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一更)
江浮注意到床头柜上刚拧开的小药瓶, 只是隔得太远,加上林声刻意遮挡,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些字, 房间内就陷入了黑暗。
林声始终冷着态度, 不愿江浮窥见内心角落,手边水杯已空, 她倒出两粒药片无声吞咽, 任苦涩感麻痹味蕾。
“你回去吧。”
简短的几个字重得像石磨, 把江浮满腔话语尽数碾碎, 她在黑暗里握紧门把手,往林声的方向看了很久, 直到外面的雨势变小。
她放轻了声音, 在雷雨声里不甚明晰。
“早点睡,别想那么多。”
江浮轻声后退想把门带上,要关阖时忽然停了下来,她喉咙发紧,揪着衣摆问得诚恳又郑重,“明天我给你做饭, 可以吗?”
饱腹感能消化大部分不良情绪。
虽然林声说过会在这住至少两天,可直觉告诉江浮,林声明早就会离开,此后又是漫长的日子无法见面。
傍晚林声只空腹喝了杯酒, 并没有吃准备的晚餐。江浮去海钓时还为此暗暗难过很久,或许是不甘心作祟, 她又鼓足勇气旧事重提。
其实林声吃不吃她做的饭, 江浮没有那么在意,她只是觉得, 林声不该这样作贱自己的身体。
时间分秒流逝,在不安的等待中,江浮攥着门把的手缓缓松开,满天雨水似乎浇在了身上。
她沉沉呼了口浊气,试图弯起嘴角伪装情绪,末了发现林声看不到,又落寞地垂下眼帘。
“我随口说的,你别在意,早点睡。”
要关门时,林声的话从黑暗里传来,低得快要被外头的雷声搅碎,“可以。”
江浮眼底阴霾顷刻消散,逃匿的阿绵不知何时跑了回来,趴在门口听她们说话,铜色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瘆人。
“那我可以,”江浮进一步试探,“我明早能开你的车去市区买些东西吗?”
“嗯。”
江浮并不知道,刚刚林声正准备打电话给江浮,打算清早回旧城区,可她还没来得及摁下拨号键,就被阿绵虎头虎脑撞开了门。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江浮仍有些飘忽,她把努力想挤进来的阿绵往外推,毫不留情关上了门。
太高兴的结果就是,一夜无眠。
冯澄大清早过来,打开门看到江浮坐在一楼,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蓝莓蛋糕甩出去,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
“江小姐!”冯澄看了眼墙上的悬钟,后怕地抚了抚胸膛,“现在才六点多,你坐在这守门干嘛,人吓人吓死人呐……”
江浮穿好外套,没给冯澄反应的机会,扯着她就往外走。
“诶诶诶,做什么,你要去哪儿江小姐?”
冯澄努力护着那块蓝莓蛋糕,等挣脱开时,已经被江浮塞进了林声的车里。
“……”
“江小姐你到底要去哪儿,得跟林老师说,这不行,我得去告诉她一声。”
没等冯澄下车,江浮已经手快地锁了车门,她三下两下把导航定好,开始往东林海鲜市场赶。
“她昨晚就知道了。”
“啊?什么昨晚,”冯澄努力回想,她记得自己离开时,两个人都回了各自房间,她眯着眼睛八卦地凑近,“你俩又一块睡了?”
什么叫“又”。
江浮语塞,她们回港城后压根就没在一起过。
“林老师怎么把车钥匙都给你了,江小姐,阿绵已经给你照顾了,不会连我的司机工作也要抢吧,下一步是不是助理也……杀了我痛快些,给条活路行不行。”
冯澄见江浮不回答,深觉有鬼,她把蓝莓蛋糕放在托台上,对着正专心开车的江浮录视频,想发给林声问她是不是有换司机的打算。
江浮放缓车速,没发现冯澄正在举手机录像。
“我可以无偿做事,只要她想,这份工作没那么需要。”
“我需要!”冯澄把视频发给林声,又跟着打了一大段话,嘴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么轻松的赚钱机会什么时候能轮到我!”
江浮拿那两万块钱本就心有不安,这怨气深深的话点醒了她某件事。
似乎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林声不主动透露,她就没有任何机会探得更多消息。往后林声接戏进了剧组,十天半个月不联系是必然的事。
她急需一个人形摄像机。
这样的活自然落到天选之人冯澄身上。
“我开五千薪资,你帮我做件事怎么样?”
反正这是照顾阿绵得来的钱,不费力气,江浮花着也不心疼。
“什么事?”冯澄将耳朵凑过来,稚气的圆脸被空调热气蒸得红润。
“汇报林声近况。”
“这算什么事,您自己不能问吗?”
江浮心想,我要是能问还用得着你。
“干嘛非得把我插中间,虽然五千块确实馋人,但这也……不行,”冯澄坚定地摇头,“绝对不行,这样我跟狗仔有什么区别,不能对不起林老师。”
这算哪门子对不起。
“一万。”
冯澄立刻坐正,“多久汇报一次?”
这变脸速度惊到了江浮,她笑起来,“三天。”
“保证办到!但也不是什么都能说,我有助理的原则操守,”冯澄把那块没动过的蓝莓蛋糕递来,“江小姐,庆祝我们达成合作!”
江浮摇摇头,“我蓝莓过敏。”
她在洝州吃蓝莓进过医院,后来就不敢再碰。
这次逛海鲜市场,江浮下了血本,买了一大堆海鲜食材。冯澄累死累活跟在后面,左三袋右五袋走得摇摇晃晃。
等回到海湾,已是晌午。
林声正在院子里看新栽的两株佛甲草,或许是前段时间天太凉,叶子已经成了萎靡的枯黄色。
她见大袋小袋的东西被提下车,不解地看向江浮,“你要做什么,买这么多食材。”
“粥底火锅。”
没等林声回答,叉着腰透气的冯澄就打开平板一阵捣鼓,却惊奇地发现搜索不到这个词条。
“这是什么黑暗料理,怎么连食谱都没有!”
“当然没有,”江浮把东西往下提,“粥底火锅不是这个世界的食物。”
林声清楚她穿书者的身份,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江浮总有强烈的预感,林声今晚就会离开,因为刚才回来的路上冯澄接到了公司电话,提醒她新剧本已经发到了邮箱。
林声平时工作很忙,饮食方面都是剧组或者公司安排,偶尔休假也是时常不吃饭,海湾别墅两个厨房都空置着,江浮住进来这段时间才有了点烟火气。
冯澄划拉着江浮给的食谱,终于清楚昨晚海钓那些鱼的用处。她看了看林声,又看了看跃跃欲试的阿绵,非常自觉地撸起袖子,揽下了杀鱼苦差。
江浮把买来的香米擂碎漂洗,用油盐拌匀稍腌片刻,再放入大瓦煲里焖煮。她跟冯澄合力处理食材,鱼片、虾仁、蟹肉还有各种贝类和蔬菜陆续摆在桌上。
两个小时后,碎米经过小火煨闷被煮化成粥清,再不见米粒。冯澄带着手套将其端到桌子中央,探头看着这乳白透亮的所谓锅底,实在不敢恭维。
“这能好吃吗,看着就寡淡……”
江浮把筷子递来,“你试试。”
冯澄看她煞有介事,不信邪地夹了块鱼片放进粥底汆烫,她犹豫地吹凉后放进嘴里,瞬间像打开了味蕾的新世界。
用浓稠粥底烫完的鱼片如同勾了芡,变得更加嫩滑绵软,还附带着米浆的清甜。
“粥底火锅养胃,你要是不嫌麻烦,以后可以按着我的菜谱给林声做,冬天打打边炉总好过空腹喝酒。”
冯澄竖起拇指,正要由衷夸赞,却见林声带着阿绵下了楼,手里拿着提包。
“现在回公司,剧本临时出了点状况。”
江浮本以为林声至少会吃完晚饭再走,她看着还没动过的食材,暗暗泄气。
“林声,你昨晚答应过我的。”
冯澄吃货属性爆发,舍不得一桌子菜,她见气氛不对,放下筷子充当江浮的复读机,“林老师,你昨晚答应过江小姐的。”
见江浮低眉敛目,林声想起自己的话,不自在地往外走,可没几步又折身回来。
“告诉苏姐,晚点过去。”
林声要留下吃饭,冯澄比江浮还要高兴,电话报备后立马摆好碗筷,挪椅子靠坐过来。
江浮拍了张照片分享给秦奈,很快收到回复。
【你在哪里,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我一个人拿着碗筷迷路了】
冯澄烫完贝肉又烫虾,吃得不亦乐乎,意外打破了沉抑的氛围。
汆烫完一轮后,乳白稠粥经过海鲜后和鲜蔬洗礼,变得香郁扑鼻。
江浮余光瞥见林声停筷舀了碗粥底,眼底霎时明亮,她藏在桌下的手不安地绞着,像个等着老师评语的孩子。
“怎么样?”
冯澄率先抢答,“好喝!”
江浮险些破功,她有心机地加了后缀,“怎么样,林声?”
自从早上达成万元协议后,冯澄对江浮就多了丝好感,后知后觉刚刚多嘴,不好意思地漏了个憨笑。
她看林声没有回答,为表歉意立刻助攻。
“林老师,江小姐问你这粥怎么样。”
江浮见冯澄朝自己挤了挤眼,一口气哽在喉中,没来由的心慌,明明前段时间两人还不温不火。
她有种花林声的钱撬了林声墙角的错觉。
林声沉默地搅着瓷碗,熏袅热气使面前薄雾朦胧。
江浮以为她不喜欢今天的粥底火锅,神色低落下来,准备给自己找个台阶,“人有千味,你吃不惯也正常。”
意料之外,林声放下瓷勺,给了比“不错”更高的评价。
“下次,可以再做。”
第 42 章(二更)
林声要回公司看的正是浮生的剧本初稿, 此后将近一周再未现身。江浮用林声给的工资收买了冯澄,想知道她的近况轻而易举。
直到邓归电联,江浮才知道陆平章通过了浮生剧本。听着电话那头的祝贺, 她并没有高兴到忘我, 而是忐忑地试探口风。
“女主角定了……吗?”
其实她想问,女主角是不是定了林声。
书中的主角安涯几乎是按着林声一比一复刻, 如果换了个人, 改编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私心作祟, 比起演员, 江浮觉得林声或许更适合自然录音师。她想起海钓那天,跟着林声取钓具时看到的东西。
书房角落堆置着一套手持式录立体声和四方声的设备, 还有超指向话筒……无一例外不是专业的录音设备, 但江浮不敢笃定这是林声的所有物,还是她已离世父亲的。
江浮翻过从前的采访,林声明确表示不会接po文改编的剧本。她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名不见经传,靠邓归淘宝才有机会呈现世人面前,而林声在圈内呼声那么高, 怎么可能会正眼看这种没什么名气的小剧本。
邓归那边不知在忙什么,只剩翻阅纸张的窸窣声。江浮坐在车中心绪寥寥,准备挂断电话时,邓归的话才随着刺啦电流声传来。
“唔……这事儿我也不太清楚, 你得问陆导,毕竟选角这种活轮不着我管, 怎么, 你心里有想法了?想谁当女一还是女二?”
江浮本也没抱太大希望林声会接这部剧,只是难免心怀郁闷, 遮掩性地糊弄几句就结束了通话。她调出聊天框,想从冯澄口中撬出关键的细枝末节,可一段话删删减减,最后也没能发出去。
江浮按着导航往市区方向疾行,所有杂乱情绪被揉作一团,暂时抛诸脑后。等到了约定地点,她看着站在街角穿得正式的秦奈,还有几分不习惯。
秦奈投稿的手冢漫画赛有了眉目,今天要出席颁奖典礼,只是同样参赛的林虞身体不好,陪她去的活就落到了看似失业居家的江浮身上。
秦奈将手肘顶在车窗上,一脸惊奇地弯身探头进来。
“你买车啦,还是帕萨特呢,比我的蒙迪欧帅多了。”
江浮听出话里的调侃,知道她明知故问,也不回答,“废话少说,你要是临时变卦不去,我现在就调头。”
秦奈刚系好安全带就开始作妖,“刚才等你的功夫,我翻了翻热搜,你猜怎么着?”
“没兴趣了解。”江浮直接打断施法。
江浮越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秦奈越难以安定下来。她调出平板把证据甩到面前,鼻孔出气直声质问。
“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江浮。”
江浮没太当回事,随意瞥了眼却再也移不开目光,她放缓车速找了个街角停车,才敢拿起平板仔细比对,生怕看错一字半句。
这是林声在今早十点的营业更新,她转发了陆平章关于浮生剧本的博文,江浮没有黄v且粉丝寥寥的账号挤在一连串艾特中,显得格格不入。
浮生女主定了林声,女二仍旧虚位以待,陆平章正在筹备遴选角色。
自从邓归第一次找江浮说剧本的事后,她就留了个心眼,把笔名从“八小时选手”改成了更隐晦的“窥声”,林声大概还不清楚浮生原著的作者是谁。
热搜上挂了好几个词条。
#窥声##林声#
#po文浮生突围#
#林声出演双女主剧#
#来自船坞第十年的重逢#
林声的营业给江浮带来了极大流量,虽然浮生尺度改小后变得十分清水,但她没修改前就有读者听到风声,预先下载了未删减全文。
现在不过大半天,那些藏在文字里隐晦的车全网乱飞。
江浮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原世界懂礼守法带来了根深蒂固的恐慌,她心虚地关闭自己账号的后台私信,把平板塞回秦奈怀里。
“你不打算给个解释吗,”秦奈剐了眼江浮,双手交叠没好气说:“虽然我很为你开心,但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朋友,也太不是人了。”
“何止是你,林声也不知道。”
“我现在就告诉她,窥声就是江浮,江浮就是窥声,看你怎么办!”
“随你。”江浮从置物架里拿出口香糖,态度很是无所谓。
秦奈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林声的联系方式,可她见不得江浮这么嚣张,“我在粉丝群里乱发,天天发,就算拉黑也要发,其他人可能不知道江浮是谁,林声总会知道。”
“你敢,别以为我不知道,”江浮语气威胁,“你在洝州和我打赌那次,用了外挂才连赢数局,你要再揪着不放,我可就秋后算账了。”
秦奈终于收声,像被踩了尾巴似地不敢再说话,她知道自己那次确实玩得太过火了些,直到在目的地下了车,才低声怯懦地说了对不起。
看着周围来往的行人,她又很快打足鸡血,快步跟在江浮身后进了会厅,“诶,待会儿我上去领奖,你记得帮我拍照。”
“你这么有信心?”
“你怎么敢质疑我的漫稿,好歹是从银舞漫画节突围的作品!”
江浮环视一圈,周围尽是云集的大拿,她只是笑笑,并不搭话。
“你这皇位估计挺悬,不太好继承,劝你早做心理准备。”
江浮是代林虞来的,台上激昂的演讲根本听不进耳朵里,落座后就拿手机揣摩林声那条博文,来来回回快要看出洞。
她并不打算告诉林声自己就是浮生的作者,主角安涯和林声那么相像,一旦挑明就得解释更多。她挺喜欢现在的状态,即使见不到林声,也能在松弛感中找到完美的平衡点。
在现场听了快两小时的废话后,终于到了最振奋人心的颁奖环节。秦奈啪一下捂住江浮盯了两小时的博文界面,示意她专心听主持人念名字。
“你打算争什么奖项来着?”
“手冢新锐!”
江浮本想走个过场,见秦奈紧张成这样,终于愿意看向台上,听主持人一字一顿打哑谜。
主持人:“这次的手冢新锐奖给到一个女漫画家!”
秦奈:抬起头。
主持人:“这个漫画家的名字是两个字!”
秦奈:放下ipad,贴心地打开相机放到江浮手里,微笑着整理衣服。
主持人:“这个漫画家的绘画风格极具个性,是写实彩漫的坚定执行者!”
秦奈:推了推江浮,打算起身。
主持人:“她就是——”
秦奈:起立站定。
主持人:“林虞!”
秦奈:?……
第 43 章(一更)
面前的空气化作无形巴掌, 重重抽下。
主持人看到率先起身的秦奈,以为她就是林虞,聚光灯顺势打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让我们恭喜林虞小姐!”
听着热烈的掌声, 秦奈脸色爆红,扭扭捏捏不敢坐回原位置。
“林小姐, 我很理解您的心情, 但这么多嘉宾都等着你上台领奖, 还在犹豫什么!”
秦奈进退两难之际, 本该代替林虞上台的江浮却没有起身,而是把获奖感言塞到了她的手心, 让她将错就错。
尴尬气氛稍稍缓和, 秦奈攥着那张获奖感言上台,心情定下来后就是脱稿演讲。她虽然失望自己与手冢新锐奖无缘,但又高兴林虞第一次参赛就能杀出重围。
江浮拍了张手冢新锐奖杯的照片,贴心地放大纂刻着的“林虞”二字。
她本想发给最近和自己联系密切的冯澄,因为她知道冯澄藏不住事,一定会咋咋呼呼地给林声看。可踌躇几分钟后, 她还是决定越过冯澄,调出聊天框直接发给了林声。
收到江浮的消息时,林声正在和导演编剧讨论剧本,她注意到手机屏幕跳出的弹窗, 指尖无声轻敲桌子边缘,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这个微信号只加了江浮, 备注还是原始昵称。她们很少联系, 几个月来只有寥寥数条消息,最近一条还是当初在洝州时, 她给江浮发的【如果你想,提前也可以】
众人各执一词,你两句我三句吵得火热,陆平章忽然猛拍桌子,所有人瞬间噤声,全场肃静。他摘下鸭舌帽丢在旁边,烦躁地抓了抓花白的头发,而后看向从头到尾没插过话的林声。
“林声你说,浮生和双声暗响,要哪个名字?”
陆平章爱挑毛病,行事务求雕琢完美,所以这些年的作品里从未出现过烂片。可剧本名字琢磨两天还没定下,刚刚一顿争吵简直头炸,他把难题丢给林声,自己做了甩手掌柜。
林声不再看江浮的消息,她将剧本反扣在圆桌上,抿了抿唇给了答案。
“浮声。”
“呐呐呐,”倚靠桌角的邓归逮住机会,立刻冲到陆平章面前,“老陆,主演都认可了,你还跟我犟,什么时候能改了这牛脾气!”
“是声音的声。”林声补充道。
“对对对,”邓归附和了句,马上反应过来,他猛地转身,长发和络腮胡相交有种讲不清的违和感,“你说什么?”
“两位主角分别是助眠主播和自然录音师,都在声音里浮沉,浮声或许更为贴切。”
林声解释得很官方,可这却非她内心所想。
陆平章原本还在捏着眉心缓解眼睛酸涩,这句话意外点醒了他。然而他还没说自己的见解,旁边的邓归就凑上前,先一步抢答。
“要这么解释的话,江浮和林声搭起来刚好凑成剧名呢,你别说,听着还真的比原来的好,说不定我们后期还能拿这个炒炒热度。”
因为江浮以笔名示人,在场众人不知道她的身份,邓归这番话是左耳进右耳出,听起来云里雾里。
林声入行多年,深谙圆滑处世的道理,她在这种群体讨论中向来随波而流,从不会作尖锐评论。可现在听着邓归玩笑似的提议,她却没有刻意忽略,开口就是直白的拒绝。
“邓先生,我跟江小姐不熟,这样容易引起谬传,将来恐怕又是一场公关。”
邓归见总是沉默的林声肯主动发言,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抚掌笑着打了个马虎,“诶,我就开个玩笑,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往心里去,依我看,还是按林声的意思比较好。”
……
接到林声的电话时,江浮才恍惚想起对方好像一直都不喜欢打字聊天,这段时间有什么都是直接电联。她把那沉甸甸的奖杯塞给秦奈,起身想要离开。
“你去哪儿?”
“厕所。”
秦奈显然不信,狐疑地上下打量,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五分钟前,你才刚从厕所回来,又准备骗我。”
江浮被戳破也不脸红,挣开手就往外走。
林声似乎笃定她会接,手机持续嗡鸣振动,一直都没有挂断。
“喂。”江浮凑近话筒,压低声音,“怎么想到突然打电话给我,你不是正在讨论剧——”
她及时收住,然而为时已晚。
“冯澄收了你多少钱。”
林声的话被身后主持人激情澎湃的演讲遮掩,江浮却一字不落听进耳朵里。
她这样问,明显默认了这些消息是冯澄透露给自己。
听着平淡如常的语气,江浮摸不准林声有没有生气,她一步步走上台阶,找了个离人群最远的角落坐下,说话变得吞吞吐吐。
“也没多……我没给她钱。”
她还在嘴硬。
林声不吃这套,“你给了冯澄多少钱?”
江浮彻底装不下去,她擦干净台阶坐下,无意识拨弄着落地窗帘底端金黄的流苏。
“你不是给我开了两万月薪么,我拿着心里不太安稳,冯澄又恰巧跑来诉苦,我想着也不能白送,就给她安排了这份差事……”
江浮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小时候偷果被主人家发现后当众处刑,难堪又羞涩。林声说话总有种压迫感环绕四周,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每个字眼。
“对不起。”
江浮不知该如何解释用意,又怕林声像上次夜骑那样想偏,遇事不决只能先道歉,她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排演,停了十几秒才想好措辞。
“你不喜欢别人打探自己,无论生活还是工作,我知道这种行为不对,非常抱歉,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她没有刻意粉饰自己,只是觉得遗憾,跟冯澄同盟没多久就要被迫解散,以后不会再有更容易的机会了解林声。
或许江浮太久没回去,秦奈一直回头往后看。
江浮心知自己这种越界的行为,很可能已经触及林声雷区,甚至做好了被拉黑的准备。她蜷膝坐在最高级阶梯的角落,剖白后内心煎熬地等着审判,无比后悔那天脑子一热收买了冯澄。
意料之外,林声没有对此置评。
“以后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冯澄不是百事通。”
江浮捻着流苏的手轻颤,心脏变成夏夜鼓噪的蛙鸣,急促地想要冲破胸腔。刚刚漫长的等待里,她像被人摁进水中,现在林声一句话又将她拎起来。
她无意识吞咽,经历了一个绵长的呼吸。
“你……不介意?”
问完江浮又垂下眼睛,后悔自己多嘴。林声身为演员,对此那么敏感,怎么可能不介意。
她脑中齿轮转得飞快,准备终止话题,“你既然在讨论剧本,就先去忙吧,林虞的奖项秦奈会送过去,不必担心。”
江浮等了很久,等来的不是林声主动挂断电话,而是一个让她眉心狂跳的问题。
“你不好奇这个剧本的原著吗?”
江浮一时语塞,“你是演员,不是编剧,关注点应该在剧本,而不是原著。”
“听说窥声是夜瑟新人,邓先生虽然喜欢关注小作者,但很少冒险改编po文,或许她有什么亮眼处,只是觉得,你或许也听过。”
林声向来寡言寥落,很少说这么一长串话,“窥声”两字在她唇舌间辗转,每个字都让江浮手心冒汗。
江浮想遍千种可能,等确信没有露出任何让林声怀疑的蛛丝马迹,才小心谨慎地捂着马甲,装傻充愣,“不认识,没听过,对po文更没有兴趣。”
“是吗?”林声将这两个字的尾音拉长,让江浮还没回答就已经开始心虚。
“嗯。”
江浮扯谎不打草稿,她不敢问林声在质疑三个回答里的哪一个,亦或者三个都质疑。这种时候多说多错,她打起精神,准备应对林声可能抛出的所有问题。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微弱的气音,浮荡进江浮耳中,很快被远处会厅山呼海啸的掌声湮没。
林声笑了?
江浮怔愣一瞬,宁愿相信是自己耳鸣。
穿书那么久,她们相识也这么久,林声整日冷着脸,只有履行契约时才会有别的情绪,更别提展露笑意。
一定是错觉。
没等江浮再问,林声忽然在掌声中说了句什么,就匆匆挂断了电话。她站起身,发现秦奈早就锁定这个隐蔽的位置,不知道盯着看了多久。
台上主持人还在发言,一口气说十几秒不停歇,江浮梦回学生时代,像在听校领导又臭又长的演讲。她回到座位扯了扯秦奈,问可不可以提前离席。
“你在那坐了多久我就看了多久,给谁打电话呢这么能聊。”
江浮:“没谁。”
她庆幸林声主动挂断电话,否则不知道接下来她将在哪里栽跟头,捂不住马甲翻个大车。
“你又装,被戳穿了还装。”
恰在这时,林声忽然发来消息。
【书名取错了】
江浮心里咯噔一下,回了个问号,后面又补上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
【什么书名,不是很懂你在说什么】
林声的名字在输入状态来回切换,十分钟后静止不动。
有那么难以启齿吗?
江浮想打个语音电话过去,然而刚起身又弹进来一条消息。
【不应该叫浮生】
短短六个字,林声打了十分钟?
江浮看清“浮生”二字后两眼一黑,她比当初被黑眉蝮蛇缠住脚踝摔下悬崖还要慌乱,手指飞快动作想要捂住散成碎片的马甲,却没来得及按下发送键。
林声头像闪烁一下,又进来一条消息。
【应该叫浮声】
第 44 章(二更)
江浮来回看这几句话,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坍塌慢慢成废墟。
疑团裹挟着刚平静不久的心脏,推浮起无数念头,她乱了方寸, 凳子还没坐热就又回到刚才的阶梯角落, 徒留秦奈在原地发懵。
林声很快接了电话,却没有开口, 漫长的沉默中只有江浮彷徨难安。
“你都知道了。”
江浮用的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她眼底迅速灰败, 想不通林声究竟从何得知。明明她那么谨慎地掩饰, 又预先改了笔名,一切都已经足够小心。
对话框里那几行字似乎幻化成钝刀, 慢慢地割磨着江浮。她并不想林声知道自己就是浮生的作者, 至少现在不想,可似乎已经搞砸了所有。
“你从哪里知道的?”江浮又惶惑地问。
这件事只有邓归知道,她更希望林声是从他口中得知。
浮生被删减的车戏全网乱飞,如果林声主动搜索或者不经意看到,她情愿现在就去死。
关于剧本的讨论已经草草收尾,林声正坐在休息室里, 手旁放着杯冯澄刚端过来的热咖。
她想起那夜读完全文后立刻注销夜瑟账号,想起那天江浮兴冲冲地用她打赏的钱请她吃饭。
或许她们永远不会联想到一处。
听出话里的不情愿,林声没有出言点破,只是将手边流尽的沙漏倒转过来, 不动声色顺着江浮给的台阶下。
“邓归提过你的名字。”
江浮如释重负,忽然记起不久前的通话里, 林声问自己好不好奇浮生原著。
她庆幸当初在洝州时脑子还算清醒, 没有把“八小时潮海”的手稿丢上去连载,否则现在是什么修罗场, 根本难以想象。
“浮生原著你先别去看好么,网上发的那些桥段,也不要相信,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等我把车戏删减得一字不剩再给你。
江浮低下态度央求,恨不得找堵墙一头撞死,甚至想请个黑客把网上那些资源扫干净。
“嗯。”
林声今天意外地好说话。
江浮没有多做怀疑,情绪触底又缓慢爬升,只要林声对原著没兴趣,对她而言万事都好说。
毕竟当初她写的时候,完全没考虑到会爆马被逮的窘迫处境,全程起飞,现在后悔为时已晚,只能寄希望于林声主动避开。
不久前邓归发了剧本过来,只是江浮忙着开车送秦奈来参加颁奖典礼,后来又被那条博文绊住,还没来得及看一眼。
她反复滑动对话框里那几行字,揣摩林声说这些话的用意。
“改成浮声,是你的意思吗?”
江浮问得惴惴,她没有告诉林声,这也是她最初定下的名字,只是后来顾及到太过显眼,又改成了浮生。
“这是陆导的意思,安涯作为自然录音师,声比生合适。”
林声的回答一如既往官方客套,听不出真假。
江浮没有怀疑,因为无论是过往为数不多的相处,还是现在,林声都没有蒙骗自己的必要。她沮丧地将头抵在膝盖上,看台阶角落里不知道从哪钻出的一串蚂蚁,落差感像潮水涌起,继而淹没躯干。
“那你呢?你觉得这个剧本名字怎么样?”
其实她想问的是,林声是否能发觉两位主角间千丝万缕的勾连,和现实世界的她们有着微妙的相同感。
换句话说,叶弥和安涯,就是现实世界的她和林声。
可是,林声回避了。
江浮没有等到她的回答,随着一句“稍等,临时有事”,耳边就只剩挂断后的忙音。
颁奖典礼终于落下帷幕,远处掌声如鼓擂动,与江浮此时复杂微妙的心境相抗。她心知林声或许并非临时有事,只是不想回答的托辞,仅此而已。
嘉宾们陆续往外走,秦奈抱着沉重的奖杯走上台阶,吭吭哧哧到了江浮旁边,奈何穿着礼裙没办法就地坐下,只能在一旁干站着。
“快快快,江浮快送我去港城医院,我要给小虞一个惊喜!”
江浮淡淡应答,起身把手机收回口袋,默不作声跟着众人往外走。
见她这副霜打茄子似的模样,秦奈好奇地迎上去,左看右看,“那通电话有毒吗,你蔫巴成这样,她讲了什么让你这么愁闷,说出来我开解开解。”
“没什么。”
江浮敷衍地应付着,可秦奈现在目光如电,没有放过任何小动作。
“别气馁江浮,如果你想追林声,我可以助攻,尽我所能助攻。”
江浮顿住脚步侧头看来,“不敢恭维,先提前谢谢你,但对你所谓的助攻,并不期待。”
听着这句话,秦奈忽然回味过什么,她睁大眼睛指着江浮,不敢置信地控诉。
“我刚刚说你要追林声,你没反驳,你竟然没反驳!”秦奈在一旁呜呜喳喳地叫嚷,“原来你早就有这样的心思了,还在那装纯情!”
以往她这样说,多半能招徕江浮的脸红嗔骂,可今天似乎变得格外不同。
江浮眉眼低垂着,嘴角泛开苦涩笑意,“我想跟我能,并不在一个维度,秦奈,这不是我想就可以得到的结果。”
她大方承认这个不久前才萌芽的心思,深知它长不大也活不久。
这份心思朦胧而模糊,如果要确切地说个时间,大概是海钓回来那晚,阿绵扯着她闯入林声房间的时候。
现在连和冯澄的同盟也被掐断,虽然林声说有什么可以直接问她,可江浮深知自己秉性,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敢。
她遇事总是过分胆怯,明明想要触碰,却不敢触碰,像雨天里被狂风吹拂的含羞草,迫不及待收拢枝叶。
秦奈很少看到江浮流露这种情绪,她目光闪烁,嘴唇嗫喏却不知道该怎么宽慰。
没谈过恋爱就教江浮怎么追人,听起来很像忽悠人的成功学大师,她还没开口先尴尬起来,讲不出只言片语。
“你在人群里也极有辨识度,只要努努力追谁追不到,可谁让你眼界那么高,看上的是林声呢。”
江浮以为林声说临时有事,只是为了回避自己问题的措辞,却不知道她那边确实出了些变故。
此时,林声正冷眼看着堵在休息室门口的人。
她待人接物总是不亲不疏,或许是刚刚不得已挂断江浮的电话,现在面对朝自己示好的霍伊,心底不可抑制地涌起一阵烦意。
霍伊光是站在门口,身上那股浓郁香风就像臭虫似地钻进来,迅速铺满整个休息室。她佯装偶遇的惊讶,抬腿想走进去,还没迈步就被冯澄拦了下来。
“请霍小姐留步,”冯澄收起平日皮态,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示意霍伊往门口铭牌看,“不好意思,这是林老师的休息室。”
霍伊尴尬地收腿,指着不远处的会议室,“我刚刚路过听见陆导还在和邓先生争吵,又见林老师自己呆在休息室,以为她心情不好,就想进去问问。”
冯澄被那股纠缠的香风熏得头晕,她脸上笑意不减,心里却在骂街。
打着关心借口,其实霍伊就是想探探浮生女二的水。以往陆平章选角会询问是否合林声眼缘,只有主演间能对上戏,多半拍不出烂片。
虽然霍伊打心底里厌恶双女主剧,也不想接触同性题材,但她刚到皇港还站不稳脚跟,如果第一部戏就能和林声同台出演,浮生将成为演艺路上最大的跳板。
她想在林声跟前混个眼熟,后天的试戏或许能有个更好的分数。只是自从经纪人苏藤婉拒带她后,林声也跟着不理不睬,这种被忽视的感觉令她十分不好受。
“林老师没事,霍小姐请回吧。”
霍伊还想再争取,休息室的门已经被关上。
她恨恨地盯着自己的助理,一肚子气没地撒,阴阳怪气地踩着高跟鞋离开,“瞧瞧人家助理多威风,我好歹也是个艺人,能被她踩着头训话。”
等霍伊走远,林声拿起手机回拨,却发生了她始料未及的事。
第一次,江浮第一次拒接她的电话。
问题出在哪里,林声不明白,她以为是江浮失手挂断,可等了整整三分钟都不见铃声响起。
再试一次,还是同样的结果,对方挂断地很干脆,没给林声任何反应机会。
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江浮的消息。
【在开车,不方便】
林声没有过多思考江浮是不是真的不方便,她想起被霍伊打断的那个问题,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浮生和浮声,你问我哪个名字更合适,或许两个都不错】
江浮很快回复,却只有一个字。
【嗯】
江浮少有这么冷淡的时候,林声隐隐觉察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暗忖了会儿,把手机递到冯澄面前,本想将心底疑虑宣之于口,可冯澄顾忌着不久前同盟被抓包的事,哪里还敢再插手,三步并两步退到了角落,差点把身后那株蟹爪兰踢翻。
“林老师别问我,求你了!”
“那件事我没那么在意,这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你们以后也可以继续联系。”
林声不再管像惊弓小雀似的冯澄,将茶几上那本厚厚的绿封浮生拿起来,这是那天邓归送给陆平章的样本,被她以熟悉剧本的借口要了过来。
她想起前不久答应江浮的话,不看原著。
书页的三分之二处被她折起小小的三角,那片镂空金色书签插在其中,缀着的流苏缓慢摇曳。
微信对话框里那行字被她删删减减,保持原样十几分钟都不变,最后却误触发送了出去。
【可我更喜欢后者】
第 45 章(一更)
那条消息发出后, 林声却再也没收到回复,她只当江浮在忙,没有过多理会。
剧本已经定下, 接下来就是试戏。
前段时间有意向参演的演员已经报名, 其他角色无所谓,但陆平章对女二号有额外的要求, 必须和林声试戏达标后才能严判过关。
林声其实比较倾向于江浮和乔颂今, 她们一个和自己有着隐晦的亲密关系, 对起那些不可避免的戏份会更坦然。一个曾和自己联袂出演过同性题材电影, 又是好友,对起戏来更容易些。
可惜她们一个是圈外素人, 一个早已退圈, 想想都不可能。
这次试戏抢女二的有十二人,被陆平章和几个副导粗略过筛后,真正能进场地和林声试戏的只有寥寥四人。其中就包括格外不讨喜的霍伊,还有近几年比较火的流量小花邱长青。
其实试不试戏,林声心里都有了想法。
因为这次的剧本是邓归从po文堆里淘出来的,亲密戏份比较多, 需要两位主演有更多的磨合,陆平章挑来拣去,选了最重头也最隐晦的那段戏份。
床.戏。
江浮写得并不露骨,文艺车。
邓归编剧本时却犯了难, 毕竟电影不像文字,搞不好就容易出现限制级画面。他不舍得删这段戏份, 琢磨好几天才彻底将它搬上台面。
为了给试戏者一个轻松的表演环境, 陆平章特地把无关人员清场,只留下几位评委和架设的记录设备。
先头进来的几位演员在圈内名气也不低, 但除了之前有过两次不愉快见面的霍伊,其他人林声并不认识。
这段戏需要更多的情感流露,可几位试戏演员不是记错台词就是动作太过僵硬,有时戏份还没过半就被陆平章喊了“卡”。
本以为今天几个演员的试戏都一塌糊涂,直到轮到邱长青上场,陆平章紧绷的面色才渐渐缓和。
邱长青自小在近海城市长大,整个人透着股柔和温弱的气质,和主角叶弥有着不可言说的契合感。等后来剧情发展反攻,可以使整部剧的反差感再上一个档次。
试戏全程,邱长青的表现可圈可点,只是到了将林声推倒压在帐篷里的桥段时,她还是和前几位演员那样,不可避□□露出慌张无措。
林声出入戏极快,和几位演员搭了同一段戏却挑不出毛病,她注意到邱长青的眼神变化,就猜出这段在陆平章那里多半也是夭折。
如她所想。
陆平章很快喊了“卡”,示意邱长青先出去等消息。
霍伊是最后一个来试戏的演员,跟她演对手戏实在折磨人。
厚重的香水味令林声迟迟进不入状态,加之前两次不好的印象先入为主,她很抗拒和霍伊接触。
霍伊理解错剧本,她跪坐在帐篷边缘,使劲浑身解数勾引林声,身段千娇百媚,没了邱长青的自然。
温顺的主角叶弥完全变样,被演成了一个迫不及待的低俗主播,霍伊用力过度却不自知,依然坚持着自己那套,邓归写得十分隐晦的剧本跟着被提升一个尺度。贤诸腐
林声时刻维持着良好的涵养,却在霍伊勾住自己衣领的瞬间瓦解,她偏开头,以手格挡霍伊接下来的动作。
几个副导看得目瞪口呆,陆平章再也忍不下去,将笔丢下喊了“卡”。
霍伊娇娇柔柔地看向林声,“感谢林老师给我这个机会表演,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还请各位评委指点,我一定虚心接……”
“够了,你先出去,结果稍后通知。”
被陆平章毫不留情地打断,霍伊也不敢多说半句客套话,跟着清场人员离开。
林声安静地走向卫生间,她把沾满香水味的外套换下,孑然站在风口处吹着冷风,等气息散干净才走回来。
陆平章手中钢笔时刻不停,他看着手里的数张打分表,循环着一张叠一张愁眉难舒。
“这里面也就邱长青沾点边,虽然她跟林声演对手戏也会怯场,远远达不到我的标准,但好歹比其他几个强些。”
“特别是这个霍伊,”陆平章把霍伊那张打分表抽出来,曲起手指敲了敲,“台词举动都太过用力,表演痕迹明显至极,没有一帧能演出水平,粗筛的时候谁给放进来的?”
几个评委听着陆平章的质问,面面相觑,而后各自低下头不敢搭话。他们知道这是双女主剧本后,觉得将来无法大卖,筛起人来就不大用心,所以把霍伊给放了进来。
陆平章见他们憋不出好屁,将笔帽盖回,转而询问林声的意思。
“林声你讲讲,谁合适一些,毕竟这些人在我手里都不过关,再挑也挑不出花来,现在开拍在即,也不能再拖时间进行下一场遴选,谁搭戏比较舒服就看你的意思了。”
霍伊像是在香水罐里泡过,林声无意触碰到的指腹总有股味道挥之不去,即使特地洗了手依旧无济于事。她问冯澄要了带着柑橘清新味的湿巾,从指尖到指腹,再到手背掌心,仔仔细细擦了个遍。
陆平章突然把抉择权抛来,令林声十分意外,她心里已有答案,却没有直言。
现场人多嘴杂,谁表面背地各一套也不清楚,任何话都可能被断章取义,必须小心又甚。
“叶弥是个助眠主播,性格敏感温良,却又热心给予,我想应该尊重原著,人选不要太浮夸。”
林声没有点名自己说的是谁。
那个坐在评委席边缘的副导却是个直肠子。
他嘿嘿笑了几声,搓着手半带调侃道:“霍伊像我之前看过的A.片女主,不懂怎么讲,她确实跟剧本里的人物大相径庭,不好不好,你们这样演下去,更像那种戏,虽然我也爱看。”
话音刚落,陆平章就大力甩了个带着活页夹的蓝皮记录册过来,打断了他更过分的话,愤慨的骂声响彻整个试戏场地。
“张岩,干不了这活就滚回自己的狗窝发.春,下次说话带点脑子,这是什么地方,当着女演员的面说诋毁又越界的话合适吗,你让林声怎么看待评委席?”
那个副导被骂得狗血喷头,心里虽然有气,但见陆平章的怒火未熄,当即敛起笑意,把手夹在□□不再说话。
陆平章跟林声合作多年,早已能穿透平静无澜的皮相,看清她内心真实的情绪。
那句毫无边界感的话冒犯到了她。
好好的试戏环评被一句话搞砸,陆平章脸色极黑,想冲过去扯着衣领大骂。可碍于那么多人在场,他还是将一箩筐难听的话咽回腹中,面向林声时缓和了面色。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先回去吧林声,试那么多场戏也该休息一下,后面出结果我再通知你,不要将张岩的话放在心上,他纯属吃屎多了噎得慌。”
林声被那股香水味纠缠,本也无意多待,她和陆平章说了几句收尾的客套话,缓步离开了试戏场地。
冯澄对着几位评委的方向,礼貌地点头鞠了浅躬,抱着林声的外套就疾步往外走。刚关上门陆平章的吼声就穿透缝隙传来,吓得她娇小的身形忍不住发抖。
“林老师,这风衣是送去干洗还是怎么办?”
“丢了。”县驻复
冯澄吓得一愣,“两万呢,林老师,这味道洗洗就没了。”
“你喜欢就留着。”
冯澄被噎了一通,知道林声现在情绪不佳,不敢再应答,心里暗骂霍伊用那么重的香水。
挑着人少的路开车回到旧城区那所房子后,冯澄没有多待触霉头,把车钥匙递给林声,临了又把那件被她嫌弃的昂贵大衣抱走,笑意盈盈地说再见。
“林老师早点休息,明天见。”
林声目送冯澄离开后,独自走上台阶打开指纹锁,却发现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女人懒懒倚坐在沙发上,成熟气韵里透着妩媚,她捋了捋烫卷的长发,一身斜肩领的赤红长裙在灰调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惹眼。
不知道哪个角落飞出来一只提姆那灰鹦鹉,扑扇着翅膀悬停在女人手背,它的长喙张张合合,对着林声就开始说话。
“老——婆——好——”
林声没有搭理她们,全程无视,换了鞋就准备往浴室走。
女人并未因她冷淡的态度尴尬,反而轻笑了声,“听说你今天去试戏了,我在这干等了一天,非常贴心地没发消息打扰你。”
她使了个眼色,那鹦鹉咕噜几声,又开始作妖。
“爱——你——老——婆——”
“乔颂今,下次别把这该死的鹦鹉带来。”
“收到,我争取每次都带它来见你。”弦驻腐
林声不再说话,折身回到门前,当着乔颂今的面就换了密码。
乔颂今:“……”
“你来做什么,我没工夫闲聊。”
“我——来——”
“够了够了,别吵她,光光快闭嘴!”
乔颂今最会看脸色,生怕下一秒就被林声轰出门,及时用手指捻住鹦鹉的长喙,没让它继续乱说。
“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你接了部双女主剧,想过来看看。”
“在官博上也能看。”林声有了逐客的意思。
乔颂今把鹦鹉放到沙发扶手上,八卦心不减。
“船坞都播出十年了,当初你怎么说来着?”她捏了捏嗓子,收起笑意学林声的语气,“以后不会接po文改编的剧本。”
乔颂今凑过来挤了挤眼,肚子里憋着坏水。
“我有未删减版的浮生原著,刺激得很,好歹是你主演的剧,说句好听的我就分享。”
林声表示:“没看过,没兴趣,不想了解。”
第 46 章(二更)
次日中午, 林声接到了试戏结果的通知。
陆平章不像从前那样暴躁易怒,漫长的沉默过后问了一个极其奇怪的问题,声音低了好几个度。
“你觉得浮声能拍好吗?”
林声端起手边的红酒, 杯壁刚触碰到唇边, 在海湾别墅时的种种就浮现眼前。
江浮的话变作长藤萦绕耳畔。
【酒精伤胃】
等再度回神,那杯红酒已经被她放回原位, 手不自觉收回垂在了身侧。
“陆导为什么这样问, 选角过关的话, 拍摄进程应该会顺遂, 热度多高不敢笃定,但至少不会是烂片。”
“问题正出现在这里。”陆平章简短的话里弥漫着说不出来的颓唐。
林声神色冷了下来, “难道定的不是邱长青?”
“不是, 霍伊。”
“如果是我舅舅指名要的人,我明天去趟公司斡旋,跟霍伊同演,再惊艳的剧本也没什么意义。”
林声说的直白,霍伊还在良盛娱乐时就资源平平,拍出来的戏评分都低得离谱, 演技方面自然不敢苟同。如果跟这样的人搭戏,浮声刚定档就夭折是必然的结局。
“倒也不是孟董的意思,石盼山你还记得么,”陆平章两天没刮的胡茬花白, 他用粗粝的手掌抚着,怅声喃喃, “他是这部戏的最大投资人, 昨天半路截胡,硬要把女二换成霍伊, 吃了秤砣铁了心。”
主演擦不出火花,意味着这部剧拍出来可能要降档,然而陆平章花了一天时间,还是没能使石盼山回心转意。
他想起那天邓归说的话,想起那句“江浮和林声搭起来刚好凑成剧名”,心头忽然生出一缕疑思。
“你是不是认识浮声的原作者,那天讨论剧名,我听见邓归说什么江浮,是这个名字吗?”
林声沉默了会儿,“不认识,没听过。”
“真的?”
“……真的。”
“噢,听邓归那货的意思,我还以为你俩是顶好的朋友来着,要是不认识,回头我让邓归帮忙联系联系,你那么多年没接过双女主剧了,或许有些时候难理解剧本生涩的桥段,和原著作者多聊天开开窍也是好的。”
林声再次拒绝,“谢陆导好意,我不需要。”
陆平章没听进耳朵里,伸手拍了拍额头,“果然是老了,昨天邓归还把她的微信推给我来着,现在正好发你,你有空多跟人家交流交流,多了解一下原著没坏处。”
没等林声拒绝,他转头拿起手机,三下两下就推荐了张微信名片过来。
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和昵称,林声迟迟没有点进去。
“加呀,犹豫什么,你不愿意?”
陆平章没有深思林声的反常,喝了口酒又继续侃侃而谈。
“前段时间你不是把那本绿皮原著借走了么,我是老脸在身,看不下某些过火桥段,你们年轻人不一样,抛开尺度来说,那本书的确不错,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合作,你加个联系方式有备无患。”
“已经有了。”
陆平章没听明白,“什么有了?”
林声记起刚刚她说不认识江浮的话,现在坦白已经拿小号加了联系方式,按陆平章的风格,肯定还有一箩筐问题等在身后。
她审度时度,没有再多回应,自觉用这个工作号加了江浮。
陆平章亲眼看着她把验证消息发过去,才放心地喝起了酒。
“按霍伊这种表演风格,我多说两句都嫌浪费口水,说不定将来还得把这位没见过真容的江小姐请来,到剧组指导指导你们。”
林声又一次拒绝,“劳陆导费心,完全没必要请江浮……江小姐过来,我自己能理解角色情绪。”
“诶,我算发现了林声,你怎么老想回避她的话题,”陆平章本来还把手搭在椅子上,这下直接将二郎腿放下坐正了身体,话里数落,“人家跟你有仇怎么着,这也不行那也不想,我昨天聊过几句,人小姑娘挺好相处的,你不要有负担。”
说完他又问:“你不会真认识她,刚刚那堆话只是说来蒙我的吧?”
林声没有再回应,因为江浮很快同意了好友申请。
这个主号发过很多东西,朋友圈里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大多是冯澄操纵,所以语言风格看起来带着格格不入的率真欢脱。
她点进江浮的个人信息页,想把好友权限设置成仅聊天,踟蹰很久最后却只是退出来,随手发了条消息。
【加你是陆导的意思,不用理会】
江浮真的没有理会,甚至连一个简单的回复都没有,死寂的聊天框一如当初加她新号那样。
林声想起刚刚陆平章的话,还有昨天霍伊用力过重的演技,没来由的心烦。她这次破格接戏,不愿看到江浮的书改编成电影,最后却沦落至烂片结果。
霍伊会毁了浮声,以她当日的表现,最后会成为试戏的赢家,实在是令人发笑。
“陆导先忙,但别急着安排拍摄进程,我现在去趟公司,问问孟董的意思。”
林声说完后没有再逗留,拿着包起身离开了这里。那杯酒还保留着来时的原样,一滴不少,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晃出圈圈微澜。
今天皇港影视签了批新人,公司外热闹无比,各种车辆聚集,记者狗仔扛着摄像机话筒拥堵了所有出口,大半天人潮还没散去。
林声让冯澄抄了近道驶入地下停车场,下了车后没有作过多停留,坐着负一层的专用电梯直接来到皇港高层。
孟行恪似乎预料到她会来,早早离开了公司,只留自己的秘书薛鸣在办公室等候。
四周寂静一片,只剩办公桌背后的微型假山流水响个不停。
薛鸣跟在孟行恪身边十数年,虽在秘书位置呆不长久,却是他的得力下属,处事圆滑周到,让人难以挑出错处。
“孟董今天有个饭局,猜出林小姐可能会过来,就让我留在公司等您,现在看来果真如此,您如果有什么疑问,尽可以向我问询。”
林声没有客套,直入主题,“为什么霍伊的试戏分数低于其他人,最后还是入选?”
“是这样的,公司想捧霍伊。”薛鸣微笑颔首,徐徐给了答复。
似乎任何人都比霍伊有发展潜力,往她身上砸资源,最后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孟行恪生性重利,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可他最终还是默许了石盼山更换演员的打算。
以往剧本演员出现问题,都是经纪人出面洽谈,这次林声却自己到公司来。
浮声是她自己要接的剧本,本想好好将其拍完,全了原著的名声,现在还没开始就被霍伊毁了。
林声从原著严谨的行文猜出,江浮在原来的世界很可能是个作家。
她想起江浮周身的书卷气,私心里想依凭这部剧为江浮挣些名气,所以并不买账薛鸣的解释。
“他要捧谁踩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薛鸣听出话里的隐刺,却依旧端着恭谦和顺的态度,弯身给林声斟了杯茶。他惯于察言观色,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这不是想借林小姐的光么,她刚进皇港,资源还没那么好,如果第一部戏就能跟您这种咖位的前辈合作,爬上塔尖或许会更轻松。”
林声冷嗤,眼底沉下一片暗影,“没和我合作之前,她不也爬上来了吗。”
薛鸣脸色难看,说到这份上,他不再藏着掖着,转而将话挑明。
“听说林小姐很看重这个剧本,能不能拍出来关键在您,石总撤资后这个剧本就会烂在手里,他是皇港影视的重要股东,孟董不好回绝,别让我难做,林小姐。”
“接受可以,这里面的几场吻戏,所有亲密戏,全部删干净。”
“鄙人愚钝,听不懂林小姐的意思。”
“我嫌脏。”
……
此时,港城某酒店套房。
石盼山点了支烟夹在两指间,他疲累地靠着床头,油腻的发贴着额角。
霍伊靠过来,曲起涂着丹蔻色指甲的手指,似有若无轻刮那满是油汗的肥硕胸.膛。
“林影后是我很敬仰的前辈,听说除了浮声,她后面还有新剧准备开拍,石总能不能跟陆导求求情,给我一个搭戏机会,哪怕是不上镜的小配角也好。”
石盼山斜睨一眼,将烟吐在霍伊脸上,早把她的小心思看透。
“这怕是有点难,能和林声合作的都有些成绩在身上,要不就是能过陆平章的眼,人家剧本角色已经定下来了,这次是冒着得罪人的风险给你好不容易争取的,我虽然是投资方,也跟孟董有些交情,再临时换角不好吧。”
“我都把你从良盛弄到皇港来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看看别的艺人,谁能一上来就和林声同台,你怎么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霍伊又低声埋怨,“林老师好像都不怎么喜欢我,我两次示好,她都视而不见,实在令人伤心。”
“林声对谁不冷淡,别说你了,我入股皇港七八年,她不一样给我甩脸色,还真没见她亲近过谁。”
孟行恪上台后,把林声的背景藏得很深,除了皇港几位高层,几乎没人了解她的过去。
石盼山磕了磕烟灰,话里带着尖刺。
“能说什么呢,人家舅舅是皇港掌权人,她那畏罪跳江的父亲,哪个不是狠角色?”
关于林声不能提及的过去,在皇港一直讳莫如深。石盼山心知肚明,但不想惹事,他无法保证霍伊会不会转头宣扬出去,及时住了嘴。
“林老师的父亲,犯了什么罪?”
第 47 章(一更)
女二定了霍伊, 事态没了转圜余地。
林声并不想同台,但如果她拒演,不仅面临着高额违约金, 浮声杀出重围的机会也就此湮没于浪潮。
在她力争之下, 唯一的床戏被删减,亲密戏份所剩无几, 艰难苟存的几场吻戏也变得无比隐晦, 不是借位就是替身。
拍摄进度很快安排好, 因为删减桥段太多, 原本三月的戏硬生生压缩到了两月。
林声进组前夕打算见江浮一面,可半路她又让冯澄调了头, 不再往海湾别墅方向行驶。
“你后面告诉她这件事就好, 不必专程见一面。”
对于此行的目的,冯澄显然已经想歪,来回看身后双眼阖着休憩的林声。
她不敢直说,其实自己连指套也帮忙备好,扭扭捏捏问得很不好意思。
“林老师,进组两月呢, 您……”
忍得了吗?
外头车流如织,现在正是初春时节,柳絮飘满长街,环卫工拿着笤帚越扫越脏, 坐在树根底下骂骂咧咧。
林声倚靠车窗感受着微微的震动,那本绿封原著的所有文字挤入记忆, 按某种既定顺序排列, 在她脑海里构成无数短暂零碎的画面,继而交织成一个盛大热烈又羞于启齿的场景。
安涯对自然录音事业的热爱与忠诚, 让林声忙碌之余想起了很多往事。她无意深入窥视,江浮究竟在原世界写过多少po文才会有如此强悍的渲染力。
在短暂的学生时代,林声曾走遍国家的南部海岸线,用专业设备收录了许多自然界的声音,经营的账号经过数年积累有了不少人气。
她站在三十三岁的风口回头看,被迫走上演员道路后,很多东西不用亲手丢弃,就自然而然沉入了泥沼。
江浮握着笔杆,用最直白的文字将她竭力埋藏的东西挖出,往事重见天日。
把浮声搬上荧幕,把安涯和叶弥的故事搬上荧幕,何尝不是以复刻方式,给过去的林声一个交代。
冯澄把此行目的想歪,林声心中澄澈如明镜,她罕见地没有解释,可最终也没有改道去海湾别墅,直接进了剧组。
“如果江浮找你问什么,先听我的意见,再决定是否告诉她。”
冯澄点头如捣蒜。
“还有,以后拿我的微信工作号发朋友圈,语言不要太欢脱,也别什么都发。”
前者还好,这要求听起来实在奇怪。
冯澄帮林声发拍戏动态已经三年,勤勤恳恳,从没出过差错。
她咂摸了下,“林老师怕谁看到?”
林声不再说话,她想起接受陆平章推荐名片后,被江浮逐一点赞的朋友圈动态。
……
浮声第一场戏的拍摄地,选在了港城海边的红树林。
剧组包的酒店在环城中心区最外围,与海湾别墅遥遥相隔,两处郊外连成一条笔直的长线,来回往返将近八小时。
林声提前让陆平章吩咐剧务人员打点了一番,选了离霍伊最远的房间。然而她到酒店时,早早等在门口的霍伊还是迎了上来。
冯澄想起试戏时被林声嫌弃的大衣,眼皮狂跳,她非常有眼力劲地拉着行李挡在二人中间,阻止了霍伊进一步动作。
“霍小姐不好意思,林老师舟车劳顿,现在需要洗漱休息,可能没办法抽出空闲时间和您闲聊,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林声取过房卡,自顾自进了房间。
冯澄嘴快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也抓紧机会溜走,跟着进去关上了房门。
霍伊面色沉暗,见剧组的其他主要演员陆续到达,瞬息间又挂起温和的笑容,一一和众人打了招呼。
拍摄排期十分紧凑,众人无心闲谈,休息一夜后,天刚蒙蒙亮就坐着剧组的专车去了场地。
陆平章尽量把不太复杂的戏份挪到了前期,因为是现代剧,除了两位主演,其他人的妆造没有特殊要求,所以开机仪式后不久,第一场戏很快启拍。
【叶弥陪安涯在红树林里收录青脚鹬和黑翅鸢的鸣叫,意外被蛰伏树梢的花蛇咬伤手臂】
本来应该一条过的戏份,结果像开拍前陆平章所担忧那样,霍伊接不住戏,一场下来ng无数遍,将好好的镜头拍得稀烂。
初春天气回暖,时值退潮,沙鸥群并不惧人,在滩涂里飞来走去觅食。
日头还不算烈,但整个剧组陪着在红树林里耗,眼看着太阳从东移到西,许多人被蚊虫叮咬得渐渐没了耐心,花露水的气味飘荡各处。
念着霍伊年纪轻,陆平章还能耐着性子讲几句戏,结果每次拍到被蛇咬的情节,她都当场破防。
无论场记人员怎么摆机位避开,最终也救不回来,三个小时的分镜头没一个能看。
“对不起各位老师和场务老师,还有陆导和林老师,我实在是害怕小动物,不敢……”
陆平章本来还顾忌着孟行恪的面子,这下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他把扩音喇叭丢在地上,扯开嗓子发狠怒骂。
“害怕动物你接什么戏,你试戏前没看过浮声剧本吗,自然录音师是什么职业?不和动物接触和谁接触?谁都想在咖啡厅在高档酒店,谁都想拍那种豪车豪宅的气派,有本事你别接啊,吃着饭嫌锅脏是什么道理?”
“当初试戏,我一而再再而三强调浮声的很多拍摄场景都在野外,你口口声声应答会克服,现在好了,他妈的一条玉米蛇绊住了整个剧组,往后那些剧情怎么推进?你给个准信,十分钟的戏你要拍几天?”
霍伊被陆平章当着全组骂,脸色难堪下不来台,她的眼睛很快发红,流下两行委屈的泪水,“实在抱歉陆导,我今天状态不佳,给各位老师添了麻烦……”
“别说今天状态不好,你从前拍的剧,哪部状态好过?你看看林声,拍戏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像你一样,一场戏ng无数遍?”
“你也好意思喊累,我不累,林声不累,全剧组的人都是实心木头做的,就你会委屈,本来能一条过,你看林声陪着重来那么多遍,抱怨过你一句吗?”
陆平章把从试戏开始就积攒的不满尽数倾倒,指着霍伊劈头盖脸骂得难听。他在圈里地位很高,说话向来不分场合,这下没人敢上前替霍伊解围。
剧组收工后不过半天,霍伊被疯狂炮轰的视频传遍全网。因为陆平章心急口快之下提了几嘴林声,将她也裹挟进了这场风波。
#林声演技#
#霍伊惨遭diss#
#柔弱娇花人设失败实录#
上次那条博文带来流量后,江浮嫌麻烦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微博。自从不欢而散的剧名交谈结束,除了后来陆平章推荐微信名片,她也没有再主动关注林声的消息。
现在看着热搜榜迅速攀升的几个词条,江浮才知道林声已经进组开机,而林声自始自终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
颁奖典礼结束后的对话莫名入脑,像扑火的飞蛾,赶不走也甩不掉。
秦奈问她,是不是准备追林声。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怅意吸附在江浮的躯干,逼她细数往日种种。
她们的关系开始就不纯粹,该怎么转变,该怎么更进一步,该怎么向林声表达,江浮一无所知。
刚穿过来那夜是她平生最大胆的尝试,此后就变成缩在壳中的蜗牛,除了林声要求,她再也没有主动过。
一切好像不可挽回地进入了死胡同。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江浮架不住秦奈死缠烂打,时隔多日终于愿意出门。等她把脑海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尽数推翻,去取餐的秦奈已经回来。
秦奈把托盘推到面前,无意瞥见江浮正在看的东西,一坐下就开始吐槽。
“我以为林声会告诉你呢,这简直是妥妥的黑幕!”
江浮答得敷衍,霍伊的确不是她心目中的叶弥人选,可谁更合适又难以说清。辛辛苦苦写的亲密剧情被删了戏份,她非但不伤心,反而有种意料之外的窃喜。
林声的工作号更新了条朋友圈,江浮戳着那个小红点进去,看着喜感十足的话术,就知道这八成是经过冯澄之手的初级加工品。
【准备收工,今天吃什么饭呢】
后头跟了几张林声在拍摄场地的剧照,还有一张托腮的表情包。
江浮在底下回评,却不知道,自己猜错了人选。
这是林声本尊亲自发送的朋友圈。
她拿起托盘上的一次性手套,只是心里藏着事,看着眼前的食物根本无从下口。
“你对霍伊怎么评价?”
“我看她演技很好啊,”秦奈拿炸鸡沾了点黑椒酱,咬了一口后才含糊回踩,“真是老天爷赏粪吃。”
人的第六感总是对好恶有更清晰的评价,江浮打心底里也不喜欢霍伊,她静坐在长桌对面,看秦奈风卷残云快速清扫着战场,问了一句十分突兀的话。
“秦奈,你……追过女生吗?”
她问得直接,不是“追没追过人”,而是“追没追过女生”。
正在喝冰啤的秦奈差点呛到气管,她手忙脚乱拿抽纸擦着衣袖的酒渍,声音都提高了几度。
“你说什么?!”
江浮一看这反应,再联想到当初还在洝州时,她急着拉自己合租的事,马上得出定论。
大概率没有追过。
此后三十分钟,不管秦奈怎么逼问,江浮都矢口否认,坚称自己刚刚根本没问过那句话。
她把手藏入秦奈看不到的桌子底下,偷偷点进某个潜水很久的贴吧,用极快的速度发了条帖子。
【新人求助,女生该怎么追女生】
第 48 章(二更)
秦奈虽然时常掉链子, 但她知道江浮被绕进了死胡同,在为自己该何去何从而迷茫,需要独处消化。从餐厅出来后, 她就善解人意地结束这次游玩, 放江浮回了家。
目送江浮走后,秦奈见天色还早, 于是打了辆车前往港城医院。现在忙碌的行程进入收尾阶段, 她本该订机票回洝州, 可想到自己的小徒弟林虞, 还是决定再留一段时间。
她到时,林虞似乎刚刚睡醒, 正拿画笔继续着还没完成的稿子, 手上沾满了油墨。
“小虞,好久不见!”
林虞为秦奈能来看自己而开心,却倔强地板着脸,不肯露出笑容,“我们昨天刚见过。”
医护对出入A512病房的人格外关注,将一切看在眼里, 她刚开始还拦着秦奈,不让探视太过频繁而打扰林虞休息,后来得到林声默许,才慢慢松下监视。
这段时间秦奈经常来探望林虞,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林声竟然给她发工资。
八千。贤驻复
“林声开工资什么意思, 八千……啧, 我只是隔三差五来找你聊聊天就有八千入账,干嘛还回洝州, 噢,回还是要回的,毕竟老莫还在那。”
床边小桌台放着医护送进来的温粥,秦奈伸手一摸,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热意。她抽走林虞手里的画笔,拿湿巾替她擦干净掌心油墨,才把折叠小桌搬过来。
“你先吃饭,凉了不好。”
林虞用没打点滴的左手拿羹匙,目光却始终落在那幅画上。
秦奈叹了口气,将画板掰过去背对着病床,“你先专心吃完饭,画布左下角的色调不对,等下调三分之一的蓝色进去,暗一些就对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就坏了。
林虞本来还愿意喝粥,现在直接放下羹匙去够被推远的画笔。
“我饱了。”
秦奈看输液线被她拉起,吓得赶忙过去拦住了她的动作,“你消停点先吃饭,我来帮你调色,我来,你快点吃。”
林虞收回手,默默看了几分钟,等瞧见秦奈把左下角的颜料擦掉重新上色,才又拿起羹匙喝那寡淡无味的营养粥。
“林声那么舍得,我顶多算小散工,竟然有八千工资,江浮这样的长工还了得,兼顾身心需求,起码万字打头,真想知道她给江浮开了多少工资。”
手冢新锐奖把林虞推到人前,渐渐有了人气。而秦奈的出现,则使那颗被坚硬外壳包裹的心渐显裂隙。
她开朗好转,渐渐愿意主动说话。
听着秦奈压抑不住的八卦语调,她把送到嘴边的粥又放回了碗里。
“江浮,是那个人吗?”
“哪个人?”秦奈看了眼那过半的粥碗,又低头专心修画。
“那次陪你来医院看我的漂亮姐姐,不过最近她来的次数变少了。”
秦奈恍然大悟,终于知道林虞说的是谁。她看画板颜色不对,又往里调了点白色,才慢悠悠开口回答,“唔,海湾别墅离这儿有点远,她自己开车过来挺麻烦。”
林虞捕捉到“海湾别墅”几个字眼,喝粥的动作滞涩住,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率陡然加快。
“她……跟我姐姐住在一块吗?”
“是吧。”秦奈其实不太确定林声是否住在那,但她想到当初来港城时,江浮说过有人收留,而且江浮这几次出来都是开林声的车,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秦奈的话成功把林虞带偏,她记起那天江浮走后,她问林声的话。
【姐姐,她是你女朋友吗】
那时林声矢口否认,眼睛里没有任何说谎意味。
林虞知道林声并不喜欢那栋近海的房子,平时半年也不会回去一趟,可自从洝州拍戏回来,她隔三差五就去一次。
冯澄给她分享的粥底火锅还近在眼前。
“我姐姐的女朋友,她是什么样的人?”
“女朋友?”秦奈细细品着这几个字的意思。
江浮还没展开实际行动追林声,这个说法好像有点不妥。她们结过婚又离了婚,说是前妻更为恰当。
可谁家前妻会住一块。
“她……算是作家吧。”
秦奈顾及未成年,没有把po文几字说出口。
林虞经过这段时间的开导,愿意主动说话,问题也跟着不断冒尖,时常让秦奈招架不住。
她努力回忆江浮的面庞,问出了更深的困惑。
“她就是最近势头渐起的作者‘窥声’吗?”
秦奈吓得手下一重,刚调好色的角落又多了团污渍。她却无心多管,满脸惊诧地转过身来,“你怎么知道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医护又给你看平板了?”
林虞:“猜的,不过搭戏的那个女演员,我不喜欢。”
秦奈还没来得及表达更多震惊,就听见病房外有高跟鞋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响起一阵闷笃的敲门声。
她暗忖林声现在应该在剧组拍戏,随便擦了擦手刚想走过去开门,就看到门把手慢慢转动。
“小阿虞,阿乔姐姐进来咯。”
门咔哒一声打开。
林虞并不那么惊诧,慢慢喝完了最后一口粥。
反倒是秦奈变得窘蹙起来,她绞着手看眼前徐步走来的女人,话也开始磕磕绊绊。
“乔……乔老师好。”
乔颂今十分高挑,她摘下墨镜缓缓走来,红唇轻启,说的话勾人至极。
“好久不见,我的小偶像。”
秦奈脸色爆红,热意像水面的赤潮迅速漫荡开,然而没等她整理好情绪,乔颂今肩头忽然钻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老公好——老公好——”
秦奈吓得下意识退开两步,发现声音来源是一只提姆那灰鹦鹉。等回味过来它刚刚叫的话,原本褪却些许的热意再度攀升,持久不落。
乔颂今看了眼羞涩的秦奈,而后屈起食指刮了刮小家伙的脑袋,“光光,叫错了,说美女好。”
小鹦鹉光光有样学样。
“美女好——美女好——”
乔颂今的眼睛里好像蕴藏着水瀑,诱人沉沦却不自知。秦奈努力揪着衣摆,没有让自己落荒而逃。
“您不是在洝州玩吗?”
“只是为了参加银舞漫画节,还有见你。”
乔颂今说着,从相册里翻出那天在漫展的合照,递到秦奈面前,上面笑脸清晰可辨。
要命。
乔颂今骚话那么多,简直是个能撩会撩的钓系美人。
秦奈方寸大乱,彻底招架不住。
她终于知道当年乔颂今还没退圈时,网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关于她的绯闻恶评,为什么会说她浪荡又多情。
被她看一眼,约等于坠入爱河。
光光歪头感受着两人间奇怪的氛围,又扑扇翅膀飞到已经喝完粥的林虞身边,乖巧地依偎在画架旁看林虞拿着画笔专心作画。
“阿虞真棒——阿虞真棒——”
秦奈被光光的话拉回神智,可受乔颂今影响,后面和林虞聊天总不在状态。
三十分钟不知所云的交谈后,林虞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主动下了逐客令。
“我累了。”
现在秦奈心情复杂也不想多待,她立刻起身,承诺后天再来就离开了病房。
然而她前脚刚走,乔颂今也道别进了电梯。
本以为出了港城医院能短暂松口气,可没等秦奈离开,身后的乔颂今就开着车贴近,热络地发出邀请。
“秦小姐似乎是打车来的,如果不介意,我可以捎你一程。”
看似询问,她却已经打开了车门。
秦奈不好意思回绝,她也不想回绝。
她们身处两个不同领域,互为偶像又互为粉丝,人生真是神奇的际遇。
等乔颂今开启导航往落榻酒店行驶,秦奈却觉得心慌难抑,煎熬许久,一看时间才过去五分钟。
偏偏小鹦鹉光光站在副驾面前,一直歪头打量她。
秦奈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车内都是自己如鼓擂动的心跳声。她红着脸低头,翻平板调出最近的私稿单,准备接着画下去。
“这是在画什么?”
“粉丝团长的私稿单,得尽心尽力画好,人家帮我管理了好几年粉丝群不说,这单子的稿酬也非常丰厚。”
秦奈低头专心画画,没注意到身边人被墨镜遮掩的眼睛里闪过暗芒。
乔颂今笑得意味深长,“我想,她会喜欢的。”
“你什么时候回洝州呢,我的小偶像。”
“没那么快,而且我的粉丝团长也在港城,之前一直说要来见她,没抽出时间,现在正好有机会。 ”
……
落榻的酒店并不远,开车四十来分钟的路程。
秦奈沉浸于勾勒线稿中,一笔一划认真至极,等回过神,才发现她们早已抵达酒店停车场。
乔颂今倚着方向盘,静静看她画了很久。
秦奈一边压着心底羞意表达感激,一边解开安全带想要下车,却发现乔颂今根本没给车门开锁。
“乔老师,车门……”
秦奈后面的话低得快听不清,因为乔颂今捻着一张带着铃兰馥香的名片放进了她的口袋里。
“我很喜欢秦小姐的画风,听林声说,你这段时间把阿虞教得很好,千里迢迢来港城,要是有不熟悉的地方,随时欢迎电联。”
随着键位滑开,车门解了锁。
秦奈摩挲着那张名片,浑浑噩噩下了车。
乔颂今摸了摸光光的脑袋,引着它看向秦奈,“光光,说再见。”
“老公再见——老公再见——”
乔颂今摇摇头,纠正它,“不对。”
“老婆再见——老婆再见——”
“还是不对。”
光光歪了歪脑袋,围着车飞了两圈又停在后视镜上,看着脸色红如虾子的秦奈,终于理解了乔颂今的话。
“美女再见——美女再见——”
第 49 章(一更)
一月时间飞纵而逝, 阴寒天终于有了点暖春的意味,江浮种在墙根下的一排矮牵牛和午时花开始争相绽放。
鲜艳的花簇不仅吸引来了采粉的蜂蝶,也让向来好动的阿绵整日流连, 只要有机会从江浮眼皮底下溜走, 它就立刻跑出去扑蝶,将花圃踩得面目全非。
江浮刚开始还会扎一圈小篱笆, 后面被阿绵几次使坏推倒, 她就打定心思再也不管, 只是偶尔发视频给冯澄控诉。
自从那次发了该怎么追女生的求助帖, 江浮隔三差五就能收到热心网友的回复。只是那些建议里时而掺杂恶臭男的评论,带着十足十的男凝感, 让她极不舒服。
【不抽烟:性别男, 也想谈个女同性恋】
【对杯:给个定位,我开大奔亲自去教你】
【溺在爱海:那小妞多正点啊,让你这么苦恼】
【年轻有为:哥睡人无数,给你打一针就知道怎么追了】
【啊条:如果她身上有什么基础小病,直接对症下药,关心呵护一条龙】
……
江浮记得自己穿的这本书是同性可婚的世界, 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的恶意还那么大。她上网搜了下男女性别比,看着偏差离谱的比例,一切言论都有了合理解释。
她不再寄希望于贴吧,和那些人一一对线, 忙活了将近一上午,才在回踩完所有单细胞生物后删帖。
整整一个月里, 江浮基本不出门, 除了定期会有人送来生活用品,她见不到生人, 而平日吵闹的秦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这段时间竟然没找过她。
林声进组后别说海湾别墅,就是旧城区那所房子也不会回去,她们订立的契约形同虚设。独处的时间格外难熬,江浮静不下心,每天都试图思考新文的灵感走向。
浮声开拍带来了极大的曝光,江浮的微博账号每天都有粉丝增量,却也被霍伊的脑残粉追着咬,骂她写的人物太不切实际,让霍伊把握不住遭到陆平章的怒斥。
更有甚者,甚至泼脏水污蔑她抄袭。
那些评论,江浮至今记忆犹新。
【别管我:拍出烂片,作者责任比霍伊大】
【就是这货:林声能删床.戏删吻戏,霍伊删点戏份怎么了】
【伊粉:作者是什么臭傻逼,全写的野外剧情,跟坨屎一样,别说霍伊,谁都很难拍好啊】
【唯爱伊伊:叶弥是什么鬼人设,既然是温弱的助眠主播,为什么非得跑到野外去,还录制鸟鸣被花蛇咬呢,真是神经桥段】
……
江浮委屈至极,骂霍伊的是陆平章又不是她,这跟两人吵架,直接反手给路人一巴掌有什么区别?
那些人谁是霍伊粉丝谁又是反串黑,她已经分不清,开始还会耐心回几句,后面直接放任不管。
被浮声剧组的事绊着,江浮基本只能通过工作号朋友圈和路透生图关注林声状况。
阿绵成了她和林声之间保持联系的信使。
剧组的拍摄进程过半,期间一直在换场地,野外布景格外艰难,林声跟着环城跑,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
她不像刚开始加上时那么冷淡,但似乎她们的聊天只是单向剪头,需要江浮额外的情节触发。
江浮主动,主动分享自己海钓的成果,说自己在哪个位置新栽了什么花,抱怨阿绵跑到花圃里踩踏或是躲到隐秘地方不出来。林声看到消息必回,但从来只是冷淡简短的语气词。
江浮不主动,一天结束,聊天框平静至死。
有时江浮写着写着新书,也会莫名惆怅,然后搬着张小马扎到阳台,从白天坐到黑夜。
林声的生活和她的生活像隔着厚壁,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敲打,才能在从对方身上收到一丝微弱的回应,更多的时候是石沉大海,连回应都没有。
这部戏的拍摄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江浮没删改之前,亲密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篇幅,现在保守估计得两个月。
也就是说,她两个月不能见到林声。
还有一个月,时间那么漫长。
想起贴吧热心网友的建议,江浮总觉得自己该做什么,她算准了冯澄的下班时间,打了个电话。
“喂?江小姐,有什么事吗?”
“林声在不在你旁边?”江浮弓着身剪除散尾葵的枯叶,刻意压低声音,后来想想应该低声说话的不是她,“你小声点,冯澄。”
“我在自己房间呢,江小姐,你可以放心说。”
江浮弓着的腰一下子挺得笔直,声音也跟着提高到正常音量,“噢,我找你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们拍戏还顺利吗?”
“……江小姐,我知道你想问的不是这个。”
江浮深感意外,不自在地摸了摸眉梢,又伸手去抠浇花时摔出的已经结痂的伤口。
“林声这段时间有犯过病吗?”
“有一次——”
冯澄话还没说完,江浮就紧张得下意识揭开了膝盖上的痂块,她皱眉忍着疼,连忙拿抽纸捂伤口。
“严重不严重,后来呢?”
“有点儿,不过这次备了药,吃了之后两小时就消痛了,因为拍大夜场耽搁了时间,林老师没来得及吃晚饭,我没记错的话,是安涯深夜出去录螽斯鸣叫的戏份。”
江浮盯着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起身去找了瓶碘伏,“她明天的早餐吃什么?”
“还不知道,大概率是在酒店一楼对付几口,不过也有可能不吃,这些天都在吹海风,林老师有些着凉,吃了药后昏昏沉沉,早上可能起不来。”
江浮想起某个热心贴吧网友的话,特地去搜了下她提到的那家店,发现评分确实很高,才稍稍放下心。
“帮我个忙好吗,冯澄。”
冯澄吞吞吐吐,她要照顾林声,很难抽身去做什么事。可没等她开口回绝,就听到红包消息的提示音。
“您说,江小姐,我在认真听。”
“你们的拍摄地离江阳区那边很近,就十来分钟车程,那儿有家店,我等下给你地址,辛苦你明早跑一趟。”
……
冯澄起了个大早,特地驱车前往江浮所说的那家热饮店,却发现不过六点多,已经是座无虚席。
今天在集中拍几个主要配角的戏,林声不用去现场,独自在酒店房间里休息。期间霍伊来找过她几次,都被冯澄以正在睡觉的理由回绝。
冯澄踮着脚尖扒猫眼,等确认霍伊走远,才如释重负往回走,浑身散发着打工人的怨气。
“这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烦人,老往上贴,甩都甩不掉。”
林声坐在沙发中,本该放在手边的酒杯消失不见,被替换成了冯澄刚买回来的养胃驱寒的热饮。
她看着杯身上的字,并没有喝的打算。
“我不喜欢核桃,怎么想到买这个?”
“江……”冯澄揉了揉耳垂,记起江浮发红包时叮嘱的话,思来想去才补好漏洞,“江阳区那边的一家店,我在网上冲浪,听说那家店的山药核桃露很养胃,就给您买了回来。”
“给你喝。”林声把那杯热饮推过来。
冯澄连连摆手往后退,可怜兮兮地央求。
“里面加了燕窝还有雪蛤呢,好贵的,超级贵,我忙得忘了您不喜欢核桃,下次一定注意,这次就喝了呗,您今天还没有吃饭,肖医生不在,要是饿着肚子又犯病怎么办?”
“多少钱,我转给你。”
冯澄哪里敢要,“我不是那种两边吃的人,不对,把您照顾好是我身为助理的职责。”
林声不再多说,似乎真信了这套说辞。
冯澄悄摸后退到死角,给江浮发了张照片。
【使命必达,还有,林老师不喜欢核桃】
她念念不忘上次的粥底火锅,已经设想好下次去海湾别墅会有什么美食等着自己,于是贴心地把林声忌口食物的名单发过去。显驻富
没过多久,那碗山药核桃露就喝了大半。
“这个月哪几天没有拍摄安排?”
冯澄戳平板找出拍摄进度表,把眼镜往下拉,粗略扫视一番后,递到林声面前,“27号到30号是空的,之后就要拍您申请延期的吻戏。”
那场吻戏本来已经删减,后来霍伊作妖,又给加了回去,林声一直声明必须借位和使用替身,两边就这样磨着。
自从陆平章那次发怒后,霍伊就好像开了窍,拍摄进程变得格外顺利。虽然她把叶弥扮演得略有呆板生硬,但比起第一场戏,已经是足以让人鼓掌称赞的转变。
林声想起那天试戏霍伊的尺度出演,有些反胃,她看着只剩小半的热饮,再也喝不下去。
“还有呢。”
“还有,还有您同样申请延期的……海难。”
“海难”二字冯澄说得小心翼翼,仔细观察着林声的反应,却见她神色如常。
这种时候,林声越是平静,她越是感到不安。
“跟陆导说一下,我想离组几天。”
“好。”
“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想休息。”
“林老师,你还好吗,”冯澄心中不安越来越浓,她踌躇着不肯走,“如果海难这场戏不能拍,要不要我提前跟陆导申请使用替身?”
其他桥段或许可以删改,可“海难”是安涯叶弥的初遇,根本不可能有比这更惊心动魄的相识。陷主腐
“都过去了,别想太多。”
话说到这份上,冯澄也不好再问,她收拾好餐桌,蜗牛似地挪向房门。
“要是有什么吩咐,林老师尽管叫我。”
等听见房门关阖声,林声刻意伪装的平静荡然无存,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急转苍白,捂嘴踉跄着冲向了卫生间。
第 50 章(二更)
冯澄说林声赶大夜场总会忘记吃饭, 可原著的设定背景是自然录音,只有夜里才可能录制到昆虫鸣叫,很多场戏都安排在凌晨以后, 根本无法更改。
听取网友建议后, 江浮对林声的饮食更为上心,有段时间甚至开车到江阳区把那些店都探了个遍。
她渐渐厌烦呆在海湾别墅, 方圆几里的海岸都被她走了无数次, 那些海鱼钓起来又放生, 那些花被阿绵踩坏又重新栽下。
独处的生活在一成不变重复着, 江浮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漫长难熬。
林声留下的车空油后走不动,江浮不敢让修车师傅直接到海湾别墅来。细细考量下, 她决定出去买一辆车, 等将来离开也不用冯澄开车相送。
她牵着阿绵顺着海岸线往市区方向慢慢走,在徒步三公里后,终于打到了第一辆车。
还没起步,光头司机就开始打表。
江浮现在身心疲乏不想计较,她只求能快点到市区,多花点钱也无所谓。
下了这辆黑车, 再等下一辆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光头司机以为江浮是刚到港城的外地游客,开着车绕来绕去,三个小时还没到市区。
“师傅,你想多赚钱我理解, 别逮着我一个人薅啊,再绕下去天都黑了。”
那司机尴尬地耸了耸肩, 他看了眼计程表上的数额, 满意地开始往正道疾行。
等穿过车流到市区,已经是下午一点。
江浮付了高昂的车费, 在光头司机踩油门逃离前拍下车牌号,转手放到自己的微博账号上曝光。
港城公共交通四通八达,但很多都不允许宠物上车,江浮有些后悔把阿绵带出来。她本想照着线路坐公交往最近的4S店去,结果还等到下一趟车,就接到了秦奈的视频。
她多久没见林声,就有多久没见秦奈。
“最近怎么没接到你电话了,前段时间不是嚷嚷着水土不服吗?”
秦奈貌似很开心,在镜头里笑得眉目弯弯,“我估摸着你该出来了。”
算得挺准。
“为什么?”
“林声都进组一个月了,你独守空房,虽然每天能煲电话粥,但也不能解相思之苦啊。”
“少来。”江浮尽量表现得平常,她撇过头看公交站牌,眼里的落寞转瞬即逝。
哪有秦奈说得那么轻巧。
即使她住在林声的房子里,也只多了一层“契约床.伴”的关系。
她们离得那样近,又那样远。
秦奈透过屏幕,若有所思看着公交站内的人流,百无聊赖喝了口酒。
“你怎么到市区来了,之前不是宁愿整日呆在房子里,陪那只肥猫阿绵折腾吗?”
江浮看了眼脚下,神色忽然变得很古怪。
“怎么了?”秦奈心里咯噔一下。
镜头调转,阿绵幽怨的铜色眼睛完美对上。
秦奈尴尬地笑了笑,“我乱讲的,没说你胖。”
“你有空就出来陪我走走,想买辆车但不知道该怎么选。”
“江浮,”秦奈眯着眼看镜头里的公交站牌,忽然拿着酒杯往外走,下意识提高了声音,“你回头看看。”
这一惊一乍的态度让江浮耳膜震动,忍不住蹙眉把手机举远。
她转过身去,看到了马路对面霓虹闪烁的蒙德酒吧,看到了端着半杯酒倚门的秦奈。
“……”
正是绿灯,江浮把视频掐断,牵着阿绵走过了马路。
阿绵记恨刚才的电话,虽然不乐意挠人,但还是略低下头,沉着眼睛威胁。
秦奈赶忙赔笑,“错了错了,绵哥,说谁胖都不该说你胖,缅因猫确实是这个体格。”
“人家是母猫。”
“……错了错了,绵姐。”
秦奈心知江浮喝不了酒,转身进去结了帐,没几分钟就折身回来。
“走,我带你去选车!”
“你知道选什么好吗?”
“不知道,”秦奈诚恳地摇头,“但按着粉色选就对了。”
江浮嘴角轻扯,想起洝州那辆骚包的粉色蒙迪欧,忽然后悔让秦奈陪自己看车的打算。
秦奈说着去看车,结果第一站却是某家火锅店,从火锅店酣战结束就进了烤肉店,出来后又走一头扎进小吃街。
她自己吃还不够,直往江浮怀里塞。
“为什么港城的美食这么便宜,我一个月吃到出栏!”
江浮身上沾满混杂的各种熟食味,她感受着疯狂跳动的太阳穴,又看到了秦奈明显丰腴起来的脸颊,“你到港城这么久,有称过自己的体重吗?”
秦奈有自知之明,“不敢。”
路过的行人看到阿绵,总会投来惊奇的目光,低声称赞两句这猫真帅气。
然而帅不过几秒,仰着脑袋往前走的阿绵就破了功。它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扭着脖子,像条蛆似地乱动个不停,如果不是嫌弃地上脏,早躺下来抓挠。
这怪异的举动把想过来合照的行人吓得够呛。
“糟糕,是只傻猫。”
不知是谁喊了句,她们往四处躲闪,没看到阿绵脖子上被秦奈挂了颗小小的猫薄荷球。
江浮弯身把猫薄荷球摘下收进口袋里,她看秦奈流连各种摊子前,没有出声催促,而是耐心等她吃到尽兴。
“你不是说大学毕业后就再没来过港城吗,怎么这么熟悉,哪哪有好吃的都摸得门清,你没找我的这个月干嘛去了,换句话说,和谁出去了?”
“秘密。”
秦奈笑意难收,江浮总觉得她好事将近。
“你什么时候回洝州?”
“先不回,过几天老莫要来。”
“莫如是?”江浮记得她不愿意回港城,怎么现在又改了主意,“她来做什么?”
“下月初老莫的乐队有场演出,但是排练临时出了状况,她得飞过来处理,不过呆多久我不太清楚,她神秘惯了,从不和我说这些。”
秦奈轻车熟路走到某个酸嘢摊前,跟老板指着该配什么水果。
江浮看了眼泡在辣椒醋水里的菠萝蜜桃,只觉得牙根发酸,不敢轻易尝试。
“不过就算老莫回去我也不会着急,给我的粉丝团长过了生日再说,人家替我管了好几年粉丝群,什么漫展都帮忙和粉丝打点好消息,现在好不容易来了港城,不管是胡子拉碴的大叔还是小姑娘,都该见见的。”
小吃街将近五百米,南北纵横,秦奈在里面一一逛了个遍,要是拍个探店视频能播五百期。
等江浮实在腾不出手接别的东西,甚至连阿绵都驼着两包拳头大小的牛轧糖,她才终于意兴阑珊,走出小吃街。
如江浮所预料那样,秦奈果然靠不住,一进4S店就被粉色红色紫色系的车吸引了目光,不管怎么拉都不愿意走。
江浮无奈把她丢在那里,自己听销售员解说和试驾,在艰难抉择下选了辆经济适中的白色卡罗拉。
签订交付合同后她不愿再在市区呆着,立刻把秦奈送回落榻的酒店,趁着外头车少就开往海湾别墅方向。
从漫长的隧道出来后,天色已经昏暗,远处和海面相连的天际只剩一线残阳。阿绵趴在副驾上睡得像头猪,座椅被它的重量压得凹陷了个深坑。
冯澄的电话悄无声息打来,“江小姐,你打计程车去干什么?”
江浮疑惑了半晌冯澄怎么会知道,她想到自己中午那条微博,才恍然明白。
“买车。”
“林老师留的那辆车用不了?”
“也不是,就是油箱空了,我忘了加油就开回来,现在挪不出去,没征得林声同意也不好让外人进来。”
冯澄又问:“江小姐现在回去了吗?”
江浮听不明白此话的用意,她和林声现在在江阳区拍戏,无暇顾及这里,自己早回去晚回去有什么干系。看了眼旁边睡得死沉的阿绵,她才摸到一点头绪。
“阿绵我带出来了,还提前配了粮,你不用担心它饿着。”
冯澄停了几秒,像是有些无语江浮的脑回路,“阿绵饿一顿没事,江小姐,我说的是你,这么晚不要在市区逗留。”
电话那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冯澄似乎走到了某个角落,她捂住话筒,刻意压着嗓子,“这是林老师让我问的。”
江浮心跳漏了半拍,有一瞬间失神。
所以是林声拍戏收工后看到了她那条微博,才让冯澄打电话来吗?
她正了正语气,用余光看了眼导航,“已经开过港湾大桥,大概还有二十分钟车程。”
或许是林声的授意,冯澄忽然嘴快地说了几句结束语,而后猝不及防挂断了电话。
江浮把手机放回卡槽,此后的二十分钟神思飘忽,总是不在状态。
车速在松踩油门下时快时慢,疾驰于柏油马路也营造出几分颠簸感,熟睡的阿绵睁开铜色眼睛,盯着她不满地叫唤了几声。
回到海湾别墅时天幕已经完全暗下,几个没拉窗帘的落地窗往外倾泻着暖光。
江浮还以为是自己出去时太过匆忙忘了关灯,她想去车库清位置,却发现那辆空油的帕萨特旁多了辆车。
她顾不得将新车停进去,拔出车钥匙转身就要上楼,甚至忘了阿绵被关在车里。等听到后头喊着怒意的猫叫,她才又匆匆回头开了车门。
江浮上楼之时,二楼走廊似乎有人走来,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还没反应过来,阿绵已经像支箭矢嗖地冲了出去。
“冯——”
“冯澄”两字还没喊出口,就立马散在喉中。
看着多日未见的人,江浮忽然近乡情怯。她下意识握着楼梯扶手往后退开,没几秒又迎了上去,喉咙被某句话划得干涩。
“林声,你、回来了。”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