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一更)
拍摄进程刚刚过半, 林声为什么会离组?
江浮脑中懵乱,情急之下忘了她们现在是无合约状态。
“你突然回来,是打算让我履约么……”
话刚问出口, 江浮就恨不得挖洞遁逃, 因为冯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
冯澄很识时务,立刻装得眼神涣散, “不好意思, 我在梦游, 不对, 我马上开车回家睡觉,林老师江小姐晚安。”
她溜得很快, 不一会儿就跑没了影。
不知沉默多久后, 江浮才又鼓起勇气重复刚才的话,“你突然回来,是打算让我履约吗?”
离开的冯澄再次幽灵似地飘到身后,把从车上带来的东西交给了江浮。
“这是?”
“最好别问,江小姐。”冯澄好心提醒。
江浮偏要犟,当着她的面打开包装袋, 结果下一秒就被热意蒸熟。
她胡乱包裹好那盒东西,像被蜜蜂蛰了似地塞回冯澄手里,“这是什么……反正我不要!你留着自己用!”
江浮越羞涩,冯澄越是勇往直前, 她再次递来,谁知江浮把手别到身后锁死, 怎么都不肯接。
她看了眼二楼楼梯口的林声, 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
“林老师进组前曾经想来海湾别墅,那时候我就备好了, 谁知道她半途改变了主意,你拿着吧江小姐,总会用上的。”
说着,冯澄把那盒东西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就往外走,关门前还不忘回头挥手。
“林老师江小姐,别睡太晚,早点休息哦。”
林声似乎刚刚洗完澡,穿着松垮的浴.袍,孑然站在旋转楼梯的最高处。
江浮根本挪不动艰涩的步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声从二楼往下走,光洁修长的腿在浴.袍遮掩下若隐若现。
“冯澄给了你什么?”
林声走到桌子旁,伸出的手还没够到那盒被黑色袋子包裹的东西,就被江浮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去。
“没什么!猫粮,阿绵的猫粮!”
猫窝在一楼拐角,阿绵听到江浮的话立刻起身探出头来。
“最开始,你问我什么?”
“没什么。”
直觉告诉江浮,林声并不是为了那件事回来,她还没那么重欲。
林声掀了掀眼皮,“你刚刚问我什么?”
根本躲不掉。
江浮把那盒东西塞进柜子里,硬着头皮重复,“我说,你是不是想——”
“是。”
火山爆发只在瞬间。
江浮想如果她现在照着镜子,一定能看到自己绯红蒸醺的面庞。
林声这次离组的确不是为了那件事,她想到“海难”两个字眼,兴趣寥寥地收起了逗弄江浮的心思。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江浮转移了话题。
“早上十点。”
江浮眼含诧异,也就是说,她刚带着阿绵徒步没几分钟,林声后脚就回了家。
她早上应该磨蹭久一点再出去的。
没等阿绵跑过来蹭腿,林声就迈步走向了天井,留下的雪松冷香旷久不散。
一楼天井原本极其单调,只有早上或者傍晚有阳光从棱形窗透进来时,才会显现几分生活气息。
这段时间江浮和阿绵呆在别墅,在天井中间的沙地种了许多酢浆草和角堇,天暖后枯乏的沙地变得青翠一片,夹杂着各色小花。
角落鱼缸本来养着几尾不久前钓上来的奇形怪状的浅海鱼,只是阿绵总来扑腾,把千辛万苦拎回来的海水弄得到处都是,江浮无奈下将它们都放归了大海。
江浮独自在楼梯低端站了很久,看林声坐在一楼天井的藤椅上,旁边的小桌还放着杯喝了三分之一的凉苦咖。
她又没吃饭。
江浮蓦地轻叹,很想知道林声从什么时候养出来的坏习惯。
或许林声很喜欢改造后的天井,江浮还没回来前她就坐在了这里,那杯凉苦咖就是很好的佐证。
“你饿不饿,林声。”
“不饿。”
江浮不放弃,“你饿吗,林声。”
“……有点。”
江浮松了口气,她把过来捣乱的阿绵往旁边推,朝厨房走去。
这别墅那么空,林声从前半月才来一次,但自从江浮入住,就有人每天送新鲜食材过来。
今天江浮出去买车,那些食材还塞在冰箱里,她在里面挑来挑去,总找不到合适的菜蔬。
采购人似乎是按林声的口味进货,每次采购的食材里面都有蓝莓,这次依旧如此。
但江浮过敏,从来不碰。
江浮今天跟着秦奈吃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别说现在,就是到明天都不会饿,可她不知道林声等了多久。
林声晚饭没吃,估计午饭也没有,空腹一天只有半杯苦咖进肚,毕竟海湾周围都是稀稀落落的别墅区,没有什么吃食。
江浮没有选择复杂的菜色,只煎了块熟牛排,还准备了份柳丁三文鱼,但是没有启酒。
林声用餐时从不说话,也不表露餍足或是厌恶的情绪。不管好不好吃能不能下咽,她都只是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着。
即使被江浮注视,林声依旧不被影响地按自己的习惯进行,可等她下意识想伸手拿酒杯时,才发现江浮根本没有备酒。
手在半空停顿两秒,蜷着指尖摩挲了下,又默默放回了原位。
因为是按着食量准备的晚餐,林声吃得并不久,大约二十分钟后就将盘子里的食物吃干净。
没等离开,江浮又折身回厨房端了杯热牛奶过来,盯着她喝下去才肯罢休。
看着林声这副任君处置的模样,江浮恍惚以为梦境成真,她们早已不是最开始那尴尬的床.伴关系。
可事实是,依旧如此,并且一成不变。
江浮不断安慰自己戒骄戒躁,她看着林声起身走到放着盒子的木柜旁,眼皮狂跳刚要上前阻止,却见她转身从临时小木架取了本书。
疯狂鼓噪的心被狠狠摁停,江浮憋着一口气看林声拿书走远,连话都不敢多说,生怕她好奇盒子里的东西。
从前独自在这住时,林声就很喜欢呆在天井,现在依旧如此,她拿着那本晦涩难懂的书籍坐回藤椅上,抽出书签静静读下去。
江浮记得刚搬过来的头几天,有次误入这里,还被阿绵当成擅闯领地的人挠了一通。
她收拾好餐桌后默默走到那个柜子前,想把冯澄带来的东西一股脑扔进垃圾桶,可拿起又放下数次也没下定决心。
林声不知何时看了过来,江浮骤然和她对视,像烫手似地把东西扔回了柜子。
她故作镇定上楼,却在旋转楼梯尽头回身望去。
只见林声坐在天井中央,被酢浆草和角堇簇拥着,洗了澡后毛发格外蓬松的阿绵蹲坐在旁边的毛毡台上,看她一页页翻书,尾巴不停地左右晃动摇摆,惬意又悠然。
看着这一幕,江浮苦恼已久的新书灵感忽然如泉水迸发,汇聚成一条条交织的线,在脑海里缠绕不朽,驱使着她回房间打开电脑。
一旦沉湎于某事,江浮就容易丢弃时间概念,她在书桌前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背后凉风吹拂,才蓦地回过神。
看着电脑屏幕里密密麻麻的新书构思,她莫名有点想哭。
自己苦恼了这么久的事,林声光是安静地坐着,提供一幅画,就把这个拥堵两月的问题疏通。
江浮打开门往外走,发现墙上的悬钟已经指向晚上十一点半。
林声还坐在天井中央的藤椅里,背对着楼梯口,手掌压在书页上久久没有翻页。
原本缠着她的阿绵早已不知所踪,猫窝里也空空荡荡。
江浮轻声靠近,才发现林声坐着睡着了,或许是她连日拍戏,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休憩,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卧室,就在这里陷入了睡眠。
那本书停在百页之后,镂空书签滑落到了沙地中,失踪的阿绵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到了她怀里。
阿绵从前性格温顺,随便怎么揉拧,但自从江浮搬进来之后,它就变得高冷起来,经常选择性耳聋。
江浮叫它不应,林声叫它就飞快过来蹭脚踝。
现在依旧如此,它耸着耳尖,敏锐地捕捉到江浮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只是赏了个刀眼,就又自顾自趴了回去。
只是趴的地方……
江浮看着眼前一幕,眉心直跳。
或许是因为坐了太久,在阿绵一通折腾下,林声本就松垮的浴.袍散开更大的弧度。
若隐若现的线条在昏惑灯光下越发明晰。
阿绵的猫爪正摁在林声的胸.沟上方……
尽管现在已是春天,夜里的风还是有些许磨人,况且前几天冯澄说林声拍了几次大夜场后已经感冒。江浮怕林声再次着凉,她皱着眉走近,轻手轻脚把猫爪挪开。
没想到原本温顺的猫变得死倔,不让干偏要干。
江浮刚把爪子挪走,它又宣誓主权似地放回去,甚至还往下滑了一厘米,隐约带着挑衅意味。
这死猫!
江浮不服气,又不敢直接叫醒林声。
一人一猫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后,江浮终于忍不了了,心一横将手抵在了林声胸前。
阿绵无处落脚,却也不服输,直接把爪子搭在江浮手背上。
江浮占了上风,正要高兴,转头就跌进林声冷得像潭水似的眼睛里。
在这短短的两秒对视里,她想了数百种解释,最后却只吐出两个零碎的字眼。
“阿绵……”
她低头看去,解释的话戛然而止。
林声的浴.袍比原先更加松垮,锁骨在这样的凉夜里染上浅薄的绯粉。
罪魁祸首早已经逃窜,一头扎回了猫窝,只剩江浮的手还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温热传达至掌心,甚至能隐隐感受到肌肤下搏动的心跳。
第52章(二更)
在原世界短暂的一生中, 江浮曾无数次被人栽赃,又无数次用凌厉的言辞回击,为自己正名。
短短几秒时间, 那些激辩的场景走马灯似地在脑海里不断回放, 她却找不到哪怕一句话为自己辩解。
“可以放开了吗?”林声的嗓音染了丝低哑。
江浮如梦初醒,猛地抽手后退, 没想到这个动作直接将浴.袍带开, 把原就无法轻易解开的绳结缠绕得更死。
光滑的肩头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或许是被冷意所激, 林声几不可查地轻颤一下, 领口还在缓慢下滑。
江浮刚退开几步,看到这个场景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她又俯身回来, 刻意撇过头想帮林声把领口拉好。
林声先一步反应,已经伸手整理好衣衫,触目可及只剩白皙的脖颈。
她眼神依旧寡淡,似乎并不为这个小插曲羞恼尴尬。先朱福
“我发誓,这真不是故意的!”
江浮很想说这并非自己的本意,只是被迫中招, 替阿绵背了黑锅,可对上林声审视而平静的目光,有万般言语在口也无法辩解。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阿绵的共犯。
“对不起, ”她低着头,替阿绵承认了错误, “我不该这么……”
饥.渴二字被咽回了肚子里。
“你先回房间吧, 我会教训阿绵。”
江浮抬起头,“你信我?”
林声没有回答, 而是反问:“你希望我不信你,还是说,这就是你想做的?”
耳边轰鸣一声,江浮不敢问了。
她希望林声相信,也希望林声不相信。
即使再不想承认,这因阿绵被迫施行的举动,也是她内心真实所想。
上楼之前,江浮忽然叫停预备走向猫窝的林声。
“你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林声的行踪总是捉摸不定,每次来去都突兀至极。江浮有种怪异的直觉,这次和以往的每一次,没什么不同。
“不清楚。”
这是实话,林声虽然跟陆平章请了三天假,但不代表她就要在海湾别墅住三天。
江浮没有多问林声这次离组的目的,她虽然好奇,但知道即使问出口,也注定不会有答案。
“我先回房了,你早点休息。”
直到江浮的脚步声渐远,不知躲到哪个犄角旮瘩的阿绵才现了身。
它怕被责备,缩在林声背后暗中观察了很久,见她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敢回到身边露出肚皮撒娇。
林声摸了摸阿绵的脑袋,又起身从宠物冰箱里拿了几块鸡肉冻干。
阿绵看着递到嘴边的冻干,受宠若惊,嗅来嗅去不敢吃,只是拿爪子不停扒拉。
摸头和冻干,这是平时做好事才有的奖励。林声很少主动投喂它,它明明闯下祸,却得了意外惊喜。弦竹敷
令人放松愉悦的夜晚本该平静下去,却被一通电话打破。对方遵循着旧例,铃声只响了两秒就挂断。
林声看着闪动的联系人姓名,也不管阿绵吃不吃,把冻干放到猫碗里,洗干净手就上了楼。
江浮似乎没预料到林声会提前上楼,不知是忘了又或者还准备出来,她的房间没有完全关阖,留了半掌宽的缝隙。
林声路过时,无意瞥见房间内的景象。
也许江浮正打算洗澡,她背对着门换衣服,衬衫半褪,露出漂亮的脊沟线和一双蝴蝶骨,在略暗的光线下格外动人。
林声只是停顿了半秒,就淡淡地移开目光,后脚跟上来的阿绵好奇地想伸头进去瞧,被她及时拉住动作,随后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卧室。
电话回拨过去,没几秒很快被接通。
“肖温,这么晚来电,是心脏源有消息了吗?”
“不是,”电话那头的女人声线温和,“目前心脏移植的供体稀缺,我们正在和各大医院保持密切联系,一旦有消息会马上告知您。”
“不过我今晚电联,的确是阿虞的事,昨天我去港城医院为她做了检查,结果出来时已经很晚,听冯澄说您着凉吃了药后已经入睡,就没来得及说这件事。”
“情况怎么样?”
“很不如意。”肖温斟酌了词句,可无论怎样都无法改变林虞情况恶化的事实。
“阿虞因为那件事有心病在身,或许医护也曾经跟您提过,那位叫秦奈的小姐经常去探望,才让她开朗一些,有些好转。”
林虞如果不离开港城医院,一直靠机器维持,还有四年时间。
林声本以为四年足够做好多事,足够寻找到一个匹配的心脏源,可现在情况恶化,再度抽走更多选择的可能。
“她目前的状况,还能撑多久?”
“最多两年,听说您正在寻找国外专团,我也在尽自己所能,无论如何,请您做好最坏的打算。”
肖温的电话将林声拉回了不愿面对的现实,这些年她受孟行恪所掌控,更多是被林虞牵绊着,原本越来越近的希望又被推远。线珠复
她没有心思再在海湾别墅呆下去,挂断后又给已经到家的冯澄打去电话。
“没睡的话来接我去港城医院,时间确实很晚了,月底给你升薪。”
冯澄听着“港城医院”几个字眼,原本还在倦怠中的脑袋瞬间清醒,她匆忙起身穿衣,但想到了什么又停住动作。
“江小姐今天不是买了新车了吗,直接让她送您过去更快捷,况且她已经去过港城医院,不必瞒着。”
“你来吧。”林声仍在坚持,没有接受冯澄的提议。
“好,您稍等,我这就过去。”
林声换好衣服,本打算悄无声息离开,可不久前江浮问的话忽然落入耳畔。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她收住下楼的脚步,转身推开房门,走进那个从缝隙泻入一线光的房间。仙住负
江浮还在洗澡,又或许是刚刚开始,偌大的卧室里不见人影。
从前这里作为客房,林声很少进来,只有寻找阿绵的时候才会开门看两眼。后来江浮入住,她再也没有踏入过这里。
林声环视一周,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布局,说不上来心中复杂感受。她坐在床边,听着浴室里淅沥的水声,罕见地开始出神。
这栋房子其实已经很老旧,发生那些不可挽回的意外变故后,她便很少再回来,后来林虞频繁住院,为了就近照顾彻底搬去了旧城区。
自从江浮来到这里,很多事情开始变得不同。
林声看着从墙根慢慢攀缘上来的常春藤和黄木香,总觉得死气沉沉的老宅开始从根源里迸发勃勃生机。
听着浴室里偶尔传出来的歌声,林声忽然很好奇江浮原来的世界和这里究竟有什么不同,如果最终有机会回去,她还愿不愿意留在这里。
可惜江浮只提过她在原世界究竟怎么溺死,却从来没有谈及她在原世界的生活。
林声百无聊赖等在床边,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过去,江浮还没有洗完出来。
她拿起床头柜的遥控器,来回切换浴室的磨砂玻璃。
江浮的身段一览无余投射进眼睛里,她在雾气里侧身看来,被水汽清洗的眼波格外澄澈。
林声非但不怯场,反而起身走近,她知道从浴室内看外面什么都看不清。
在这样的夜里,一切朦胧记忆都变得具象化。
距离上一次接触,有多久了呢。
她已经记不清了。
如果不是肖温那通电话,今晚或许可以。
只是不论如何,她注定是要走的,冯澄很快就会赶到。
林声坐回床边等待,静静注视着浴室内的景象。她决定如果江浮能在冯澄驱车到达前出来,就当面告别,如果不行那就算了。
十五分钟过去,漫长的洗澡过程终于结束,江浮开始拿干燥的毛巾擦拭身体。
可是冯澄已经来了。
楼下刺破夜色的远光灯从棱窗照射进来,林声把玻璃调回磨砂面,头也不回离开了房间。
江浮出来的时候,林声已经离开,找遍海湾别墅也不见人影。
她不知道冯澄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只是后悔刚刚不该磨蹭太久。
对于林声的意外离去,江浮早有心理准备,她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挡去外头漆黑一片的夜色,而后怅然地走到床边。
蓬松的被子角落凹陷了些许,蹲在门口的阿绵立刻被列为嫌疑对象。
江浮皱眉质问:“你刚刚上我床了是不是,在天井那里你逃这么快,害我在林声面前丢脸,我还没找你算账!”
林声一离开,阿绵就将温顺模样抛掉,变得贱嗖嗖的,越不让干的事偏要做。
它无辜地叫了两声,慢悠悠踱步过来,讨好地蹭了蹭江浮刚从浴室出来还十分温暖的脚背。
江浮责备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她叹了口气,刚要整理床单,阿绵瞅准时机丢掉伪装,嗖地一下弹到床尾,在被子上打了几下滚就逃也似地跑出了房间。
“……”
江浮中了圈套被戏耍一通,气得直接关上了门,任阿绵怎么叫唤哀求都不为所动。
她身心俱疲坐在床头,却眼尖地发现了几缕不属于她的发丝。
栗色长发绕在细长的指尖,无声诉说着一个秘密。
林声确实来过她的房间。
那个动了位置的遥控器更让江浮凌乱,她对准浴室来回切换玻璃,看着里面时而清晰时而朦胧的场景,遥控器脱力后哐当掉在了地板上。
林声不是这种人。
江浮不断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她捞过手机,想问林声是不是已经回了旧城区或是剧组,却发现有条消息挤在屏幕中间,格外瞩目显眼。
是林声发来的,十九分钟前,那时她还在洗澡。
【冯澄交给你的东西,我知道是什么】
第53章(一更)
此夜过后, 林声如同人间蒸发。
江浮兜兜转转得知原因,驱车去了趟港城医院,彼时林虞刚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不久, 脸上血色比当初见面还要浅薄。
那颗几近停摆的心脏, 如附骨之蛆快速消耗林虞的生命,瘦弱的手臂上扎着滞留针, 皮肤下青色的血管略微凸起, 从前还能支撑她作画, 现在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走之后, 你会陪着她吗?”
江浮很清楚这句话里的“她”指代谁,她不知道林虞从何得知这层隐秘, 识趣地避而不谈, 只是温声安慰,“不要说这种话,能好起来的。”
“会陪着她吗?”
江浮并不想林虞伤心,却也不愿她误解,“我和林声并非你所想那样,情况远远复杂得多, 这样的承诺实在无法轻易说出口。”
今天来换药水的是个临时顶替的实习护士,针头扎了六七遍才扎进血管。江浮看林虞手背上肿起的淤青,又折身回来,沉默地拿起碘伏涂在上面。
“爸爸走后, 姐姐已经很久没回过海湾那栋老宅,可小冯姐姐跟我说, 你在那里暂住了一段时间, 姐姐时常回去。”
林虞突然沉默下来,监护仪里的心率漫长又平缓,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对楼大厦的巨幅荧屏正在播放云都大学的招生宣传,可能播放链出了问题,从昨天就一直在循环。
“我一直很想考云都大学的美术系,可是上天开了这样大的玩笑。”
隔着大楼听不到声音,跳动着的动画却像针一样扎进林虞眼睛里。她从小就披星戴月奔着这个目标而来,被命运玩弄又兜兜转转回到起点。
“以前我觉得,我的人生有无数个十七年,但现在我发现,我的人生只有一个十七年。”
“我用尽力气想把它延长再延长,希望人生就像游戏有漏洞一样可以让我完胜,可尽管我再怎样自欺欺人,终点已经近在咫尺。”
“姐姐说,阿虞别怕,等找到捐献者就会好起来的。可这世界因为病痛离去的人太多,不只有我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想留下。”
林虞知道能治好的几率微乎其微,不想让自己的病影响到每个人的情绪,即使到这个地步,还是努力维持着笑意。
那样的笑落在江浮眼里,并不轻松。
病房里的灯被调成了暖黄色,显得林虞越发消极,她阖动着嘴唇,和江浮说了很多林声的过去,那些网上无法窥探的林声的往事。鲜竹负
江浮听得仔细而认真,心里灌满水后胀得难受。她想将林虞从既定结局拉回,想让林声摆脱目下困境。可笔握在别人手里,作为一个穿书者,即使有再多想法,也难以赤手空拳改写这个世界。
林虞患上先天性瓣膜病变后,余下靠着机器支持的两年,每一天都耗不起。江浮不想过多打扰她休息,想离开时却被叫停了脚步。
“你会吗?”她还在执着最开始的问题。
“……会。”
穿过来如此久,江浮第一次这样憎恨自己中学时没有好好读那本书,所以林虞在病痛里飘摇,未来的结局仍是双箭头走向。
离开港城医院后,江浮并不急着回家,她知道莫如是的乐队在港城有几场小型演唱会,按先前和秦奈的约定,驱车去机场将人接了回来。
莫如是仍旧和从前那样颓丧,背着把吉他,只带了点行李,她下车后就往某个清吧走,没几步又回过头淡着态度邀请。
“秦奈也在,进去坐会儿吧。”
江浮很少喝酒,算起来和莫如是也不熟,可她从林虞口中听了太多林声的过往,现在实在静不下心独处。
清吧里非常安静,走进去后没有金属摇滚乐和刺眼的光柱,台上时而响起清晰的乐声。
老板一看到莫如是,就热络地过来拉着她往秦奈订的桌子走,大方地笑说:“阿奈去了厕所,你们先坐着等等,喝什么随便说,我请客。”
莫如是要了杯金汤力,顾及江浮开车,又给她点了杯苹果汁。
等酒水入腹,莫如是受清吧老板邀请上台,刚准备背着吉他起身,就有个花臂寸头端着酒过来,堵住过道撑着墙搭讪江浮。
“美女怎么称呼?”
莫如是以身体格挡开撑在墙上的手,将那人撞得趔趄,甚至都没拿正眼瞧她。
“滚蛋傻逼。”
等那花臂寸头悻悻走开,等去厕所的秦奈姗姗来迟,莫如是才终于上台。她的乐队这些年闯出些名气,最开始是在酒吧站台,所以现在这家清吧里也有不少粉丝。
刚走上台阶就有人注意到了莫如是,发出刻意压制的惊呼。
“是羊莫,羊莫到港城来了!”
“我的天,她这是要免费演唱吗?”
“羊莫,我想听《不辞而别》可不可以!”
……
江浮惊讶于莫如是在清吧这样受欢迎,秦奈却早已习惯,她坐下来拿着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水,一边充当旁白。
“不辞而别是老莫的成名曲,这几年很少在公众面前唱,不过我总听见她躲在家里的乐室弹。”
江浮问:“那些人为什么叫她羊莫?”
秦奈只是笑笑并不答话,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拿起酒杯抿了口,高高举着手机,跟着起哄照向台上录视频。
“不辞而别,当做我多年再回港城的见面礼。”
【
没有解释的坚定,让犹豫旋律长鸣
在微芒中跑一场,洒出爱意的荒凉
你说分开总难免,要我原谅不辞而别
歌颂着心中悸动,却要不怯弱地选择远离
……】
吉他弦的勾拨形成了柔和的曲调,伴着莫如是沉郁的歌声,通过话筒传遍了清吧的每个角落,尾音绵长不落。她变得缱绻温柔,跟平时生人勿近的样子全然不符。
江浮听得认真,“这是莫如是自己写的歌吗,为什么曲调轻快,歌词却那么伤感?”
“唔……”秦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算是吧,别人谱好的曲子,她自己填的词,某种意义上的成名曲。”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莫如是曾经有过一段恋情,长达五年,这首曲子就是她女友谱的。”
“那个人呢,分手了吗?”
江浮以为莫如是曾经有过爱人,分开后走不出来,然而真相远远比猜测让人痛心。
“胃癌,”秦奈摇摇头,“后来死了。”
脑中好像有根弦随着这句话崩断,在江浮耳边响起旷久不落的呜鸣。她曾经一直不懂为何莫如是这样年轻,却又这样压抑,现在好像有了更贴切的释义。
她转着酒杯,记起在洝州的第一面。
那时莫如是站在被爬宠和乐稿侵占的屋子里,一头浅蓝的半扎编发格外惹人注意,她什么话都不说,光是站在那里,颓丧感和慵废感就扑面袭来。
或许是刚刚的话勾起了伤心往事,秦奈没有再拍视频,她关了手机兴致寥寥坐在暗处,笑意长存的脸上开始有了几缕愁思。
“我之前在港城读大学,和那个女孩也认识,当时才大四,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我是不是跟你提过,老莫家里很有钱?”秦奈笑了笑,嘴角很快又耷拉下来,“和皇港影视竞争的良盛娱乐,就是她家的产业,作为独生女,老莫父亲一直反对她们接触。”
“其实支付医药费这种小事,对老莫的父亲来说轻而易举,可他还是冻结了所有银行卡,以此作要挟,让老莫和女孩从此不再见面。”
“那个女孩家境不太好,高三时罹患胃癌,本来早点治疗不会是这种结果,只是她家里人更喜欢弟弟,不太愿意花钱给她治病,就这么一直拖着,甚至扬言断绝关系。”
“老莫没了生活来源,背着把破吉他到处站台,慢慢有了名气,她在寒风里一笔一笔挣,自己给女孩垫付了治疗费,家里现在还放着一摞ct报告单和诊断书。”
“可是有什么用呢,那个女孩的病拖了太久,原病灶变大,后来恶化,就连肝脏也有了转移灶,每天都在呕血,大把大把吃着强效止痛药依旧无济于事。”
“最后她还是去世了,瞒着老莫,自己放弃了治疗,住院期间家里也没人来看望。”
“那个女孩走的那晚,新年除夕夜,阖家团圆,是港城十几年难见的寒冬,老莫被她父亲困在家中,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所以直到现在她都怀有恨意,宁肯自己呆在洝州熬生熬死,也不愿意回来。”
“老莫大四没有读完就退学创业,自己在女友喜欢的音乐道路上发展,现在开了工作室,有了自己的乐队,也算小有成就,可她直到现在都没有步入新恋情,谁又能跟死去的人比呢。”
“距离我们大学毕业已经有小八年,她一直都很颓废,游走生死边缘,情绪低迷,她以为不说就无事发生,可我什么都懂。”
人生短短数十年会发生诸多不幸,莫如是在最繁华的城市拥有最体面的人生,上天还是在某个特定节点,粗鲁地收走了她最珍视的东西,并且再也没有返还。
伴着吉他声调,已经有点醉意的秦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江浮也坐在一旁听了很久。
她独自在海湾这段时间,一直为自己和林声陷入僵局的关系惆怅,现在回头再看,再多情绪都能在见面瞬间抹除,莫如是只能坠入生死两隔的深渊,如此反复。
曾经最想摆脱的一切,竟然是当下最好的结局。
吉他弦步入尾调,越拨越慢,莫如是的歌声低下去,即使有话筒外扩,最后一句话依旧被嘈杂声掩盖。
【上天要你离开我,连最后见一面的机会都剥夺,我的阿羊,你会等我吗】
第54章(二更)
夜里离开清吧后, 秦奈嚷嚷着明天和粉丝团长见面,央求江浮陪她一块。
江浮虽然不愿意来回折腾,但想到还在家里等着吃晚饭的阿绵, 还是打定心思要回去。毕竟是林声的猫,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查岗,她又拿了两万工资, 饿一顿总有无边罪恶感。
“拜托秦小姐, 你们偶像粉丝见面会, 我插一脚算什么, 又拿我当临时小工和助理么,免谈。”
洝州的银舞漫画节近在眼前, 她干尽脏活累活, 帮着秦奈跑腿到晚上九点才能回家。
“那能一样吗,虽说人家给我管了好几年粉丝群,不该这样怀疑,可见面地点选了巷子深处最偏僻的咖啡厅,是男是女不知道,我真的有点怕, 到时候没有共同话题得多尴尬啊,有你在还多个借口开溜。”
江浮面冷心软,而且她心思烦乱,这几天都不怎么想独处, 秦奈求两句就软了耳根答应下来。
林虞那番话字字句句滞留耳畔,变成长钉扎入江浮的骨髓。
直到回到海湾别墅, 直到喂饱阿绵洗完澡躺在床上, 她还是在恍惚中彷徨。
林虞的将来,林声的过去, 还有莫如是女友的结局,三者交汇一处,变成洪流冲荡着江浮的内心,她在烦苦郁闷中获得了深切的感触。
这个被某位作者塑造的世界正脱轨疾行,每个人的未来都在失控,每个人都逃不出这被圈定的四方樊笼。
是否由她所创造的安涯和叶弥,也在逐渐步入无法掌控的方向。
江浮一夜无眠,她比秦奈更早到藏在巷子深处的咖啡厅。明明时间才是凌晨六点半,却有人比她到得更早。
看着坐在位置上翻杂志的女人,江浮忽然觉得秦奈先前的担忧很可笑,她走到预订的卡座前,稔熟地坐下。
“秦奈知道你就是所谓的粉丝团长吗?”
清晨的咖啡厅人影错落,女人抬起头来四下看了看,才终于确定江浮是在和自己说话,只是她显然没料到来见自己的会是江浮。
“秦奈不来了吗?”
“倒也不是,你把见面地点选在巷子深处,她有点怕出事,特地派我来探路。”
正在打盹的灰鹦鹉光光听到说话声,立马从被长卷发遮着的肩膀探出脑袋来。它好奇地盯着江浮,歪着头左看右看,又要例行喊口号。
乔颂今比它更快,“光光闭嘴,别乱叫。”
她敢让光光叫秦奈,却不敢让它叫江浮。等光光安静下来,她才点了几样东西,放下菜单看来。
江浮一直认为乔颂今给人的感觉极其热烈,无论妩媚外表还是说话方式,都是非常典型的钓系御姐,她如果接口红代言,一定能赚得盆满锅满。
“那天探视阿虞回来的路上,秦奈兴冲冲和我分享我下单的私设稿,我就想着逗逗她,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入了套,一直把我和粉丝团长当成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她为什么就不能多怀疑怀疑呢。”
“所以这段时间,”江浮想起买车那天秦奈对街头巷尾的熟悉程度,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这段时间是你一直陪着她到处逛?”
乔颂今笑而不语,倒是光光再度探出头来。它一点都不认生,轻盈地跳到江浮面前,咕噜着嗓子连喊几声“美女好”。
江浮有些讶然,“它对谁都这样喊吗?”
“倒也不是,”乔颂今笑得像狐狸,“它就不这样喊林声。”
“光光,教江小姐两句。”
得到主人吩咐,光光精神抖擞地踱步到江浮面前,一字一顿喊了两声“老婆好”。
“老婆?”
江浮说出口才后知后觉被乔颂今设套,她捏了捏鼻梁,不自在地低头喝咖啡,等苦涩味直冲脑海才记起刚刚没有加糖。
大概是临近上班早高峰,店内顾客很快多起来,乔颂今兀自换了个背门的位置,她注意到江浮投来疑惑的目光,才想起来要解释。
“我虽然是个过气演员,但走在街上也是个吸睛物件,江小姐也不想#乔颂今携新欢现身#的热搜半路杀出吧,要是从前还好说,可据我所知,你就是浮声剧目的原作者,在微博上也积累了些粉丝,那时候可不就是空口白舌两句话说得清了。”
直到九点多,秦奈才姗姗来迟,她看着和江浮对坐的女人,还特地走到店门口确认了招牌。
“乔老师,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秦奈感觉世界要崩塌,大名鼎鼎的乔影后,曾经和林声一样耀眼的存在,竟然是自己的粉丝团长。
“可是我们这段时间一块……”秦奈快速看了眼江浮,把话生生憋回去,“总之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她还总以第三人视角,和乔颂今分享关于粉丝团长的事,现在想起那天在车上时对方怪异的反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的私设稿画完了吗?”
光光早就对秦奈眼熟,三步两步蹦过来蹭她的掌心。
秦奈推了推光光,伸手在包里掏平板,“想着今天要送出去,昨晚熬夜出的稿,所以才来迟了些。”
“你不是来迟了些,”江浮在一边补刀,“你迟了整整两小时。”
秦奈自来熟,跟谁都混的快,这下知道自己见的是谁,路上惴惴一扫而空。她让江浮往旁边挪挪,自己坐到了乔颂今对面,然后把平板递给了她。
看着那张完美的稿设,乔颂今满意地点点头,“秦老师,下次还找你。”
秦奈抓着椅子边缘,低头忸怩道:“乔老师叫我……叫我小秦就好。”
且不说乔颂今曾经在影视圈打出的一片天地,单拎出年龄来说,她比乔颂今小了整整十二岁,算个实打实的小孩,实在受不住这一句老师。
乔颂今看秦奈红了脸,于是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转而把目光对准江浮。
关于海湾别墅的事,她早已从林声口中撬出些边角,所以并不避讳。
“我看过江小姐的po文,未删减版,很有……感觉,期待今年能见到新作。”
“当然,”她转头看向还在害羞的秦奈,“我也很喜欢你的画。”
此时,浮声剧组。
这场林声申请延期的亲密吻戏开拍整整两天,因为霍伊ng无数次,一条都没过,甚至影响了陆平章状态。
陆平章拍戏非常注重原著,时常会因为剧本的情感表达怒骂演员,和邓归蹙着脖子争吵过不知道多少次。
霍伊眼看他又要陷入爆发边缘,于是拿原著来挡枪,把江浮也扯入这趟混水。
“说起叶弥该是什么形象,没人能比原作者‘窥声’更懂,她不在这里,该怎么也表达只能演员自己把握分寸。”
她看不起江浮,坚决不称一声老师。
本以为陆平章会吃瘪就此作罢,没想到他生生忍下怒火,摘下耳麦丢在指导台上,气冲冲对着林声的方向大喊。
“你打个电话请那位过来,现在立刻马上!格老子的,我就不信了,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拍戏遇到这么个犟货,非得当面对质才能服帖,拍不了就别死皮赖脸申请加戏啊,要不是顾及举荐人的面子,你早在第一场戏就得收拾铺盖卷滚蛋!”
霍伊没想到陆平章真的借坡下驴,她见对方骂得更难听,慌了神连忙想要改口,却有人比她更先一步拒绝了这个提议。
“手机没电了。”林声把喝了一半的水递给冯澄,坐在阴凉处说得平淡。
陆平章瞪着眼睛,显然不信,“你欠这点话费怎么着,我刚刚才看到冯澄充满电拿过来!”
“真的没电了。”
“放屁,你怕什么,”陆平章眯了眯眼睛,“我之前不是让你跟人家取经吗,闹掰了还是哪样,打个电话她还能吃了你不成?”
话说到这份上,林声不好拒绝,再推阻下去,指不定明天会传出什么谣言。她当着众人的面接过电话,迅速找到某个号码拨了过去。
江浮看着忽然弹进来的通话界面,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她也不管秦奈什么眼神,说了声抱歉就起身离开台桌,往店门口走去。
“这火急火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中了彩票呢,”秦奈撇了撇嘴,觉得嘴里寡淡,拿着块点心吃起来。
乔颂今搅着咖啡,不断往里面加方糖,她啧了声,长腿慵懒交叠。
“也许我知道林声为什么突然打电话。”
秦奈停下动作,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碎屑,将脑袋探过来,“怎么说?”
“林声明天有场吻戏,估计要和她取经呢。”
“你怎么知道她们……”
光光比秦奈还要好奇,扑扇着翅膀跟过去,一直围着江浮晃悠,直到她伸出手供爪子悬停,才咕噜咕噜停下来。
它把脑袋伸入翅膀里擦脸,听到手机里传来熟悉的林声的声音。
“明天来剧组一趟。”
江浮和林声对话时总是很紧张,现在虽然懒懒倚靠着咖啡店的红砖外墙,身体却是绷得像根琴弦。
她低下头几次确认来电者是谁,然而还没回答,光光先兴奋起来,“老婆好——老婆好——”
被紧张感支配,江浮脑袋发空,下意识跟着嘴瓢,顺着光光的话喊了出来。
“老婆……”她猛地回过神来,及时收住话头,吓得一巴掌兜住光光的胖脸,捏住了那张张合合的长喙。
林声不知听没听见,只是问:“你现在和乔颂今在一块?”
“啊……秦奈的粉丝团长就是乔颂今,我们先前并不认识,这是第一次见,你确定没找错人吗,我没事去剧组干什么?”
林声唇齿间辗转着几个字,她环视一圈周围盯着的无数双眼睛,声音低得快听不清。
【指导我们拍吻戏】被她删减字词,刻意简略。
“我们拍吻戏。”
第55章(一更)
江浮只当这句话在开玩笑, 可她似乎忘了,林声说话非错即对,从来没开过玩笑。
她满口应下, 没太当回事, 结果当晚冯澄就驱车回到海湾别墅,说是听林声的吩咐, 专程回来接她去剧组。
这场吻戏磨了太久, 磨得陆平章没了耐心, 被霍伊呛到之后, 一气之下让林声打了电话,作为原著作家的江浮特许进组探班指导。
江浮今天穿了身深棕色廓形皮夹克, 原本散落的发丝束在脑后扎成马尾, 书卷气外多了丝清爽干练。
整个剧组人员极多,但只有几个人听过江浮的名字,这里面又只有林声冯澄见过江浮真容,她刚到地方下车,好奇的镜头就对准过来。
江浮左脚踩在地面,面对着这生平第一次的阵仗, 不可避免地心生退意,迫切地想要往回收腿。
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她其实并不想来。可她没亲眼见过林声拍戏,难得来一趟。而且只是今天是唯一一场亲密戏, 演员该表达什么情感,陆平章觉得她更有话语权。
江浮同几位正副导和主演握手, 轮到林声时, 手心已经紧张得出了层薄汗。
“林老师。”
“江小姐。”
两人公式化地打了招呼,只是匆匆打眼就错过, 甚至不多停留半秒,像极了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点也不热络。
在场所有人,除了冯澄,谁也没看出反常。
令陆平章犯难的这段戏,要讲述的内容不多,虽然江浮在原著里用了挺长的篇幅,但邓归改编成剧本时有过删改,现在一度被压缩成了简短的十来个镜头。
【安涯进行长达两月的自然录音行程后折返祁市,和叶弥在夜空下的露营帐篷内深入交流,半程被忽然发出鸣叫的栗腹歌鸲打断】
陆平章这几天嘴皮子都磨干也没能改变霍伊的演绎方式,碍于孟行恪的面子没好发作过头。
现在照霍伊的要求把原著作者都请来了,他也不打算拖延时间,先演示一遍再做决断。
因为之前拍过无数条,场记人员已经十分熟悉流程,没等陆平章过多吩咐,就把采音设备和摄像机摆好。
随着一声“action”,噩梦循环再次开始。
江浮接过冯澄递来的水,目不转睛盯着场地中央。
这段戏看起来并不难拍摄,该借位的地方借位就行,她不太理解他们被绊住的点。
前半部分大多是安涯主场,林声很快进入状态,在镜头前调试录音设备。她把角色饰演得很好,情绪表露恰到好处,台词功底也非常扎实。
江浮看了一半,没发现什么可挑剔的点,甚至看林声拍戏看得入了迷。
她这段时间回顾了很多林声的旧剧,第一次设身处地感受这一切。看她演绎着自己笔下的角色,听她说着自己写出的词句,心里头忽然泛起复杂的情愫。
林声演得很好,远远超出了江浮的预期。
她本来还觉得剧组小题大做,可等霍伊开始说第一句台词,剧情的走向就开始隐隐不对劲起来。
本该在这段关系里走一步退两步、怯怯而行的叶弥,在霍伊渲染过分的演技下,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说完台词立刻伸手去扯林声衣领,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原本还要两个镜头才到的吻戏被生生打乱了节奏。
江浮再也看不下去,她盖好瓶盖,犹豫着是否该上前阻止时,就听到陆平章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
“咔!”
陆平章摘下老花镜,掰开话筒噔噔几步走到场地中央。这副来势汹汹的架势,如果不是顾及霍伊是女演员,早就动起手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要我讲多少次你才能明白,要我亲自上场演给你看吗?”
他拿着画满字的剧本走到霍伊面前,竭力忍耐才没把那沓纸甩出去,脾气却已经不可遏制。
“前面那么多场戏,我指导指导,你不也演得挺像样,怎么到了吻戏就磨了两天半,当初林声都已经申请删了,你演不了就别硬加戏啊,现在好了,要是把床.戏添上,你不得演个十天八天!”
“你自己数数,从前天到现在,整个剧组陪着你过了多少条,大家挣份口粮钱,也不是活该受罪,自己不反思怪别人?”
之前陆平章怒骂霍伊的视频在网上疯传,现在又被骂得一无是处,她穿着纯白的皱面裙站在中央,已有泪痕的脸上看起来柔弱不堪。
然而剧组的场记场务人员并不买账,特别是陪她搭戏无数遍的群演,在底下贴着耳朵窃窃私语,“啧,还想踩着林声登天呢,看样子没被骂死就不错了。”
陆平章拍戏那么多年,早已对女演员的泪水免疫。
他深呼口气背过身,眼不见心不烦,给了最后一次机会。
“江小姐,你好好看看,她之前说剧组里没人能真正理解叶弥的状态,现在我把原著作家都请来了,等下要再出问题,看她还有什么说辞。”
江浮本来在一旁观望,忽然被陆平章推了出来,也不好再缄口沉默。
她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演技的浮夸,霍伊竟然还自觉良好,这就是当局者迷吗?
对于霍伊,江浮没什么好感,倒也不是因为和林声搭戏的缘故,乔颂今当初还同演过好几部呢,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若真要讲个是非理由,大概是霍伊纯柔的外表下心机深沉,莫名让人膈应不适。还有那些在微博追着她咬的所谓真爱粉,也让霍伊看起来很掉档次。
“霍小姐,关于叶弥的设定,我想你应该已经事先了解。”江浮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暗忖她绝对没看过。
“怎么说,我塑造叶弥这个角色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性,可您的饰演里着重表达了性,把叶弥更多的纯良敏感挤压得所剩无几。”
“叶弥敏感,这就注定她不可能在和安涯的关系里迈出步伐,甚至还会选择性后退,霍小姐把她塑造得太主动,整个剧情就变了味道。”
“她首先是个助眠主播,去野外寻找直播灵感是主要,和安涯的相遇是其次,可你将她变成一个专门去野外寻找性.刺激的人,将她和安涯合作录制昆虫鸣叫的部分剧情刻意淡化,事实上这恰恰是最重要的。”
沉默的霍伊抹干净眼泪,忽然出声反驳,“你嫌我太主动,可这段戏里不就是叶弥主动吗,后面还跟着段床.戏,如果不用这样的节奏,最后该怎么施展开?”
陆平章本来听得仔细,这下直接梗了脖子,若不是想到打断别人说话或许不太好,他估计又要扬嗓大骂。
“那很遗憾,霍小姐应该没有认真看过剧本。”江浮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林声,又刻意移开视线。
“叶弥的主动,是不成功的主动,吻戏后半程,帐篷外头就会响起栗腹歌鸲的鸣叫,此后安涯出去录音,叶弥就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在帐篷里徘徊不定。”
“我知道了。”霍伊说。
在场无人相信这句话,她自顾自走回场地中央,又转头望向陆平章,“陆导,再录一次。”
经过江浮提点,她把过多的演技收敛起来,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极尽勾引,节奏渐渐变得可控。
一路拍摄极其顺畅,顺畅得陆平章不敢相信,整颗心都提起来。他抓起眼镜就走到跟踪监导机前,盯着里面的画面,生怕哪里出了疏漏。
这甚至能称得上是拍戏这段时间最成功的一段,因为霍伊的状态调整了过来,摆脱了她本人的桎梏,有了点真正意义上的叶弥的影子。
陆平章坐在小板凳上,冷肃的脸上罕见地终于有了丝笑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能一条过时,偏偏在最后的关键节点出了意外。
霍伊说完最后一句台词,按着流程借位,使得自己在镜头前呈现出一种压在林声身上的模样。
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把之前再三要求的借位亲吻抛在脑后,竟然直直吻了下去。
林声瞬间出戏,侥幸偏头,成功躲过了她的亲吻,却也毁了这组镜头。
听着身后陆平章抓狂的怒吼,霍伊顿在半空,自然而然收了动作。她看着已经起身避开的林声,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却又瞬间掩盖好。
“林老师你做什么忽然起来?”她把毁戏的责任推给了林声。
林声没有回答,起身之后最先看了眼江浮。
仅仅只是余光,隐晦到连江浮本人都没发觉。
她抿着唇,很久之后才冷声道:“之前霍小姐要把删减的戏加回,我没意见,也从未置喙过什么,只是数次重申这些戏必须借位,可是你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段好戏被毁,陆平章见她们各执一词,于是坐在跟踪监导机前一帧帧盯镜头,最后发现确实是霍伊没有借位,幸而林声躲了过去才没让她得逞。
那么多摄像机架在这,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林声之前出演电影的吻戏也都是借位,要是霍伊真亲了下去,多这么一遭,说破嘴皮子也圆不回来。
这段时间骂霍伊,几乎把陆平章积累的难听词汇全部榨干,他经历短暂的欣喜后又跌落下来,坐在板凳里再也讲不出一句话。
他来回翻着剧本,看着那些细心标注好的分镜头,一度陷入深度怀疑,甚至觉得问题出在剧本上。
就当江浮以为自己功成身退时,陆平章忽然咬紧牙关,蹦出一句话。
“江小姐,麻烦你和林声搭一条。”
第56章(二更)
陆平章把剧本摔在临时搭建的小台上, 怕江浮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江小姐刚刚解释得很到位,人有千面, 对剧本的理解各有不同, ”他看到江浮嘴角僵掉的笑,立刻又补充道:“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剧本的问题, 什么戏能磨快三天还没拍出来。”
江浮没答复, 垂着眼眸, 无意识捏着手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
邓归当初发过剧本终稿, 她也曾从头到尾研读了一遍,除了几处露骨的桥段, 其他地方的台词并无多大改动。
从写原著到剧本, 那些剧情和台词早已烂熟于心,江浮现在闭着眼睛,也能随口诌上一两句。
虽说她写浮生的时候代入了林声,能拿捏好角色情感的分寸,可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复刻出来,实在是为难万分。
而且她私心里觉得, 林声不会同意。
如她所想。
陆平章还没接着说完心中打算,原本还在中央的林声已经走到场地边缘。
“陆导要换人试验剧本,我没意见。”
林声接过冯澄递来的湿巾,动作缓慢擦着手, 话里不剩温度。
“可以是别人,但不能是她, 我跟江小姐……不熟, 实在入不了戏。”
亲口听见‘不熟’二字从林声口中说出,若说江浮不伤心, 那是假的。只是她没有表露出来,很快整理好情绪,顺着林声的话说下去。
“确实像林老师说那样,我平时沉下心写文,并非科班出身的人物,也没有任何演戏经验,陆导这样的决定,无非是再毁一次镜头,还请考虑一番。”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陆平章变得很强硬,或许是受了接二连三的刺激,他拍了拍裤腿沾染的干土,反问林声:“你和霍伊熟吗?据我所知,你接这部戏之前,甚至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林声本也没打算陆平章会信自己,这套说辞能瞒得了其他场记人员,却瞒不了他,只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戳穿。
“江小姐没演过戏,陆导拿她做试验,只会拖延更多时间,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举动。”她仍在强调,不愿意接受。
陆平章的眼睛毒辣至极,他摘掉耳麦,目光在相隔远远的林声江浮身上来回逡巡,只是她们掩饰得太好,看起来的确像初次见面的模样。
二人各自偏向一头,形成广阔的钝角。
这场戏的拍摄地仍在野外,周围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帐篷。陆平章偏偏不信邪,他起身背着手就往临时搭建的讲戏大帐篷走去。
“你们先布置场地,林声跟我来。”
他本来想喊上江浮一道,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直觉,江浮如果在场,林声一定不会说真话。
等到了大帐篷,陆平章在满地稿件中胡乱翻找,而后捧着茶盅坐在一张张吱呀乱响的椅子上,喝了几口润喉后才看向林声。
“说吧,怎么回事,你跟霍伊不对付也能演上几场,江小姐不是挺面善吗,看着挺好相处,你为什么不愿意?”
“不熟。”林声还是一样的官方说辞。
“这儿没别人,你直说也不打紧。”
“的确不熟。”
陆平章蹙着两道粗眉,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比起霍伊,他对林声有足够耐心。
“那你想和谁搭戏,反正我要找个人试验剧本,霍伊让我对此产生了怀疑,是否问题真的不出在她身上。”
林声随手指了指外面的某个女演员,“邱长青就不错。”
这是当初一块试戏的流量小花,本来已经入围,被霍伊使了手段中途截胡,拿了女三的剧本。
陆平章抹了抹花白的短胡茬,“邱长青对剧本的理解估计不比江小姐深刻,我在想是不是该把这场戏再往后拖一拖,先拍“海难”那场戏。”
林声始终平静的眸底忽然皲裂,很快又恢复如初。
“为什么?”她问,声音听不出反常。
“刚刚江小姐的那番话你也认真听了,比我的理解还要上个层次,我想着要不要把她的联系方式推给霍伊,让她私下指导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再拍这场戏,也不枉费这些日子付出的苦——”
陆平章还没说完,先一步被林声打断。
“不行。”
“什么不行?”陆平章嗅到一丝不对劲,停了喝茶的动作,“把吻戏再往后推迟不行,还是把江小姐的联系方式推给霍伊不行?”
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声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江小姐的联系方式,我已经有了。”
“你有是你的事,跟霍伊有什么关系,”陆平章难得没好气,“别跟我说你私下会主动和霍伊分享自己的见解。”
“如果陆导想我分享,也不是不行。”林声淡淡强调。
“诶我算发现了,之前让你加人家还推三阻四,怎么现在把她的联系方式给别人,也推三阻四,你们到底熟还是不熟啊?”
“不熟。”
陆平章不再揪着她不放,只是摆了摆手,又绕回先前的话题,“问你也说不出真话,你们还是先搭一场,我试验试验剧本,看看这段戏有没有留的必要,再决定要不要江小姐指导霍伊。”
林声拗不过陆平章,她远远看着正低头听冯澄说话的人,最终默许了这个请求。
即将搭戏的消息传到江浮耳中,她有些不敢相信,侧头看向林声,“你同意……林老师同意了?”
“嗯。”
江浮瞥了眼周围各忙各事的场记人员,忽然背手挪着小步靠到林声身边,借喝水的空当把话问出了口。
“你是被逼的吗?”
她不理解为什么林声一开始那么直白地拒绝,现在又忽然同意搭戏。
想到林声那句“不熟”,她还是有些难过,只是比起这些,让林声去做不愿意的事才更不好受。
林声看出江浮的纠结,她的回答总在意料之外,“我自己应下的。”
“为什么?”
林声本想说不想让霍伊和她沾染,可话到嘴边却改了口,“左右都是借位亲吻,和谁都一样,不如跟你。”
借位,于江浮而言心理压力不大,可她面对着林声,总像剧中的主角叶弥一样,不可避免产生怯退感。
“如果你不愿意,”林声拉紧了掌心缠着的纱布,“我可以代你去和陆导提一下意见,换成别的演员。”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浮嘴快地喊出来,又下意识吞下余话,变得客套,“我没演过戏,技巧拙劣,陪你搭一段自然没什么,只是怕毁了镜头,牵连你被陆导指责。”
两人在边缘低声交谈,被陆平章尽收眼底,他把手搭在额头,仰起来看西移的太阳,抹了抹细汗走过来。
“江小姐考虑得怎么样?要是同意的话,我可以留下来给你讲讲这段戏,台词方面你也可以背两句,背不下来也没关系,毕竟是试验片段,我只看剧情走向。”
早在他们在大帐篷里讨论时,江浮就已经粗略看过剧本,她要演叶弥,更多可能会遵从本能,那些台词已经烂熟于心。
“邓先生改编的时候没有多动原台词,毕竟大多是我笔下写出的,现在记忆尤深,倒不用特别讲剧,只是待会儿如果哪不对,还请陆导、林老师多多包涵。”
话说到这份上,陆平章也想快些提上日程,他不再多劝,拿起扩音喇叭就开始喊话,让涉及这场戏的人员开始准备。
因为前面大半部分都是林声的独角戏,没受到霍伊干扰,效果很不错,陆平章并不想重来,就直接从安涯叶弥的分镜头开始。
“全场静音,摄影录音各就各位!”
“action!”
……
四周都是谷风摇动针叶林海的沙声,吸引昆虫的录音设备正有节奏地发出音频。
叶弥坐在一块突出岩壁的歪嘴岩石上,纠结地低头踢着脚下的碎石子。她来回看了几遍安涯休息的登山帐篷,莫名怨怼。
安涯在外奔波两月回祁市,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和自己亲热,而是为了录那什么栗腹歌鸲的叫声,带着伤跑到郊外这块空地呆了两天。
想到这里,叶弥置气地将碎石丢到旁边的小水洼,她在这里整整坐了两个钟头,终于下定决心,踩着枯落叶往帐篷走去。
安涯正单手枕着头,安静地看着缠在掌心往外渗血的绷带。她侧了侧头,给叶弥让了个位置,问得温吞:“你不气了?”
叶弥来回拉着帐篷的拉链,有些嗔恼,“你就不能出去,不能说两句软话……录栗腹歌鸲的鸣叫迟两天有什么打紧,你好不容易回了祁市,我都规划好了度假路线,你却转眼间来了郊外。”
安涯躺在帐篷中,双手平展以怀抱姿势面向叶弥,笑意晏晏。
“这是最后一天,过两日天气转凉,栗腹歌鸲要过冬,将会大规模往南迁徙,要找到它们的踪迹就更为麻烦。”
叶弥的气一下子就消了,又或者根本就没生气。她避开安涯的怀抱,弯身进入帐篷躺在旁侧。
安涯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掌,轻抚她的面庞,松木香里夹着浅淡的血腥气。
“别生气了好么,阿弥,等明天回去再补偿你好不好?”
叶弥的神思被那带伤的手掌勾走,她眼里闪过几缕挣扎,忽然拉住安涯略凉的手腕,怯怯地在她掌心烙上蜻蜓点水的薄吻。
“怎么补偿?”她眼底蕴藏的情绪忽而黯淡。
安涯仍在笑,她没有给出确切答案,只是顺着话回答:“随你定。”
短短几字给了叶弥足够的勇气,她一改从前怯懦,忽然翻身以侧压姿势逼近安涯。
只要再靠近几寸,一切都会顺水推舟。
可叶弥不敢。
她仍在犹豫,嘴上却不停地念叨:“现在呢,我想现在补偿,在这里,可以吗?”
安涯眼底盛着星河似的笑意,一副任君摆布的模样。
她把手搭在叶弥肩上,使了力气往下慢慢压。
“如果你想。”
叶弥根本不会,又拉不下脸说自己不会,只能忍着羞意进行。针叶林枝头的露珠被风摇动,猛然洒在帐篷上,掩盖了她噪如蛙鸣的心跳。
“我觉得去不去度假也没那么重要了,你喜欢这里吗,安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
“我想,可我不敢。”
安涯安抚她因紧张而弓着的背脊,在她耳旁低声说:“阿弥,我不反抗。”
叶弥黯淡的眼底渐渐复燃,她轻抚着安涯柔软的唇,所有顾虑被抛诸脑后。
“我喜欢做这样的事,就让我今天勇敢一次。”
从前亲吻,都受酒意所困,所以张扬热烈,这是叶弥第一次清醒,她俯下身,勇敢地追寻自己曾多次午夜梦回的贵物。
……
江浮虽饰演叶弥,却是发自内心俯身亲吻,而身下本该借位躲避的人没有偏头。
林声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已经深陷安涯的角色中难以自拔,依旧躺在帐篷里,静静等着叶弥的亲吻。
或许也在等着江浮的亲吻。
江浮很快反应过来,她知道周围架设着摄影机,为避免林声因此卷入漩涡,主动借位偏过了头。
第57章(一更)
江浮主动借位, 挽救了这组来之不易的镜头。
在她刻意侧身的遮挡下,林声很快调整状态,出入戏不过瞬间。
此后就是漫长而暧昧的拉扯。
在江浮准备更进一步时, 栗腹歌鸲的鸣叫忽然响起, 提醒她该终止一切。
林声离开帐篷,也离开了镜头, 只剩江浮自己落寞地跪坐其中, 感受着外头此起彼伏的鸣叫, 一如她聒噪难安的心。
无人知道, 江浮现在外化的情绪,不仅是对叶弥的演绎, 更是她自己。
陆平章在监视仪器前屏息, 目不转睛盯着二人,直到镜头推远至树梢,他才意犹未尽喊了“咔”。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确信之前林声所说“和江小姐不熟”的话是胡诌,因为他从二人的搭戏中看出了很多不同。
林声和霍伊搭戏,举止淡漠不多一个动作, 可她刚刚和江浮搭的一小段,比过去那么多场戏加起来的情感还要丰富。
这恰恰是之前所缺乏的。
而江浮的表现更让陆平章惊喜,她身为一个从未接触过演艺圈的三无人士,第一次入镜, 即便是演到霍伊那个地步也无可厚非,没想到她会献上这样一段难以挑剔的吻戏。
林声不知何时走过来, 默默陪着看了会儿监视仪里快速切换的分镜头。她始终没什么反应, 直到轮播到刚刚太过入戏没有借位的镜头,躺在帐篷里的她只是停滞小半秒, 就被江浮完全挡住。
陆平章没对这段小插曲提什么意见,双手交扣撑在桌子上。他天天跟着赶大夜场,眼里遍布血丝,两个眼袋肿得吓人,现在却没有丝毫困倦,仍聚精会神地仔细分辨。
“怎么样,陆导,这段戏有必要重拍吗?”
“诶对了,就是这种感觉,看来不是剧本的问题,”陆平章揉摁了酸疼的眼睛,冷哼一声,“重拍?我肝还要,让霍伊重拍这段还不得气死。”
“陆导的意思?”林声总觉得会听到什么令人震惊的话。
“换脸。”
果然。
林声虽然不想同霍伊搭戏,但将江浮的戏安插到中间,她也不太情愿。
“说好试验而已,江浮的身量比霍伊高出那么多,虽然只是不足十分钟的剧情,要换上去很难不被人觉察。”
要不是江浮顶着三无素人的身份,启用艰难,陆平章真想把她挖来剧组。
他并不知道江浮这段演技倾注的都是真情实感,只是觉得第一次就能演到这种程度,未来加以打磨,发展前途难以估量。
“现在ai技术那么高明,再把镜头推进弄成半身,一切问题迎刃而解,”陆平章推了推眼镜,“不过,这还得你去跟江小姐提几嘴,征得人家的同意。”
林声并不想接这个差事。
“如果我没记错,”她喝了口水,淡声推辞,“陆导也有江小姐的联系方式。”
陆平章忽然放下剧本,罕见地软了态度,温声和气。
“诶,江小姐。”
江浮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
林声不清楚她是否将刚才的话都听了进去,视线只是相撞片刻就移开了目光。
江浮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场景。
她千辛万苦想避开的顾鸢,竟然出现在了剧组,还成了霍伊的助理。
想必刚刚那段戏全部被看了去,她的po文写手身份也撕下最后一层窗户纸。即使再怎样努力,她还是对原主的职业没有丝毫印象,现在只求顾鸢不要起疑心。
“我刚刚在和林声说要用这段戏的事,不知道,”陆平章搓了搓手,“不知道江小姐有什么想法?”
江浮收拾好杂乱的思绪,“陆导随意。”
陆平章松了口浊气,他翻着剧本看下一场戏,摆了摆手赶林声。
“现在戏份过了大半,只剩六七场不太重要的配角戏,还有你挪到最后的最重头的海难戏份,今天的活完事了你该干嘛干嘛去,毕竟这场吻戏在剧组拖了这么多天,我给你放两天假,整理好情绪再回来做最后收尾,预计下周就能杀青。”
“霍伊就算了,她还需要多看多历练,为将来的几场对手戏做准备。”
林声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她蹙眉捂着嘴,像是竭力忍着痉挛。
江浮还以为她胃病又犯了,可冯澄中午才汇报说她今天吃了午饭。
问题很可能出现在陆平章的话里,他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没有发觉异样。
江浮走近两步想搀扶,手举到一半又落寞收回,她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人,把抉择权让给了林声。
她并不知道,刚刚林声其实已经伸出手。
只是在触碰前夕,和她同样收回,不动声色垂在了身侧。
“你还好吗?”江浮揣着颗心问。
林声摇摇头,她发作得快,收敛也快,前后不过几分钟就恢复如初,只是渐白的面色仍维持着股苍弱。
江浮忽然记起那天在港城医院,从林虞口中听到的关于林声的过往,只言片语拼凑的不算完整的过往。
随之牵连而起的,是她在海湾别墅夜钓那晚,林声夜半被噩梦惊醒的种种经历,那副绞着金丝的钓竿还在眼前。
一切的一切,江浮很难不将其联系起来。
海难。
谁曾遭受过海难?
是林声,还是林声已经过世的父亲?
江浮忽然很后悔,后悔当初给安涯叶弥写下海难相遇的桥段。
“江小姐,谢还是要谢你的,可惜我忙着在剧组跟戏抽不开身,正好给林声开了两天假。”
林声只是听了半截话,就猜出陆平章究竟想打什么算盘,然而没等她直言拒绝,对方已经把后半截话吐了出来。
“让林声,让她代我设宴款待一下你,回头来我这报销,江小姐今天让我很开心,演了一段戏也是半个剧组人,将来杀青宴少不了邀请一番。”
“恐怕不行——”
陆平章格外敬业,带着耳麦低头认真翻剧本,没等林声把话说完,他就拍拍屁股从小板凳上起身,准备安排下一场配角戏。
“诶就这样敲定了,又不是花你的钱,就当帮我个忙,你俩年纪相仿又都是年轻人,相处起来也轻松,比我这个白胡子老头更合适,当然江小姐要是不想就算了,只是个提议,你们私下聊聊。”
陆平章把话丢下就走了,甚至不愿意回头看一眼,只留两人在监视仪前。
林声没有再说拒绝的话,只是走到冯澄面前接过外套,而后往剧组外走。
“回去吧。”
这句话是对江浮说的,她本人却没听出来,粘在原地看林声越走越远,直到冯澄回来拉人才恍惚回过神。
之前江浮不知道剧组地址在哪,林声也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开车过来,就让冯澄驱车接送。现在林声碰巧放假,她们时隔许久,再次同坐在一处。
冯澄好像格外喜欢看江浮林声坐一块,她系好安全带回过头,顶着星星眼问:“林老师江小姐,我们去哪儿?”
林声此刻心有阴霾,想起刚刚陆平章说代为感谢的话,又把问题抛给了江浮。
“去哪儿,你定。”
“回家,”江浮哪儿都不想去,她顿了顿声,觉得不对又立刻改了口,“回海湾别墅。”
冯澄看林声没有意见,知趣地升起挡板,没开导航就稔熟地往海湾驶去,安静的后座落针有声。
江浮想找话题,可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因为拍戏的缘故,她经常和林声分开,很多信息来源都只是道听途说。
“你刚刚,拍那场戏的时候,为什么,”江浮来回滑动着安全带,她看了几次窗外平复,即使是这样,再多的话还是问不出口。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借位躲开,躲开你的亲吻?”
林声将江浮不敢说的话剖白,赤诚地摆于面前,不再给江浮闪躲机会。
“没有为什么。”她接着说。
江浮蹙眉,“人做事总有原因。”
“没有原因,只是在那个节点分神,忘了避开。”
这个回答完全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江浮看过林声拍戏的花絮,甚至连十多年前的第一部古早高糊视频都扒了出来,从来没有过所谓“分神毁戏”。
而且林声对亲密戏向来要求严格,必须借位,全程都不会分心,所以她第一场时才能轻易躲开霍伊的亲吻。
“我不信,”江浮说,“你总不肯说实话。”
“你想听什么实话。”
江浮怔忡一瞬,“你的意思是,我想听什么,你就会顺着来吗?”
可是林声,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江浮心中暗嘲,她终于放弃追问,低头整理片刻后主动转移了话题。
“我刚刚在剧组见到顾鸢了,她为什么会是霍伊的助理,这具身体的原主原来做什么职业,我的写手身份,会不会让顾鸢起疑,毕竟她从前和原主最要好。”
“要好?不见得,”林声从前调查过原主,自然也调查过顾鸢,她没有藏话,“原主的身份你不必担心,她靠我给的酬金生活。”
“至于顾鸢,一个遍身赌债的角色,她从前是乔颂今的助理,和乔颂今也有过短暂的一段,后来乔颂今退圈分手,她跟的人资源都不太好,就这么不温不火地搁着,现在接手了霍伊,还是那样。”
她侧过头,看着明显失意的江浮,话语依旧冷淡、不见情绪。
“你还有什么想听的?”
“没了。”江浮闷闷的,说得诚恳。
“刚刚在剧组那段吻戏,我其实没有晃神,这是真话。”
没有晃神,她是故意的。
故意不借位偏头,故意不避开她的亲吻。
第58章(二更)
在林声说完那句话后, 江浮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答案意外的伤人。
“只是很久没有履约,觉得你或许需要。”
林声觉得她需要那个吻,大庭广众下本该借位的亲吻。
可她想要的, 只是摆脱那纸契约, 摆脱被禁锢无法向前的关系。
“你是怎样看待我的呢,林声。”
“你希望我怎样看待?”
江浮的心急速冷了下去。
她摁着指尖的骨节, 看着它泛红又变白, 偏过头笑得苦涩。
“你为什么总要回避与我有关的话题, 为什么总是用似是而非的借口搪塞?”
“我们什么时候能抛去这种状态呢, 我想你说真话,而不是问过我的意见再回答, 林声, 这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从来不愿吐露内心真实的情绪,只有通过别人才能窥知一二,那天我去医院探望林虞,她和我说了很多你的从前。”
“我想试着了解你,可你的防备心太浓重,用无数断刺做防墙, 只要靠近就会被无差别扎伤,你明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你说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发问,可是现在我问了你,那些话有那么难以启齿吗, 哪怕是一个字,你都不愿意坦白。”
回程很长, 几个小时里江浮说了很多, 可是越说她心底越空落虚乏。
她以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呢,于林声而言, 或许她只比陌生人相熟那么一点,仅此而已。
为数不多的两天假期,林声没有选择留在海湾别墅,她只是下车看了会儿阿绵,就回了旧城区。
江浮独自站在二楼,静静凝望在海畔长道上驶远的车辆,就连阿绵跑过来蹭她的脚踝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或许是这个世界的叶弥,敏感怯懦,像株迫不及待收拢枝叶的含羞草,无法反驳林声,更无法剖开自己蜷缩成团的心,将浅薄爱意说得分明。
随着时间推移,江浮越来越清楚心中所怀是什么情感,面对林声时也越发胆怯,急于寻找哪怕一丝缝隙进入。
对于她来说,迈出第一步总是困难得多,这些日子她问过很多人,可等到真正施行那些计划,不是没有见面机会,就是见了面却状况百出。
两天假期不长,她在回来路上已经粗略勾勒好计划,最关键的人却缺了席。
林声根本不打算留在海湾。
那句“你希望我怎样看待”,像枚尖锐的长钉,带着血在心里进出,循环往复直至千疮百孔。
……
江浮不可避免地堕入颓态,陷进自我怀疑的怪圈。
她一夜难眠,急于寻找旁物分散注意力,窝在天井藤椅中连着写了五章新文。
天亮时秦奈忽然发来生日派对邀请,以往她多半会权衡考虑,可这次却连谁的生日都没问,转眼工夫就点头应答了下来。
她迫切地想离开这里,暂时避开林声喘息片刻,可等去到约定地点,她却发现自己低估了秦奈的社交能力。
过生日的不是秦奈,更不是莫不如,而是乔颂今。
秦奈和她认识不过两月有余,竟然迅猛地打进了核心圈。
乔颂今在入海口的河畔临时租了艘中型游艇,只是邀请的人不多,一路过来只有四五个倚着栏杆晒太阳的女士。
江浮考虑到乔颂今和林声的关系,半步跨进就想退出,可秦奈已经热络地走来拉着她往里走,八爪鱼似的根本推脱不开。
“这是乔颂今的生日,你客带客,是不是不太好?”
“什么客带客,”秦奈把墨镜往额头上架,嘟哝着说,“乔老师特地让我喊的你!”
“为什么,我跟她又不熟。”
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乔颂今,而是三步两步蹦过来的灰鹦鹉光光。上次被忽悠跟着喊的那两个字忽然挤入脑海,让她耳尖不由得发热。
“林声会来吗?”她问。
她更希望得到否定答案,现在还没收拾好心情,不知该怎么面对林声。
“不太清楚,”秦奈弯身让光光蹦到小臂上,迈着轻快的步子往里走,“乔老师没说,但现在人基本齐了,林声不是在拍戏么,估计不会来。”
得到确切答复,江浮松了口气,不再抗拒往里走。
不远处的另一艘游艇有对情侣在热吻,江浮无意瞥见,只是停顿半秒就移开,偏偏秦奈还像根柱子似地钉在原地。
“说起来,我到现在还没谈过,哈……真可惜。”秦奈摸了摸光光灰色的尾羽,怨气弥漫。
江浮:“为什么不谈,是喜欢单身吗?”
秦奈:“你死。”
这艘游艇虽不大,却能同时容纳十人,里面早已经布置好酒水蛋糕,放眼看去清一色是陌生面孔。
江浮礼貌地点头打了招呼,她在服务员倒好的香槟前游移,想起自己喝酒易醉,最后无奈拿着块甜腻的小蛋糕坐到了角落里。
乔颂今很快注意到了自觉降低存在感的江浮,她拿着杯香槟靠过来,波浪长发搭配半边曳地红裙,在简约风格的游艇内分外夺目。
“来都来了,坐在角落算什么?”
“乔小姐为什么要邀请我,恕我直言,我们中间隔着秦奈,貌似不算相熟。”
“自然有原因,只是不知能否明说。”乔颂今深陷进单人沙发里,长腿慵懒交叠,她嗅闻着手里的香槟,笑得意味深深。
“为什么不能?”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邀请。
江浮把吃了小半的黑巧蛋糕放到茶几上,等着余话。
“我知道得益于江小姐的吻戏指导,林声从陆导手里抠出了两天假,”乔颂今故意把吻戏两个字拉长,笑意难收,“昨天我邀请她一块来参加派对,她竟然借口推辞,或许真该把她从核心朋友圈移除。”
“所以?”
所以林声不来参加,和乔颂今邀请她有什么必然联系?
“邀请江小姐,自然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秦奈的意思,她还没到能左右我决定的地步。”
乔颂今说得缓,江浮等得急。
不是秦奈,不是乔颂今,更不可能是另外五个人。
乔颂今笑意更深,薄抿一口酒从后茶几的果盘捻起颗樱桃,丹红果皮在素色指尖格外惹眼。
“林声说你不太开心,恐怕要在海湾那边闷出病,而我恰巧要开生日派对,让我邀请你一块过来。”
“她,”江浮哑了声音,“她为什么不自己说?”
原来昨天在车上,她看出了自己情绪不对。
明明那时候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为什么离开后又让乔颂今借口邀请自己。
“江小姐,林声不是那么柔情的人,你越想从她口中知道什么,她越不愿意直说,如果你想试着了解她,很多时候不能心急,只能慢慢拨开种在周围的荆棘。”
“林声总是那么别扭,把自己拧成麻花,我虽然是十几年的好友,却也看不透她的婉转心思,她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猜昨天在剧组或是离开剧组的路上,你们发生了什么,对吗?”
毕竟年长者的身份在这,乔颂今早已看穿二人别扭的关系,她知道江浮需要时间消化,没有多嘴好奇其中隐秘,临了却还是提了一句。
“林声后天有场戏,海难,我想,江小姐或许也听过,早做准备为好。”
江浮知道这件事。
不知是林声还是陆平章的意思,把所有带水的戏份都挪到了最后。
没等江浮想清楚“早做准备”的含义,就见乔颂今的好友从游艇二楼下来,拉着楼梯扶手喊她上去。
“以后江小姐想了解什么,欢迎咨询,”乔颂今往楼上走了两步,又笑着补充,“关于林声。”
二楼正在k歌,十分吵闹,秦奈早已和另外几人打成一片,就连光光也站在沙发顶,跟着歌曲节奏不停摇头晃脑。
乔颂今已经有几分醉意,她拍了拍好友的手,嗔声推开递到面前的话筒,才想起来要给林声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情况。
视频通话被几次拒绝,直到第四次才接通。
“为什么选这么吵闹的地方。”林声开口就说得直接。
“你什么意思,阿林,我很老了吗,三十七岁就只能去跳广场舞吗,这当然是为了迎合年轻人的喜好咯。”
“她呢?”林声问得突兀。
乔颂今揣着明白装糊涂,揶揄问:“她是谁?”
几个参加派对的人正在表演才艺,只是醉酒后歌声有点难听,幸而唱到一半时音乐停了。
“谁选的歌,怎么高潮要vip!”
“到我到我!”
“谁拿了话筒?”
哄闹的嚷叫遮掩了林声的话,乔颂今屁股还没坐热就又下了楼。
江浮已经不在角落,不知何时走到了船舷甲板上,正在吹风望海。
二楼的歌声穿透船壁隐隐传来,乔颂今走过去,高跟鞋踩在木板上清激起脆声响。
“这才十分钟不到,乔小姐怎么又下来了?”
林声那边原本响动着窸窣声,听到江浮的话后,像是齐刀切似地安静了下来。
“醒酒,楼上太闷。”乔颂今说得含糊。
手机屏幕在阳光照耀下变得极暗,加上防窥膜,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内容。乔颂今把音量调到最大,还是听不见一字半句。
“怎么忽然不说话了,难道我信号不好?”
“什么不说话?”江浮没反应过来。
乔颂今背着阳光一阵捣鼓,终于看清了屏幕。
她笑着将镜头调转,使倚靠栏杆的江浮整个人都被收录其中。
“你要见的她,看到了么,阿林。”
这镜头反转让林声错愕万分,她猝不及防和江浮视线相撞,心跳漏跳几息,没等对方开口,就手快地挂断了通话。
第59章(一更)
林声会挂断电话在意料中, 江浮并不失落。
正如乔颂今所说那样,她越急切发问,林声越会以过激反应回避。
劝人坦白不愿提及的话, 说再多都无用。她只能耐心等待, 等林声愿意主动开口解释的那一天。
……
乔颂今的猜测终究一语成谶。
江浮回到海湾不过两天,在独自海钓时, 忽然收到冯澄错发的视频。
视频不长, 只有十几秒, 镜头极其摇晃, 依稀可见是浮声剧组现场。
这场海难戏份几乎全部是正脸入镜,林声无法使用替身, 拍摄过程中意外溺水, 因太过惊惧在水里几度浮沉。几个待守的救生员迅速施救,霍伊会游泳,她看着周围摄像头,也装得一脸担心地游过去。
江浮还没看完,冯澄就把视频撤了回去,此后再无动静。
接连几个电话, 毫无例外都是对方忙线中。
这有头没尾的突发状况搅得江浮心神难宁,她没有管正在试钩的鱼,将钓竿收拢就驱车折返海湾别墅。
最先见到的不是林声,也不是冯澄, 而是一个陌生女人。
女人眉目温婉,留着卷烫的挽发, 一身蓝霜色旗袍衬得她格外娴雅, 手里却提着个笨重又突兀的铝制药箱。
她站在斑驳的树荫底下,温声细语地介绍自己。
“我是林声的私人医生, 肖温,请问您是?”
四周再无旁人,夜色里只有江浮的车在闪烁着尾灯,她看向身后的房子,二层别墅无一处泻出亮光。
她们都对林声的去向作了预判错误。
她压根就不打算回到这边。
“我是林声的朋友,”江浮看了眼走动到七点二十的腕表,心里尚存希冀,抿了抿唇问:“她要回来,是吗?”
肖温谨慎心细,她尚不清楚江浮和林声的关系,也猜不出她是否知道林声落水的事情,所以没有贸然吐露太多,只是回以温婉一笑,用轻和的话语揭过去。
“我也不大清楚,正在等冯澄回复,来海湾只是情急之举,如果情况有变,会立刻开车去旧城区。”
江浮即使再迟钝,也看出肖温不愿意多说,她走上石英阶梯,打开了大门的密码锁。
“夜风凉,肖小姐先进来吧。”
蹲守在玄关柜顶的阿绵忽然扑到怀里,逼得江浮站不稳趔趄后摔,及时握住门框才稳住身形。她感受着胸腔遭受重击的闷痛,却无暇多管,把狗皮膏药似的猫从身上撕下来,给跟上来的肖温让了道。
“阿绵从前很不亲人,这个反应,似乎太过稔熟。”肖温惊讶之余,暗暗搜罗从前来海湾的记忆,遗憾地没有从中窥见江浮的身影。
如果江浮真的只是她口中的“林声的朋友”,那她为什么能打开这栋房子的指纹锁,现在阿绵反常的举动更让人心拢迷雾。
“我从前也被挠过,”江浮把车钥匙丢进盒子里,一边翻着通讯录找冯澄,“后来它就没那么抗拒了,毕竟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天天。
肖温抓住关键,将心底疑惑宣之于口,“你在这住多久了?”
江浮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摁下拨号键,看着外头浓重的夜色,及时将话圆回来。
“不是,我偶尔夜里过来海钓,太晚不好开车回市区,只能借林声的地方呆几晚,反正她又不在这住,空着也是空着,肖小姐说是不是?”
她这一番话,既否认了自己在这久住,又否认了林声曾过来和她呆了一段时间的事实。
肖温只是笑笑,人与人交谈有趣的地方在于,你明明知道她在说假话,却不能直白戳穿,只能顺着附和。
“那倒是可以理解。”
江浮最终没有打通冯澄的电话,她把努力拱过来的阿绵挪走,挥之不去的沉浊感压迫着逼仄胸腔。
“肖小姐还是离开吧,林声很可能不会回来,从前我在时她就很少到海湾这边,她出了事不肯去医院,只能劳烦你深夜开车去旧城区那边。”
“你不一块去吗?”
肖温看出江浮满溢的关心,不理解她为什么能忍着呆在这里。既然都能住在这栋老宅,那旧城区那所房子,估计也去过许多次。
“肖小姐,我去不合适。”
林声从未说过地址,什么意思江浮心中澄明,她不想挤压掉对方最后一点私人空间。
令江浮没预料到的是,肖温并未离开,她接了个电话就放下药箱,在铺着绒毯的沙发前坐了下来。
“肖小姐这是?”
即使肖温不回答,江浮已经隐隐猜出了结局。
她走到二楼时常呆的阳台,喝了十分钟冷风后,终于看到一辆车刺破夜色,从海畔大道尽头驶来。
她疾步下楼走到庭院中央,身旁跟着亦步亦趋的阿绵。
“肖医生来了吗?”冯澄停好车,探头出来问。
江浮指了指身后,目光却盯着被车窗完全挡住的车后座,“肖小姐在一楼坐着,等你们。”
冯澄刚要心急地打开车门,猛然想到什么又往后退了两步,把位置让给江浮。
“江小姐你来吧,我人小力气弱,抱不动林老师。”
江浮没有推拒,光线太暗她看不清车内情况,误打误撞触碰到了搭在车座上滚烫的手背。
“还醒着吗,林声?”
林声发烧了,现在意识已经不太清醒。
她偏头看着背光靠近的人,警惕地往后退了两厘,不知为什么又忽然停下。
“你来了……”
江浮没心思多想话里的“你”指代谁,替林声戴好挡风长外套的帽子就将人横抱起来,快步往屋子里走去。
她感受着埋在颈侧的滚烫唇瓣,感受着喷洒的灼热呼吸,步伐跟心跳一样缭乱。
林声身量修颀,江浮抱着却不觉吃力,快步将人送回了二楼主卧。就在她全神贯注盯着肖温诊断时,冯澄忽然将她喊了出去。
“江小姐,港城医院也出了差错,虞小姐那边需要人对接,我没办法久留,林老师这里就托付给你,等肖医生走后,还请你劳心照顾她。”
听说林虞出了问题,江浮哪里还敢让冯澄久留,叮嘱几句路上开车当心就把人送出了老宅。
她放不下心回到床边耐心地守着,看肖温冷静地配药输液,偶尔还能听见意识懵乱的林声嘤咛几句,可低头凑过去,却是难以辨明的话语。
“肖小姐,林声除了发烧,还有别的问题吗?”
“初春尚冷,雨后海边气温骤降,她拍戏吹了一天海风,落水着凉又后兼心病作祟,所以烧成了这样。”
心病?
江浮隐约觉得与那场海难戏份有关。
她并不清楚所谓心病的源头,只是后悔当初不该写下这段剧情,换成什么不能相遇,偏偏给安涯叶弥安排了海难的戏码。
肖温收了听诊器,她观察了会儿林声泛着反常红润的面庞,伸手将输液速度调快,而后掏出张名片递来。
“冯澄把她托付给你,就是相信你,我会把药配好,夜里劳你守着,每隔三小时喂一次药,输液瓶快空时将新的替换上,如果她清晨还没退烧,请电联我。”
江浮可以照顾林声,但不敢独自照顾林声,目下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出现意外。
她攥着那张描金的名片,挽留道:“肖小姐要不在客房休息一晚,等明天再走不迟,我怕临时发生变故,找不到帮手,自己处理不过来。”
肖温自顾自收拾着药箱,没有久待的意思。
“我从前过来,不论多晚都会走的。”
她站在床边观察了会儿林声,直到确认没有疏漏,才提起药箱往外走,可没两步又顿身回过头,霜蓝色的旗袍在橘色台灯光下泛起一层流银暗纹。
“除了你,她没有在海湾别墅留过人,所以刚刚在庭院里看到你,我才会那么惊诧,多嘴问了几句,江小姐不要见怪,今晚先辛苦你熬一宿了。”
冯澄肖温先后离开,这座爬山虎攀附的老宅只剩二楼主卧亮着灯,只剩江浮坐在床头,静静看着林声的睡容。
距离上次那么近距离看她多久了呢?
江浮想起了去剧组搭的那场吻戏,她好像亲了林声的掌心,虽然绑着绷带。她们很少以如此近的距离说过那么多话,即使是念台词,现在想起来江浮还是难以平静。
在车上的那番剖白将所有勇气榨干,让她这段时间都不敢面对林声。
本以为这种貌合神离的状态会持续很久,直到她主动打破僵局才可能会复苏。
现在林声的急病成了穿心利箭,成了这种尴尬状态的缝补剂,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她们绑在了一处。
江浮按着肖温的叮嘱守在床边,将泡了凉水的毛巾搭在林声额头,隔十五分钟换一次,两小时后拧得手酸,情况终于有些好转态势。
可令人头疼的是,林声不肯喝药。
她虽然不清醒,身体却还在做本能的防御反应,喝了一口后就紧咬牙关,不让药水吞咽入喉。
江浮壮胆尝试,舌尖刚刚碰到,一股极端强烈的苦涩感就直冲脑海,变成长棍搅动着神经。她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给肖温打去了求助电话。
“噢,我忘了说,林小姐怕苦。”
林声怕苦?
江浮回头看了眼陷在床里的林声,又摇了摇手里温热的药水,实在无法将“怕苦”两个字和她联系起来。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这么搁着,这样清早能退烧才奇怪。”
“有糖,”肖温说,“你看一下床头柜抽屉,她从前也常会这样……反正应该备了糖,哄着她喝下去就好。”
挂断电话后,江浮拉开了床头柜顶层。
里面屯放的指套礼盒让她受了不小的冲击。
她摇摇头摒弃乱七八糟的想法,深呼口气拉开第二层,心底还没来得及升起的热意迅速降了下去,几乎坠入冰点。
第二层最外围放了盒水果硬糖,其余位置没有空着,密密麻麻满是药瓶。
江浮想起海钓那晚,林声噩梦醒后似乎也准备吃药,只是被她突兀闯入而打断。
“你在这做什么。”
林声低弱的话从身后传来,江浮猛然惊醒,她看着不知何时转醒的人,取出那盒硬糖走过去。
“你刚刚不愿意喝药,肖医生说……说你怕苦,平时都拿糖果压着,让我找找抽屉。”
林声倚靠着床头,用余光瞥了眼已经关阖的第一层床头柜,不清楚江浮是否已经看到了里面放着的东西。
她的手在糖果盒与半杯苦药之间游移,最终选择了后者。
皱眉喝下去后,她忍住拿糖果的冲动,特地把空杯递到江浮面前,停顿两秒才将其放到床头柜上。
“我其实不怕苦。”
第60章(二更)
江浮拿新的输液瓶过来换点滴, 刚按嘱托调好流速,手机忽然弹进来一条消息。
是秦奈突然发来的链接,后头跟着连珠炮似的脏话。
【她上辈子吃屎噎死的吗, 怎么那么能恶心人】
江浮走至卧室阳台边, 把聊天框使劲往上滑后点进那条链接,入目就是几行扎眼的大字。
#林声落水被霍伊救起#
#林声霍伊疑似因戏生情#
几个不知来源的营销号推着这两个话题迅速登顶, 将二人捆绑一处。
他们不知道废了多少功夫, 从长达两月的拍摄进程里抠出几张似是而非的讲戏照片, 甚至还贴出林声落水时被霍伊趁虚而入虚抱起来的抓拍场景。
各种煽风点火的评论很快扎堆, 江浮点进去时,已经吵得不成样子。更令她反胃的是霍伊的做法, 假装失手点赞又特地发文作一番欲拒还迎的公关。
林声在剧组究竟怎么对待霍伊, 江浮看在眼里,她虽然恼火,但有自己的辨识能力,没被这些营销号牵着鼻子走。
“霍伊嫌这两个月被陆导骂得不够吗,怎么好意思发这种造谣言论。”
“随她。”林声将输液线挂在旁边的钩子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江浮刚想切换小号去骂两句, 听到这句话后动作陡然僵住,她诧异地回过头,嗫喏问:“你说什么?”
“她想做什么非我能掌控,争长较短没有意义。”
这是争不争的问题吗?
为什么别人往身上泼脏水, 她还能淡然处之,还能如此镇定, 没有解释的意图。
江浮紧抿嘴唇, 气管仿若被勒住。她握着那个泛着苦涩气息的空杯,有一瞬间喘不上气。
霍伊什么心思, 无非是想曾热度上位,她身为旁观者能看懂,林声心如明镜,怎么会不明白。
这样任由公众错猜关系,她究竟是性子太淡不想管,还是真的如营销号所说那样,在这两月有余的搭戏中,对霍伊产生了别样的情感。
“你对霍伊……”
那些话语拥堵在喉咙,割得江浮十分难受,她笑得刻意,把刀片揉进心里。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输液瓶快空了再喊我过来。”
她低着头往外走,在这昏暗的夜里,瘦高的背影显得格外寥落。
林声不太理解这瞬间的情绪转变,只是倚在床头看门被轻缓地阖上,脚步声渐远直至寂然。
她收回目光,望向正在床尾滚来滚去的阿绵,问得困惑而晦涩。
“江浮,她怎么了?”
阿绵停止扑腾,它用铜色的眼睛四下张望,发现房子里没旁人,才知道林声在和自己说话。
只是它虽然听懂了“江浮”是在叫谁,却无法理解话中含义,低低地呜叫了几声,又自顾自玩起来。
口腔滞留的苦涩味绵长不散。
林声最终还是拿起了那盒糖果,挑了颗含在嘴里。
或许是刚才江浮几个小时拧毛巾散热,加上药效,她的额头不再那么烫,只是胀痛虚浮还充斥着每一处神经。
她翻着那些子虚乌有的营销号文章,看着霍伊茶言茶语的解释文案,揣摩之时忽然接到经纪人苏藤打来的电话。
“林声,通稿已经写好,是否发微博澄清?”
“清者自清,没有必要。”
苏藤噎了下,“是,清者自清,你知道,我也知道,可别人不知道啊,网上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他们会信吗?”
“可是苏姐,你考虑过没有,”林声轻摇那盒硬果糖,叮当声响把蹲守床尾的阿绵给吸引了过来,“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我从前没有澄清,现在贸然发文,不是此地无银吗?”
“难道任舆论发酵不成,你现在新剧还没播出,要是到时候闹大了不好收场,几个月付出可就毁在这里,我希望你好好考虑。”
林声低笑,像在自嘲,“舅舅不会任其自流的,从前那么多次,不也照样把热搜压下去。”
话已至此,苏藤那边像是来了人,不想再做过多纠缠。
“行了行了,正主都不急,我还急什么,不过我得劝你早做公关准备,霍伊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我总觉得事情远不会结束在这。”
她捂着话筒说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把通稿文件发来后就匆匆挂断电话。
搅混水的人动作迅捷,热搜才上去一个小时的功夫,cp向剪辑就铺天盖地出现,几乎淹没了微博推送区。
江浮心思寥寥不想了解,摁了几次不感兴趣,可林声无所谓的模样仍在眼前,让她如鲠在喉,看那些所谓的cp粉上窜下跳,她心里还是堵得慌。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难定义,在这段晦涩难明的关系里,她始终都处于下风,被林声的言行影响。
肖温说,林声从来没有留人在这住过,可她们同住不同睡,连最简单的朋友都算不上,只有一层羞于启齿的羁绊。
江浮在床上陷入自我怀疑,整整四十分钟难以自拔。
她转头点进po文网站夜瑟,看着已经连载了小二十章的新文,本打算趁着心烦睡不着裸更两章,却发现打赏列表里有个读者迅速登顶,成了榜一。
三十分钟前,一次性打赏。
江浮不由得想起和邓归洽谈改编剧本那段时间,那个打赏完就注销账号的乱码读者。
现在琢磨着榜一这串奇怪的id,她难免将二人联系一处,甚至怀疑自己的文被什么奇怪的神秘组织攻占。
就在她打算关机放空脑袋时,忽然接到了林声的语音电话。
对门之隔,这个电话来得突兀。
想起林声还在输液,江浮才知道大概是点滴瓶空了。
她推开两扇门,却发现架子上的药瓶仍在缓慢下降,里面还有一半药水。
还不用更换,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是什么意思?
“你口渴还是肚子饿了,或者想拿什么东西?”江浮收敛情绪说得平静,她站在门前踟蹰并不进去。
偏在这时,一只飞蛾被台灯光源吸引,扇着翅膀飞到床头柜,紧接着又落在亮着的平板上。
蹲守床尾的阿绵蓄势待发,嗖一声飞蹿而起,直接将那平板扑得倒扣于地。
飞蛾被吓得在卧室里乱飞,而后停在天花板垂下来的水晶悬顶灯上,任阿绵怎么弹跳都够不着。
江浮无奈推开门,走进那被雪松冷香灌斥的卧室,想将掉在地上的平板拾起来。
林声眼底闪过几不可察的错愕,她比江浮速度更加迅捷,只是受手背的滞留针所限,根本弯不了身。
“别拿!”
她着急地喊出声,向来沉稳冷淡的声音里染了几分无措。
只是终究迟了。
江浮将摔出一条裂痕的平板拾起来,转身却发现林声已经蒙头进被中,昏暗卧室里只见鼓起的一团。
这反应太过应激,她心有困惑,低头检查裂痕。
“你怎——”
么了……
入目是一个网页。
po文网站,夜瑟。
虽然已经退出阅读界面,江浮还是看到了林声的个人主页。
她比对后台数据,盯着那个名字,一个数字和字母都不敢疏漏。
三十分钟前豪气打赏新文的乱码粉丝。
刚刚登上榜一的人是林声。
如果不是阿绵一天使不完的牛劲,如果不是林声忘了关平板,她可能这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当初改编剧本,江浮就知道捂不住“窥声”这个马甲,加上后来以原作者身份去剧组指导,就是将她扒干净丢在林声面前。
看着这个支出离谱的账号,她没有被扒马的恐慌,也没有过多欣喜,只有难以说清的困扰。
“照顾阿绵你已经给我开了两万薪资,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往我身上塞钱?”
“这是冯澄的账号。”林声闷在被中,说得瓮声瓮气。
远在港城医院的冯澄忽然连打几个喷嚏。
江浮把被压着的输液线往上提,想到了更深处,她被复杂情绪卷裹,问得很轻。
“改编剧本前,你其实已经知道了我的写手身份吧,那个销号的读者,是你对吗?”
林声以沉默回答,这在江浮看来,几乎等于答案。
所以神秘读者销号那晚,她带林声出去销赃,其实是花了林声打赏的钱,买了请客的单。
她用林声的钱,自认为大方地请林声吃了饭……
林声什么都知道,但她不说。
缩进被子里的人忽然探出头来,将平板夺了过去,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了?”
江浮:“?……这个问题不该我问你吗?”
“我说的是,你刚刚为什么忽然,离开。”林声找不到很好的措辞,不自在地一字一顿道。
江浮这时才恍然,大概是她被热搜那件事搅得心思不定,让林声看了出来。
“没怎么。”她说。
“阿绵告诉我,你情绪不太对。”
锅扣到了阿绵身上。
江浮和阿绵齐齐看向林声,又各自默契地移开目光。
她淡淡哦了声。
“你是为霍伊的事不开心,为什么?”
江浮仍在嘴硬,“不是。”
她被林声穿透皮囊的目光盯得难受,眼底明光彻底黯淡。
“我有立场生闷气么,林声,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哪一样我能干预,或许霍伊真如网上说得那样,我……只希望你有自己的分辨能力,不要被她的表象蒙骗。”
江浮没有勇气等林声的答案,说完后就低头落寞往外走,刚要将门带上,就听到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话。
“我只对技术好的女人,有些兴趣。”
脑中有根弦嗡地一声断裂,江浮耳畔响起鼓噪的轰鸣,像雪崩,像山体滑坡,像呼啸而来的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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