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一更)
那句话变作长藤, 包裹着江浮的心,她回头远远看向林声,在被热意完全烧燎之前,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一墙之隔, 江浮倚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看着卧室透出的微光, 她觉得自己完全被林声拿捏住了, 只是短短几个字, 到现在独处都不能平复, 仍循环往复地不停磋磨。
似乎那只飞蛾又开始扑动,房间里隐隐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声, 紧接着是阿绵上窜下跳的震动和呜叫。
江浮听得耳根发酸, 生怕它影响到急病未愈的林声休息,于是踌躇几息打开门走进去。她竭力不去想那句话,故意偏头不看林声,可耳尖热意不降反升,就连手心都沁出一层薄汗。
眼看阳台角落的垂叶吊兰被阿绵扑得摇晃不止,江浮眼皮狂跳, 疾步走过去阻止。
“阿绵住手!”
然而这句喝止根本没有奏效,阿绵依旧我行我素,在那盆垂叶吊兰被拨弄得完全脱钩前,江浮及时冲过去稳住才没让瓷缸摔毁。
在搞出更大动静前, 阿绵惊人的破坏力被骤然封印住。江浮一个揪脖把它硕大的身躯禁锢在怀里,不顾挣扎吃力地把它赶出了房间。
“我先回房, 你、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 江浮就看到了挂架上还剩三分之一就空瓶的药水,最后一个躲避理由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硬着头皮坐在小沙发里等待。
最该调节气氛的时候,阿绵偏偏在宽敞的走廊里呼呼睡去。
编麻单人小沙发正对着床,让江浮不得已直面林声,满腔局促无处躲藏。没几分钟她终于受不住,回房抱来了笔记本电脑,上手续写新章节。
新书没有像浮生那样走剧情,而是着重描绘天文学教授和气象观测员的之间的感情拉扯,坐在林声旁边本以为会困难重重,落笔后却意外的轻松,平时求之不得的灵感持续往外蹦。
一章,两章……
江浮沉潜在文字中,敲击静音键盘的速度越来越慢,那些字句堆耸成绰约的重影,恍惚间将她拉扯进了书中世界,意识在短暂失踪后又变得清晰。
她嗅到了愈发靠近的雪松冷香,紧接着是轻压背脊的重量。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环视这无人之境,四周只剩空白龟裂的墙皮。
“林声?”
落地寂然,无人回应。
江浮迷惘地想起身搜寻,脚下的踩空感让她陡然惊醒。
她还在林声的房间,只是写着书昏睡了过去,身上不知何时被林声盖了张薄毯,很久没有新字输入的电脑早已熄屏。
凌晨两点半,外头天色仍旧黑沉,床上却空无一人。
几个点滴瓶早已流空,输液针被拔出,和几根带血棉签一同丢在垃圾桶里。
江浮连棉拖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出了房间,却发现睡在走廊的阿绵也跟着失了踪。
她踩着旋转楼梯上铺着的柔软绒毯慢慢走下去,看到林声正背对楼梯口,默然坐在天井的藤椅中央。
簇拥周围的酢浆草和角堇比上次更加繁茂,平时吵闹的阿绵也安静蹲守在一旁的猫架,橘黄的菱花顶灯泻下暖光,倾洒在她们身上。
“你不好好在卧室休息,为什么跑到一楼来干坐着?”
“药输完了,房间太闷。”林声依旧没有回头,安静地端坐在藤椅上。
旁边托台的高脚杯里还盛着宝石红酒液,在灯光下倒映着天井的花色。
江浮眼底漫上怅意,有几秒钟晃神,她站在身后问得极轻,“明明还在生病,为什么还要喝酒呢?”
“没有喝。”
林声一字一顿,江浮这时才发现她只是倒了酒,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带下楼又没有喝一口。
悬着的心忽然松落,她绕到面前却发现林声阖着眼,略一迟疑后伸出凉意浸透的手掌去探温。
额头滚烫,仍旧没有退烧,肖温留的点滴已经输完。
手心凉意驱走了些许昏怅,林声倦怠地掀开眼帘,见是江浮又难以自抑地往旁边避开,滚烫的呼吸流转难停。
或许是烧得难受,她迈着虚浮的脚步往宠物冰箱走去,打开后在里面挑出几块冻干。
江浮不解,“你要做什么?”
“喂冯澄。”林声说。
见她说话变得糊涂,没了平时的清醒和逻辑,江浮自觉接过冻干丢到阿绵的小瓷碗里,激起几声清脆的叮当响。
高烧未退,又是一个不眠夜。
不久前拔去滞留针的位置,以针孔为原点,在手背上形成约两厘米宽的淤痕。
江浮现在很困,但以目前的状况,她不放心林声留在空旷的一楼。于是在拿湿巾帮她擦干净手后,不作犹豫问出了声。
“你还能自己走上楼吗?”
林声没有回答,思考几秒后,理所当然张开了手臂,以拥抱姿态面向江浮。
她现在像极了一只温顺的猫,忘记竖起遍身的防御荆棘,自然也把江浮忘得干净,关于眼前这个女人,高热充斥的脑子里只剩些许浅显的印象。
要是她清醒时也这样,而不是始终端着生人勿近的冰冷,该有多好。
江浮将人抱上了楼,还没来得及转身倒水喂药,手腕就被忽然拉住,她茫然停下脚步,带着疑惑看向林声。
“你喜欢花吗?”林声问。
江浮低下头,这时才发现林声手心攥着枝小小的棠棣花。
似乎刚从院子里裁下,枝叶新鲜还未枯萎,鹅黄的花色在指尖格外明显。
“你真的清楚我是谁么,林声。”
江浮淡嘲,只当林声认错了人,她目色讷讷地没有接过那枝棠棣,而是走到阳台打电话给肖温,询问这种高烧反复的情况该怎么处理。
“物理降温,江小姐。”
“肖医生的意思是?”
“给她喂完药后,往温水里调些酒精,用毛巾帮她……擦拭身体。”
帮林声擦拭身体。
江浮傻住,顾不得羞涩,她揪着吊兰叶,喉咙发紧:“全身……吗?”
“不是。”
心底紧张感蓦地消减,江浮正要应下,却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肖温温婉的话音。
“擦拭血管比较丰富的地方,可以达到快速降温的目的,比如颈部,额头,腹股沟,还有……大腿根。”
江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又是怎么走回床边的,她深觉浑噩,感觉自己也发烧了,温度攀顶,比林声烧得更猛烈。
这次她有了经验,没有单独调配苦涩的药,而是同时端来了蜂糖水。
或许是高烧不退的缘故,林声本能地想要喝水,连药粉调成的灰色药水也喝了个干净。
江浮心中忧虑很快胜过所有,她把按比例调了酒精的温水端来,准备为林声脱去衣服。
即使是从前为数不多的几次亲密,她也没有在清晰环境下阅览过林声。刚触碰到对方滚烫的肌肤,她就被尴尬和羞意吞噬,忍不住把台灯拉灭。
卧室失去唯一光源,黑暗里的一切都只能靠摸索,
心头重压和紧绷感轻松不少,江浮手快地除去林声身上繁冗的衣服,指尖的触感擦起零星热意。她拧着半干的毛巾,按肖温说的步骤,通过擦拭物理为林声降温。
黑暗中诸事不便,很容易预判错误。
江浮所有动作变得格外小心,面前出现一个相连的坐标系,精确地标明林声每个身体部位的位置,不至于让她失手碰到哪个禁区。
卧室里弥漫着酒精气息,江浮中途擦完额头又拧了遍毛巾,想要继续擦拭颈部。
可林声虽然不清醒,身体却不是僵死的枯木。
因为她侧身的动作挪移了位置,导致江浮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一番摸索后,本该摁在颈部的手,意外陷入了某处滚烫的柔软之中。
江浮怔立五六秒才惊惶后退,差点把温水盆踢翻。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无比,羞涩胆怯地倚着墙等了半晌,才发现林声并未转醒,狂跳难止的心才落回胸腔。
怕等下再出现这种情况,江浮不敢再摸黑擦拭,她打开台灯,正想盖住那不着寸缕的身体,拉被子的动作就僵在了半空。
“你……什么时候醒了?”
林声眼底泛起潋滟水光,身体的凉意让她从混沌中抽离,加上药效发挥,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刚刚。”
江浮眼神躲闪,不敢深思这个“刚刚”精确到哪一步,林声却冷静地拉起被子遮挡身体,直接帮她揭晓了答案。
“你开始擦额头时,我就醒了。”
江浮抓紧毛巾,竭力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
也就是说,林声以清醒地姿态,任由她摸索,任由她失手错按。
“我不是故意的……”江浮绞着手,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变成了唇语。
林声没有丝毫尴尬,神色依旧平淡无波,几缕高烧蒸醺的红润让她多了丝冷意之外的柔和。
“还要继续吗?”她问。
江浮不敢了。
再继续下去,就是腹部,大腿根。
她找来退烧贴,规规矩矩贴在了林声额头,期间还能感受到对方睫毛扫过手心的颤意。
林声清醒的时间十分短暂,江浮倒个水回来的功夫,她又陷入了散漫状态中,意识昏沉,正静静凝望着被凉风扇动的悬顶吊灯。
“你过来。”她的语气有些强硬,带着点久等而生出的赌气感。
“我好像不太懂你,林声。”
为什么生病后会换成另一个人,为什么反差感如此巨大。
卸下伪装的你,藏在荆棘丛最深处的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江浮刚顺从地俯身,林声就把手从被子里伸出。
一枝棠棣花变戏法似地出现,被随手插在了她半敞的衬衫里。
第62章(二更)
“谢谢你照顾我。”
江浮心知林声现在不清醒, 故意问:“谢谁?”
“你。”
“我是谁?”
林声答不上来了,她端详着江浮隐在暗光里的面庞,辨认了很久才接着说:“谢谢你, 阿绵。”
这个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 甚至连人都不算。
江浮抽出那枝被林声从领口插入衬衫的棠棣花,凑到鼻子前嗅闻两秒却闻不到香味, 她不气馁地循循善诱。
“你记住了, 我是江浮。”
“江浮。”林声跟着低喊了句。
江浮极少能从林声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现在听见她无意识跟着念, 心头忽然潮涌起复杂的情绪。
“你清醒后,还会记得是我照顾你吗?”
“我现在就是醒着的, 阿绵。”
林声很像是醉意朦胧, 江浮忽然拿不准她在一楼时到底有没有喝过酒。若不是还有点常识,她甚至以为是刚刚用兑了酒精的温水擦拭身体,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额头的退烧贴正在发挥作用,江浮现在只能干等着,半小时后还要喂一次药,如果还不见效, 只能等天亮后肖温过来复查。
吸取上一次教训,江浮不敢再窝在舒服的单人沙发里写文,她用冷水洗了脸,又出去吹了十几分钟的夜风, 才终于赶走周身疲乏。
阿绵闹腾到现在,瘫在窝里不愿意起来。房间里只剩江浮老老实实坐在床边, 可看林声因药效发作陷入深眠, 她终究受到感染,再也架不住昏沉睡意。
等再次醒来, 外头天光大亮。
江浮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爬上了床,旁边的林声已经不见人影。
她睡眼惺忪伸手一探,陷落的地方已无余温。
被子上的雪松冷香荡激着大脑,那朵被压扁的棠棣花就在枕边。江浮被泼了凉水似地弹坐起来,等记忆完全回笼,她才记起这是林声的卧室。
昨晚她明明坐在床边等着掐点喂药,怎么莫名其妙爬上了床,江浮懊恼地捂着脸,心知林声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现在怎么解释都苍白无力。
床头柜上放着的药已经不见踪迹,也就是说,林声在起床前很可能中途醒过一次,拖着病体爬起来吃了药,却没有叫醒她。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奔腾而过,江浮起身夺门而出,正要溜回自己的卧室,却忽然听到上楼的脚步声。
她一抬头,和肖温四目相对。
肖温回头望了眼坐在天井里的林声,昨晚的困惑终于在这一刻得到答案,眼底闪过了然之色。
“经过江小姐一夜照顾,高烧已经退了,只是还有些感冒,我今早来复查,再开几副药,过几天就能好全,不必太过担心。”
江浮猜出肖温很可能误解了她和林声的关系,可解释的话却无从说起。
解释什么,该怎么解释。
她怕多说多错,礼貌回以一笑,知趣地让了道。
肖温每次来都不久留,例行公事尽好私人医生的职责,她为林声检查完身体,留下医嘱就驱车离开。
等车辆消失在海畔长道尽头,江浮才收回目光回了房间。霍伊搅水带来的热度已经被压得不剩一丝水花,不管她怎么搜索都干干净净。每种预兆都在提醒一件事,原来之前的担心不过杞人忧天。
江浮摸着眉梢十分开心,看到阿绵凑上来,她又压下嘴角笑意,收拾好心情发了条微博。
【快乐虽然延迟,但最终会抵达】
离开剧组时在车上的剖心谈话,让江浮心思萎靡了许久,已经好几天没有做过早餐。经过一夜相处,再多隔阂都被林声那些无意识的话扫清。
饿不饿肚子,江浮倒是无所谓的,只是考虑到林声有胃病在身,空腹吃药不好。
她刚下楼就迫不及待问:“你想吃些什么?”
“不饿。”
江浮合理怀疑,林声的胃病就是被“不饿”两个字饿出来的。她没有被这简短的拒绝劝退,仍在坚持。
“你想吃些什么,我要吃早餐,顺便给你做。”
林声似乎忘了自己用两万块聘请江浮照顾的事,正在给阿绵配粮。她看了眼被塞满食材的冰箱,权衡很久才做出了选择。
“随你,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江浮在原世界经常自己捣鼓做饭,现在脑子随便一翻都是食谱。得到答案后她挑了两个比较方便的上手,没多久就熬好了一锅红豆藜麦粥,还做了四五个山药紫薯饼。
虽然这两道早餐没什么技术含量,江浮还是敛色屏息等着评语,可直到餐进程过半,林声都冷凝着面色,始终无话。
她心里没了底,鼓起勇气主动出击,“怎么样?”
林声眼底冰释,面色忽而和缓。
“还不错。”
得了满意的评语,江浮闲不下来跑到院子里给盆栽浇水,那株空了一处的棠棣花枝还留着剪掉的茎秆。她想起昨夜被插到衬衣领口的花,总有种压不住的强烈预感,今天还有好事等着自己。
等捣鼓完外头的杂事,江浮带着一身花香回到了屋子里,却发现林声吃完药并未上楼休息,而是捧着平板坐在了平时看书的藤椅中。
江浮找了把轻快的剪子,准备弯身修剪长出天井边缘的酢浆草时,无意间瞥了眼屏幕,此后眼神就变得躲躲闪闪。
林声看的不是热搜,也不是新闻,而是她写的po文,昨夜在床边照顾病患时无聊写下的新章节。
“你……”
新书主角无论职业还是性格,和林声有关的元素并不浓厚,可江浮还是升起莫名的燥意。她将几簇酢浆草齐根剪断,也把自己的犹豫齐根剪断。
“你为什么会看po文?”
因为意外溺水事故,加上海难那场戏是个人戏份的收尾,陆平章特许林声不用再跟剧组,在家里好好修养几天等着杀青宴。
夜瑟小号在江浮面前掉马后,她就不再遮掩,现在光明正大看着昨夜更新的章节,“陆导说你有潜力,让我了解一下新作,看看以后是否还有合作机会。”
明明是不太正经的事,搭配肃然的神情却显得这套说辞官方又客套。
林声接着又划了几页,指尖忽然滞涩住,她看向正低头修剪小花圃的江浮,\"我想,你或许该修改一下角色名。\"
“什么?”
江浮听不太明白,拍了拍手好奇地凑近屏幕。只是两秒,她立刻飞奔上楼拿起电脑,一顿操作又是锁章又是改角色名。
天知道她昨晚睡意混沌都写了什么鬼东西,剧情还算流畅,只是主角名清一色变成了林声,没有修稿就点了发布。
现在已经有一小撮熬夜或是早起的读者打卡,评论区无一例外都是排排问号,好奇主角名怎么变成了林声。
江浮一顿狂修,急得满头汗。
三十分钟过去,她确认所有角落再未发现“林声”,才终于将锁章放出了小黑屋。
想起林声说那句话时古怪的神情,江浮恨不得直接锁门跳窗出逃,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来任何关于昨夜码字的细节。
即使清楚以林声冷淡的性格不会多问什么,江浮还是不敢下楼,她打算冷处理,等一夜过去这件事就自己翻篇。
江浮在卧室里呆到夜幕降临,夜里气温骤降,早上浇花出了汗,现在身上变得格外不适。
等她磨磨蹭蹭洗完澡出来,阿绵又来挠门发疯,一副不肯罢休的架势,声响持续不停,凶得快要把昂贵的红木门抓穿。
江浮擦着头发走去打开门,刚想教育几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完全堵了回来。
她看着站在阿绵身后的人,看着那被走廊灯光拉得瘦长的影子,有一瞬间失神。
“你喝酒了?”
林声似乎也是刚刚洗完澡,不知是在浴缸里泡了太久还是受酒水影响,脸色再度回到了昨夜的高烧状态,眼底晕开潋滟水光。
她知道江浮喝不了酒,却还是将酒杯递来,带着点引诱意味,吐息清冽。
“今夜,你我。”
不成句的几个字,凑成奇怪的开场白。
江浮心中瞬间缭乱成灾,“你是今早看了我的po文,所以才会忽然有这样的想法,对吗?”
她还记着肖温的话,兀自平复后坚定地摇头,“你刚刚退烧不久,不可以。”
林声往后退,退到没有开灯的卧室门口,仍旧朝江浮递着酒杯。
“以后你有需求,可以直接找我,没必要把自己灌醉,喝酒伤身。”
僵持五分钟后,江浮最终还是妥协,接过酒杯时似有若无擦过林声的手。这酒喝起来柔顺不辣口,荔枝香气中带着点甜意,她只是象征性抿湿了唇,并不入喉。
林声喝醉了,但她不能。
不知林声是不是把话听了进去,江浮再把酒杯递还回去时,她就怎么都不肯接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开始驱逐阿绵。
“回到你窝里去。”
阿绵委屈地呜叫几声,不明白林声为什么赶自己走,见她没有软下态度,只好三步一回头走到楼梯口,带着满身怨气下了楼。
“可是林声,”江浮喉咙发紧,总觉得喝醉的林声格外动人,“我的头发还没有吹干,能不能等……”
只是眨眼功夫,林声已经随手阖上房门。
她们不止一次共同探索,今天既不生涩也不陌生,一切的发生顺理成章。关闸多日的欲望出笼,变作燎原的赤日大火,无数火星飘向各处经络。
江浮把林声抵在门后,双手交叠高举,热吻难灭。冷冽的雪松香夹着荔枝酒的甘甜,勾连起一阵狂热的追逐。
直到窒息边缘,她才肯松了禁锢退开。
“你的身体好烫。”
林声好像有了几分清醒,似乎醉得更加彻底,她低着声调说了句话,向来冷然的眉眼浮上不甚明晰的笑意。
“还记得第一次,你是怎样吻我的吗?”
这是昨夜更新五章po文里的第一句话。
江浮眸底暗光泯灭,她摁灭了灯。
“夜色冗长,让我读给你听。”
第63章(一更)
林声没有拒绝的机会。
当眼睛陷入黑暗, 其他感官就变得无比敏锐。
江浮抽去系带,拢着林声的腰,再也无法思考是否要擦干头发, 毕竟在下面的不是她。
洝州跨年夜前夕那次就像是分水岭, 此后她们再没有过更深入的接触,直至今日, 压抑数月的情感骤然萌发。
江浮没有把这当成契约去履行, 而是遵从自己的本能, 慢慢编织出柔软的网, 将林声困在她的世界,也将自己困在林声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 送林声登顶前夕, 江浮缓下动作低伏于耳畔,问了一个无数次想开口却又不敢启齿的问题。
“如果我想追你,有几分胜算?”
她知道林声醉意未散,才敢这样直白地宣之于口。
如果双方清醒,如果望着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眸,她一定不敢说真话。
意料之中, 林声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是否听清,安静的卧室里,只有荔枝甜酒香气随着呼吸漫荡开。
江浮无声暗嘲,得不到回应的失望感迅速席卷胸腔, 带起一阵夹着苦涩的闷痛。
她忽而低头,在林声眼角落下细碎的吻, 吻去因这场漫长的欢.愉而流出的咸湿泪水。
中途数次, 水声渐起渐息。
心头焰色长燃,一直都没有变暗, 她们在漫长接触后又短暂地分离喘息。
江浮脑海里忽然闪跃一簇火苗,越烧越旺,将弥留的欲望蒸发。她摸黑拉过薄被,盖住林声的身体,而后哑着声音道:“冯澄告诉我,明天是你的生日,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覆在林声双眼的手忽然移开,引起细密睫毛一阵轻颤。
江浮披衣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尘封已久的“八小时潮海”手稿。
她摁亮台灯,翻开手稿第一页,里面的字迹凌厉清瘦,还在张扬诉说着当时的心情。
“这本手稿,我一直都想给你,却一直不敢给你。”
林声的醉意散了大半,身体却还没有完全缓过来,裸.露在被子外的肩头潮红未退。
台灯暖光在水色迷蒙的眼底轻晃,消减了素日冰冷。她看着这本无封书籍,疲累地抬手遮住眼睛。
“为什么?”她问得很轻,尾音尚含一丝情.欲。
她总觉得江浮现在好像比她更不清醒,所以才会主动拿出这本从不示人的手稿。
里面写着什么,她并不清楚,也无意窥知。
然而这平淡的反应却意外刺伤了江浮,她低头片刻,还带着些许潮意的发丝松散下来,在柔和的面庞上投下斑驳阴翳。
只见她把素色封皮的手稿放到书桌角落,无意识摩挲了会儿指腹,怏怏不乐坐回了床边。
“算了,我明天去给你挑件礼物,没人会想要一堆废纸。”
恰在这时,原本被赶回窝里睡觉的阿绵又来挠门。
江浮以为林声不想要这本手稿,急于疏散心中苦闷就走过去,拧着把手咔嗒一声打开了门。
悦耳和缓的铃声透过门缝传来,随着房门开启而变大。江浮低头看去,只见阿绵把林声遗落在一楼的手机叼了上来。
阿绵歪头望了眼卧室里盖着薄被的林声,忽然变得礼貌规矩。它没有闯入房间,只是把手机放到江浮手里,用脑袋拱了拱就转身下了楼。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几个字,港城医院。
江浮忽然记起很久之前,她们的第一次,也是被这个电话打断。可她现在却没有了当初的心境,只是默不作声把手机递给了林声。
凌晨四点半,天色未亮。
林声接了电话后,原本残余的一丝醉意所剩无几。她毫不避讳,又或许是担忧过切顾及不了那么多,当着江浮的面掀开被子,穿好衣服就离开了房间。
从看到来电者名字开始,江浮就知道林声一定会走。
医院深夜来电,总不会是好事。
她没有挽留,只是在一楼等着对方洗完澡下楼。
“夜路不安全,我送你。”
林声有些诧异,下楼的步伐顿住,很快又连贯起来,“你回房休息吧,这段时间我不会再回来了。”
江浮没忘记之前林声在泗水大道的遭遇,那些眼角流血的照片历历在目。
林声很少自己开车,况且现在还喝了酒,这么晚有没有交警查酒驾不知道,可江浮难免担忧。
“你独自前去,我不放心。”
“会有人来接我。”林声拒绝得直白。
她太过担心林虞,忽略了江浮的感受。
看到江浮眉眼低垂往楼上走,背影寂寥失落,她眼底的冷意又迅速消散,渐转和缓,“你送我去,或许快些。”
这话重重砸在心间,江浮心头失意一扫而空。她上楼换衣服的空当,远在港城医院的冯澄接到了林声的电话。
“你照顾阿虞那么久,休息一段时间,不用过来了。”
“您不打算来了吗?”
“江浮,她会送我过去,”林声拉了拉衣领遮住脖颈的吻痕,有些不自在地走到院子里,“而且你来回一趟,很费时间。”
冯澄恍然惊醒,连着应了几声。她夹着手机下了车,再次坐电梯回到五十层,直声叮嘱林声路上一定要小心。
林声第一次坐江浮的车,那辆帕萨特虽然已经修好加了油,却再也没开出过车库。
她看着夜色里闪烁的红色尾灯,搭在后座车门的手顿住,迟疑片刻转而坐进了副驾驶位。
海湾到港城医院的距离很远,江浮路上专心开车,没有多问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只是温声道:“你要是困的话,先睡一会儿,到地方我再叫你。”
林声淡声应答,却没有阖眼,始终望着前方飞速后移的乔木。
凌晨五点启程,将近七点多才到地方。
林声在摆满画作的病房站了很久,而后找前台医护问了内情,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在医院守了几个小时后,林虞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医生打过安定药剂后便陷入了深眠。
林声悬着的心往回落,她没有选择折返海湾,目送江浮离开就坐上冯澄的车驶向旧城区。
两辆车先后离开港城医院,分道扬镳。
独自回程途中,江浮忽然记起昨晚脑子一热,把那本po文手稿当生日礼物送了出去。她不再悠闲晃荡在高速上,踩着油门迅速往海湾赶,祈祷那本书还在原处。
原本剩余四十分钟的路程被生生压到二十分钟,江浮一下车就往二楼卧室狂奔,阿绵好奇地望着她的背影,也噌噌噌跟着跑起来。
她来不及平复呼吸,立刻搜寻书桌各个角落,甚至连床上床底都翻了个遍,可随着能排查范围的逐一缩减,她的心愈渐凉了下去。
八小时潮海的手稿不见了。
林声昨晚走得那么匆忙,竟然带在了身上。她那时原来已经清醒了么,“追你有几分胜算”的话是否也被听进了心里。咸注复
无数羞于启齿的话冲挤着江浮的喉咙,她很想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坦白一切,把抉择权抛给林声,可她注定无法勇敢。
那本手稿是她亲手送出去的,每个章节都标注好了写作的日期,甚至还有她当时的感受。
如果林声看了,会是何种心情。
阿绵刚屁颠颠跑过来凑热闹,就见江浮摔在床上,懊恼地捂着被子低嚎。
“我昨晚到底为什么发疯把手稿送出去!”
和在夜瑟连载的那些隐晦的po文不同,八小时潮海是实打实百分百真实体验,没有灌注任何水分,几乎每一页都提到了林声的名字。
现在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林声回了旧城区,连解释机会都被剥夺。
江浮病急乱投医,甚至想在林声翻阅之前,让冯澄偷偷把手稿顺出来。可自从上次被点之后,冯澄就又变回了忠实的助理,面对钱财诱惑不为所动。
深夜,某贴吧。
潜水已久的乱码小号发帖求助。
【把前妻写进po文,被扒马了怎么破!】
江浮本以为这条帖子会迅速沉底,没想到意外捅了夜猫子网友的窝。众人纷纷加入吃瓜队伍,只是一夜间,就将这个普普通通的求助贴顶成了热帖,热度居高不下。
1楼:【某po文:复合小能手】
2楼:【放个屁股,有后续轻点踢】
3楼:【前妻:好看,爱看,还要看】
4楼:【朋友让我帮忙问问书名叫什么】
5楼:【贴脸开大,问她狐狸精上身骚点怎么了】
6楼:【前妻(问号脸):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
江浮一觉醒来,整个人都陷入蒙圈。然而整整八千多楼,全是等瓜没一个好心人切瓜,没人教她给怎么做。
眼见还在不断盖楼,热度仍以梯度缓慢攀升,江浮手忙脚乱想要删帖时,却收到一条乱码用户的回复。
8676楼:【下次再约,我的前妻】
底下还附有让人面红耳热的体感打分表。
林声说过除了微博不玩其他社交软件,可有前两次夜瑟小号的教训在,江浮现在对乱码用户怀着本能的恐惧。
一个不可能的猜想死死攥心,她压着惶遽,想点又不敢点,一番犹豫之下,将蹲在旁边玩铃铛球的阿绵揪了过来。
阿绵呜叫几声,挣扎着想去抓那滚远的玩具,却见江浮闭着眼,抓住它的爪子就往屏幕上按,点进了那个体感打分表。
看清楚的瞬间,这位乱码用户的身份落了锤,记录的每个时间点精确到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
江浮不清楚分制怎么定,满分又是多少。
这个体感打分表,三十四条记录,无一例外都是同样的分数。
十分。
第64章(二更)
江浮给那条回复截了图, 又有心机地保存了那张体感打分表,才将帖子删个干净。林声虽然回了旧城区,但现在正处于杀青假期, 只要发消息过去, 她必定能看到。
然而想是这样想,江浮举棋不定, 她想到林声很可能在看八小时潮海的手稿, 也可能回到家后就把它丢进角落蒙灰, 踯躅许久都没能拨通电话。
在一番艰难地斗争之后, 江浮最终选择联系秦奈,希望对方能给自己出个点子。可她总觉得秦奈最近很不对劲, 以前那么话唠, 现在自己不主动找她,她就不主动找自己。
第一个电话,直接被掐断。
江浮不敢置信盯着屏幕,陷入了沉思,再次三次四次……还是同样的结果。
秦奈越是这样回避,江浮越觉得有鬼。她在港城已经呆得够久, 赛事早就结束,为何迟迟没有回洝州的意思。
第七个电话终于接通江浮翻看那张体感打分表的截图,劈头盖脸问的直接,“你在哪?”
“在家。”
“定位我看看。”
“哎呀, ”秦奈见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立刻改变口风, “在外面参加活动, 信号不好,先挂了挂了啊。”
可还没等掐断, 对面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夹着笑声问:“谁啊?”
看了那么多遍船坞,这声音烧成灰江浮都记得,可是秦奈怎么会和乔颂今在一块?
“定位。”
秦奈拗不过,心一横真发了过来。
凯恩酒店。
“好端端跑去那里干什么,”江浮眼皮直跳,感觉太阳穴的神经疯狂弹动,“秦奈,别告诉我你们在……”
“我不是那种会睡粉的人!”
秦奈刚反驳完,乔颂今的笑声随之传来,伴着酥到骨头里的两个字。
“我是。”
江浮吓得怔住,等再回神,电话早已被掐断。
秦奈这几个月时常销声匿迹,原来是被别人绊住了脚。江浮想到乔颂今那能撩会道的嘴和周身熟女风情,她们认识才多久,秦奈竟然就这样沦陷进去。
网上传言乔颂今荤素不忌,还没退圈前跟助理顾鸢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可她也是林声好友,江浮难以完全相信网上的片面之词。
手稿乌龙搞得江浮焦头烂额,本想寻求外援,现在秦奈也抽不开身,她不愿过多插手别人的事,终究没有提及,只能自己慢慢消化,准备寻找合适的时机翻篇。
这一周多的相处过程经历了太多,和林声搭吻戏,林声高烧,林声夜瑟小号被爆,时隔数月再次深入交流,八小时潮海手稿的启封,林声第一次坐她的车……
这桩桩件件,很多都不是江浮所能掌控和希望发生的,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些事情确实让她们凉如寒冰的关系有了点温度。
江浮呆在房子里总不免多想,开始在找杂事分神,她在庭院花圃里新栽了一排天竺葵和蓝雪花,又开车去到三公里外的海岸野钓,结果捞鱼的时候,意外被藏在沙砾里的碎贝划伤。
五厘米长的伤口横亘手掌,鲜血汩汩而流。
在外没有包扎条件,江浮只能捂着手迅速往车子走。阿绵看着濡渗沙土里的一条血线,跟在身后急得直声叫唤。
“别叫了,疼的又不是你。”
江浮深感今天点背,她上了车疯狂抽出纸巾摁着掌心,还没启动车子往回开就接到了冯澄的电话。
自从上次她们分工资的事被林声抓包,冯澄就很少联系了,这个电话来得突兀,还是视频电话,江浮想都没想就滑动了接听键。
冯澄的表情很古怪,她盯着江浮,扭扭捏捏,想说又不敢说。
“林声骂你了还是怎么着,干嘛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江浮笑了声,她把手机放在支架上,趁血暂时止住,握着方向盘就往回开,手掌迟来的钝痛磨着她的神经。
“你没看热搜吗,江小姐?”
“什么热搜,林声又上热搜了?”江浮有些愕然,林声这几天和她呆在一块,哪有给营销号创造舆论土壤的机会。
“上了,但不全上,”冯澄说得为难,一脸好自为之,“因为词条里不仅有她自己,你的名字也被挂了热搜,挨得死死的,你被扒马甲了,江小姐。”
“诶,别造谣啊。”
江浮以为冯澄在开玩笑,最近能让她产生扒马危机的,只可能是八小时潮海的手稿。可这件事只有林声知道,她的性格凉成那样,根本没有往外透露的兴趣。
“哎呀,解释不清,微博都吵翻天了,”冯澄拍了拍腿,“林老师从前对热搜的态度都是放任不管,等孟董派人公关,只是这次江小姐也牵连进来。”
江浮看冯澄说得有鼻子有眼,本就怀疑的心里没了底。三公里并不远,她把车开进房区,下了车就往屋子里狂奔。
等她找出药箱处理伤口,镜头对面已经换了人,冯澄只剩个人形虚框,拿手机的变成了林声。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冯澄的话。”
林声一说话,江浮就变得很紧张。
她没了面对冯澄时的从容,下意识想蘸些碘伏消毒,结果慌乱间倒了大半瓶到伤口上,疼得她想喊又不敢喊,努力维持着笑容,额头迅速憋出冷汗。
镜头意外对准掌心狰狞的伤口,不过半秒江浮又反应过来,觉得太过血腥,手忙脚乱间想调转镜头,结果直接掐断了视频。
“……”
没等收拾好残局,林声便自己打了回来。
她没有问江浮怎么伤到的,疼不疼,而是直截了当问:“需不需要冯澄开车带你去医院?”
“没事,”江浮冲洗着掌心沙砾,疼得虚声弱气,“刚刚冯澄说我俩挂上了热搜,什么热搜?”
林声忽而沉默,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看远处透明鱼缸里正在游动的蝴蝶鲤,“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先处理伤口。”
不是大事,江浮松了口气。
海湾别墅远离市区,该备的药十分充裕,让她得以在短时间内处理好伤口,没有让情况恶化。
“你……”
江浮很想问林声是否已经看过那本手稿,很想问发体感打分表那个人是不是她,可那些字卡在喉咙里胀得难受。只要一闭眼,那些从她笔下写出的羞于启齿的桥段就疯狂涌现。
林声倒是没有着急,耐心等着余话,她知道江浮想问什么,眼睁睁看着对方脸上渐染绯红。
“昨晚的手稿还没来得及看,等空闲——”
“不用等空闲!千万不要看!”
“……嗯。”
江浮瞬间感觉手掌的痛意消减,只要林声还没翻阅手稿,她就不用那么忸怩困窘,毕竟里面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不单纯清白。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去翻微博热搜,翻那条在林声眼中不重要的微博热搜。
她从前无比担心林声的名字出现,这次自己的名字一块挂在了上面,词条内容却是十分炸裂。
#林声的狗#
#深扒窥声古早评论#
#po文写手窥声与林声#
看到这几行字时,江浮整个人都是蒙圈的,完全没有印象自己发过这种言论,她用没缠绷带的手点进去,本想让他们不要造谣,却被贴出的证据打得体无完肤。
里面只有一张截图。
当初浮生还没丢到夜瑟连载,江浮人也还在洝州,曾为金主风波和水军吵过一次,被某个人阴阳怪气骂作“林声的狗”,她温声和气回复了句“又被你知道了”。
江浮记得秦奈还给她打预防针,不换号吵架容易被扒马甲。
那时候她死倔没当回事,谁曾想邓归下海淘金把她捞了起来,改编剧本又把这个微博账号推到人前,现在那些古早评论被有心人挖了出来,造就了这条热搜。
“抱歉,我的失误把你拉下了水,可他们当初实在骂得太难听了,为了点子虚乌有的事吵得乌烟瘴气,我气不过帮腔,谁曾想留下了隐患。”
“没事。”林声很是淡定沉稳,似乎根本没有读过那篇手稿,也根本不知道江浮评论的事,“冯澄打视频电话,主要是想问你要不要澄清。”
“这怎么澄清……”
江浮尴尬极了,她当初发这种言论的时候,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正主知道。
那张截图证据确凿,林声是被动方,这种时候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干净。她遇事从不慌乱,现在不知道身处何地。
“我从前很少公关,如果你需要,可以配合。”
挂断视频后,江浮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蹭热度这个词,经过一夜发酵,她搭着林声的顺风车,名不经传的微博号涨了7w粉丝。
热搜底下那些看热闹的评论还在疯狂增长,不管江浮怎么往下滑都看不到底。
【小妈:好了,知道了,玩去吧】
【别演我:不懂就问,这是什么情趣吗】
【浇海:林声的狗多了去了,后面排队去】
【戏精本精:最爱的po文写手和最钟意的演员,饭好香,双厨狂喜】
【耍赖怎么了:好炸裂,浮声还没杀青上映呢,我都不敢想林老师看到这条热搜会是什么反应哈哈哈】
【吐司夹辣椒:@耍赖怎么了:胆小鬼我就敢想,按林声的冰块属性,肯定是面无表情划过,没有任何反应,无人能撩拨心弦】
江浮看着那些评论,深感无措,她从前没遇到过这种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把公关效力最大化,眼下只有发微博澄清这条路。
出乎意料的是,几乎从不公关的林声刚刚发布了条新博文,江浮正要为热搜风波将了松口气,点进去却霎时间僵住动作。
【谢谢厚爱】
第65章(一更)
林声退出微博界面, 手稿锋利瘦劲的字迹铺排眼前,让她梦回海湾别墅的第一次。
她原以为夜瑟连载的就是所有,没想到江浮最真切的感受还藏在别处, 用字句标点构成那夜的每处细节。
从港城医院探望回来后, 她熬夜看完了八小时潮海的手稿,本想上贴吧匿名询问【被前妻写进po文该怎么做】, 巧合间抓到江浮发的贴子。
即使她再不想承认, 江浮的确写得很贴切, 用最隐晦的词句说出每分每秒的感受。所以她才会脑子一热, 将体感写成表格发出去,才会给三十四条记录全部满分。
这次热搜, 她本该坐视不管, 让江浮自己处理。毕竟她虽是主角,却不是责任背负方。
可让所有人震惊的是,她没有像从前那样放任,也没有突兀地公关,而是选择感谢。
感谢谁?感谢什么?
即使【谢谢厚爱】用词寥寥,没有哪个角落提到“写手窥声”。好事网友还是先入为主将感谢的对象认作江浮, 以及江浮那条古早评论。
皮鞋踩地的步声由远及近,将林声飘忽的思绪拉回笼。
她不再看角落那缸正飘逸游动的白色蝴蝶鲤,把手稿脱贴放回包中,转而望向走进来的薛秘书。
“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有事,没办法在公司久留。”
薛秘书颔首, 谦和地笑道:“会议临时延迟, 孟董抽不开身,烦请林小姐耐心稍等片刻, 如果有什么需求,我会代您传达。”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孟行恪终于结束皇港高层董事会,面色沉沉回到办公室。
他看着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的林声,先把热搜的事推到一旁,严苛端肃的神情和缓些许。
“听薛鸣说,你昨天去了趟港城医院,阿虞好些没有?”
“舅舅如果真的关心阿虞,就该自己去探望,而非问我,这十三年来除了参股分红,你有几次去过港城医院,如果没有别的事,恕我呆不了太久。”
林声并不想见孟行恪,只是为了江浮的事,今天不得不来,说完后她起身准备离开。
“你喜欢女人,可以,但不能是她。”
孟行恪盯着林声的背影,忍不住怒意烧灼,目色厉厉道:“听说莫良安的独女最近从洝州回来了,从任何层面来讲,她都更合适。”
“舅舅前段时间不是态度强硬,逼我四十岁时必须和您挑的男士结婚吗,现在又变了口风是为什么,看上良盛的股份还是旁物,我喜欢女人不假,却和莫如是一面也没见过。”
孟行恪将钢笔叩回台面,没有把字里行间的奚讽当回事,“我们各退一步,只要你能安心拍戏,为皇港带来更多利益,帮皇港在和良盛娱乐的争斗中占据主动权,那个女孩,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声轻嘲,眼底蕴藏情绪冷却。
“舅舅以为没有江浮,我就会接受你的安排么,你未免太高看她,高看她在我眼里的份量。”
“她不过是寂寞时的工具,仅此而已。”
孟行恪揣摩不出这句话的真假,因为林声总是习惯伪装掩饰,很少表露真实情绪。
他想起清早那条异军突起的热搜,决心跳过这个话题。
“听说你前段时间因为海难戏份落水,病了好几日,想来还是放不下那件事,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过不去,没必要扎在心里打作死结。”
林声站在门前的身形略僵,只是背着办公台看不清神情,“我背弃自然录音师的职业,这些年呆在皇港,创造了您想要的价值,为什么就不能留个喘息机会,一定要旧事重提吗?”
孟行恪接过薛秘书剪好的雪茄,却只是夹在手里,任火星忽明忽灭。
“你父亲杀了人,畏罪投江有什么意义,给林家留下污名,间接害死了你母亲,还差点动摇了皇港影视的根基。”
“你和阿虞是我姐姐唯一的血脉,我这些年花了多少精力,才把你们从这场风波里救出,林声,人要学会感恩,不能把你父亲的错加于我身。”
孟行恪的话变作尖刀,句句入心。
林声再次想起那具被泡得发囊肿胀的尸体,想起深夜敞开的大门,想起那晚涨潮的海岸,想起那只跑丢的沾满泥灰的鞋子。
她终于妥协转身,眸中藏着山雨,情绪晦暗不明,“您想我履约,就得帮我找回当年的行车记录仪。”
“人都死了,费心巴力找回来有什么用,即使真的不是你父亲所杀,现在翻供还有意义吗?”
孟行恪冷目相视许久,见林声始终没有软下态度,最后抽了口烟,只好应答下来。
只是当年林声父亲的尸体被捞回时,车子已经被江中激荡的水流冲走,不知所踪,现在这么多年过去,要找回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孟行恪倚着沙发在烟灰缸边缘轻敲那支雪茄,夹着几缕白鬓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行车记录仪我会尽我所能搜寻,阿虞的心脏,我也在托人打听,日后有什么,我还是希望你三思而行。”
“石盼山用心不正,这样的人我很难安下心。”
孟行恪吞吐着烟雾,向来严苛的面庞浮现笑意。
不知是在笑林声,还是笑石盼山。
“恰恰相反,这样的人最好掌控,最近我在削他的股权。他真以为我应下换角的事,就能翻出大浪,真是不自量力。”
林声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压抑的地方多待,得到答复就疾步离开了皇港高层。
上车后她疲惫地靠在后座,看着几个未接来电陷入了沉思。
江浮应该是想问那条感谢博文还有体感打分表的事,可林声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只是一时兴起。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撤回,为时已晚,现在连帖子都被江浮删除。
“回哪里,林老师?”冯澄系好安全带启动车辆,善解人意转头问道。
“旧城区。”
这一周发生了太多,虽然假期还没有结束,但以现在这种尴尬的氛围,林声并不太想回海湾,见到江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们彼此都需要时间消化。
那条模棱两可的博文底下各种评论跳脱,试探林声在感谢什么。
她摁灭手机,忽然想起刚刚孟行恪的话,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江浮自己独住。
“看紧海湾别墅,以后我在剧组的时候,让乔颂今有空帮我照看阿虞,还有,常去海湾别墅看看阿绵。”
冯澄弱声提醒,“虽然乔小姐平时时间充裕,但她和江小姐好像不太熟……”
“我看挺熟的,那天在游艇上,乔颂今把什么话都倒了出来。”
林声似乎还在对那件事介怀,只是不知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她沉吟半晌,又补充了句,“阿绵和光光挺熟。”
冯澄神经大条,没听出话中隐意,想起一猫一鸟的扑腾样就笑得眉目弯弯,“说起来,光光的确很久没来海湾找过阿绵了,不知道它俩还记不记得对方,林老师突然说这事儿干嘛?”
她从后视镜看了眼林声,突然咂摸出几分不对味来,试探着猜对方的心思。
“林老师是想在剧组时,多让乔小姐多去海湾找江小姐玩,图一份心安?”
林声没有回应。
冯澄转了转眼珠,贴心地改了话术。
“林老师是想在剧组时,多让光光多去海湾找阿绵玩,图一份心安?”
“嗯。”
“林老师,你担心江……阿绵就直说。”
“她的伤,是怎么回事?”
冯澄也不清楚江浮怎么忽然把手掌搞成那样,她挠挠头,捞过手机对着脸开了锁,“要不我打电话问问?”
今早那狰狞的伤口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林声并不那么想知道江浮伤势来源,只是现在气温回升,处理不好很可能化脓发炎,她自己在海湾难免处处不方便。
“你稍后去给阿绵送点粮,顺便,带点药。”
“林老师……”冯澄将林声送抵旧城区公寓,下车替她开门,抱着东西往里走,“海湾那里专门腾了间屋子做药房,你忘了吗?”
“那就送她去医院,或者让肖温走一趟。”
林声性子冷淡,这些年她在娱乐圈的染缸里浸染,早已对很多人与事失去兴趣,除了在病痛边缘挣扎的林虞,几乎从不关注旁事。
冯澄总觉得这段时间的相处,让林声和江浮之间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她们慢慢从洝州时冰冷的契约情人关系抽身,慢慢往未知方向前行。只是掩藏得太深,从表面纵目看去,根本无迹可寻。
冯澄尽好助理本分,并不多嘴过问其中隐秘。她相信冰块再冷也能捂化,一切都能水到渠成。
此时,港城某处。
“我?您疯了吧,我也是女人。”
“要我和一个女人……这也太恶心了,我接受不了,您还是找别人。”
女人擦着涂成丹蔻色的细长指甲,一身媚意浑然天成。她将桌子上泛着苦涩香气的咖啡拉近,眼里满是厌恶。
男人清晰地读懂了那抹情绪,他扯着西装衣摆笑呵呵坐在主位,“她这种上等货色,男性近不了身,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事成之后,将来我捧你上高位。”
女人喝了口加满糖的甜腻咖啡,听着最后几个字眼,忽然有些心动,却不免担忧,“要是追查下来怎么办?”
“我手里有把柄,和我斗最终只会伤到自己。”
那谢顶的中年男人翘起二郎腿,不断转动手里的貔貅手串,满目戏谑不屑。
“女人和女人,我还真没看过,等你好消息。”
第66章(二更)
海湾离医院太远, 江浮不敢单手开车上路,自己拉着纱布将伤口包扎好。
她看着血液濡渗的手掌,倏然想起进剧组指导吻戏那天, 她在帐篷里, 吻了林声缠着绷带的掌心。
半吊子水终究没经过时间检验,不知是沙子没挑干净还是碎贝留在了肉里, 刺痛感经久不绝, 不过半天就发了炎, 又痛又痒。
江浮刚准备求助冯澄送自己去趟医院, 后脚肖温就驱车来到了海湾。私人医生的身份敏感至极,她先入为主以为是林声那边又出了状况。
“林声怎么了?”
“林小姐让我过来一趟, 说你伤了手。”
肖温答得温婉, 柔声细语解释自己的来意。她将药箱放在一楼的宽桌上,而后小心地拆开染血的绷带,血腥味很快将睡觉的阿绵吸引了过来。
碎贝划出的伤口虽然不算宽,细长一条,但入肉却很深,擦着手筋划过, 只要再深些就会齐根断裂。那些嵌入肉里的沙砾引发了炎症,在江浮这半日的各种动作里慢慢被推到了表层,只能用镊子挑出,没一会儿掌心就扎得满手血花。
因为有经验在, 不到二十分钟肖温就把伤口处理好,她连水都不喝一口, 留了几句医嘱就离开海湾, 在江浮的目送下消失在了海畔大道。
掌心痛意磨着江浮的神经,她锁好大门准备上楼休息, 却发现刚才还在凑热闹的阿绵不见了踪影,任怎么叫唤都不出来。
江浮找遍一楼角落,厨房的瓦锅都揭开来看了眼,却连猫影也瞧不见。她甚至以为是自己把阿绵锁在了门外,又或者它偷偷溜上了刚刚驶远的车辆,可询问肖温后却没有查获任何线索。
以前从不会出现这种状况,江浮领着林声的工资,把猫照顾丢了难免心慌。她将把二楼排查一遍,最后只能无奈打电话给远在旧城区的林声。
“阿绵丢了。”
“你找遍房子了吗?”
林声那边传来细微的纸张翻阅声,可正在头疼中的江浮没有察觉。以往阿绵虽然不爱搭理她,但叫了多半会有回应,哪像现在,整间屋子只有她的回声响动。
“一二楼都翻了个遍,怎么引诱都不肯出来,我伤着手又没办法把那些冗重的家具搬移,它不久前还蹲在天井看肖温给我处理伤口,转眼就跑没了影儿。”
“真的都找遍了?”
这句话让江浮忽而反应过来,她仰头看向旋转楼梯,“不对,你的卧室我没有去。”
她几乎从不主动进林声卧室,自然而然将其划为禁区,找猫的时候自动忽略。而且在尚未征得同意的情况下,她不认为擅自进别人房间翻找是个礼貌的行为。
“你进去吧,”林声说,“从前冯澄过去投喂,它有时候也躲着不肯出来,你拿块冻干去找找角落。”
江浮得到答复,这时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即使林声已经离开多时,房间里却还萦绕着雪松冷香。
那块鸡肉冻干冷得手指发僵,她搜寻卧室的过程中自始自终都很安静,弯着腰仔细排查各个角落,却一无所获。
“阿绵不在这。”
“你为什么不叫?”林声忽然问。
江浮知道林声的意思,是想让她用猫叫吸引阿绵,可现在还在通话中,让她当着林声的面学猫叫,这也太难为情了些。
林声看出江浮的不愿,特地把语音转成了视频。然而她第一件事却不是找阿绵,而是望着屏幕里故意把头别开、假装在找猫的江浮。
“让我看看你的伤。”
其实在回去的路上,肖温已经把大概情况告诉了林声,这句话浅浅淡淡称不上关心,可从她口中说出,却让江浮心跳骤然一滞。
江浮将镜头掠过手掌,前后不够两秒,速度快得难以看清,在林声视线里只留下了绷带的花白和几抹血色。
“江浮,为什么不敢看我?”
林声的语气始终平静,这句话算不上质问,却让江浮莫名心虚。她抽出张纸巾包住那块冻干,曲了曲快要僵掉的手指,在林声问更多前转移了话题。
“我要找阿绵,貌似它不在你房间里。”
江浮说着,拿上那块冻干就往外走,脑海却被林声的话占据,没有任何空隙思考旁物。
为什么不敢看我。
缅因猫的价格很是昂贵,阿绵迟迟不现身,让拿了两万工资的江浮不敢和猫主子林声对视。
至于另一个原因,体感打分表通页的十分总是飘忽眼前,让她很在意林声于那件事上的感受。
“别找了,除了你带出去外海夜钓的几次,阿绵几乎没有离开过房区,它从不委屈自己的胃,饭点会自己出来的。”
话是这样说,如果找不回来,钱是其次,林声养了那么多年,虽然平时对它的亲昵爱答不理,但总有深厚感情在。
江浮急得像热锅蚂蚁,一边应答,从卧室出来又把一楼和自己的房间翻了个遍,情急之下还使刚处理好不久的伤口再度渗血。
林声已经猜出阿绵躲在哪,可她目色踟蹰,并不想让江浮踏足那块地方。一番权衡过后,她见江浮不肯放弃,最终还是选择挑明。
“二楼,我父亲的书房。”
“书房是锁着的。”江浮不太相信阿绵能钻进去,她依言走上楼,轻轻一推却意外打开了门。
这间书房她从未进来过,唯一一次驻足门口观望,还是上次林声帮她找鱼竿海钓的时候。蒙尘的厚重沉闷充斥各处,当初拿走钓竿的墙龛还没有闭合,四周林立的书架堆满了各种资料。
江浮刚刚踏入,逼仄感就冲荡着胸腔。
她环顾一圈,意外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全家福。
画面中林声的父亲戴着副金边眼镜,身材高颀,形貌温雅。林声的母亲穿着身天青色旗袍,怀里抱着年纪尚小的林虞。
林声那时似乎才十七八岁,站在父母身边,眉目青涩笑得十分开心,手里还牵着个飘摇的青蛙气球。
江浮有点近视,很想走过去细看林声的模样,可她进来是为了找阿绵,只能先压下冲动。她皱眉捂着口鼻往里走,却看到了更多让她意外的东西。
书架上压着很多诊断书和CT单子,用塑料膜密封,堆摞在一处。江浮粗略打眼扫视,不太敢深入细看,她本想就这样离开,可没走两步又停下了步伐。
角落里放着几张薄纸。
十三年前的尸检报告和死亡通知单。
江浮只是匆匆一瞥,那上面的名字和年龄,不用猜都知道是林声的父母。她一直以为网上的背景如此空白,是因为皇港影视的公关能力太过强悍,却没料到这就是林声的过去,鲜血淋漓的过去。
非正常死亡才会尸检,是什么变故让林声父母先后罹难。江浮回头远远看了眼墙上蒙尘的全家福,看着少年时期林声的模糊笑靥,她好像回到了当初溺亡的瞬间,心头泛起微弱的窒息感。
“你往墙龛找。”
林声的话像攀缘绳索,一瞬间将江浮拉回。她平复着澎湃潮涌的心,顺着指引,轻易揪住了躲在墙龛里一声不吭的阿绵。
铜色眼珠在黑暗的墙龛里格外瞩目,一人一猫四目相对,江浮还没来得及开口责怪,阿绵便嗖的一声蹿出了房间,带起呛人的灰尘。
那两份尸检报告在脑海里浮沉,江浮不敢再在这压抑的空间呆下去,她屏着呼吸打算折身离开时,再次看到了角落里那堆款式偏旧却十分昂贵的录音设备。
直觉告诉她,这是林声的东西,而非她父亲的遗物。
“你身为演员,对录音也感兴趣吗?”
林声似乎在看书,闻言抬眸望着镜头里的录音设备,神色几不可察地微顿,很快又恢复如初。
“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所以我给安涯的职业设定,自然录音师,”江浮带上书房的门,终于看向镜头,她放轻声音,”这曾经也是你的梦想么,林声。”
江浮回顾了时间线,十三年前林声的父母罹难,或许是这件事的打击,使她彻底放弃录音事业,主动或被迫踏入了娱乐圈。
好好的一家人,只剩林声一个完人。
关于林声的父母,江浮有很多困惑,可这些话一旦问出就是割肉断骨,牵连出一堆旧伤疤。林声用十三年时间淡化已经很不容易,她旧事重提跟拿刀戳心有什么区别。
江浮知道林声对自然录音师还有执念,可她不愿过多言明,问再多都没有意义。
“阿绵已经找回来,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稍后我会联系冯澄。”
“后天,金恒大饭店会举行浮声杀青宴,陆导说你那次……吻戏有功,算半个剧组人,让我喊上你,”林声说得平淡,不像是邀请,“如果你不想来,我可以替你回绝,毕竟伤了手开车不方便。”
江浮没有着急回复去或不去。
“你希望我去吗?”
林声本已经打算挂断视频,被这回马枪问得怔住,她目色躲闪,试图回避这个问题。
“你希望我去吗?”江浮又问了一遍。
“你想来我就让冯澄去接你,如果不想,稍后再替你回绝。”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林声。”
无言沉默下,耳边只剩呼吸的起伏。
漫长的世纪等待过后,江浮知道等不到答案,于是垂下眼帘不再强求,准备给自己找个台阶。
恰在这时,她听到了林声的回答。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来。”
林声的话音低得不能再低,说完就快速将镜头反转。然而这情急之下的躲避举动,意外把茶几上的东西照进镜头。
江浮盯着镜头,整个人定在原地。
那本素色封皮、没有书名的po文手稿摆在茶几上,林声已经看了三分之二,里面分明插着镂空的鎏金书签。
第67章(一更)
江浮有手伤在身, 其实赴不赴宴陆平章都能理解。只是林声希望她去,她自己也不太想在海湾呆着,于是在杀青宴这天坐上了冯澄的车。
杀青宴选的金恒大饭店离海湾很远, 一天内必定不能往返, 而且喝了酒深夜开车不安全,陆平章特地让剧务在他们落榻的圣罗夫酒店给江浮安排了房间。
江浮去到时才发现她的房间在顶层8025, 这是剧组包下来给导演和几位主演住的楼层。寂静的走廊内一排房间紧阖, 除了两个保洁, 再不见别的人影, 只有她和冯澄的脚步声回响。
“底下楼层都住满了客人,所以剧务把江小姐的房间安排在了八层, 不过明天我就会开车送您回去, 只是住一晚而已,哪儿都一样,不要有心理负担。”
“林声在剧组拍戏的这两个多月,也住在这一层吗?”
冯澄说着在包里翻找房卡,帮江浮把行李提进了8025,放在置物架上后努嘴抬下巴示意。
“隔壁8024, 紧挨着江小姐,不过林老师当初选的时候,特地挑了最尽头这间,现在旁边除了你再没别人了。”
“她呢?”
“谁?”冯澄收拾好东西, 甩了甩蝎尾辫,疑惑地回头。
“林声。”江浮补充了句, 她记得刚刚上来时, 这一层好像都没人。
冯澄恍然,“林老师已经提前跟组去了金恒饭店, 我要去接您,就没有和她一块,不过江小姐别急,我们马上就过去。”
“……我没急。”
圣罗夫酒店离金恒饭店不算近,开车有好一段距离,她们去到时,人已经差不多来齐。
江浮今天穿了身别领西装,搭着件灰绿色翻袖衬衫。她整日写书,视力不可避免地下降,戴上了前不久刚配的银边半框眼镜,现在身上只余温和的书卷气。
剧组里都认识冯澄,可江浮这副生面孔一进宴厅,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他们压着声音,窃窃讨论江浮的身份。
“这人谁啊,我跟组那么多天都没见过,她生得那么有辨识度,不可能没印象。”
“似乎是陆导专门请来的,具体内情就不知道了,我比你戏份还少,真是见鬼才问我。”
“貌似是剧本改编的原著作家,窥声,前不久还到剧组指导吻戏来着,那场戏我恰巧在跟,还看到霍老师又被骂了。”
“陆导邀请,怎么是林老师的助理去接人,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她比霍老师更适合叶弥这个角色,不过圈外素人注定不可能哈哈。”
那些剧务助理在角落里扎着堆,七嘴八舌讨论,直到江浮走远才慢慢收了声。顾鸢在一旁端着酒杯静听,始终没有插嘴。
江浮跟着冯澄走到宴厅内围,她先去跟陆平章打了招呼,在一番环视搜查下,目光定格在不远处举着酒杯的林声身上。
林声今天化了淡妆,穿着身流光银斜肩长裙,栗色微卷长发松松落落。
江浮第一直觉她好漂亮,至于第二直觉。
“你冷吗?”
“还好。”
打从江浮过来,林声就放下了酒杯,她的目光毫不遮掩,自上而下扫视着江浮,最后定格在那绑着绷带的右手掌心,手指因为长久挤压供血不足而泛着白皙。
“肖温今天没去换药?”
江浮蜷了蜷手,藏进西装衣袖里,“还没来得及,炎症已经消退,耽搁一天也没什么问题,而且我自己带了药,稍晚一点可以自己更换绷带,或者让……冯澄代劳。”
单手缠不紧很容易感染,她其实更想让林声帮忙,可周围那么多眼睛盯着,说句话都要时刻提防,不能表现出过多稔熟。
“你这样,似乎比起我更像安涯,”林声转着那只高脚杯,看着石榴红酒水里的江浮倒影,言辞辗转,“更像那场吻戏里,在帐篷被叶弥在身下压的安涯。”
“压在身下”几个字的尾音被拉长,在江浮耳畔激起旷久回响。她喉咙滚动,刚想回答,一道粗矿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诶,江小姐!”
江浮回过头,看到蓄着长发和络腮胡的中年大叔疾步走近。算起来之前改编剧本,她和邓归都是线上联系,根本没有私下见过面,现在竟然一眼就把她认出。
“没想到老陆真的把你邀请了过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远远就注意到你了,刚开始还不敢认,见你往林声这里走,想来也不会错!”
邓归性子随和大方,和谁都能聊得来,说了没几句就示意江浮和林声举酒碰杯,高兴地深喝殆尽。
林声薄抿了口,见江浮把酒杯往唇边递,倒没有伸手阻拦,只是语气和淡地拐着弯提醒。
“肖温的医嘱里,似乎没有提过伤患能喝酒。”
江浮的酒杯还未碰唇,下意识停住动作。
林声在关心她,只是这份关心,被包裹进寡淡带刺的话语里,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暗讽。
邓归这时才看到那缠着绷带的手,忙收起酒杯,歉意地赔了笑,领着她们往足以容纳三十人的主宴桌走。
金恒饭店占地面积极大,剧组将宴厅一层全都包了下来,摆了约有三十张台桌。主宴桌是导演编剧主演这类人的位置,陆平章顾虑到江浮在剧组不认识人,只有林声能说上两句话,于是把两人安排在了相邻的位置。
江浮不敢表现得和林声太过熟悉,维持着守礼的社交距离,她很满意座位安排,唯一不太高兴的是霍伊也坐在了林声身旁。
霍伊使劲浑身解数和林声攀谈,每次都吃瘪,得到的回复不是冷冷淡淡的“嗯”就是沉默。
江浮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暗戳戳高兴,她转着腕表,仔细听陆平章的发言。
“我今天也不作什么又臭又长的演讲,简单说到这里,感谢全体演职人员的付出,幸得相逢,今日暂别,希望各位日后在这条道上保持初心,鸿飞冥冥。”
所有人起身举酒回应,只有江浮以汤代酒。她看着林声喝下那杯度数不算高的红酒,抿了抿唇还是刻意压低声音相劝。
“你别喝太多,至少别空腹。”
因为伤在右手,江浮又不是左撇子,这顿饭就吃得格外艰难,近三十分钟只喝了两碗熬得发白的鱼汤。
她惆怅地望着旋转而过的菜肴,试探性伸出左手,夹回来一块莴笋。眼看成功在即,结果半途还掉到了桌面,筷子上只剩空气。
江浮:“?”
林声:“……”
她本想让冯澄帮忙夹菜,可这种多说一句话都可能被有心人掰开揉碎的场合,她无法不顾及影响,权衡过后只能让旁边侍酒的服务员帮忙。
那服务员微笑着为江浮夹了菜,而后又转身回到托盘前,不动声色拿起另一瓶红酒,慢慢倒进了林声面前的空杯。
偏偏这时,霍伊不知趣地过来插话,“林老师,我敬你一杯,感谢这两个月对我的照顾,耐心讲戏和指导。”
“酒桌上推杯换盏,你已经喝了三杯。”
江浮自顾自吃着饭,她看其他人各自攀谈,没人注意这里,就把林声的酒杯往面前挪,和自己的挨在一处。
“江小姐,你这是?”
霍伊面色有些难看,她今天仍旧喷了满身香水,即使隔着林声,江浮还是能嗅到那股阴魂不散的香臭。
那服务员看着被挪走的酒杯,眼底闪过暗芒,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拿了个空杯想重新倒酒,却被江浮拦了下来。
“你还打算喝吗,林老师。”
她从来没有如此正式地喊过林声。
听着这个平时被旁人念了千百遍的称呼,林声心头忽然涌起奇异的感受,继而牵连起荒唐的念头。她想,如果还有下次接触,或许可以在过程中,让江浮试着这样喊。
“我还没有醉。”
江浮想起当初看林声面不改色喝下雪树伏特加,心里清楚那几杯酒能让她产生醉意的几率为零。
只是刚才整个用餐过程,林声一口饭都还没有吃,上次犯胃病时她难受的模样还在眼前,江浮没有任由这个话题揭过去。
“你还打算喝吗,林老师。”
“……不用倒了。”
江浮终于放心,下意识拿温饮润喉,等感受到樱桃甜酒的气息顺着喉咙滑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拿错了杯子。
两个高脚杯挨得太近,液体颜色又相像,江浮刚刚一心劝林声不要喝酒,拿错不可避免。她装得镇定放下酒杯,却发现林声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不是故意的,别拿这种眼神看我。”
江浮的声音愈渐低下去,看林声把酒杯挪回自己面前,耳尖跟着红了起来。
霍伊若有所思看着江浮,没有再给林声敬酒,她用余光观察,察觉出二人在客套之下的稔熟,搜罗记忆却发现她们似乎只在指导吻戏那天见过面。
令江浮没想到的是,这酒喝起来柔顺,度数却很高,她不过抿了一口,十来分钟后就开始晕晕乎乎。
强撑半个钟后,她怕自己醉酒后会胡言乱语,终于坐不住提前离席,让冯澄送自己回了酒店。
冯澄开车时一直在笑,到了酒店也不消停,“江小姐,以后出门得随身带两瓶牛奶了,怎么喝一口就醉,真是神奇。”
等回到八层,冯澄却发现声控灯已经坏掉,走廊里漆黑一片。因为不放心林声,她匆匆忙忙摸出房卡,将江浮送回套房后就快步离开了酒店。
房间内窗帘没拉上,借着倾泻进来的月光,门后藏着的那双脚忽然移动了几厘米。
第68章(二更)
江浮走后, 林声转着那杯被她无意中喝过的酒,任樱桃红酒液顺着杯壁晃动。
那服务生见林声迟迟没有试抿,以为她是在嫌弃被江浮碰过的酒杯, 于是端着新启的红酒上前两步, 躬身问:“林小姐,是否需要撤下去, 给您重新倒一杯?”
“不必了。”
此后林声再未喝酒, 也没有动筷, 只是在旁人提到她时, 温娴知礼地回应几句。她并不担心让冯澄送江浮回去会被有心人说闲话,毕竟这是陆平章亲口指派, 就算闹出什么也有他出面挡着。
主宴桌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宴厅门口, 林声时不时抬眼远远望一次,等了有将近四十分钟。她对这种场合并不感兴趣,后面还有许多冗杂的流程,一直想着该以什么理由提前离席。
霍伊若有所思盯着江浮的空位,而后从助理顾鸢手中接过专用湿巾擦嘴。她没忘记刚刚二人因为一杯酒的暗中较量,于是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林老师似乎和江小姐是朋友?”
她这一问, 旁边坐得近些的几位演员都看了过来。
林声蹙眉,并不想和霍伊搭话,也不愿旁人对此过多猜疑。
“不熟,点头之交而已。”
霍伊看出林声不愿多说, 深觉里面含有不能为人窥见的隐秘。她笑意吟吟看向旁边的演员,拐弯抹角地提起那场吻戏。
“说来也是奇怪, 林老师在圈内浮沉多年, 演技自然不比常人,我接不住戏那是资历不够, 所以才会搞砸那么多次,陆导提意见后我才知道问题在哪。”
“可江小姐平时埋头写作,那天以圈外素人身份进组,第一场就接住了林老师的吻戏,圈内那么多前辈跟林老师都没有如此完美的磨合,真是奇怪呢。”
话里含刺,无一不是在反驳那句不熟的回答。
林声没有过多理会,只是举起酒杯,细嗅那尾调带着樱桃和指橙甘香的酒液。她看了眼江浮的空位,终于决定提前离席。
陆平章听到她以身体抱恙为由要离开,想要挽留却不知从何开口,毕竟等下还有合照和票房酒环节,缺了主演总像差了什么。
某个副导已经喝得满脸红光,他豁然站起身,晕酡着脑袋喊了声,“那就提前喝票房酒,预祝浮生上映后大卖,不喝你可不许走啊林声!”
守在旁边的服务员一看时机成熟,立马上前给林声倒了杯新酒,殷勤地推到面前。
林声目光审视,乜视那看似镇定、眼底却藏着躲闪的服务员。她盯着新倒出的还在晃动的酒液,碰到酒杯的手不动声色收回,转而拿起曾被江浮喝过的那杯酒。
服务员看着被舍弃的新酒,咬了咬牙还欲作最后挽留。
“林小姐……”
没等他说完,林声已经把江浮喝过的酒递到唇边,在副导的一再要求下喝了下去。
成功离开金恒饭店后,林声没有逗留,在几个人的互送下上了冯澄的车,趁着夜色往圣罗夫酒店驶去。
启动车辆前,冯澄几次回头观察林声,满脸担忧,“林老师,那个服务生刚刚启的酒您没喝吧?”
“没有。”
正是因为看出反常,林声才会临时改变选择,喝下江浮的酒。
她将后窗开了条缝隙,让风吹散难言的酒气。
冯澄后怕地捂着胸口,她习惯了林声的寡淡反应,并不期望能得到更多回答,只是控着车速继续念叨,像只呜呜喳喳的小鸟。
“您是不知道,我把江小姐送回去的时候,她都醉得开始说胡话了,一口酒就把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吐出来,我要不是赶着回金恒饭店,都想留下来慢慢审她。”
林声忽然睁眼,“她说了什么?”
“听不太懂,”冯澄摇摇头,话音在车载音乐里忽大忽小,“说是准备买录音设备,去科隆峡谷录破冰声,这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过。”
科隆峡谷,是江浮原世界的冰川景点。
林声打开放在搭台的那盒浓香型薄荷糖,从里面挑出一颗,让辛辣感在口腔回荡。她其实没有醉,只是不由得回想起找阿绵那天,江浮问的那个问题。
【你当自然录音师时,最喜欢什么声音】
她说,破冰声。先著傅
即使是醉酒的梦呓,江浮也记着这件事。
父母暴亡后,林声在娱乐圈浮沉十三年,长成了一丛荆棘密布的白檀。她对所有人都怀着戒备心,隔着疏远的薄墙。现在却有人愿意冒着被扎伤的危险,赤手在满地碎刺里找寻她不敢直面的过去。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试图靠近取悦林声,男男女女无一例外都是莽撞的苍蝇。没有人真正懂她最需要什么,就连掌控她十三年的孟行恪,也只关心她能否给皇港带来更多利益。
人心很难读懂,剖开才会分明。
江浮和她相识最短,却看得最深。
【如果有机会,想带你去我的世界,听一次初春的破冰声】
林声忽而涌起复杂感受,既惶遽又期待。
她的胸腔似乎被绳索紧紧勒着,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闷,呼吸也越发灼热急促,即使把车窗开到最大也没有任何效用。
“林老师?”
一秒,十秒,两分钟,林声没有回应。
冯澄终于觉察不对劲,她以为是林声胃病发作,立即打开警示灯靠边停车。
可等她摁亮车内暖灯,却发现林声仍旧端坐着,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润,眼睛里暗潮涌动。
“江浮的酒里也被动了手脚,调头回旧城区……”
林声猜出新倒的那杯酒有问题,却没料到之前的也中了招。幸而她只是象征性喝了一口,现在才能勉强保持着理智。
冯澄即使再迟钝,也多半猜出发生了什么。她直恼自己先前的乌鸦嘴,立刻调头往旧城区疾行,途中还打了通电话给肖温。
“喂,肖医生,如果现在方便,请立刻到旧城区公寓等我们,出了点事,三言两语讲不清,我们正在赶回去的路上,你夜里开车务必小心。”
林声的理智被吊在半空慢慢锉磨,她拿出那盒辛辣的薄荷糖,用这另类的凉意刺激大脑,试图保持几分清醒。
车后座其实储备有药箱,但林声刚刚喝了酒,冯澄不敢胡乱喂药。她恨不得站起来踩油门,生怕耽搁时间。
“林老师你忍着点,我提车速往回开。”
在她们调头后不久,有一辆车以更快速度驶向了圣罗夫酒店。
往旧城区方向行驶十分钟后,闭目忍着滚烫热意的林声忽然睁眼,“调头,立刻回圣罗夫。”
冯澄摸不清林声的心思,“您这种情况,回去很危险,我不能——”
“江浮也喝了那杯酒,和我喝了同一杯酒。”
我放不下心。
林声把余话咽回,眼皮猛烈跳动,她想到现在独自呆在酒店的江浮,根本难以安定。
原来从那杯酒开始就出现了问题,江浮无意中帮她解了一次围,她却又再次跳入了火坑。
她喝完那口酒出来没多久就开始发作,距离江浮醉酒回去,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她正在经历着什么可想而知。
林声知道事情远远不会这么简单,她完全可以现在回到旧城区,让肖温着手诊治,闹剧将会终止于此,没人能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可无论从何种角度,她都没办法将江浮丢在圣罗夫,不管不顾。如果现在离开,江浮很可能要面对本该由她面对的未知一切。
冯澄不再相劝,但她也不敢贸然带着林声回去涉水,调头折返时特地给经纪人苏藤打了电话。
“林老师不要太担心,我出来时锁了门,没有房卡根本进不去,江小姐醉成那样,难受些是肯定的,毕竟都过去了这么久。”
她们赶到圣罗夫酒店时,剧组其他人还没回来,因为已经很晚,低楼层的客人大多都已经休息,大厅内空空荡荡。
林声不必特地掩饰身份,跟着冯澄走进并不拥挤的电梯,很快上行至八楼。
先前冯澄带江浮回来时坏掉的走廊灯已经被修好,一眼望去十分亮堂,只是宽阔的甬道不见人影。
薄荷糖铁盒已经空无一物,林声感受着喉咙的辛辣,她从前惯于忍耐,才不至于使残余的理智过快流失,“肖温没那么快过来,你等会避着人,送江浮去医院,我能等,她不能,手伤估计现在都没处理。”
冯澄连忙应答,低头翻找出8025套房的房卡,她快步走到尽头打开门,开灯后却吓得噤声失语。那声“江小姐”卡在喉咙里,咽又咽不下,说又说不出。
林声后脚跟上来,见冯澄这种反应,心中不安如同泡水海绵,迅速胀大。
她越过冯澄走进房间,原本悬在危线的理智回笼,心却迅速凉了下去。
8025套房内空空荡荡,本该昏睡床上的江浮早已不知所踪,视野内只剩被夜风拂动的窗帘。
冯澄再次搜查了浴室阳台,甚至床底都拿电筒照了一遍,她急得抓了抓头发,神思恍惚地黯然低喃。
“我真把江小姐送回来了,关门前还特地确认了一遍才走的,她醉成那样,怎么可能独自离开!”
林声自持冷静,她环视着死寂的房间,肃声问:“你们出电梯回房间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异样?”
冯澄年纪尚轻,早已被这变故唬住,她惊惶地摇摇头,没几秒又点点头,“我带江小姐回来时,走廊灯全灭,现在又好了,估计是在我回去找您的时间里,酒店找了人上来检修。”
苏藤派来的几个人已经到了酒店楼下,林声忽略了那条消息,终于从中听出问题的关窍,“你扶江浮进房间时,是否关了门?”
“我把江小姐扶到床上前后不过两分钟,进去时没关,出来时锁好门确认了一遍才离开。”
冯澄这时才反应过来,面色陡转苍白,“林老师是说,这两分钟里,有人跟着我进了房间?”
“不止。”林声拧着眉心,她抽走冯澄手里的房卡,镀着金粉的黑色房卡在灯光下闪烁着亮银。
“你确定送江浮进的,真的是8025?”
大床上的被子齐整无褶,还保留着江浮离开时的模样。
当时走廊无光,冯澄很可能糊涂搞错了房卡,把江浮送进了隔壁8024,送进了林声的房间。
……
江浮身体如同烈火烧燎,可燥热的根源无从探明。如果先前她没有阻拦,喝下那杯酒的就是林声,经历这一切的也会是林声。
手部绵软得提不起丝毫力气,江浮想撑着身子寻找手机,可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的意识变得不太清醒,连着喊了几声冯澄,皆是寂然没有回应。
高跟鞋在昏暗的套房内响起闷笃回音,月光将女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江浮以为是林声,哑着声音低喃而语,“你来了……”
女人没有回应,身上的香水味很浓,浓得发臭。
不是林声,也不是冯澄。
江浮意识短暂回笼,皱眉避开对方的靠近。
“你到底是谁……”
原世界的跆拳道记忆涌入脑海,江浮攥紧缠满绷带的右手,任伤口崩裂的痛意带回理智。
她格挡开那伸到面前的手,用尽全力钳制着对方的脖子,温热血液顺着掌心绷带濡渗滴落,染红了被单。
房门骤然被打开,赶来的林声孑立门口,她感受着扑面的酒气和浓郁香水味,眉眼冷了几分。
随着顶灯开关摁亮,缩在角落里扛着摄像机的人突兀地暴露在视线。
女人想要挣开那钳制住脖颈的血手,在柔和的光线下,她看清了江浮的面庞,惶恐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第69章(一更)
那扛着摄像机的人包着全脸, 在闪光灯过后迅速冲出房间。他见电梯正在上行,情急之下撞开楼梯门逃窜而去,并且似乎提前踩过点熟悉了酒店布局, 最终从围堵圈里逃之夭夭。
或许是本身沾酒就醉, 加上药效作用,江浮烧得昏聩失去了理智, 同样只是薄抿一口, 情况却比林声糟糕太多。高热之下, 她的记忆发生错乱, 把霍伊当成了坠崖时的黑眉蝮蛇。
练过跆拳道的擒拿力气非同寻常,江浮的身量又高, 她死死掐住那细弱的脖颈, 任手心持续流血也不为所动,腥味迅速飘荡满房间。
霍伊处在艰难呼吸的边缘,看清对方面容后,眼底错愕很快平息。她无法多想为何出现在8024的是江浮而不是林声,深知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可能会死在这里。
“江小姐!江小姐——”她难受地嘶声求饶, 只是根本唤不醒江浮。
林声的自制力强得吓人,从金恒饭店回来的时间不久,那些顺着酒意挥发的燥热已经渐渐平复。她知道今晚多半是霍伊或者背后的人授意,并且所有危机都有迹可循, 刚刚躲在暗处那人很可能早已潜伏房中。
绷带已经被伤口狂涌的鲜血染红,继而在床单上洒出迤逦的血花。江浮再次以自身沾泥的代价, 阴差阳错帮她解了围。
林声眸底晦暗情绪翻涌, 她呼着沉浊的腥锈气,主动走过去拉住了江浮的手腕。
“停下吧江浮, 你的伤还没好。”
短短一句话如清泉激石,使江浮岌岌可危的理智骤然回笼,她怔然松开手,脖颈上带着血的青紫掐痕分外刺眼。
霍伊后怕至极,痛辣感席卷着神经,她没想到看起来温和无争、书卷气拢身的江浮,发起狠会这样叫人胆寒。
如果刚刚不是林声打断,结局怎样根本不敢想象。
霍伊知道以林声缜密的心思,早已摸出其中门道,即使现在解释再多都没有意义。她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柔柔弱弱擦着沾染的血迹,三言两语故意把事实往错误方向引,而后流着泪离开了房间。
江浮环视一圈陌生的摆设,迟钝的脑子才慢慢清醒。她远远看向门牌号,却像入定了似的,说不出一句话。
8024,是林声的房间。
冯澄观察微末,自觉回到隔壁8025,把小巧的药箱送到林声手里。
“回去收拾江浮的行李,情况随时有变,这里不能久待。”
等冯澄应声离开,林声立刻打开药箱,放轻动作为江浮止血。只是因为血液半凝涸,将绷带内层和伤口粘连,每揭开一层都牵连起更难忍的痛意。
“我没有……她,”江浮的衣衫仍旧齐整,只是在对峙过程中沾染了血污,她咬着唇没有喊疼,努力挣脱醉意去解释辩白,“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你的房间,林声,对不起。”
后面是否会深陷这场囹圄难以抽身,她并不那么在意,只是庆幸今晚遭难的不是林声。正是因为越发清楚地知道这个人的过去,她才希望分担更多。
“不用说对不起,错不在你。”林声冷然的态度和缓下来,她用镊子夹着医用棉止血,迅速为江浮包扎了刚刚崩裂的伤口。
情况有变,再留下去很可能会被堵在这里。林声没兴趣拉霍伊出来当面对峙,她本想和江浮一同坐冯澄的车离开圣罗夫酒店。
可考虑到这很可能会被有心人放大,她犹豫几息,最终上了苏藤派来的专车。
驶离酒店五公里后,车流变少,最后只剩她们穿梭于夜色里。
途中林声下车换乘,几个保镖却并未离开,而是在后头一路护送。冯澄本想一路疾驰送江浮回海湾,可林声上来,原本确定不移的目的地忽然变得模糊。
“林老师,我们要去哪里?”
“旧城区。”
话音刚落,不仅是冯澄感到惊讶,就连被药效支配的江浮也侧头看来。
旧城区那所房子是独属于林声的私人空间,江浮回到港城那么久,从来只是听闻,没有真正去过。
她为这个意外的收获而失神,本想问林声为何会忽然临时改变主意,只是心乱脑乱之下,张口却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
“我今晚不回去,阿绵怎么办?”
冯澄得到目的地后当即开车往旧城区赶,听到这句糊里糊涂的话,还没等林声回答,她就抢先搭了腔,把更深的秘密抖露出来。
“江小姐,你现在这个样子照顾自己都费劲,不用想阿绵了,悄悄告诉你,一楼猫窝旁有个自动放粮机,一两顿饿不着它的。”
江浮低着头没有再回应,那股药劲再度裹着醉意来袭,她下意识收拢右手五指,想通过挤压伤口使自己保持清醒。
只是还没来得及施行,就被林声的话打断。
“你难受的话,别强忍着。”
这句话说得突兀,冯澄不敢回头看车后座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默默升起了隔开前候区域的挡板。
“嗯……”江浮低低应了声,右手还是不自觉想要紧握。还没等挤压出痛意,手里就被塞了个小药瓶,挡住了进一步动作。
随着时间推移,药效变得越发难顶。
那个始终被江浮攥着的小药瓶忽然脱落,慢慢滚到林声脚边。
没等林声弯腰检查,一直规规矩矩坐着的江浮忽然侧身靠近,熟悉的龙桑草浅香袭来,混着灼烫的呼吸强势裹卷。
江浮从前不会这样大胆,可她现在酒意上头,已经到达承受的临界点,本能地将林声压在了宽敞的后座。
“林声,我想……”
挡板升起来后,林声特地把环车顶灯打开,江浮被柔光衬托的面庞一览无余投射进眼睛里,目光如狼窥伺,烫得吓人。
江浮现在难受,林声却还能忍,她忽然庆幸两人有时间差,否则……
她没有太抗拒江浮的靠近,只是侧头望向撑在座椅上的被绷带缠着的手。
“等等回旧城区吧,让肖温替你疗伤。”
回程不过三小时,几个保镖开着专车在后头一路护送,等到了旧城区边缘,确认没有人跟车后才鸣笛示意,调头飞驰驶入暗沉夜色。
比起海湾,旧城区这所房子明显小得多,只是隐在夜色里看不清外貌。江浮第一次来,却是以这种狼狈状态。
作为有丰富经验的私人医生,肖温很快处理好手伤。只是她们的状态无法药物缓解,只能不停喝水促进代谢,从而延缓发作。
江浮在肖温的医嘱下喝了许多凉白开,半途就冲进厕所将酒水全都吐了出来,接连数次,等到胃里空荡,才恢复了些许理智。
就在她们回到旧城区后不久,一场同时裹卷三人的腥风迅速酝酿,词条在短时间内冲上了热搜。
#三人行#
#林声窥声#
#窥声霍伊在林声房间#
好事媒体已经到达圣罗夫酒店,举着无数话筒采访了挑头的霍伊。
霍伊在镜头前哭得梨花带雨,一副被迫害的委屈模样,被擦干净的血渍又诡异地出现在脖子上,她的裙领还多了条裂痕。
“江小姐不知道怎么拿到房卡,进了林老师的房间,我想跟过去好心提醒,没想到她直接扑上来扯我的衣服,嘴里还喊着林老师的名字,幸亏林老师及时赶回来……”
这话说的刁钻,颠倒黑白,既对着江浮七寸打,又把林声拖下水,底下评论对此猜测云云,多是关于二人的性取向。
冯澄脸皱到一块,就差顺着网线过去打人。
“这狗逼,嘴抹了开塞露吗,这么臭!”
或许是皇港那边暗箱操作,热搜很快被压下去,讨论热度丝毫不减,却不是所谓的江浮对霍伊的轻浮之举,而是江浮和林声的关系,并且越来越不可控,难以收场。
肖温做了那么多年私人医生,也是林声叫得上名字的好友,她不希望林声因此陷入窘境,于是在冯澄扶着江浮进客房休息后,把林声喊到了阳台角落,试图劝她回心转意。
“要不要你亲自下场公关一次,这样也好阻断不知情网友的猜疑,配合皇港那边,风波过两日就能平息,没必要为这件事,赌上自己的前程。”
“发了微博澄清,我的取向就能改变吗?”
林声大量喝水催吐之后,现在情况已经好转很多。她平静地转过身,望着夜色里星星点点的灯火,背着光的神色不甚明晰。
“如果不是江浮,我很可能已经喝完那杯酒,当场出丑,霍伊为什么要这样做,谁让她这样做,这件事就此翻篇,你能保证不会有下次?”
肖温在林声身边多年,不管是身体状况还是心理变化,早已洞察很多表象下的东西,“你走到如今有多不容易,还要我提醒吗,自毁长城很容易,小虞常年离不开医院,你凡事总为她考虑,现在也该考虑一下自己。”
她知道林声在这件事上肯定有顾虑,只是性子冷淡惯了,对一些为难的选择,总不肯言明。
“霍伊算准了时间,冲着什么来不言而喻,你从前不止一次卷入风波,却总是交给皇港去公关,不愿意多管,可你看现在,刚压下热搜,讨论热度又起来,除了你下场,再没有别的良策。”
林声以沉默作答,似拒绝又似回避。
肖温敏锐地抓住了异样,她收起平日的温婉,往前走了两步,近身后又严色肃面望着林声,笑得涩然。
“林声,你对江小姐动了真感情?”
第70章(二更)
江浮昨晚没关注过微博, 处理好伤口后就在客房睡了过去,自然不知道热搜的事。等她一觉醒来,词条早已更换成别的内容。
#林声罕见发文澄清#
#林声否认与作家窥声有私交#
【我和江小姐的交集仅限于浮声, 跟霍老师从前也没有合作, 谈不上有无隐情,这件事确实是我的助理粗心拿错房卡, 非常抱歉给大家带来困扰。
只是我希望各位理性思考, 圣罗夫酒店声称管理严格, 为什么我的房中会有人藏匿, 以及为什么霍老师没有房卡却能进出自如。】
从前对各种热搜绯闻,林声总是冷处理, 这次亲自出面解释太过反常。博文无处不透露出一个讯息, 她急于撇清关系。
撇清的对象不是霍伊,而是江浮。
挤成堆的字眼钻进髓缝,江浮心头泛起无法言喻的失意寥落,她起身赤脚走出房间,看着陌生的摆设才记起自己身处何地。
肖温已经离开,客厅里只有林声和充当临时司机的冯澄, 墙上挂着的悬钟有节奏敲着闷笃的钟声。
林声望着从客房走来的江浮,又看了眼她那不再往外渗血的右手,“冯澄,帮我把遗落车里的手机拿回来。”
冯澄听得满头雾水, 她张了张嘴想提醒林声手机就放在茶几上,回味过来后识趣地没有多问, 轻声应答就带门下了楼。
一室寂静, 只剩下林声江浮。
两人都不愿先开场,打破僵局。
压抑的氛围让江浮所有话堵在嘴里, 说得为难。她本想等冯澄回来,可从这里到车库不过一分钟的路,整整二十分钟冯澄都没有再现身。
“对不起。”
“你想问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沉默。
江浮见林声神色始终寡淡,目光闪动一番,鼓足勇气再次开启了话闸,“昨晚的事,对不起。”
“错不在你,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揽。”
江浮低着肩膀,诚恳地摇摇头,“我说的不是酒店的事,而是我不该在车上,那样对你……”
林声坐在沙发里,回想起昨夜在车上的一切,说出的话不含温度,“如果可以,你过几天搬离海湾吧,阿绵我会另外请人照顾,租房买房的事有什么问题,冯澄可以代劳,如果资金有问题,尽管提就好。”
她的态度过于冷淡,恢复了还在洝州时的疏远,回答转变得突兀又生硬,像是在躲避。
江浮总觉得她睡着后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让林声决定亲自下场公关。现在听着这几乎决裂的话,本就不太平和的心多了丝无措。
“为什么?”
“没有原因。”
“凡事总要有个理由。”
“腻了。”
短短两字化作薄刀,无声割着江浮的心脏,带起卷裹着剧痛的失律震颤。
“那以后呢?”
“没有以后。”林声的回答生疏而伤人。
“所以你那条博文,不是公式化的澄清,而是真的,真的想和我划清界限?”
“如你所想。”林声静静凝望摆在茶几角落的木制沙漏,等它流尽又转回来,“只是江浮,我们之间从来都存在界限,没有划清可言,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不是吗?”
如果是几个月前,江浮很乐意放手,可现在心境早已产生许多微妙变化,她不愿就这么糊涂离开。
明明她们在海湾的几日相处里缓和关系,拉近了距离。江浮刚准备勇敢地迈出脚步追逐林声,就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个透。她想不通林声为何忽然转变态度,这样急切地想将她推远。
“你为什么……至少让我走得明白。”
林声原本对这件事保持冷处理,可昨晚她一直呆在阳台,听肖温说了许多许多。后来的话,触及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隐忧。
江浮的出现,使很多事情潜移默化开始改变,而这种改变,正是林声所畏惧的。
父母双双罹难给她留下了极深的阴翳,这些年她一直逃避所有感情羁绊,拒绝旁人的亲近示好,将全身心都放在治好林虞上。
从一开始的疏远抗拒,到后来僵化的关系愈渐破冰,契约关系形同虚设,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却各自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
肖温问林声,是不是对江浮动了真感情。
她说,只有生理诉求,仅此而已。
可这句没有逻辑性的回答,似解释又似回避。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她除了发文公关别无选择。
孟行恪就像旧时代的家长,古板封建而控制欲极强,一直忌讳林声和女性私交过甚。
当初乔颂今卷入绯闻风波,其实只要林声帮忙发文澄清,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只是孟行恪顾忌乔颂今是敌对公司“良盛娱乐”的艺人,那段时间严密监控着林声各大社交帐号,让她最终在各大媒体围攻中遗憾退圈。
“我不知道你对江小姐是否真的仅是生理需求,你可以背靠皇港在各种风波里抽身自如,可以对网上的舆论抱着无所谓态度,任流矢中伤自己。”
“江小姐却不同,她的事业刚起步,势必要受波及影响,如果孟董不满,阿虞在港城医院也会过得艰难。”
肖温的话向来没有棱角,却总能用最温和的方式,精准戳中心中软肋,将人拉回现实。
林声厌恶被人掌控,却在这样逼仄的掌控内活了整整十三年。她想起不久前和孟行恪的谈话,终究没办法只顾及自己。
肖温说得对,江浮来到新世界不久,一切都还没有落地生根,尚在医院苦苦挣扎的林虞也要仰赖孟行恪。
林声从短暂的回忆里脱离,原本就浅淡的情绪开始消解,一字一句说得伤人。
“我的确没兴趣了,江浮,没有人会一直困囿过去,那纸契约其实在回港城时已经失效,直到今日才挑明,确实不应该。”
“可是,”江浮站在林声身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回港城这几个月,或者说你发烧那段时间,我们这一切该怎么解释?”
林声听出话音里隐忍的哽咽,把玩着沙漏的手莫名僵住,她攥了攥手,像从前不自觉想要回避某些事一样,“你这几个月替我疏解了欲望,如果需要钱或者别的帮助,尽管开口。”
江浮听着这刺耳的话,原本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砸在缠着绷带的右手,慢慢洇泯成暗痕。
“林声,这不是我想要的,你不是我的金主,没必要事事提钱,”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林声僵坐着的背影,“你一定看懂了我的心思,对吗,我从来不会掩藏自己,关于那些……”
关于那些在暗处疯长的情愫。
两个月短暂的相处给江浮带来了太多,她幻想能凭一己之力改变这段关系,到头来不过是半路夭折,连结局都看不到。将心思挑明后,那些压在心底难以启齿的话忽然像洪水冲闸,要讲出来容易得多。
“我早该摆明自己的位置,你解决需求的工具人而已,我不是叶弥,你也不是安涯。”江浮抹去泪水,艰难地勾着笑,想到林声看不见又落寞收回,“我下午还有专访,会在镜头前配合公关,你、不必担心。”
随着脚步声远去,房门开启又关阖,客厅里死寂一片,再无动静。
江浮要接受的专访在市区中心,她不想麻烦冯澄两头来回跑,没有第一时间回海湾,只是略微整理了仪容就离开了旧城区。
在专访镜头面前,江浮弯着克制得体的微笑,滴水不漏回答着主持人抛来的问题。
“我听说您在浮声剧组的杀青宴后,误入了林老师在圣罗夫酒店的落榻房间,8024和8025确实很近,走错情有可原,只是您能否解释一下这个。”
主持人话音刚落,身后屏幕立刻贴出江浮把霍伊摁在床上的抓拍照片,两人虽然衣衫整齐,但这样的姿势很容易让人想到别处。
“霍小姐说我昨夜擅自闯入林老师的房间,这点已经证实为虚,因为房卡根本不在我手里,其次,”江浮看向镜头,仍旧保持着谦和的微笑,“霍小姐口口声声说我意图对林老师不轨,小冯助理离开后就关了门,她是怎么进的房间?”
在赶来专访的途中,江浮就料到主持人会拿这个错位镜头说事。幸而昨夜冯澄跟着林声赶到现场后,熟练地用相机留存了证据。
江浮将冯澄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贴出,上面赫然是她用带血的手掐着霍伊脖子,而非所谓的强.暴。她解开了缠手的绷带,将昨晚崩裂的伤口示人,谣言不攻自破。
“林老师是我很尊敬和喜爱的演员,很荣幸能借浮声与她合作,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关注。”
饶是主持人见惯变故,看着掌心那条五厘米长的发白深痕,也不由得震惊。她心知这个问题已经收尾,倒是知趣地没有再深挖,翻了翻稿纸就换了话题。
“我看窥声老师之前的po文,好像关于水的剧情特别多,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篇幅,冰川,暗河,瀑布,海难……这里面的亲密戏都写得非常勾人,为什么新文特地避开了这样的桥段,没有一处提及?”
如果按以前江浮的行事作风,她会很开心地回应。
【因为林声怕水。】
可随着主持人滑动屏幕,那些关于新文的讨论一条条过脑,全变成了离开旧城区前的对话。
她笑了笑,用绷带随意缠好暴露在空气里的伤口。
“我找大师算过,今年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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