一句:“这可巧了!”

    又紧接着道:“本王也正想走走。碰上了就是缘分,不如一起?”

    他这么说着,可没有询问的意思,带进宫的仆从们隐隐把这个地方隔开,大有强行把人带走的意思。

    卢皎月:“……?”

    这人疯了吗?这可是在宫里!

    *

    正德宫。

    虽然仍旧只是一个偏殿,但是因为梁涣如今为太子效力,宫人们不敢克扣份例,如今这偏殿里面瞧起来总算有几分皇子住处的意思了。

    看着收拾着出门的梁涣,盼喜忍不住也跟着高兴,“怪不得人人都道太子殿下仁厚,奴以前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真的。”

    梁涣听了这话忍不住拧了拧眉,抬眼看过去。

    盼喜虚着声说完了后半段话,“殿下每次去东宫都这般高兴……”

    他看着梁涣沉下来的表情,差点把那“高兴”二字连舌头一块儿吞下去。

    如今的殿下瞧着,可不怎么高兴。

    更让他心底一突的,对面的人还紧接着问了一句,“我高兴?”

    盼喜:“……”

    他一时也摸不准对面说这话的意思,只连忙打个哈哈道,“今日可比平常晚了些,殿下不着急吗?再晚去,太子那边可就等着了。”

    梁涣却因为这话一怔。

    他如今在东宫与普通的太子臣属并无多大的区别,尚且不至于让太子并不会抽时间去等。之所以每次挑着这个时间去,不过是……想要见到那个人罢了。

    模糊的念头因为旁人无意中的一句话变得清晰,梁涣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僵硬。

    他像是想掩饰什么一样,刻意将仓促的动作放回了正常的速度,但是等到出了正德宫,脚步仍旧忍不住越来越快,人到了东宫的时候,居然有微微的气喘。

    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赶得及。

    既没有在路上“巧遇”,并肩而行一段短暂的路途,也没有在东宫内遇到。

    一股说不上来的失落在心头漫开,梁涣心不在焉地向太子汇报了近日的事务,忍不住回想起方才离宫前盼喜的那句感慨。

    ……他真的高兴吗?

    原来见到的那一瞬间,从心底生出的又像是暖又像是甜、带着细微痒意的情绪是“高兴”。

    梁涣掩饰着情绪完成了和太子的应答,他还是抱着点“说不定能碰到”的心情,不着痕迹地拖延了会儿时间,但终究是徒劳。

    等到要告辞离开的时候,却听太子突然感慨道,“今日高平竟然没来?”

    梁涣一愣。

    她没有来吗?

    第128章 错认12

    卢皎月被梁攸业拦下后, 两人一时僵持在原地。

    这毕竟是在宫城之中,梁攸业并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但是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仍旧堵在原地。

    他脸上的神情甚至有些得意。

    梁攸业其实知道这宫里朝上的人是如何看他的, 无非是些没脑子莽撞之类的话,但是他并不介意, 甚至很擅于利用这一点。要面子的人总有各式各样的顾忌,但是一旦舍下这脸面, 有很多事都可以直白地做出来。

    就比如说现下。

    高平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地将这件事闹大,甚至于闹到御前。他当然讨不了好,甚至可能会被重罚,但是那又如何呢?父皇总不会为这点小事处置了亲儿子。反观高平,她真的承担得起闹大的后果吗?父皇可是一直希望她嫁到皇家, 甚至于连凤命之说都提出来了。

    想到成帝所说的“凤命”, 梁攸业眼底更多了几分热切。

    卢皎月:“……”

    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位五殿下到底在发什么疯, 但是倒看出了对方那有恃无恐的态度。不得不说,这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赖招数有时候确实管用。

    就在卢皎月思索脱身办法的时候,听到旁边一道小声的招呼, “五哥、高平郡主……”

    梁攸业没想到真有不长眼的来打扰,不由拧眉看去, 面带厉色。

    来人像是被吓了一跳, 生生往后退了一大步,很明显地咽了一下口水,才小声又重复了一遍,“五哥。”

    是十皇子梁攸尚。

    这是个长相极其秀美的少年, 身形单薄眉眼秀丽,连这会儿惶然的怯态都不显得难看, 反倒更勾起人的怜意来。他有着一副随了生母的好相貌,让人见之便生动容。

    不过梁攸业显然对此没什么感触。

    他将每个兄弟都视为潜在的竞争对手,只恨不得这帮子人都死绝了才好。这会儿更是面色不善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梁攸尚低声嗫嚅,“父、父皇……说要请……”

    声音放得越来越低,让人几乎听不清楚。

    梁攸业可不是什么耐心等弟弟说完话的好脾性,已经开始示意手下的人动手赶人了。

    可随邑们这次确实面露犹豫,他们再怎么狐假虎威,也不敢真的对皇子动手,要知道这位可不是成帝明显表露不喜的七殿下,对方在成帝那里可是很有情面的。

    好在梁攸尚虽然支支吾吾,但是到底把话说明白了,“父皇说、说……刚才有事忘了交代,让、让高平郡主再回去一趟。”

    梁攸业一愣,脸上暴虐之色微褪,他有些疑虑的目光在对面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看向梁攸尚的眼神露出点锐利逼视的意味:这人该不会是在给高平解围吧?

    梁攸尚像是被这眼神吓到了,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磕磕巴巴地道了声“五哥?”,目光又下意识的往卢皎月的方向暼,像是求助。

    梁攸业看着他这窝囊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梁攸尚那畏惧的态度太过真实,卢皎月一时都没判断出来到底这到底是替她解围,还是成帝真的有事找她。不过不管是哪个,对她现在的情况都只有好处,她也顺势开口,“既是陛下相召,高平就不便陪五哥了。”

    梁攸业拧了拧眉,没有应声。

    他是绝对不敢说出“陪自己闲逛比皇命相召”还要紧的,但是这个“皇命”是真是假实在两说。

    卢皎月却并不理会他这迟疑,又道了句“高平先行告退”,便径自离开了。

    就像是梁攸业刚才笃定她不敢闹大一样,卢皎月也确定他不敢直白地质疑这皇命。

    从卢皎月的行为读出了这意思,梁攸业脸上露出了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的难看。

    梁攸业黑着一张脸看着两人离开,但是随着那两道身影渐渐走远,他的神情也一点点冷静下来,不过目光中仍旧带着疑虑。

    但是想想刚才梁攸尚的态度,又觉得不会。

    更要紧的是他确定梁攸尚没听到成帝的那段话。

    是,高平的嫁妆确实诱人,简直是整个成朝的头一份,又有先皇后在成帝那里的情分在,不管那个皇子娶她,对那个位置都大有裨益。

    但也仅此而已。

    锦上添花,却不是必需,更没有什么决定性作用。

    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想靠着迎娶高平重获圣心的只有早被厌弃的老大一个,要不是先皇后防着,早被他得手了。

    梁攸业本来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对此也是可有可无的心态。

    但是那都是在听见成帝说“凤命”以前!

    那是劳什子大师的批命吗?那是成帝的批命!!

    梁攸业眯了眯眼,对旁边的人道:“跟上看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去庆和殿。”

    小十那张脸,好像还挺讨女人喜欢的。

    ……

    梁攸尚确实是来帮忙解围。

    卢皎月从两人一从五皇子身边走开就知道了,才刚一转身,对方那诚惶诚恐的神情就收了起来,转为一种很内敛的冷静。或许是因为相貌实在过于出色,明明是这种叫人不适的突然变脸,但是居然让人生不出一点不好的观感。

    视线对上,对方还轻轻地笑了笑,“郡主见笑了。”

    少年声音亦是清亮动人,有一副不逊于相貌的好嗓子。单看梁攸尚就能知道,昔日的刘美人是如何得两朝帝王盛宠的。

    好看的人谁都喜欢,卢皎月在第一个小世界的时候还很喜欢照镜子呢,她这会儿当然也不由自主地软下了神情,“多谢十殿下援手。”

    梁攸尚摇了一下头,“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倒是五哥,给郡主添麻烦了。”

    明明方才那一副惶恐畏惧的样子,这会儿提起人来,却一副“我家不肖子”的语气,这位十殿下也是个妙人。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声。

    到底还是个少年,梁攸尚被这一笑也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接着道:“郡主若是没事,弟弟便不打搅了。”

    待到要告辞离开,却被卢皎月叫住了,“殿下还是再陪我走一会儿吧。”

    梁攸尚一愣,困惑:“郡主?”

    卢皎月借着侧身拂开柳条的动作往后边指了指,梁攸尚的目光随着看过去,旋即脸色微变。

    是五皇子的人。

    梁攸尚没想到梁攸业会派人跟着来。

    事实上,他这次主动帮忙也是有考量的。以他的身份,不管是在成帝面前露脸还是想要揽权办事都很危险,不如多结交成帝亲近的人,比如说那些近臣亲信甚至成帝偏爱的妃嫔。人总是偏向感情亲近的人,帝王也不能免俗,这些人在成帝面前说一两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此前高平郡主虽然在宫中地位尊崇,但却远不在成帝亲近的行列,故而他对对方的态度也就平平。

    可这情形近日却有了不同,成帝屡屡相召,受宠公主都没有这待遇。

    也因为这个,梁攸尚才有了今日的试探,这些不大不小的事,正好结个善缘。

    可梁攸业居然还遣人跟了上来。

    重点还不在于对方有没有发现被骗了,而是他这五哥既然这么做了,就说明这对他来说,不是“不大不小”的事了。

    梁攸尚想不明白他那个五哥怎么突然对高平郡主这么上心,但在心底飞快衡量利弊得失后,眼底不由带出点“这事做亏了”的懊恼神色。

    这么想着,却觉得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梁攸尚被提醒回神。

    做都做下了,当然要将利益最大化。

    他飞快调整表情,做出一副“替对方担忧”的关切神情,但是抬眼看过去时,却撞入了一双温柔的杏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

    像是一汪清澈透亮的湖泊,又如打磨光亮的筒鉴,清晰又透彻地倒映出了所见的一切。在这样的注视下,所有的谋算和心思都无所遁形,那些虚伪的担忧关切都显得滑稽了。

    梁攸尚一时噎住了。

    原本想要说的话堵在喉间,他颇有些不知所措地顿在了原地,不是先前刻意表演的怯懦,也不是刚才故作成熟的感慨,这会儿倒是切切实实露出点这年纪的青涩来。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下,“殿下方才帮我解了围,我该道谢的。”

    不管原因如何,对方确实帮了她。单就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感谢了。

    梁攸尚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儿烧。明明方才还可以游刃有余地作出回应,但是这会儿好像口舌突然变得笨拙了。

    他很不自在地应了句“郡主客气了”,又虚着眼错开了视线。

    心下不由生出点模糊念头:如果方才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上去帮忙,那这会儿是不是会心里舒服许多?

    但是如果终究是如果,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在宫里只能小心谨慎、步步谋算。

    梁攸尚神情微微别扭地抬头,对上的却是一片温柔的包容。

    梁攸尚:“……”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样温柔的谢意下,方才充满算计的解围都显得难堪了。

    ……

    细柳的垂绦之下,是相貌昳丽的少年和温婉的少女对视。这一幕太过美好,好像连风拂过的力度都变得温柔。

    但同样的画面落在不远处人的眼中,只觉得刺目。

    梁涣从东宫出来,不由自主地就往庆和殿的方向走过去,却没想到会撞见这么一幕。他僵立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一步也没法往前挪。

    虚幻的梦境被冰凉的现实撕开,连日来的沉溺好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为了避开了梁攸业而跳到湖中。

    明明当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回忆起来,那湖水简直彻骨冰寒、寒意一直浸透四肢百骸。

    不是他的。

    那些感激、那些温柔,那“救命之恩”……都不是他的。

    第129章 错认13

    梁攸业指派来的那随从一直跟着卢皎月二人到了庆和殿外。

    宫中本不允许随意走动, 但这也分人,能跟着皇子的亲信随从却都多少在禁卫面前混了个脸熟,再加上梁攸业在禁中内外恶名远播, 禁卫等闲不愿意招惹他的人, 故而才由着对方走了这么近。

    但再往前就是皇帝议事之所了,禁卫们也不能视而不见, 抬手拦下人盘问。

    这边连卢梁二人却也被阻住了去路。

    “郡主、十殿下,陛下正召户部陈尚书等人议事, 恐怕不方便见人。”

    说话的御前小宦官态度很好,毕竟这两位都是成帝跟前的红人。

    但听了这话,梁攸尚还是脸色微僵。

    梁攸业的人就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要是这么打道回府,他先前找的由头简直被立刻拆了个底掉。

    本来以为是随手为之的小事, 梁攸尚怎么也没想到会让自己陷入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不死心地问:“陈尚书进去多久了?若是谈得差不多了, 我们可以在外等等。”

    对上这么一张赏心悦目的脸, 小宦官的表情也不自觉地放得缓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冻人,“十殿下这可是说笑了, 陛下才刚刚叫人进去呢,这事议一议, 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您要真的有事, 奴可以代为禀报,只是在外头干等,可是白耗着了。”

    梁攸尚:“……”

    他不可能打断成帝议事,但是梁攸业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瞧着梁攸尚脸色微沉, 这小宦官还以为他不信,不由转过脸去寻了卢皎月确认, “郡主您可给小的做个证,您先头才从殿里离开,陛下后就召了陈尚书过来。”

    卢皎月点点头,“嗯,我知道。”

    她也大概能猜到里面谈的是什么事。河东战事焦灼,打的是后方军费,不谈甲胄兵刃,前线那么多张嘴,每天光是吃饭都是天文数字。成朝立朝并不久,如今还在王朝初年的休养生息之中。轻徭薄赋、鼓励耕种,成帝不打算为了河东一地的战事毁了自己多年国策,于是这钱只是从富户身上出。

    ……

    庆和殿中。

    成帝和陈尚书谈得却不甚愉快。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如今富户哪个背后没有自己的靠山?甚至有些本身就是靠山,陈尚书觉得,成帝那哪是让他要钱啊?分明是要他的命!

    到时候成帝把他用完了,往旁边一扔,他怎么办?那时候定是群情激愤、群起而攻之!

    成帝会保他吗?还是干脆把他丢出去解恨?

    陈尚书觉得这答案很玄乎。

    他这年岁,只想安安稳稳过几年等着致仕,然后回到自己的府邸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于是开口便是推脱拒绝,“陛下多虑了,如今国库尚能支撑,况且如今国家工事甚多,南边河道还在疏淤,耗费民夫者重,若是战事果真吃紧,不若……”

    他这么说着,却没看见上首成帝一点点沉下去的脸色。

    上首的人没有反驳,陈尚书越说越觉得就是如此。

    就在他准备发挥自己宦海沉浮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口舌、慷慨陈词一番,终于觑见了成帝的黑脸。

    陈尚书:“……”

    他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这位修身养性这么些年,可不是真的提不动刀了。

    他先前光想着怎么不得罪人,可却忘了,成帝一句话,就能让他连想的机会都没有。

    *

    与此同时,庆和殿外。

    卢皎月对那小宦官道:“劳烦中官通传陛下,说是高平有事求见。”

    小宦官一愣。

    他不太确定地看向卢皎月,踅摸着“陛下正在和陈尚书议事”这话他刚才可是说过了,那这位现在的意思是?

    他打量了卢皎月几眼,不自觉拧起了眉。

    但到底还是压下了神色,低着声解释,“陛下不喜议事时有人打搅,郡主要是没有要事,还是再等等罢。”

    卢皎月:“是要事,劳烦中官了。中官到御前便说,是高平坚持要求见。”

    旁边的梁攸尚听得忍不住出声,“郡主不必如此。”

    这事完全可以事后描补过去,大不了说成帝临时有事免了召见。要是为了这点小事惹了成帝不喜,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卢皎月摇了摇头,“确实有事。”

    虽说不知道梁攸业到底为什么突然盯上了她,但是这显然不是一次解围能解决的,她得想办法给人找点事干。

    小宦官:“……”

    他本来有心想要再劝,但听这两人的对话,就知道高平郡主是不会改主意了。而以这位这段时间在成帝那边被上心的程度,他们还真的得禀报进去。

    可成帝不喜欢被打搅政事,以往也有仗着帝宠非要进去的妃嫔皇嗣,后来多半都遭了成帝厌弃。

    当然,传话的人也落不着什么好。

    小宦官面上不露,但在心底却不由地唉声叹气。

    他觉得自己也是倒霉催的揽下这迎人的差事,本来打算在最近很得帝心的高平郡主面前露个脸,可却没想到居然会撞见这么一桩事。眼见着这位郡主就要被厌了,连带着他也说不好吃个大挂落。

    梁攸尚没能拦得住人,在外头和卢皎月面面相觑半晌,不由苦笑,“那中官说得没错,父皇确实不喜欢谈论朝事的时候被人打搅。”

    他母亲最受盛宠的时候,也不敢这么做。

    不过高平郡主的身份到底不同,成帝不至于因这点小事就发作她。但心底怎么想的就说不定了。

    想到方才对方的诚恳道谢,又想想这会儿对方这么做,里面多多少少有他的影响在,梁攸尚终究还是开口,“郡主寻个机会……”向父皇认个错吧。

    这话没说完,那个方才进去的小宦官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满脸堆笑。

    如果说他先前迎接的态度还是讨好中带着些自矜,那这次分明是恨不得把人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了。

    他紧赶着到了跟前,喘得太急,呼哧了两下才说出了话,“郡、郡主,快……陛下等着呢!”

    卢皎月还没答呢,梁攸尚倒是错愕出声,“什么?!”

    小宦官:“陛下说,让高平郡主进去。”

    正说着话呢,里面的陈尚书慢了一步出来。

    他缓步经过,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终是对着卢皎月深施一礼,神态中怎么看怎么透着点“谢谢郡主救我狗命”的激动之色。

    卢皎月:“……”

    她猜里面谈得不会太愉快,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到这种程度。看起来成帝平常对着她,虽然表情凶恶了点,但确实是一副慈祥长辈的态度。

    这么想着,卢皎月还是侧着身避过。

    “陈尚书这是做什么?高平可当不起。”

    陈尚书连连摇头,坚持施完了全礼,口中还强忍着颤声道:“该、该……当的,该当的。”

    要是没有高平郡主打断,闹不好他就要交代在里面了。

    陈尚书脚步发颤,摇摇晃晃地走了,留着后面的梁攸尚看得目瞪口呆,再看卢皎月的眼神都多了敬畏。

    因为角度的原因,他刚才没看见陈尚书的表情,但是对方的做法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因为高平的一次通传,就让父皇把正在议事的大臣赶出来、专门召见。这位出来的堂堂尚书还对着她恭敬行礼……

    梁攸尚因为母亲的缘故,幼年时还很受成帝疼爱,但也绝对没有到这个程度。这一瞬间,他真的生出点“这么多的皇子公主,只有高平是成帝亲生的吧?!”的心灵震撼。

    这直勾勾的目光实在太有存在感,卢皎月不由问了句,“十殿下要同去吗?”

    梁攸尚:“……”

    他人尚在震惊情绪中,但是理智却先一步上线,连忙摇头道:“不了,我没什么事,就不打搅父皇了。”

    卢皎月点点头,这才往殿内走去。

    旁边的小宦官神色已经略微有些焦急了,但却一直不敢开口催促,这会儿见卢皎月终于动了,忙不迭地往前引路,“郡主跟奴来,陛下那边等着呢。”

    梁攸尚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宫殿深处,一时之间连确认“梁攸业的人到底还跟没跟着”都忘了。

    他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好像赚了个大的。

    要是高平郡主在成帝跟前是这个地位,就算是为此开罪了他五哥也不算什么。

    ……

    卢皎月其实没有在庆和殿呆太久,毕竟两人间也没什么父女情深要话,她简单地见过礼之后,就直入主题,“陛下近日来为军费烦忧,儿方才见陈尚书离去时面色不佳,想来事情颇为难办,如陈尚书这般贤才都觉得难解。”

    成帝听这话里的意思,不由露出点意外的神色,“高平这是想要向朕举荐贤才?”

    按说一个在深宫长大的郡主是没地方去遇见什么人才的,但是这段时间高平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多,成帝扪心自问,若是这会儿高平真的举荐什么人的话,他应当真的会郑重以待。

    这么想着,成帝颇为感兴趣地接着问:“是什么人?”

    卢皎月:“不敢说‘举荐’。只是陛下龙章凤姿,诸位皇子也各有所长,如此大事、为何不在诸皇子里择人呢?”

    提起那一群倒霉儿子,成帝的脸不由拉了下来。

    那里面但凡有一个能成器的,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就听下首的人接着:“五殿下在朝廷内外素有威望,正适合接手此事,陛下觉得呢?”

    成帝听见五皇子的名号下意识地拧了一下眉,但是听完整句话之后却若有所思。

    民间要不来帐怎么办?泼皮堵门啊!!

    第130章 错认14

    庆和殿。

    卢皎月走了以后, 成帝忍不住笑出了声,“老五怎么招她了?”

    平心而论,单就这事本身, 并不是个故意的害人的差事。

    成帝再怎么拿富户开刀也不至于做出强抢人钱财的事, 那就真的沦为土匪之流了,他不过是需得一个人执行新策。成朝立朝之初, 百业尽皆荒废,成帝为了尽快休养国力, 不管经济和土地管控都放得极其松散,但是这也同时导致了先富之人大量购入土地,大商贾故意压贱粮价。

    土地、粮食,不管是哪个都踩在一个君王的高压线上,就算没有河东军费这件事, 成帝也早晚要腾出手来收拾这件事, 所以才在听到陈尚书的推诿之后才会那般动气。

    陈绍澄在户部这么多年, 对这情形心知肚明。

    如此还打算继续和稀泥下去,那他这个户部尚书是不打算继续干下去了!

    成帝稍微闭了闭眼,陈绍澄确实是老了, 年纪一上来,就没有当年的锐气和利气。他要的是位钢不夺志、念不乱心的直臣诤臣。这事办成了, 就算不说功在社稷, 也绝对是名在当朝。

    老五当然没那份本事。这小子要真有这个能耐,他如今也不用为了继承人发愁了。但是他能做那把刀子:最先捅进去拔出来,被溅了满身血、染得一身腥的那个。

    所以,这事他能办。

    但要是事办成了, 他的名声以后也不必要了。

    成帝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冷淡:把人养这么大, 总该有点儿价值。

    再说老五现在又有什么名声可言?总不会更差了。

    这么想着,成帝淡着声吩咐:“拟旨吧。”

    李枞安忙凑上前去伺候着笔墨,而成帝写旨意的这会儿功夫,外头的内侍也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了个清楚:从五皇子怎么拦住高平郡主,再到十殿下怎么帮人解的围,再到两人如何到的御前,都原原本本地告知君上。

    这宫里的事没有能瞒得住皇帝的,区别只在于帝王想不想知道,成帝刚才随口问的那一句,已经足够底下的人去理清前因后果了。

    成帝写着诏书,似是没给什么反应,一直等搁了笔,才笑了句,“怪道呢。”

    就高平那性子,才不会主动给自己揽事,老五这棒槌,还真去招惹人了。还“威望”?他先前还没瞧出来,高平竟也这么促狭。

    不过这里头还卷进了另一个人,成帝倒是没想过。

    他喃喃:“小十啊……”

    好似也聪明灵慧。

    但是成帝也只是随口感慨一句,并未往深处想。

    太子终究是太子。倾尽心力这么多年,罚过骂过不满过,要说真的改立,就连成帝也需要拿出点决断的魄力。

    他叹了口气,“让人出来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连李枞安一时半会也没听明白,不由出声询问,“陛下是说?”

    成帝:“太子。关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反省够了。”

    李枞安闻言,忙不迭应声,“是,陛下宽仁。”

    却听上首顿了下,却接着:“就说高平这几日求情,朕才有了这次宽赦,让他去芙蕖宫好好谢谢高平。”

    李枞安噎了一下,道:“……是。”

    陛下还真是铁了心在太子和高平郡主中间牵线了。

    *

    梁攸业在宫中横行无忌惯了,拦住卢皎月的事也没多做遮掩,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梁涣虽然没有问出像成帝那边那么细致的前因后果,但是从他看见的情况稍微做些推测,也能猜到情况:五皇子为难了高平郡主,是十皇子帮忙解了围。

    第一次、第二次……

    那两个人仿佛天赐的缘分一般。

    ……

    几日后,五皇子梁攸业在要账的路上惊马坠.落,摔断了一条手臂。

    虽说这几日诸位大户被堵门堵得一股郁气塞在胸口,不知道在心底暗咒了多少次这位五皇子出门暴毙,但是当真出了事,大家心里都提起来了。

    而且据京兆尹模模糊糊透露的消息,这事很可能有人为的因素,不光京兆衙门,连大理寺都被惊动了,说要彻查此事。

    先前还各种缘由推脱的诸位大户一下子头皮都紧了,谋害皇子是个什么罪名?真要被这个罪名安在头上,别说万贯家财了,连阖家脑袋都得整整齐齐地奉上,一时之间给钱再爽快不过,一个比一个遵纪守法地奉行新策。

    成帝人在宫中,听了这事情的发展,忍不住挑眉:老五学聪明了?还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带着这点稀奇的心态,成帝亲自到五皇子府上去探望了自己这受伤的好大儿。

    结果刚一进去,就被扑了过来。

    梁攸业灵巧地避开了自己伤了的那条手臂,单手抓住老父亲的衣摆,涕泗横流、哀哀切切,“父皇!您要给儿做主啊!!一定是那些人记恨儿子,才暗中算计,想要置儿子于死地……您差点见不到儿子啊——!!”

    一唱三叹,嚎得成帝脑袋瓜子嗡嗡的。

    成帝深吸口气,还是安慰这个刚刚立了大功的儿子,“你放心,朕已经让人去查了,必定还你个公道。”

    梁攸业像是得了准许一样,连忙对着自己老子说起了事情经过,“父皇有所不知,儿子今天从李府上出来,接下来本想去林家……只是这林家是三哥母族,直接过去容易闹得不好看,儿子不想让这事伤了兄弟感情,故而在去之前,特意上三哥府上拜访,也想着提前打好招呼,免得伤了兄弟之情。谁能想到刚刚从那儿出来,就遭此横祸……”

    梁攸业哭得凄惨,成帝却没什么表情。

    皇子府上的诸人也隐约察觉了气氛不对,但是圣驾在前,谁也不敢提醒,只能深深地下拜叩首。这反常的安静终于引起了梁攸业的注意,他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神情惶然抬头。

    成帝这会儿却恢复了点慈父的表情,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温着声:“查案的事交给大理寺,大理寺卿不会放过贼人的。”

    梁攸业神色暗了暗。

    他要的是拿下贼人吗?!他要的分明是拉老三下水!

    他有心想接着说点什么,但是在成帝那看似温和的表情下,他终究只讷讷应声。

    成帝“安慰”了儿子,终于起身离开。

    走之前,却碰到了过来探望的太子。

    太子也意外会碰见成帝,忙行了礼,又解释,“儿子听说五弟受了伤,带了药过来看看。”

    成帝的表情有点复杂,他一方面气恼于太子这面捏的脾性,但是另一方面,在刚刚听了他的一个儿子想方设法的想要对付另一个儿子之后,再看见太子这般不计前嫌地关切兄弟,一时之间百般滋味浮在心头。

    他终究也是人,也想看见父子天伦、兄弟和睦。

    只是那冰冷的理智包裹住柔软的感情,又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毫无可能。

    成帝终究深深叹息了一声,他抬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低着声:“待会儿去看看高平吧。”

    太子不明所以,但还是躬身应下。

    内间的梁攸业听见这一句话,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又是太子!!

    用得着他来惺惺作态?!

    *

    稍晚些时候,卢皎月这边也得知了梁攸业坠马摔伤的消息。

    她忍不住挑了一下眉,玉京这些大户,真是比她想的还要嚣张。

    消息送来的时候,梁涣也在芙蕖宫中,他不由地抬头去看卢皎月的脸色,却见后者神情平静,全没因为这事有什么动容。

    卢皎月注意到梁涣的表情有异,不由问了句,“怎么了?”

    梁涣微微错开了眼,“没什么。”

    但被那道静谧的目光地注视了一会儿,梁涣还是抵不住开口,“我以为阿姊会高兴。”

    卢皎月不由露出点困惑的神情,“高兴?”

    梁涣唇角拉直,脸上的神情绷得更紧了。

    他想要讨人欢心,但好像做下的事不能引起对方丝毫的情绪变化。甚至这件事揭发出去,会反过来招致对方的厌恶也说不定。

    毕竟阿姊和太子交好。

    而太子待手足,从来宽容忍让……

    他僵硬地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咱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卢皎月一愣,也是点头,“确实,时辰差不多了,总不好让长者等着。”

    两人这会儿正要去东山居士府上拜会。

    卢皎月上次说是引荐,到并非空话。只是去见这种大佬,肯定不能直接带着人上门问对方愿不愿意指点,那就太失礼节了。卢皎月先前书信来往多次,才让对方同意有此一见,时间就定在了今天。

    拜见这种隐士大家,肯定也不能带着一般礼物,金银玉石都太俗了。

    好在当年玉京城破的时候,前朝的宫室保存完好,如今的藏书阁中还有不少珍藏孤本。以卢皎月在宫中的地位,可以自由进出借阅,但要是拿走就不行了。所以想要送人只能手抄,为示诚意,最好还是亲手抄的。卢皎月这些天除了在庆和殿和东宫之间刷每日步数之外,就在忙这件事了。

    赶工了几天,总算在去见人之前,把东西准备好了。

    ……

    见面似乎很顺利,梁涣作为这个小世界的男主,资质上自然是良才美玉。东山居士为隐士大家,多年修养气度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几句问答之后,还是露出点得遇美质的欢欣神情。

    卢皎月识情趣地让开了地方,“居士这院中的景致甚有意境,我方才就想出去看看,还望居士雅量宽允。”

    对方自然是含笑应允。

    *

    卢皎月不知道自己走后两人说了什么,但是想来结果不错。

    梁涣手里拿着东山居士给的信物,日后再登门便不被当成外客拦住,这是答应梁涣随时上门请教的意思了。

    该说是个不错的结果,但是梁涣的眉头却微微拧着。

    卢皎月不由问,“怎么了?”

    梁涣立刻将眉头舒展开来,口中解释:“东山公允我学业上若有疑惑,可登门求教,我忧心我发问过于浅薄,惹了居士不喜。”

    卢皎月笑安慰:“学识没有优劣,问题亦没有深浅之分。流水潺潺,所有人都司空见惯,但是贤者仍能从中悟出至理。居士早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一草一木都能剖析其中道理,怎么会觉得你的问题浅薄呢?”

    梁涣怔然瞬许,低低应了声,“阿姊说的是,涣受教了。”

    或许是如此。

    但他只是隐约觉得,东山公好似没那么喜欢他。

    ……

    两人没走出去多远,先前送客的小童又急匆匆地跑过来,“郡主殿下,居士请您回去一趟,说是您有东西落在了府上。”

    卢皎月一愣,不由上下检查了一遍自己,确定自己没落下什么,又开口问:“是什么东西?”

    那小童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居士只说殿下落了东西。”

    既是如此,卢皎月也只能对梁涣道:“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回去看看。”

    梁涣自是应下。

    他目送着人离开,低头却看见自己身侧的玉佩最下面的冲牙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不由上前对那小童问:“是不是一块玉?若是如此,兴许是我落下的。”

    小童露出点不确定的神色,“居士没说。但也许是的。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梁涣微微颔首:“劳烦了。”

    他这么应下,也顺着刚才卢皎月离开的路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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