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一更)
专访持续两个小时, 冯澄等得犯困,躺在后座直接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只看到外头飞速后移的树木, 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张薄毯。
江浮坐在驾驶位, 正用伤手握着方向盘往海湾行驶。
冯澄盯着手表指针,几次确认才相信自己睡过了头, 困倦的脑袋瞬间清醒。她当惯了司机, 第一次坐后面感到十分不适, 于是嚷着让江浮停车换位。
“你在林声身边多少年了?”江浮主动开口。
“啊?”冯澄没想到江浮会忽然关注这个, 以为她在为昨晚的闹剧心烦,开解几句后就收起了话痨属性, 答得诚实, “等七月就满六年,怎么了江小姐?”
“你觉得,她是怎样的人?”
冯澄沉吟着想了几秒,她曲起手指敲着车窗角落,整个人由内到外散发出酸气,“一个很有钱、很舍得花钱的老板, 当然,是对江小姐而言。”
“如果不是助理,以朋友角度呢,你认为她是怎样的人?”江浮还在执着, 似乎得不到答案就不会停止。
“这你应该去问乔小姐,或者肖医生, ”冯澄失笑, 半是调侃半是揶揄地回道:“林老师的性格那么冷,我跟她怎么可能相处成朋友。”
江浮踩着油门上高架桥, 等行驶平稳后又问:“我回客房后发生了什么?”
提到这,冯澄明显很不好意思,她捏了捏鼻子嘟哝着说:“我昨晚睡得比您还要死,醒来的时候,肖医生已经走了,只剩林老师枯坐在客厅里,发生了什么我也讲不清。”
她总觉得江浮现在的状态十分奇怪,可若要剖开来说得分明,又掰扯不清楚。
“江小姐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林老师就好了,我怎么会比她本人知道的还多,况且你们这段时间在海湾相处,不是有点破冰征兆了么,再努努力,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冯澄其实挺希望江浮和林声能从这段关系里跃升,她虽然没有撮合两人的想法,但将近六年的助理生活,将很多林声不轻易示人的秘密摆到了面前。
除了林声自己,没人比冯澄更清楚她对江浮的不同。
“昨晚的事确实是我粗心大意,所以江小姐有脾气的话尽管发出来,”冯澄捡起滑落的毯子,双手合十拜了拜,“怎么冲我骂都成,千万别憋在心底,闹出心病我的罪过可就难以洗清了。”
江浮只是笑笑,以沉默结束了这个话题。手掌似乎在长肉芽,痛痒感难以忽略,她最终在某个红绿灯路口靠边停车,将方向盘交还给冯澄。
租房网站五花八门,江浮从后座药箱找了点消炎愈伤的药涂在伤口,而后开始狩猎目标,可直至回到海湾,都找不到一处钟意的住所。
平日空荡无人的海湾老宅意外有了来客,那辆银白色的敞篷跑车大喇喇停在院子中央,挡住了去路。
一只提姆那灰鹦鹉扑扇着翅膀从二楼阳台飞出,随着愤怒的猫叫,阿绵跟着纵身跃下,庞硕的身躯无伤砸在花圃的吊床上。
“急了——急了——”灰鹦鹉光光停在长满荆棘的藤曼枝桠上,嘲笑着徘徊植株根部的阿绵。
由物识人,江浮不解地看向正在倒车的冯澄,“乔颂今,她来做什么?”
“不清楚,”冯澄显然也注意到了刚才的闹剧,她摇摇头,片刻后又恍然,“林老师之前怕你自己呆着老宅闷出病,让乔小姐常来看你来着,不对,让光光常来看阿绵。”
冯澄虽是助理,手头杂事却不少,她没有多留,作别后就驱车驶离了海湾别墅。
一鸟一猫追逐打闹,光光似乎认出了江浮,连着喊了几声“美女好”,立刻扑扇着翅膀飞过来,枝桠被它搞得疯狂摇动。
嘶哑的叫声传到二楼,始终不见人影的乔颂今终于现身,她举着杯白葡萄酒走到阳台,慵懒倚着雕花栏杆,笑得妩媚姝丽。
“好久不见,江小姐。”
江浮把站在她肩头嘲讽阿绵的光光放到地上,迈步走上了石英阶梯。算起来她和乔颂今只见过屈指可数的两面,谈不上熟络,可不久前在游艇派对上,乔颂今说过以后有问题可以随时咨询。
十三年交情在,确实会对林声有更深的了解。
江浮想在临走前夕,花掉这个机会。
乔颂今踩着恨天高,慢悠悠走下旋转楼梯,而后搭腿坐在江浮旁边,以过来人身份开导。
“江小姐貌似不太开心,如果是因为昨晚的事,不用过于在意,阿林入圈这么多年经历过无数次,基本都炸不出水花,过几天就会平息,睡一觉起来又是晴天。”
江浮起身关好一楼入户门,将吵闹的猫和鸟挡在外头,却没料到它们会从窗户蹿入,没多久就把严肃的谈话场合搞得鸡飞狗跳。
“光光,不许闹,”乔颂今摇着高脚杯,嗅闻那馥郁甘醇的酒香,等光光回到身边立正站好,她才又接着说:“看样子,江小姐不是因为这事恼心,说说吧,有什么可以帮你。”
“关于林声。”江浮直视乔颂今在精致妆容衬托下的勾人眼眸,答得毫不避讳。
林声罕见公关的举动,变作投湖石子,在网上激起一圈圈悠荡难止的涟漪。乔颂今已从冯澄口中了解了事情始末,所以今天闲着没事,才会晃晃悠悠开车逛到了海湾。
她像个坐诊医生,一针见血。
“我猜,或许阿林在公关后说了什么,江小姐听听也就罢,别太往心里去,很多时候你以为她在故意伤人,其实只是情急下的自保举措而已。”
听着乔颂今似宽慰似解释的话,江浮压抑的心却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那抹浅显的心思已经被窥知,她为林声的话伤心不假,却也不想就这么放弃,打算从乔颂今入手,找一个破局良策。
“林声之前,是否有过恋情?”
“江小姐,你现在真像个狗仔,”乔颂今勾着手指,让光光停在手背,“不过我还是诚恳地告诉你,没有,我认识阿林这么多年,她唯一的绯闻还是当年出演船坞后和我,当然,只是网友谣传的而已。”
答案在意料中,世上男男女女那么多,江浮不知道谁曾走入或将要走入林声的心,她只是遗憾,遗憾自己刚刚决定追逐,就被迫拦停了脚步。
今早离开旧城区,江浮一半是气恼林声将她几月的陪伴和金钱挂钩,一半是伤心要就此割断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可在回海湾的路上,她迅速冷静下来,靠着自我情绪消化想通了很多。
一段关系只要双方都逃避,除了中途夭折没有别的结局。现在林声因为某些不能为人道的缘由想要退守,她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作主动方。
“说来冒昧,我要向乔小姐请教一样东西。”
乔颂今摸着光光的脑袋,掀起眼皮看来,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江浮无意识揪着绷带绑好的活结,吞吞吐吐说道:“该怎么,怎么追女生?”
“江小姐不如直接问我,怎么追阿林,”乔颂今在情海浮沉多年,浑身被染了个透,她看穿了江浮的心思,“原来江小姐苦恼的是这件事吗,恕我直言,这就难办了。”
江浮没有反驳,低头又抬头,等着余话。
“追阿林,这可比公关难得多。”
“我不怕难,只怕没有机会。”
乔颂今啧了几声,“阿林这人,既不吃硬也不吃软,待人处事全凭心情,你看霍伊搭戏到现在,得过她一个好眼色吗,对于你们的相处方式,我也不太清楚,没办法过多置评。”
“所以?”
“所以你们相处这段时间,阿林最担心什么?”
“我死。”江浮想起跨年夜那晚,在洝州穿城河畔失败的自杀经历。
“说真话,江小姐,这样我没法帮你。”
“这就是真话。”
乔颂今闻言,上下打量了江浮很久,将信将疑,“你现在给她打电话。”
“她不会接的。”
“她会接。”
江浮笑得苦涩,“乔小姐或许早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回到海湾,是因为她已经决定彻底斩断一切,这几天我就要收拾好行李搬离这里。”
乔颂今没有多问细节,凭着多年和林声相处的经验,知道事情远没有江浮所说的这样简单。
“我要教江小姐一招,欲擒故纵,字面意思很浅,你自己理解,待会儿怎么发挥我帮不上忙。”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帮江浮,只是将光光往角落赶,亲自给林声打去电话,没两秒就接通了。
林声没有说话,她知道乔颂今在海湾。
电话被递到江浮手里,她在乔颂今鼓励的目光下,艰难地开了口,“合约已经结束,我想回洝州。”
林声以为江浮即使离开海湾,最坏的结果也是留在港城继续写作事业,没想到她会临时起意要回洝州。跨年夜那晚亲眼目睹的事忽然挤入脑海,让她无法不多想这句话的含义。
“你还想回去吗?”
江浮知道,她问的是原世界。
跳到洗手台边缘梳理羽毛的光光听到林声的声音,立刻飞扑回来,没等它兴奋地喊“老婆好”,就被乔颂今一个巴掌捂住了嘴。
“阿绵认生。”林声继续说。
话外之意,就是打算让江浮继续留在海湾。
“是吗,”江浮记着乔颂今的话,叫了几声阿绵,对方始终缩在窝里,根本不愿意搭理她,“它刚刚还踢了我一脚。”
林声接下来的话,打乱了江浮所有腹稿。
“你留下吧,我周末要飞国外。”
第72章(二更)
早上的火药味尚未消散, 林声却能以平和姿态通话。不知是掩盖情绪的能力太强,还是真的对这件事不屑一顾。
她原以为分开后江浮会留在港城,现在事与愿违, 去洝州后会发生什么, 两地相隔数千里,已经不是她所能掌控的范围。如果那天杀青宴不让江浮参加, 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的烦心事。
“海湾那栋房子我不会再回去, 空着没用, 你留在那也好, 这段时间不要到市区来,等风头过去再活跃于公众视野。”
“照顾阿绵的薪资会照常汇到你账上, 只是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更多联系, 往后要是阿绵有什么问题,告诉冯澄去处理就好。”
这是林声第一次将说出口的筹算收回,清早那番剖白,让她隐隐察觉到了江浮的心思。
从前二人对话,惶恐的是江浮。
现在二人对话,不安的人成了她自己。
她害怕回应别人的靠近, 当初签署离婚协议后又订立合约,是觉得她们各取所需,事态的发展尽在掌控。
可人心最是善变,她的纵容和漠视给了江浮错误的信号, 使这段关系愈渐不可控,开始有脱轨征兆。
现在从分别的节点回头再看, 她的心境始终如一, 江浮却早已变得不同。江浮希望能脱离这被契约束缚的关系,更近一步。而她对所有过度的亲密都怀着警惕心, 害怕更近一步。
林声之所以想让江浮搬离海湾,是顾虑到当初孟行恪语义深深的警示。他说过只要不闹得人尽皆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因霍伊而掰扯到公众面前,就注定这件事不会善了。
临时改变主意让江浮留在海湾,她就必须在飞往国外前,主动去见一次孟行恪。
这些话直白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即使江浮再迟钝,也听出了更深的含义。
以后不是关于阿绵的事不必特地告知,即使阿绵真的出了什么状况,通知冯澄就好,不要联系她。
“你还回来吗?”江浮急声问完,又觉得这话很怪,林声只是说要飞国外,又不是移民。她喉头滚动数下,换了问法,“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声避开了这个问题,“是否决定回洝州,给我一个答案。”
如果江浮决心留在海湾,她打算挂断电话后就去公司,和孟行恪面谈。
江浮当然不想离开,只是乔颂今说过林声软硬不吃,如果真的应下,就是默认了林声之前的话,以后不会主动联系。
她做不到。
“给我一个理由,林声。”江浮学着林声的语气,将心底疑虑问出口。
“没有理由。”
江浮紧张地搓着指尖,听到这句话,手机渐渐从耳边滑落下来。
乔颂今见她打起了退堂鼓,顾不得捂光光的嘴,立刻倚靠过来助攻。她把摊开手放到江浮面前,笑意吟吟扯着谎。
“江小姐,后天飞洝州的航班挺多,你看这个怎么样?”
她的手保养得很好,细长尾指上带着一枚勾勒小银蛇的荆棘戒,在棱窗射进来的阳光衬托下,闪烁着细碎亮眼的光芒。
江浮看着那空荡的手心,瞬间意会,她重新拾起信心,在小鹦鹉光光的嚷叫声里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忽然希望我留下,起码给我一个理由。”
林声的隐晦心思被推到人前,可她不想提及,仍旧保持着那套说辞。
“没有理由。”
乔颂今早就摸清了林声的别扭性格,她深深叹口气,决定再加把火,“江小姐,今晚的航班还有票,需要吗?”
她做足样子,似乎真的在帮忙订机票。
林声信了,只是她自己也讲不清缘由,这像是本能的驱使。
早上江浮带门离开,她就把对话复盘了一遍,发现的确是自己说得太重。江浮说过不需要报酬,可她还是将几个月来的一切和金钱挂钩。
她害怕在这段愈发不可控的关系里迷离,更怕江浮因为自己而受到孟行恪的伤害,所以才会决定让她暂时搬离海湾,等风浪宁息再做打算。
可在她渲染过重的话里,一切都变了味,也让江浮会错了意,继而产生回到洝州的心思。
“阿绵需要人照顾。”林声还是不肯说。
“真是嘴硬……”乔颂今嘟哝了声,难得表现出几分语塞,她捂着光光的嘴,推了推江浮使出杀手锏,“江小姐去收拾东西,我现在闲的没事干,亲自送你去机场。”
江浮不理解乔颂今的意图,果真把电话给她就上了楼。
“乔颂今,”林声听见脚步声走远,顿声忍着情绪,“你不要趟浑水好吗?”
“什么叫趟浑水,怎么说我跟江小姐也算,算半个朋友。”
“总之,你不许送她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乔颂今竟然从冷淡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赌气意味。
她摸了摸自己的长链耳坠,失笑道:“阿林,人家江小姐走不走,去哪儿,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你知不知道,她……”林声很想坦白江浮异世界来客的身份,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可以离开海湾,去港城哪里都好,就是不能回洝州。”
“给我个理由。”
“没有理由。”
“江小姐都不在这了,你还装。”
“……我不想她离开港城,死在看不到的地方。”
乔颂今收敛了笑意,直到这时她才相信江浮之前所说不是假话。她看了眼站在楼梯口朝下望的人影,任由光光在手心歪头晃脑。
“所以,阿林,你在顾虑什么,放狠话让人离开,又让人留下,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性子呢,但凡说话和软些都不会这样,我要不是今天碰巧过来,江小姐很可能真的今晚就飞回洝州。”
“孟董仗着对林家有恩和一层长辈身份,控制你这么多年,换作是我早闹了起来,也就你才能忍,肖温挖出了你的隐忧,想让你保全自身,可我更希望你能勇敢走出圈牢,为自己活一次,你给我一句准话,现在是想江小姐离开,还是留下?”
“留下。”林声这次答得直接,不再避讳。
“好,我会帮你转达。”
林声又说:“不,你把电话给她。”
等江浮走来,乔颂今自觉起身离开,带着光光去庭院里看花。
“我不想走。”
“我希望你留下。”
两人同时开口,又各自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绵长平静的呼吸后,林声继续劝说,“我尊重你的决定,去留与否我也无法干预,只是如果你真的想回洝州,必须保证不再出现跨年夜穿城河畔那种事,要是你愿意留在港城,我可以让冯澄多留意你的安全。”
“所以林声,我们真的已经……”
林声深谙江浮想问什么,没等听完所有话,她就给了答案。
“已经结束,以后我都不会再订立契约,你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不必再为我考虑。”
这句话像是给了江浮额外的机会,又像是彻底断绝了所有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追……”
“我公司还有事处理,先挂断了,以后有什么就和冯澄说。”
林声以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回避,没有让江浮把完整的话说出口,只是几秒,电话那头就剩下忙音。
江浮说不上喜悦还是难受,毕竟林声是回避,而不是直白拒绝,更不是以伤人的沉默相对。
种种迹象意味着,林声心底仍有顾虑,不能为人道的顾虑。她还有机会,渺茫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机会。
乔颂今适时回来,她站着观察了会儿江浮,才笑着启唇,“还订机票吗?”
江浮摇摇头,把手机递还给乔颂今时掌心忽然震动,她下意识瞥了眼上面的名字。
小秦老师。
秦奈怎么会打电话给乔颂今。
乔颂今当着江浮的面大大方方接通,回了句“等会儿聊”就掐断把手机扔到一旁。
江浮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只是想起刚才乔颂今教她的种种,不由得问:“乔小姐,你为什么要帮我?”
明明林声才是她多年好友,她为什么倒戈,帮只见过几面、甚至算不上熟人的自己。
乔颂今转着尾指的荆棘戒,她知道若想江浮平安留在海湾,少不了要和孟行恪斡旋。林声匆匆挂断,多半是已经在去公司的路上。
她没打算过多提及这层隐秘,林声不愿坦白,自己说了适得其反。
“谈不上是帮你,就当我闲得发慌,多管闲事吧。”咸驻副
江浮显然不接受这个答案。
乔颂今走到天井旁,从里面挑了簇酢浆草的花叶,让光光叼着送到江浮受伤的手里,而后拿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指尖。
“阿林藏得太深,当局者迷,我很清楚她对你的不同,她的性子一旦拗住就很难回头,今天愿意说这些话,已经是不易中的不易。”
“我代替阿林,为今早的事向你赔个不是,江小姐收了花,就是接受了她的道歉,可不许再闷闷不乐了,光光看到可是要伤心的。”
光光立刻回应,像喊口号似地安慰人,“美女——美女——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恰在这时,秦奈再次打来电话。
江浮心底已经好受许多,打算上楼,把空间让给乔颂今,却没想到对方主动开了口。
“江小姐难道不好奇,为什么小秦老师最近总不见人?”
江浮忙自己的事都快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多管秦奈。乔颂今一提,她才发觉她们的确很久没见过面了。
“大概在港城医院,教小虞画画。”
“她在追我。”
第73章(一更)
此后的一周, 圣罗夫酒店风波渐渐宁息,同为当事人的霍伊却被卷进了又一场浪潮。热搜词条屡压不止,她的过往在短短几天被扒了个干净。
钱色交易, 拉踩同级演员, 恐同厌女却接浮声剧本,在会员粉丝群里辱骂林声, 和前公司艺人为了通告大打出手……
皇港本打算像从前为林声公关那样, 将霍伊从漩涡里拉出, 却没料到随着事件发酵, 网上声讨愈演愈烈,各处骂声一片, 舆论渐渐不可控。
仅仅只是一夜间, 霍伊就被群起而攻之,她立马召开发布会公关,哭诉着道歉,却已经无人买账。她还没借林声作踏板成功爬上高位,就自己搞臭了名声,被新公司雪藏, 再无出头日。
乔颂今告诉江浮,这是林声派人所为。她和孟行恪谈话后就立刻着手布局,从霍伊旧主良盛娱乐的高层那里买了许多黑料,又让人到处搜寻资源, 死死摁住霍伊的七寸。
“阿林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软柿子,这个圈子也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艺人之间互相泼脏水的事很常见, 只是霍伊恰巧惹到了阿林。”
“很可惜啊江小姐,你的第一部改编剧, 还没上映就半路夭折,我还想等着捧捧场。”
江浮并不觉得可惜,相反还有些庆幸。
霍伊不是她心目中最合适的叶弥人选,从那次吻戏就可以窥见全部戏份是什么模样。即使没有发生杀青宴后这次变故,浮声真的成功上映,即使有林声精湛的演技撑场,也挽救不了颓势。
她唯一觉得愤懑的是,林声将近两个月的努力,还有那场克服心理障碍被迫面对的海难,全部付之一炬,得不到回报。
林声离国前夕那次对话,虽然打消了江浮回洝州的念头,却也让二人之间莫名多了层隔阂,说不清参不透,就连平日话痨的冯澄也跟着没了动静。
在多日相处后,因为这次意外,她们进入了突兀的冷静期。原本开始回温的关系骤然封冻,除了双方主动破冰,再没别的化解方式。
现在需要私人空间来消化的不是江浮,而是林声,她迫不及待打断江浮,才让那些浅显的心思没能说尽。
江浮没有再试图主动联系,在林声离开的第六天,她独自离开海湾,带着阿绵去见了秦奈。
从秦奈的口中,江浮得知莫如是虽然结束了演出,却还没有回洝州,换句话说,她失去自由,回不了洝州。
“老莫父亲用那种理由把她骗回家,又把人拘押在家里不许出来,我爸妈就没管过我,这种家长真的很令人窒息。”秦奈说完又耷拉下脸,“算起来,我已经有二十几天没见过老莫了,真是难熬。”
“难熬吗,”江浮牵着阿绵,在游戏厅角落找了个位置,看秦奈手速飞快地操纵着遥控器,“可我从乔颂今口中听到的不是这样。”
秦奈酣战一局,输了后就摘下耳机,她嚼着口香糖,摸摸口袋才发现游戏币已经花光,于是兴致寥寥地走到机器前兑换。
“你们见面了?她说了什么?”
“乔颂今说,你在追她。”
哐当一声,游戏币掉落在地,滚得到处都是。
“她知道了?!”
这话问得怪,江浮想了半晌才摸清一点头绪。
秦奈藏着掖着,没向乔颂今坦白心意。而乔颂今看出了秦奈的小心思,却没有戳破。
“我胡诌的,乔颂今怎么可能和我说这些,你别那么大反应,她不说她怎么可能知道。”
不说也会知道,人心自己能感知。
飞往国外的林声就是很好的例子。
现在江浮在嘈杂的游戏厅里回想,也捋不清她到底是何时何地泄露了心意,总之起始点绝不是那次旧城区谈话。
秦奈将信将疑地蹲下身收拾残局,小硬币被一颗颗丢回罐子里,激起清脆的铛响。她捡完游戏币走过来,推了推江浮没好气道:“下次说话别那么大喘气,会吓死人的!”
“可是,”江浮把努力想往外挤的阿绵扯住,目光里带着审视,“上次我给你打电话,你和乔颂今在酒店怎么解释?”
秦奈深感冤枉,她指着自己,“拜托你别多想,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你看我有几个胆子,哪里敢做那些事。”
“乔颂今三十七了吧。”江浮怅惘地转移了话题。
她不清楚秦奈是否知道乔颂今之前和顾鸢有过一段,只是在原世界见过太多因为年龄而分分合合的伴侣。莫名觉得年龄跨度太大有时并不是件好事,双方不在一个维度,要寻找共同话题就难得多,要想没有代沟也难得多。
“你认为年龄是距离吗?”江浮忽然问。
秦奈仍旧嚼着口香糖,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不爱才是距离。”
江浮第一次觉得,秦奈或许真能为她解除眼前困顿。经过深思熟虑,她终于决定向秦奈坦白自己和林声的种种过去。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吧,秦奈。”
秦奈本想戴上耳机再次进入游戏,见江浮正着面色说得严肃,立刻放下刚刚兑换的一罐游戏币,“林声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你怎么跟萎了一样。”
她嘴上这样说,腿却很自觉迈开了步子,牵着阿绵走到前头。
“绵姐,走,我们听故事去。”
在某处咖啡厅,秦奈听江浮絮絮叨叨说了两个小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你们分床睡啊,不对,”她摇摇头,震惊道:“你们分开了?”
江浮轻声应答,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对,“我们就没在一块过,对林声而言,我和你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份契约的人而已,别说情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秦奈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干了什么混事,她把林声江浮当成了藕断丝连的前妻,想尽办法撮合,到头来竟然是个乌龙。她拉着江浮直求原谅,诚心为自己之前在洝州的所为悔过。
“都过去了,”江浮早已不在意从前的事,现在只想往前看,“你说,林声会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秦奈神色忽然变得很古怪,她看着等答案的江浮,憋红了脸才蹦出几个字,“江浮,你这是病急乱投医,我跟林声接触比你还少,问我还不如问你自己。”
“虽然我真的很想帮你,只是我对待感情走肾不走心,身为金牛女连搞暧昧都是1V1制的,处理不了多线程。”
秦奈少见江浮情绪这么低迷,连带她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
“慢慢来,江浮,不要太着急。”
江浮一反常态,她抬起头定定看着秦奈,“我很着急,不然就不会来问你,林声已经走了六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秦奈把阿绵抱到怀里,刚想回答忽然被阿绵踩了下胸口,她嘶声倒吸口凉气,忍着泪趴在桌子上缓了很久,那股钻心痛意才渐渐消洱。
望着阿绵那幽幽的铜色眼睛,她把那些骂人的话憋在心里,扭头看向江浮,“我倒有一个铤而走险的法子,很大可能让你和林声重归于好。”
江浮扯紧绷带,“只要你说。”
“还记得吗,你刚到洝州不久,有次半夜出了大问题,要不是我起床喝水,可能就……”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秦奈说了很多很多,江浮越听越不对头,还是对她的馊主意保持怀疑态度。
秦奈心里没了底,“你怕了?讲真的我也挺怕,咱还是换个法子保险。”
“我没有怕,只是这真的能成吗,你敢不敢担保?”
秦奈犹疑几秒,见江浮真的决定施行,顿时慌了,她摁住江浮的手腕,改口相劝,“别啊江浮,别听我胡说八道,要出了事我罪责难赎。”
江浮嘴上答着好,心里却已经有了成算。
她虽然还住在海湾,但林声以后不再回来,很多东西都没了意义,这样跟回洝州没什么区别。她决定最后再信秦奈一次,只是这个赌筹实在太大,让她自己也难以安定。
回海湾路上,江浮鼓足勇气打电话给冯澄。
显示的是跨国长途。
她们果然还没回来。
“喂,江小姐,有什么事吗?”
因为飞到了另一半球,那边还是冬天,风声极其聒噪,把冯澄的话刮成零散几个字。
“阿绵好像生了病,有点不太舒服。”
‘生病’的阿绵耸了耸耳朵,立刻站起身从后座望来,炯炯目光像要把江浮看穿。它不满地呜叫几声,见江浮不肯搭理自己,又自顾自睡回去。
“江小姐,”冯澄吸了吸鼻子,干咳一声,“我知道你想说的不是这个。”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冯澄仰头接着飘飞的雪花,想起林声好像没有提过是否能将此事告诉江浮,她远远望了眼身后被飞雪湮没的高挑身形,揣摩几秒给了答案。
“明天晚上八点四十,到达港城国际机场。”
江浮靠边停了车,降下车窗凝望外头橙红的夕阳,“你能把电话给林声吗,我有些话要说。”
冯澄举着手机喊了几声林老师,此后就是夹在呜咽风声里的踩雪声。
几分钟后。
“怎么了?”林声问。
“你明天落地,能回海湾一趟吗?”
“恐怕不行,”林声走到屋檐底下避雪,“公司还有事。”
其实回去后很清闲,冯澄听到她用这样的托词回绝,不敢多问,戴起羽绒服的兜帽就低头踩雪走远。
若换做从前,江浮肯定会打退堂鼓,可她在漫长的呼吸过后,却放缓了声音。
“我想见你,林声。”
第74章(二更)
距离海湾别墅几百米时, 晴好天空突降暴雨,雨点砸在车顶激起淅沥雨声。
江浮顾及到正在结痂、随时可能发炎流脓的伤口,于是把手藏在胸前, 拉着阿绵就要往石英台阶跑。奈何阿绵嫌弃地上脏, 死活不肯下车。她被逼无奈,抱着猫在雨幕里艰难行进。
发梢不断往下淌水, 湿透的衣服快速吸走身体的温度, 江浮却没有急着洗澡, 林声的话挤入脑海, 从各个缝隙钻遍她的躯干。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那是你的事。
为着这句话, 江浮彻夜无眠。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林声不愿见面,做再多筹谋都没用。
凌晨三点半,雨势转小。
或许是猫窝不舒服,阿绵竟然跑到花圃里睡觉,压折了前些日子栽下的一堆花簇。它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抬头看了几秒走过来的江浮, 又不情愿地用爪子捂住耳朵往深处缩。
江浮弯腰想把它抱回窝里,恰在这时,寂静数小时的手机忽然收到几条消息。
乔颂今曾经说过,林声外表疏冷, 内心深处也藏着股执拗,讲出口的话放了手的东西从来不会往回收。
可在相处的过程中, 江浮却屡屡有新奇认知。譬如还在洝州时, 林声先是拒绝了她回港城的请求,后面又亲自帮她订机票, 让她住在海湾老宅。
譬如现在,林声拿冯澄的手机,发了几条消息。
【你没有听完我的话】
【今晚八点四十港城机场,开车来接我】
【如果没有意外,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去。】
想起挂在二楼书房墙龛旁的全家福,想起那张笑意晏晏的青涩面庞,江浮越发觉得林声是个特殊的矛盾体。
她封闭自己,拒绝所有人的示好,企图以此筑起一道荆棘高墙,隔离任何可能出现或还在隐藏的危机。
可这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恰恰最容易伤人。
【林声,你总是这样,好像很害怕我的靠近】
不是抵触,而是畏惧。
怅惘裹挟着江浮,她坐在天井冰冷的石栏上,看阿绵在花圃中央睡出一个滚圆的沙坑。
林声察觉了她的浅薄心意,可她对林声一无所知。
她们之间注定不对等,林声对她的好仅限于契约关系。
看着那和下午迥异的回答,江浮却并不觉得轻松多少,她深知想打破僵局和缓关系,就必须摒弃羞怯,主动做点什么。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来。
昨夜的雨下到今夜,仍旧没有停歇趋势,刚刚爬升的气温骤降。
江浮刚出门,稠密冰冷的雨丝立刻斜斜打湿了肩头。她回头取了件长风衣,弯腰把拼命往外钻的阿绵往屋子里推。
“你想去就自己走,我抱不动。”
阿绵果然收住动作,它歪头看了眼满天雨水,不情不愿蹲在了门口。
江浮撑着黑伞去挪车,刚刚开出车库没十米远,就见阿绵如箭般穿过雨幕跑到车前。
“……”
等上了车,前排立刻飞了条毛巾到后座,糊住了阿绵的脸,它不满地叫了声,却只能规规矩矩地打滚擦干净脚。
海湾去机场的距离很远,江浮紧赶慢赶,在航班抵达前十分钟到了机场。
夜里落地人流稀少,私人行程没有往外透露消息,自然就不存在接机拥堵的可能。
江浮把车停在角落就往到达口走,只是港城机场实在太大,她兜兜转转头都快绕晕,才在一众指示牌的指引下找到了目的地。
林声戴着深檐鸭舌帽,和口罩相配合遮挡了全脸,可她生得太过出挑,江浮只一眼就从人流中认出了她。
两人匆匆对视,又默契地移开目光,先后走进通往负一层的升降梯,密闭空间内再无旁人。
港城靠海,雨天很冷,地下停车场更透着股刚从深海打捞上来的彻骨寒凉。国外骤变的气候让冯澄染上了流感,里里外外透着股蔫巴劲儿,电梯门打开后,她被这飕飕冷风一激,整个人触电似地往回缩。
江浮不动声色接过行李箱,带着人迈步往停车位走去,而后主动坐到了驾驶位。
冯澄那股蔫巴的颓丧气立刻消散,她扶着车门,委婉地提醒,“江小姐,您开车不太合适,还是我来吧。”
江浮听着冯澄的咳嗽声,自顾自系紧了安全带。
“没事,赶航班挺累,去后面休息休息,到地方我再叫你们。”
“可是您的手……”
江浮立刻将绷带拆开,把掌心已经脱痂、生了红色新肉的伤展露给冯澄。
她不知道,坐在后座抱着阿绵的林声,也下意识看了过来。
冯澄现在的确难受,她不再相劝,道了谢就坐进后座。
“去哪儿,旧城区还是……海湾?”江浮忽然问。
这个问题,冯澄自知没有回答权力,于是默默把阿绵接过来充当暖手袋。
“海湾。”林声淡淡应道。
回程将近四个小时安静至极。
车内光线昏暗,只有驾驶位一排指示灯还亮着红光。
驶出高速出口时,江浮无意从车内后视镜看清了后座。
林声摘了口罩和鸭舌帽,却没有阖眼休息,只是寂声凝望前方,目光稍稍倾斜落在了驾驶位上。
江浮没有躲避,缓下车速过了闸口,她看到冯澄和阿绵抱团倚着车壁昏睡了过去,立时放轻了声音。
“为什么答应我回海湾,明明旧城区更近,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距离。”
“因为你想。”
江浮眼底忽转沉黯,她握着方向盘转入开往海湾的专道,低嘲了声,“只要我想,无论什么你都会答应吗,可是林声,我希望的不只是你回海湾。”
“你明明看穿了我,却总是什么都不肯说。你害怕我的靠近,走一步就退三步,我知道你不愿坦白源头,可这种局面实在煎熬。”
“我单方面产生不该有的想法,给你带来了困扰和难题,可既然你只当我作契约伴侣,对我没有旁的情绪,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面对我的心意?”
“你拒绝也好接受也罢,而不是选择躲避,好歹让我知道结局。”
江浮仗着坐在前排不必和林声对视,才能毫无负担地将这些日子积压的话剖白。如果现在回头,看着林声沉和无澜的眼睛,她一定不敢说真话。
“如果我说,不是呢。”
林声答得缓,江浮等得难。
这句话模棱两可,是无论江浮想要什么都会答应,还是没有看穿江浮的心思,亦或者,不只是将江浮当作契约伴侣。
回答的究竟是哪一个问题,只有林声自己知道。
驶入海湾专道后已无来往车辆,漫漫长道只有她们还在雨中行进。
林声原以为自己这样回答,江浮会就此放弃不再发问,却没料到江浮事必求全的性子。
车速缓下,而后靠边停下。
江浮回头望着林声,收敛起了往日怯怯。
“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好么,我只要两百天,如果不成功,我会彻底放弃离开。”
尝试什么,二人心中澄明,却各自没有戳破。
林声寡淡的神色皲裂,渐渐有了几分不自在。
“为什么是两百天?”她问。
“也可以是一百天、五十天,随你定,”江浮苦笑了下,“只是按以往相处的经验来看,这短暂的时间,我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两百天,是她私心里觉得林声能接受的最大限度。
约定的时间结束,能和林声破冰是她最想看到的结局。如果不能,她就会主动离开,这辈子不再见。
用这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时间,去追求一个周围设满防墙的人,想来也不会简单。只是这是江浮现在为数不多的机会,由不得多想合不合适,一旦林声离开海湾,错过后什么都不剩。
“我需要时间考虑,过几天——”
“就今天,就现在,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江浮打断林声,罕见地强硬起来。
冯澄已经醒了,她的睫毛轻轻颤动,感受着剑拔弩张的氛围,恨不得把自己塞到车底卷进车轮里。
阿绵压着冯澄胸口,好奇的探头看二人无声对视,没等看清就被冯澄摁住脑袋,一把塞回了怀中。
“好。”
被迫也好,主动也罢,林声终究给了回应。
江浮悬于细线的心落下,她知道林声虽然答应,却不会再主动回海湾。尝试所需要的见面机会,需要她自己制造和争取。
比起被林声拒绝,这已经是令江浮无比开心的结果。她再次启动车辆往海湾驶去,忽然想起一个被忽略的事实。
林声这次虽是私人行程,没在公众面前透露,可到底是深夜落地,公司那边不可能不派专车来接机,再怎样也轮不到她。
她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来接你的人呢?”
“没人来接我。”
林声阖着眼睛,拧熄了后座的暗灯。
江浮调着挡风玻璃的雨刷速度,忽然觉得很无奈,“我不是三岁小孩,林声。”
“接我的人临时有事,抽不出空。”
这个答案更没有可信度,林声好歹是皇港头部艺人,忙到没人来接机,实在难以说得过去。
她始终端着冷然模样,不愿多说,因为一旦回答,就得解释为什么临时决定让江浮来接机。
这恰恰是她最想回避的问题。
“没人来接我。”林声又重复了一遍。
就在二人无声相抗时,假睡的冯澄接了个电话。
传闻中抽不出空的司机声调粗哑,嗓门大得离奇,车内充斥着他的话音。
“喂,小冯助理,你们到哪儿了,我已经开上海山大道了,再有十分钟就能到机场。”
冯澄:“!”
江浮:“?”
林声:“……”
第75章(一更)
透过后视镜, 江浮的目光在林声冯澄之间来回逡巡。
有司机来接,说明这是林声临时改了主意,让她从海湾开车过来。
林声刚说完公司没派人接机, 司机转手就打了电话, 嚷嚷说着什么。
冯澄手忙脚乱关了免提,她依稀记得落地时, 林声嘱咐过让司机调头回去, 可她忙着拿行李, 转头就忘了干净。
车内刚经历严肃的诘问对白, 这样的氛围她根本不想醒过来,可现在再也装不下去, 只能尴尬又心虚地赔笑。
“林老师, 这怎么办?”
“谁接的电话,谁去坐车。”林声一字一顿,似乎对冯澄关键时候掉链子很不悦。
冯澄笑不出来了,直声讨饶。
车辆行至在海湾专道的岔口时,林声忽然主动开口,“左转, 去环郊住宅区。”
这是哪儿?
江浮对这个地名没印象,还没来得及发问,旁边的冯澄就弱弱地给了回答,“江小姐, 我家在那儿,等下到了海湾, 深夜再开车回来不太方便, 劳你多走一段。”
除了江浮,无论是肖温冯澄亦或者乔颂今, 没人在海湾老宅留住过。
某种意义上,她成了例外。
环郊住宅区地段似乎准备拆迁,很多住户都已经搬离,路面满是坑洼积水,夜里接触不良的路灯忽明忽暗。
冯澄的家挤在一众狭窄的筒子楼里,她下车后跳过几滩污水,吸着鼻子回头。
“林老师,我什么时候去接你?”
江浮似乎也在期待答案,从后视镜里看着林声。
“明……后……”林声忽然语塞,给不出一个确切的时间,她踌躇几息接着说道:“等我电话。”
目送冯澄上了楼后,她们才调转方向往海湾赶。
来回将近九个小时,回到老宅已近凌晨三点半。
阿绵早在路上睡饱,现在回了家反而生龙活虎,围着江浮来回转悠。
江浮被它晃得头晕,“回到你窝里去,别缠着我。”
见劝解无效,她放弃挣扎,转而看向准备上楼的林声。
“你要吃些什么吗,填填肚子也好。”
航班上虽然备有飞机餐,可江浮记得从八点多飞机落地到现在,林声都没有吃过东西。
“你可以不为我做这些。”林声又变回了从前那样,疏远客套。
反正刚刚争取了两百天,江浮不再像从前那样着急,她没有放弃,搬出了同样的说辞应对。
“不为你做什么,照顾阿绵那两万块薪资,我拿得不安心。”
林声最终默许了下来,她握着旋转楼梯的扶手,回头看向江浮,“你这次让我回海湾,是为了……为了那件事吗?”
那件事,哪件事?
江浮听得糊涂,注意到林声不自在的神色,她隐约回味过来。
“不是,”她诚恳地摇摇头,失笑道:“我欲望没那么强,林声,不要把我当成那种饱暖思什么的人。”
以她们现在的状态,能面对面平和地说话,已经是不易中的不易,江浮怎么敢奢求更多。
“那是为了什么?”林声还在执着。
她很少主动发问,一旦说出口,就势必要得到答案。
脱离了契约关系后,江浮变得很不同,她走到洗手台前,挤出洗手液在掌心揉出泡沫。
““要我告诉你也可以,只不过作为交换,你得坦白一件事。”
“什么?”林声觉察出几分不简单。
江浮冲干净手上泡沫,缓声和气道:“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比起林声对她究竟抱有什么情感,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不想说。”林声别过了头。
她终究没有再追问,丢下这句话就转身上了楼,只留江浮自己在一楼为吃食忙碌。
江浮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渐渐浮起笑意,又渐渐被失望淹没,再无回响。
来日方长,她想。
擦干净手后,江浮走到厨房冰箱前,在琳琅满目的食材里挑拣,整个过程非常顺遂。可到了水果环节,她想起秦奈的话,左手在一众新鲜水果里游移,最后压着惧意在某盒水果上停下,再也没有移开。
夜里饱腹不好,江浮只熬了点淡油少盐的瘦肉粥,配了两块果酱面包。
虽然只是简单的餐食,做完一切,悬钟指针已经到了凌晨四点半。
这样尴尬的节点,夜宵不像夜宵,早餐不像早餐。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坐着用餐,上一次还是在江浮买车之后,林声为了拍摄海难那场戏挪出了两天假期。
睡饱后到处闹的阿绵嗅到粥香,围着江浮讨好地叫,最后也得了几块鸡肉冻干配猫粮。
江浮刻意拖沓,一口粥递到嘴边迟迟没有咽下。
等林声吃完率先上楼,她才放下羹匙,看向那块被切去一半的面包。
……
林声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她擦着滴水的发梢,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便听到外头传来时快时慢的敲门声,其中还夹着阿绵的抓挠。
她略作迟疑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立在门外的江浮就猛地倒在了怀里。
走廊昏暗无比,只有对门半敞的卧室倾泻出一线亮光。
“江浮?”
没有回应。
除了熟悉的龙桑草浅香,林声没有从怀中人身上嗅闻到任何酒气。
她感受着拂在颈侧的急促呼吸,又看到阿绵急得乱叫,于是艰难地把江浮扶到床上,没等退开她便怔在了原地。
江浮脸上泛着反常的红润,喘着气呼吸极其困难,红意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衣襟底下。
林声皱眉掀开江浮的衣服,只见平坦的小腹和腰间红疹蔓延,已经形成了大小不等的斑驳红块。
她拿过床头柜的手机想打120,可港城医院离这里很远,救护车不一定能及时赶到。
考虑到影响,她最后还是打给了肖温,用简短语言把症状描述一遍。
“如果可以,你观察一下她的喉咙。”
林声照着肖温的话,曲起指尖顶开了江浮紧咬的牙关,在灯光辅助下看清喉咙后很快收手退开。
“发红,似乎有点肿胀征兆。”
肖温那头似乎在收拾药箱,“综合考虑是过敏,她吃了什么东西?”
江浮有过敏史,林声根本没有印象。
她迅速回掠从港城机场回来后的一切,最后将嫌疑点定在不久前的粥里面。
她快步下楼,却发现江浮已经把锅碗放到洗碗机里,就连处理食材的垃圾都一并丢弃,根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
“瘦肉粥。”她道。
这个答案太过宽泛,粥里面只能看到些姜丝枸杞,额外放了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不过也不一定,”林声努力回想,“江浮明面上只喝了粥,我上楼后她又吃了什么就不得而知,因为她把厨余垃圾拿出去丢了。”
杀青宴后在旧城区公寓那晚,肖温在阳台外和林声说了很多,本以为一番劝告下林声会选择让江浮离开海湾,没想到最终还是错估了她的心思。
“听着林声,我教你怎样处理。”
上次林声落水发烧由江浮深夜照顾,现在才过去多久,又反过来重演了一遍。
肖温不知该感叹巧合还是什么,她背起那铝制药箱往外走,一边叮嘱林声具体做法。
“过敏时身体会出现潮热,冷敷降温可以救急,江小姐目下的状况还不算太严重,你现在用毛巾沾水敷在过敏的皮肤上,等我赶过去再做打算。”
林声立刻上楼,按着肖温的吩咐往江浮身上敷湿毛巾。
因为刚刚雨停又是夜里,气温很低,江浮被冷意激得整个人颤栗起来,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重影。
“林声,我……”
林声又拧了一条半干的毛巾敷在江浮小腹上,她洞察微处,率先压住了江浮想要扯开毛巾的手。
“别、林声,我冷……”
等四条毛巾都敷到了该敷的地方,开着免提的手机里又传来肖温的话。
“江小姐清醒了是吗?”
“不太像,”林声依旧压着江浮的手,看到了掌心那道生了粉色新肉的浅疤,她抿了抿唇,又补充了句,“她一直喊冷,似乎是被冻醒的。”
“有意识就行,趁她现在还醒着,给她喂点水,用消化水分来降温,快速镇静皮肤,从而纾解过敏症状。”
老宅虽腾出了个房间专门放药,但过敏原尚不清楚,肖温不敢乱让林声喂药,只能先物理镇静。她一边开车往海湾赶,一边询问着江浮的状况。
江浮现在还算清醒,林声喂的两杯水都喝了下去。
她的身体原本只是斑驳红疹,现在裸.露在外的部位已经全部发红,不知道是被夜里凉风所激,还是过敏症状变严重所导致。
林声将人扶坐起来后,放下水杯走到阳台,她用遥控器关好了滑轨玻璃门,将湿凉的夜风挡在外头。
来海湾之前她还在犹豫,现在满心只剩庆幸。
如果她拒绝了江浮的要求,会是何种结局,根本无法想象。
情况随时可能发生变化,林声没有关闭和肖温的通话界面,时刻汇报着江浮的症状变化。
她站在落地窗前,静静望着外头被夜色吞噬的海畔大道,期望肖温快点赶到,时而回头看一眼床上的江浮。
在视线来回转移五次之后,江浮不见了,掀开的被子里只剩几条半干的白毛巾,其中一条还滑落到了地上。
循着急促的脚步声,林声看到江浮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紧接着就是吐苦水的干呕。
她丢了遥控器跟上去,刚刚推开浴室门,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便传来沉闷的重物摔地声。
第76章(二更)
那巨响重重砸在林声心底, 她推开浴室门,只见江浮仰面躺在冰冷的瓷砖地面,旁边散布着被扯落的瓶瓶罐罐, 满地狼藉。
“江浮?”
无人回应。
林声跪坐下来让江浮枕在腿上, 举着手机跟肖温说着如今状况,话里带了明显的颤意。
“她晕倒了, 意识变得不太清醒, 呼吸越来越急促, 身体原本消散一些的红疹又蔓延回来, 我该,我该怎么办?”
“林声, 不要着急, 听我说,”肖温一边提着油门,一边耐心地教林声该如何做,“一楼药库,我上次去添新药的时候,放了一批肾上腺素自动注射笔, 在药架角落第三个格,拿来给江小姐注射。”
林声立刻弯身把江浮横抱起来,送回了床上,她少有这般慌乱, 攥着手机快步离开自己的卧室,在一楼药库找到了肾上腺素笔。
“现在呢, 往哪儿注射?”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按着肖温的指示一步步来。
“大腿外侧肌肉, 务必要快,迟了江小姐呼吸不顺,会有生命危险。”
林声没有耽搁,立刻拿着肾上腺素笔回到了床边,江浮已经出现了过敏性休克,脖子上满是她因呼吸不顺而抓挠出的红痕,有些甚至已经渗出了鲜血。
注射完一针肾上腺素后,江浮却迟迟没有醒来。阿绵有所感应,收起了平日欢脱,跑到床边伸脑袋轻拱垂落的手,企图叫醒昏迷的人。
林声坐在床边焦急等待,“多久能见效,她的呼吸还是不平稳,我有点担心,你到哪里了,要是还不行,我该怎么做?”
肖温以高速行驶在海畔大道上,她降下车窗看着远处小如墨点的住宅区,听出了林声情绪的不对,于是放轻声音安抚。
“十分钟左右能见效,在过敏急救中注射肾上腺素,可以使血管收缩以增加血压,放松肺部以改善呼吸,进而刺激心脏,减少面部可能出现的荨麻疹,只要江小姐呼吸变得顺畅就不必担心,我快到了,你保持冷静。”
“我现在很冷静,”林声嘴上说着冷静,逻辑感缺失的话早已泄露不平的心绪,“只是她醒不来,要不要现在打120,让港城医院派人过来?”
“你有十分钟的观察时间,记住,只有十分钟。如果我十分钟没有赶到,或者江小姐十分钟后休克状态得不到缓解,没有醒过来,考虑注射第二针肾上腺素。”
肖温说着,再次挂档踩油门提速,若不是深夜海畔大道没有别的车辆,这样行驶必然酿成祸事。
“先别急着打120,你在这的住所不能外泄,我会尽我所能施救,只要江小姐能醒过来,就没什么大事。”
林声凝视着腕表转动的秒针,每转够一圈都像往心里勒了个环。她观察着昏迷的人,现在呼吸困难的不只有江浮,她也快在越来越近的时间截点里窒息。
连续提速将距离不断压缩,为救援争取了时间。
肖温在八分钟时赶到了老宅,拿起药箱连车门都来不及关就快步上了楼。她今天没有穿旗袍,接到林声电话时似乎正在夜跑,只穿了身宽松的运动服,走起来异常迅速。
林声的卧室门大敞着,肖温走进去时,率先看到了那仍在滴水的头发。林声刚刚洗完澡出来还没来得及吹干,就被忽然砸进怀里的江浮打乱了节奏。
“你先去吹干头发,以免着凉,江小姐这里交给我。”
林声应下,却没有挪动半步。
肖温不再相劝,拨开江浮眼皮看她的瞳孔,而后观察着胸廓起伏,伸手触摸她的颈动脉。
那些因呼吸困难和瘙痒感而挠出的伤痕十分扎眼,江浮无意识地又要继续,被一旁的林声及时摁住手腕,阻止了进一步伤害。
“江小姐?”
在肖温的轻轻拍打下,江浮缓缓睁开眼睛,没撑过两秒又闭上。
或许是那针肾上腺素起了效用,江浮身上的瘙痒得到缓解,她没有再挣扎,任手腕被林声所压。
肖温见休克情况有好转态势,没有打第二剂肾上腺素的打算。她打开药箱,从里面找出了需要的针具,又到一楼药房取了些脱敏专用药液,混合后给江浮注射了下去。
此后将近二十分钟。
补液、抑酸、脱敏循环往复,在肖温的努力下,江浮的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在刚刚的发作中,她的喉咙愈加肿胀发红,现在虽然得到了脱敏治疗,却没有转好趋势。
过敏原还没有确定,林声又对江浮的过敏史一无所知,她本欲询问冯澄,后来想到冯澄平日关注的是她的饮食而非江浮,又只能断了这个想法。
江浮自己呆在海湾那么久,几乎都是自己做饭,工人送来的菜每天都是那几样,对什么过敏,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虽然经过及时救治脱离了生命危险,江浮的意识却仍旧没有回笼,现在必须带她去医院进一步观察,进行过敏原检测。
担任司机的冯澄不在,肖温主动揽了活。
“您在这里的住所一向保密,泄露出去可大可小,不能让救护车过来,江小姐我代您送去医院,还请不要出面,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了行踪,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肖温低头收拾药箱的空当,再抬头时,林声已经换好了衣服。这么多年来,她不是第一次那么执拗,做了决定,旁人说再多都难劝返。
医者的本能驱使着肖温分心去关注患者,可她身量娇小,力气也弱,抱不动高挑的江浮。
还没等想出合理的解决方式,林声已经弯腰将昏迷的人横抱入怀,率先迈步出了房间,阿绵跟在一旁,不停地叫唤。
肖温提着药箱跟上去,看林声抱着江浮下楼的背影,她没说出口的千般话语被堵在喉咙,心里莫名填充满酸涩感。
等林声将江浮抱进后座后,肖温忽然问:“要通知小冯助理吗,去到港城医院,出了问题我自己一个人顾不过来。”
“她前几天在国外淋了场雪,眼下流感缠身,整个人昏昏沉沉,来了也没用,”林声做好防护,确保不被人认出才上了车,“你做好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肖温本来还想劝一劝林声不要同去,可现在人都上了车,只剩阿绵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最终还是妥协,把药箱放到副驾,驱车往港城医院驶去。
赶路过程枯燥漫长,肖温想起旧城区那晚,还是不免担忧,犹疑几秒还是说出了口。
“孟董因为热搜那件事,要求江小姐几天内搬出海湾,我知道您出国前夕去公司找过他,他先前态度那么强硬,为什么后来又默许?”
孟行恪的控制欲那么强,她很担心林声用什么交换,才能让江浮继续留在海湾。
“我又续约了,五年。”
“林声!”
肖温和林声既是雇主和私人医生的关系,也是多年好友,她性子温婉和顺,少有生气的时候,现在却气得没有再用敬称。
“你在皇港影视呆了十三年,十三年失去自由身,不是一直想丢弃演员身份,追寻最初的录音梦吗,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她不过陪伴你数月,值得你这样舍弃一切吗?”
“五年又五年,上次你为了阿虞续约,现在又为了江小姐,你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花在皇港的合约上?”
林声攥着准备的第二支肾上腺素笔,很是无所谓,“你把舅舅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做,安安稳稳呆在皇港,合约到期他就会放我离开吗,不会的,只要阿虞没治好,只要还没找到合适的心脏源,我就没办法离开。”
她用牺牲自由的方式,把江浮留了下来,可在她眼里,这种牺牲不值一提,因为她在孟行恪的掌控下本就没有自由。
只要江浮不问,她不会主动坦白这件事。
肖温提速上高架,忽然正色问:“你对江小姐,是什么感情?”
“契约牵绊,没有感情。”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从前,而是现在。”
林声说话向来非是即否,现在她却敛目沉思,片刻后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不像答案的答案,“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清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一边害怕江浮的接触,又期待江浮的接触。从机场回来时,江浮提出两百天的约定,如果她真的没有丝毫的感觉,会答应才是笑话。
她面对江浮时也不可避免存了私心,带着侥幸心理,觉得路走到死胡同还会有路,水流到尽头会汇入更宽阔的河流。
可事实是,短时期内,或者往后更长的时间,她都被迫呆在孟行恪的掌心,对待有关江浮的一切,必须慎之又慎。
“林声,我希望你好好权衡利弊,江小姐离开海湾就一定是坏结局吗,不要为此作无谓的牺牲。”
林声没有再回答,而是转移话题反问道:“为什么她还没有醒来,不是说呼吸平缓就没事了吗?”
肖温知道这是林声一贯回避的方式,她叹了口气,“过敏患者大体发病症状都差不多,可每个人都有着细微差别,江小姐脱离了生命危险,却还没有醒来,具体原因我没法断言。”
随着车辆猛然拐弯驶入隧道,原本好好坐着的江浮往林声这边偏了过来。在她反应过来时,江浮已经靠在了她的肩头。
碎发拂过颈侧,牵连起似有若无的痒意。
林声浑身不舒服,她想将江浮扶正,可一番动作之下,原本只是靠在肩头的脑袋滑得更低,从肩头到胸口,再到小腹,最后枕在了她的腿上。
“……”
车内光线暗沉,伸手难辨五指。
林声不知道,江浮其实已经醒了过来。
第77章(一更)
孟行恪在港城医院的股份里占大头, 早从车辆驶入开始,她们的行踪就在严密监控中。
深夜医院各处已无患者走动,只剩值班的医护, 这些医护又是孟行恪精挑细选的人, 口风很紧。
林声为了探望林虞来过无数次过,并不避讳在她们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戴好深檐鸭舌帽和口罩, 就弯身将江浮抱下了车。
不知是不是错觉, 搭在肩上的手缓缓收紧圈住了她的脖子, 怀中人还偏进里侧, 将脸埋在了她的胸口。
林声第一反应是看向肖温,而不是怀疑江浮已经转醒。
“她为什么会……”
深夜停车场只剩她们三人, 潮湿的凉风缓缓吹拂。
肖温暗叹口气, 走去摁亮电梯的上行键,“你低头看看江小姐。”
林声顺势低头,江浮穿得单薄,只有居家T恤和一条刚刚及膝的中裤,长腿在外晃晃荡荡,甚至连鞋子都没穿, 红痕未退的脊背在冷意里轻颤。
她这时才想起在海湾时太过心切,只给自己换了挡风衣物,忘了江浮。
因为心有愧疚,林声变得没那么在意怀中人僭越的举动, 电梯门开启就抱着人走了进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江浮这次过敏引起了身体潮热, 受冷风吹拂完全没感觉到冷意, 即使再降几度都能顶住。
她偏头圈颈的动作,完全就是故意而为。
事先联系的医护早已推着担架床在电梯门口等候, 她们看了眼被遮挡面庞的林声,半秒就匆匆错开,守矩地推着江浮往诊疗室走,又是输液又是抽血。
化验检测并不能立刻定位过敏源,结果需要等待至少四个小时。
林声默默出了病房,还没走到走廊尽头,便听到前台医护压着声的细碎话语。距离隔得太远听不真切,其中隐隐约约夹着“孟董”“薛秘书”之类的称呼。
那医护望了眼江浮病房里忙碌的同事,见无人出来又安心低头汇报。
面前的记录册忽然投下一道阴影。
她怔怔地抬头,发现林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面前,面庞隐在帽檐阴影下,透着说不出的沉郁。
“林……小姐,您好。”
她还没来得及挂断,手中忽然一空,有线电话就落入了林声手里。
“林小姐,这是前线急救,”医护被这变故吓到,神色慌张地起身,“关乎患者生命安危,请不要随意抢夺。”
林声偏过身,在走廊顶灯的冷光下,医护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里头情绪搅涌难宁。
“薛秘书,出国前我和舅舅的那番谈话,你不是不在场,既然同意她留在海湾,就别咬得太紧。”
林声留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开,医护看着那愈渐走远的背影,怀着惴惴捧起电话低声道歉。
“抱歉薛秘书,我没注意到林小姐会走过来。”
“今晚的事我们一定保密,绝不往外说,深夜只有几个值班医护,没有其他病患看到林小姐抱着江小姐来医院。”
“她们还在检查,貌似是过敏,林小姐的私人医生也跟着同来,估计是她预先处理过,才缓解了江小姐的病情。”
医护一字一顿回答着薛秘书的问题,直到林声走入病房才敢放声说话。
因为吃饭时林声离开过一段时间,医生没办法粗略定位具体的过敏源是哪些类别,自然做不了皮下点试,抽血后只能耐心等待结果出来。
肖温不知何时离开,只留林声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静静望着躺在病床上输液抑酸的江浮。她很少以这种姿态看江浮,那次落水高烧的记忆还清晰可辨,带着种隔世的恍惚。没想到才过去不久,她们就以这种方式再次独处。
肖温的话近在耳畔,交杂着无数杂乱难分的思绪,搅动着林声的心。
她似乎被推上了中界限,已经分不清对眼前人怀抱着怎样的感情。
比没有感觉多一点,又比喜欢和爱少许多,交织其中的,分明是顾虑。
孟行恪越想控制她的人生,她就越迫切想逃离这囚笼,江浮是唯一的钥匙,可她顾忌着林虞,总不敢接过。她怯步不前,主动权落到了江浮手里,只要江浮伸手推拉,她就可能回到从前两不相干的状态,或者跌入新关系。
四个小时里,林声坐在沙发里想了许多,期间医护几次进来换药,都没有将她拉回。
过敏源检测结果很快出来。
元凶是蓝莓。
林声看着那张IGE值异常的化验单,想起很久之前工人和她汇报的进项。
江浮从不挑剔要求,送到海湾的食材总是那些种类,蓝莓每次都在果蔬单子中。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身体的过敏史,可她昨晚却误食了蓝莓。
林声将化验单折起,给冯澄发了条消息,让工人以后不要再往海湾送携带蓝莓的食物。
外头天光大亮,暖阳从没拉窗帘的窗户投射进来,毫不吝啬照在江浮身上,刺得她很想抬手遮挡眼睛。
可想到坐在病床旁守候的人,她还是蜷着手指按捺住了冲动。
林声看着在薄光照耀下颤动不息的睫毛,不是很确定地轻问:“你醒了吗?”
没有回应。
她又说:“我看到你的眼睛在动。”
眼皮下转动的眼珠立刻停止,就连睫毛也恢复成恬静未醒的状态。
江浮这时才隐约回味过来,昏睡状态不该有反应,可现在想清楚为时已晚。
林声这句话是在诈她。
“你昨晚是不是吃了蓝莓?”林声收回目光,低头翻看手里的化验单,“幸而肖温来得及时,有蓝莓过敏史,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上心。”
“是吧,记不清了。”
“江浮,”林声显然不相信这个搪塞似的回答,“你是过敏休克,不是喝醉断片。”
她见江浮不愿多说,倒也没再多问。
四小时的抑酸脱敏治疗后,江浮身上的斑驳红疹已经消散无几,只有脖子上残留着因呼吸道发痒而挠出的血痕。
她转了转已经拔去滞留针的手,“是你送我来医院吗?”
“肖温。”
江浮被哽了下,问得更具体,几乎要把话揉碎,“我昏迷后,是你抱我下楼吗?”
“肖温。”林声还是同样的回答。
恰在这时,肖温带着早餐盅进了病房,她心思细腻,莫名觉得二人之间蔓延着奇怪的氛围。
江浮没能撬开林声的嘴,于是换了对象,带着答案问问题,“肖医生,昨晚是你抱我下楼的吗?”
林声没料到江浮会如此大胆地问出口,她知道肖温从不会说谎,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
肖温笑答:“不是,江小姐生得高挑,我力气弱,自然抱不动。”
昨晚冯澄不在海湾,只有她们三人,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林声已经摘了口罩,却把帽檐拉得更低,挡住了眼睛。
江浮莫名从这动作里看出几分心虚,她昨晚上了车才从休克状态中转醒,不清楚在海湾时发生的种种,却清楚地知道到达港城医院后的每个细节。
确实是林声抱她下车无疑。
她这样问,只是想林声不再逃避,亲口承认。
原以为肖温的话把林声堵入了不得不坦白的死胡同,却没想到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江浮正色而语。
“是阿绵抱的你。”
江浮:“……”
正将温粥舀到小碗里的肖温听到这离谱的回答,眼底也不由得染了几分诧然。
“你先吃早餐,我去看看阿虞。”林声说着,也不管她们信不信,立刻起身出了病房,只留江浮和肖温面面相觑。
林虞的病房在五十层,昨晚来得太迟,林声没有特地去搅扰她,现在被尴尬的气氛所激,正好找个理由离开。
顶层医护并不多,她们认得林声,打照面后颔了颔首就各忙各事,任她进了A512病房。
林虞已经睡醒,早餐放在托台上快要凉透,也没有吃一口。这几个月秦奈和江浮总是来探望,她受到积极的情绪渲染,已经褪去了几分孤僻阴郁,青涩的不见血色的面庞上多了丝笑意。
林声把那副画抽走,擦干净她手上的油墨,而后把病床配套的小餐桌升起,将那碗快要晾凉的粥放到面前。
“姐姐今天来得好早,”林虞接过羹匙,吃着寡淡无味的营养粥,“是江姐姐出了什么事吗?”
林声皱眉,“肖温和你说了?”
“我猜的。”
林虞知道江浮在海湾老宅住了很久,也清楚自己姐姐的性子,倒是没有过问这件事的隐秘。她喝了几口粥,忽然转了话题,“我听肖医生说,你前几天飞去国外,是为了心脏源的事,结果怎样?”
“你别想那么多,”林声将情绪掩藏,说得平淡,“出席个颁奖活动而已。”
这次出国的确是为了心脏源,只是匹配度很不如意,强行给林虞移植只会增加排异隐患。
林声怕林虞好不容易养好的情绪又跌入谷底,只是还没来得及转移注意力,乔颂今忽然弹入的视频邀请就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乔颂今先是温声笑语喊了声小虞,又让灰鹦鹉光光打了招呼,才悠悠地看向林声,“明天我过生日,你来不来?”
“你怎么每个月都过生日?”
如果林声没记错的话,上个月她才刚在入海口租游艇开了派对。
“就一句话,你来不来?”
“没空,有采访。”
其实她杀青后这段时间都很闲,除了这次为心脏源出国,并没什么公事要办。
这样说,只是单纯地不想去。
乔颂今使出杀手锏,“我刚把江浮喊上了,你来不来?”
“……几点。”
第78章(二更)
江浮的过敏症状来得快也去得快, 天亮不久就出了院。
因为穿得单薄,路上她一直受冻,刚到地方就迫不及待上楼洗澡驱寒, 留林声自己呆在一楼。
在阿绵的注视下, 林声打开厨房找到角落里那小小的一盒蓝莓。几次确认没有遗漏后,她才拿去清洗, 而后坐在天井里和阿绵分着吃了干净。
林声细思许久, 乔颂今这局组得古怪, 且不说她上个月已经过了生日, 邀请自己也就罢,为什么把不算相熟的江浮也拉了进来。
直到江浮洗完澡出来, 她还摸不着关窍。看着站在楼梯口的人, 她将空果盘放到雕花小桌上便起身去洗手。
“乔颂今明天的局,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帮你推掉。”
林声料定江浮急病刚愈身心俱疲,而且乔颂今那几个深交好友多半会打听江浮,她不想应付,自己去反而会轻松些。
出乎意料, 江浮很期待即将到来的聚会,眼底盛满温和笑意,“乔小姐盛邀,为什么不去?”
“可是……你的脖子。”林声擦着手上的水珠, 罕见地难为情。
“怎么,你在怕什么, 怕她们以为这些抓痕是你的手笔吗?”江浮毫不避讳, 她懒懒倚着旋转楼梯的扶手,话里藏着揶揄, “如果有人问,我就说是阿绵挠的。”
林声忽然失语,擦手的动作微顿。
这些抓痕明明是江浮休克前自己挠的,却把锅扣在阿绵头上,分明是在影射她今早的那番话。
听着这明晃晃的暗示,林声一点也不脸红。她从容地绕过江浮离开了这是非地,只剩下胡须沾着蓝莓汁的阿绵大眼瞪小眼。
一夜过去,天气晴好。
阿绵睡眼惺忪地趴在猫架上,百无聊赖看两人先后离开,等它惊觉,车辆早已经驶离房区,只剩尾气。
考虑到林声身份敏感,组的局不便太多人知晓,乔颂今贴心地发来名目单,放眼看去,一色儿全是她的私人产业。
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安排得满满当当,一点间隙都不留。这比林声一年的私人娱乐都要多,她看得眼睛发胀,关了平板后就侧目望着外头疾驰而过的车辆。
“现在调头,迟了你会后悔。”
江浮看着前面的调头路标,应声后却是一脚踩在油门上,以更快速度赶往目的地。
忽然提起的速度使林声往后微倾。
“……”
乔颂今选的门店一家挨一家,各自没有相距太远,最近的那间广式早茶店就在远郊,离海湾只有一个多小时路程。因为是早茶招牌,她们赶到时,热气弥漫的一楼已经坐满顾客。
提前得到通知的经理看到林声过来,立刻避开人流,从员工通道把人引上了二楼包厢。
乔颂今的打扮还像从前那样,灼炽得像一株红玫瑰,就连光光都戴了个喜庆的小红帽。
林声环视一圈,发现乔颂今邀请的人比预想的少很多,或者说和她所想根本不同。
包厢里只有秦奈。
接收到两人疑惑的眼神,乔颂今摆手招呼坐下,一边笑着解释,“她们太吵闹了,今天来不合适。”
早上来时,江浮特地往脖子上了遮瑕,只是那些抓痕太深挡不完全,看起来隐隐约约更具迷惑性。
刚落座秦奈就好奇地凑了过来,她也不多问,只是伸手揩了下江浮的脖子。
“你做什么,秦奈!”
包厢极其宽敞,江浮绕过服务生刚端上来的各式精致早点,立刻捂着脖子换了个远离她的位置,却逃不过那意味深深的质问。
“你好奇怪,紧张什么?”
江浮哪里不知道秦奈肚子里憋着坏水,刚想肃声解释,还没说出口又临时变了打算。
她再度换位,十分主动地坐在了林声旁边,熟悉的龙桑草香几乎要冲淡林声鼻息间的茶香。
“!”
秦奈惊得瞪大眼睛,等乔颂今夹了个虾饺放到面前的碗碟里,才拉回她丢的神。她没记错的话,江浮从前总是胆小,现在没有旁人推波助澜却主动起来。
落在身上的目光让林声格外不自在,她端起面前的清茶杯抿了口,没忘记昨天江浮的话,很怕她情急之下真会那样说。
“阿绵……”江浮的尾音拉得极长,等林声忍不住要离席时,她才吐出了余话,“我自己抓的,过敏休克,幸亏林声才捡回来一条命。”
话音落下,林声的神色跟着一松。
“我……”秦奈及时把脏话憋回,“江浮你怎么敢这么大胆!我都说了行不通!”
这话说得怪。
林声乔颂今齐齐抬头,带着疑色看来。
收到江浮要杀人的眼神,秦奈心知说漏了嘴,兀自低下头吃着乔颂今刚刚放过来的虾饺,不敢再出声。
这间广式早茶店是乔颂今最近才开的,主意却是从江浮身上所得。早茶招牌打得新颖响亮,她并不知道这是异世界的饭食,在半个月里收割了一批回头客。
林声从前很少吃早餐,有时一杯苦咖了事,这是第一次尝试早茶。江浮暗地里以余光关注着那双筷箸,她在心里翻开草稿记录册,默数林声哪道茶点夹得最多。
早茶只是一天安排的伊始,结束后时间刚到九点半。
林声的生活和她的性子一样凉,平日里做得最多的娱乐,就是和阿绵呆在海湾天井里看花。现在光是看着罗列好的十几个消遣去处,她就不由得生出困乏倦意。
“你们继续,我还有——”
“巧了,”乔颂今贴出和冯澄的聊天记录,堵住了林声没说出口的托词,“我刚刚问过小冯助理,你这段时间都特别闲。”
“……”
她们在这座海畔城市里不停穿梭,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直到日头西移,轮转着换上垂着星屑的夜幕,名目单上的目的地还没完全逛遍。
一天下来,就连平时最爱玩的秦奈都耷拉着肩膀,下一刻就要断气的垂死模样。
乔颂今兴致仍未消散,中途还特地把恨天高换成了好走路的运动鞋,把众人带到了终点。
涣青酒吧。
秦奈仰头看了眼霓虹灯牌,有气无力道:“乔老师,江浮沾酒就醉,来这不太合适,要不我们今天就结束吧,腿肚子好酸,要废掉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不能喝酒的江浮率先迈步,走进了人烟稀寥的清吧。
乔颂今意外地挑了挑眉梢,退到一旁把路让给林声和秦奈,做出迎宾小姐的模样。
“二位请。”
站在肩头的光光本来还在打瞌睡,这下也抖了抖脑袋,把左翅展开后,有样学样,“二位请——”
酒吧内光线昏暗,她们订的包厢藏在最深处,除了送酒水的服务生基本无人打扰。
棱面酒杯在灯光下映射着斑斓光泽,江浮伸手就往桌子中心推。
“我要开车,不方便。”
乔颂今有样学样,也将酒杯往桌子中心推,“我也要开车,不方便。”
林声:“……”
秦奈:“……有意思么江浮,所以你俩来酒吧,是看我和林老师喝酒吗?”
乔颂今勾着光光的脑袋,戴好它的小帽子,笑说:“酒我不喝,游戏还是要玩的。”
“什么游戏?”林声秦奈异口同声。
然而不同的是,秦奈产生了好奇心,林声却产生了退意。
“简单啊,跳棋摇骰,反正大家逛了一天都累了,玩点游戏消消乏。”
林声闻言,立刻拿起手包起身想要离开,却被江浮拉住了手腕。
“别走,可以吗?”
她对乔颂今口中的游戏并不感兴趣,甚至于对今天所有的娱乐都不感兴趣,可只要林声在,事情就变得很不同。
秦奈站在吃瓜第一线,没有再喊腿酸。
她盯着江浮的手,想不通为何一周多前还是蔫相的人,现在却忽然A了起来。
更令她吃惊的是,林声竟然默默回到了原位。
跳棋规则无需解释,几局下来秦奈连输三场。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
人生不过三万天,玩一天是一天!
江浮想放水,给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惩罚,“帮我画个简单的头像,或者和在场的人嘴对嘴喂食物。”
前者对秦奈而言简单至极,十分钟就能交稿,可她不知道喝醉了还是怎么,竟然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江浮嘴角轻扯,决定不再救场。
排除了江浮和冷着脸的林声后,秦奈忽然酒醒,她有些怂地蔫了姿态,“我可以换惩罚吗?”
暗光影绰下,乔颂今戴着荆棘戒的手忽然伸到台面,夹起一根什么东西送到嘴边。
秦奈仔细辨别,原以为是烟,最后才发现是细长的薯条。
“乔老师……”
乔颂今笑得像狐狸,她明明是赢家,却愿意做输家的实验品,撑着下颔倾身向前,似乎在邀请。
秦奈一下子被击中,受蛊惑般俯身咬断那根薯条。等回头看着江浮的问号脸,她才恍惚回过神自己干了什么,热意瞬间从脚跟蔓延堆砌。
林声心有不安,又想离开,却再度被江浮阻拦。
“你怕什么,”她故作镇定,使了激将法,“还是你觉得,你会输?”
“我不会输。”林声坐了回来,答得笃定。
新一轮跳棋开始。
原本屡战屡胜的林声,输了。
乔颂今撑着下颔把玩跳棋,笑得意味不明,“阿林,有东西克你,我没开玩笑。”
惩罚权落到了上一轮输家秦奈的手中,她摩拳擦掌,两眼放光一股兴奋劲。
江浮知道她没憋好屁,虽然输家不是自己,却忍不住为为林声求情,“你别,我刚刚放水来着,你不能恩将仇报。”
秦奈听着这刻意压低的讨饶,满口应答,却还是说出让人两眼一黑的惩罚。
“喝掉江浮那杯酒,或者,和江浮亲吻。”
她没有说选一个人。
而是指名道姓,就要江浮。
从进包厢开始,江浮把那酒杯推远后没再碰过,这个要求不算无理,可她还是十分担心。
“林声胃不——”
话还没说完,林声已经拿起那杯调好的高度果酒,在灯光下毫不犹豫饮尽。
这下连组局的乔颂今也敛起了笑意,她怕出问题,忙起身去抢酒杯,“阿林够了,意思意思惩罚一下就好,这酒性烈,再喝下去你受不住。”
江浮坐在旁边,眼底暗光明灭。
心脏像被荆棘藤重重抽了一鞭,疼得厉害。
林声宁愿喝酒,宁愿冒着犯胃病的风险喝酒,也不愿意和她接触。
江浮藏起失落,她挪开那空掉的酒杯,正准备给自己个台阶时,林声却将手伸了过来。
指腹略凉,轻抵她的下颔。
果酒和雪松冷香混于潮湿的吻中,蜻蜓点水般印在了江浮嘴角。
第79章(一更)
回去路上, 江浮整个人都晕乎乎的。陷住福
因为林声要去乔颂今家里取东西,她没敢再同乘,主动申请调换送秦奈回去。
“我说, 怎么你滴酒没沾, 比我喝了酒还要离谱,”秦奈看着驾驶位的江浮, 撇了撇嘴, “瞧你那便宜样, 林声那个吻的魔力有那么大吗, 让你现在都没缓过来。”
“拒绝回答。”
这是林声清醒状态下,第一次主动献吻。
不管她出于何种想法做出这种举动, 对刚刚争取了两百天的江浮而言, 都是莫大的鼓励。
比落水高烧那夜更主动的吻,令江浮心弦发颤,若强装镇定说她心湖无澜,那才是假话。
被秦奈这么一搅,江浮终于清醒了些许。她假咳两声,将乔颂今送的一盒酒心巧克力往旁边挪, 又不由得想起刚刚互喂薯条的场景。
“你跟乔颂今在一起了?”
这发展速度,堪比火箭发射。
“没有啊。”
“那你们……”
秦奈没好气,“难不成让我亲林声,还是亲你?”
江浮被乘着醉意怼了一通, 打着哈哈收了声,专心按导航把秦奈往外环住宅区送。
与此同时, 跟外环住宅区截然相反的方向。
长风大道上车流络绎, 乔颂今缓下车速,看林声靠在副驾似乎有些难受, 于是就想找个地方停车。
“要不要下车催吐?”
“我就说那酒性烈,你偏要灌,现在好了,这还没走多远呢,就开始难受了,酒水顶着又不能给你喂药,我看你今晚怎么熬。”
其实比起那杯果酒,更烈的雪树伏特加林声也喝过,从前习惯了并没那么难受。只是自从江浮让她少碰酒后,加上那些清淡粥食的补养,她的胃就养得格外脆弱。
不喝酒就不会犯病,一沾酒就开始隐隐作痛。
“过夜就好。”她说。
“你今晚还回海湾吗,回的话现在让肖医生去等着,取了录像带我马上调头。”
“去旧城区。”
林声已经完成对江浮的承诺,至于所谓的两百天约定,无需她再做什么。
胃部痉挛的阵痛时重时缓,若非被座位禁锢,林声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光光被她的情绪感染,从车前台蹦到肩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蹭她的侧脸。
“还拿什么录像带,”乔颂今说着,直接调转方向,“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亲自送上门,实在忍不了就让肖医生过来,再不济我送你去港城医院也成。”
“阿林,你说你何必呢,折腾成这样,既然都决定要接受第二个惩罚,干嘛还喝酒,有时候真是看不懂你。”
“壮胆。”
“什么?”乔颂今下意识踩了刹车,好巧不巧在上坡路段,车辆后驱不足开始回滑。她卯足了劲儿才再度冲上去,等行驶平稳又扭头看了眼副驾。
“你刚刚讲什么,再说一遍!”
她伸手抓了抓耳廓,甚至疑心是自己听岔。
“为了壮胆。”林声顺着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乔颂今一副见鬼的表情。
“我没听错吧,堂堂林大总攻,冷颜肃面,沦落到要喝酒壮胆的地步,江小姐还说向我请教……”她的声音低下去,转而升起敬佩之意,“阿林,敢不敢打赌,我总觉得你会栽在江小姐手里。”
不知是不是被乔颂今这一惊一乍的话语影响,还是江浮那些养胃的餐食起了作用,以往林声胃痛轻则持续两小时,重则半天直不起身,现在才二十来分钟就慢慢宁息。
阵痛和缓后,她的脸恢复了抹浅薄血色。
乔颂今见林声情况好转,这时也放开了,没什么顾忌,她抹了抹嘴唇,“今晚牺牲色相,给一个小鬼占了便宜,算我上次失言的赔罪。”
林声无情揭穿,“我没记过的话,似乎是你主动的。”
乔颂今哽了下,“那还不是为了保护你,难不成让秦奈逮着江浮去配合,虽说她俩是好友,可你愿意吗阿林?”
“为什么不愿意,我和她,又非恋人关系。”
林声像在反问,又像在陈述。
乔颂今眯了眯眼睛,“你以前从不会说假话的,阿林,后半截我信,可你敢保证前半截是真心话吗?”
“敢。”林声说得笃定又诚恳。
乔颂今心里没了底,她还欲再问。旁边忽然驶过一辆大货车,刺耳的鸣笛声持续足足十多秒。
林声摸着鼻梁,借鸣笛声掩盖了后面的回答。
“我从前、也说过假话。”
直到那大货车开远,耳鸣声依旧嗡鸣不停。
乔颂今气得要骂人,若不是载着林声,她必然要踩油门跟上去。
“或许别人都不知道,你一脸正经,背地里这么闷骚,人家江小姐专访时只是说以后不再写有关水的剧情,跟你有半毛钱关系,怎么就觉着人不开心呢,虽然的确这样。”
江浮专访的事,林声还在国外时就提过,所以乔颂今借这次机会把人约了出来。
只是她觉得两人之间实在奇怪,隔着层窗户纸,明明只要一方主动,万事都好说。
“果然千人千面,换作是我,哪会这么复杂呢,”乔颂今深历情场,对别人的感情不感兴趣,现在却一脸八卦,“阿林,刚刚你都在前面不知道,我特地回头看了,好家伙,江小姐脸红得跟烧沸的开水壶似的。”
红灯间隙,她侧头看了林声一次,两次,三次……
光光的鸟影被路灯拉得老长,蹦蹦跳跳投射到两人身上。
林声望着走过车头的行人,目色平淡,“什么话那么难启齿,要么别说,要么别将咽不咽。”
“真要说?”
红灯还有十秒。
乔颂今虽是询问,却已经扯着安全带侧身凑过来。她盯着林声被路灯光映射出几分柔和的侧脸,在红灯跳秒瞬间才蹦出几个字。
“你看你,都快把江小姐钓成翘嘴了。”
“……”
乔颂今被她的目光盯得凉飕飕的,嘶声倒吸口凉气,“看样子八成是,对江小姐有意思就放心大胆接受呗,要是没有,干嘛吊着人家?”
话音还没落下,乔颂今想到古板的孟行恪,立时就后悔了,她作势打了打自己的嘴巴。
“开玩笑开玩笑,阿林别往心里去,我掌嘴,不该乱讲。”
林声的确有自己的顾虑,这份顾虑像重石压心,让她面对江浮,不由自主地也越发怯怯。
乔颂今启动车辆,怕林声多想,迅速转移了话题,“刚刚在涣青酒吧没敢问你,浮声原著被删减片段,不会就是按你俩的亲身体验写的吧?”
林声还没回答,乔颂今自己就咂摸出不对。
可若要掰扯开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江小姐看起来那么纯情,喏,刚才你只是亲了下嘴角,脸就熟得跟虾子似的,看样子又不像玩得开玩得花的人。”
林声任光光跳到自己手心,反驳道:“你觉得纯情两个字,用在一个po文作家身上,合适吗?”
“喂,阿林,别拿有色眼镜看人,江小姐笔黄人不黄,芯儿还是很纯白的芭蕉芯。”
“不过从前她的事迹我也隐隐约约听说过,怎么看怎么像谣传,总之跟我认识的江小姐不一样,阿林,看来以后你的情报圈也没那么可信了。”
“是吗?”林声拖着余音,似乎不同意这个看法。
“怎么不是!”
算起来乔颂今是浮声的原著粉,对江浮自然存了几分滤镜,忍不住护起犊子。
可教育完,她看着林声意味深深的神色,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暗暗骂了句。
江浮是否纯情,林声的确比她有话语权……
思及此处,乔颂今像被夺了舍。
她拐进旧城区入口,一字一顿的话散在车里。
“江小姐,技术如何?”
光光叫了两声,立刻嘴快地把乔颂今的话复述出来。
只是从前它说惯了“美女好”,脑袋一下子没转过弯,竟然把两句话揉杂了起来,声带咕噜响个不停。
“江小姐——技术——好——”
车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隔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乔颂今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到后面眼含泪花,人都快喘不过气。
她看着蹦过来的光光,又心机地重复问了句,“江小姐技术怎么样?”
“美——女——好——”
“不对,”乔颂今忍着笑纠正,“光光再说一遍。”
“技——术——好——”
“我不行了阿林,光光怎么把你心里话说了出来,真是的,等回到家我一定给它加餐,不对,给它关起来狠狠饿一顿,真是反了天了哈哈哈……”
乔颂今不笑还好,一笑光光就来了劲。
它摇头晃脑,清着嗓子就要喊第二遍,只是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就被林声蒙住了脑袋。
“你觉得秦奈怎么样?”
“抱歉,至死恋姐,对小鬼不感兴趣,”乔颂今抽了张湿巾擦了擦眼角,“阿林,你心虚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想转移话题。”
“和顾鸢比起来呢。”
乔颂今将车停在公寓门口,立时冷了脸,“提她做什么。”
“听说她最近又输了很多资金,已经把车抵押出去,你万事小心。”
林声很少关心人,她说完便下车立在夜风中,想起来之前被遗忘的事,“这一整天组的局,貌似没有任何跟生日有关的活动。”
“哎呀,”乔颂今挥了挥手,“玩得开心就好,别在意这种细节,我看你俩从杀青宴那事后就沉沉闷闷,今天好不容易放松一回,就别揪着我不放了。”
林声转身就要上楼,她明早有个摄影活动要参加,没心思在这里扯皮。
乔颂今忽然降下车窗,远远喊住了她。
“阿林,告诉你个秘密。”
“没兴趣。”林声步子未停。
“不,你听了,肯定会感谢我。”乔颂今脸上的笑意几乎收不住。
“这个局其实是江小姐的谋划,秦奈问的那些话,也是她的意思。”
“江小姐今天的安排用心良苦,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你,只为了你。”
第80章(二更)
林声一直有失眠症状, 按理说奔波后吃了药该有好梦。可她躺在床上整整三小时,依旧毫无睡意。
乔颂今的话编成无数条细索,将她圈围其中, 难寻出口。
【江小姐的安排, 只为了你】
直到现在,林声才明白为什么江浮刚刚出院, 身心疲乏却还愿意参加乔颂今组的局。
从一开始, 蒙在鼓里的只有她自己。
涣青酒吧的一切仍历历在目, 林声得知真相却不觉得愠怒, 心中泛起不可言说的微妙感。
她用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唇角,温热触感似乎牵连起晕驼醉意。伴着悬钟咔嗒咔嗒的转动声, 不知什么时候陷入了浅眠。
等再次醒来, 已经是清晨六点半,外头天幕仍旧昏暗。
林声没有丝毫轻松感,反而比昨晚回来时还要困乏。
或许是那个吻的影响,她昨晚梦到了江浮,以最不愿面对的方式。
一个坦诚相见的梦。
冯澄赶来接人时,发现林声坐在客厅里, 旁边还放着杯热牛奶和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她提着早餐在玄关处看了很久,才敢相信自己的确没看错。
她的老板竟然主动吃早餐了。
这是一年、两年……五年来的头一次!
冯澄几乎要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极快地摸出手机,对着林声想暗戳戳拍张照片发给江浮, 结果自动打开了闪光灯。
“……”
准备的早餐被原封不动带下了楼。
约定拍摄的这组图片只是营业需要,冯澄避开早高峰将林声送到拍摄现场, 不过清早七点半, 化妆师却已经等候多时。
摄像师的拍摄角度选得很好,挑不出毛病, 加上林声本人的妆造上镜感十足,根本不需要后期处理。
不过十点,一组直出生图就交到了冯澄手里。她划拉着平板里的二十来张图片,想挑拣最好的组成九宫图,结果翻来覆去十分钟仍在纠结。
“这也太上镜了林老师,早知道拍九张就好,我真挑不出来瑕疵,您自己瞧瞧,虽然是营业,等下发到微博肯定是炸鱼窝盛况。”
林声看都没看直接勾选了前九张。
“不发微博。”
“啊?那发哪里,发给江……”
冯澄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又鬼精地把话吞回去,挠挠额头说:“这不是前些日子苏姐要求的营业生图吗,不发微博还能发哪里?”
“你帮我管理的微信工作号,微博下次再轮。”
“那曝光也太少了吧,根本没有粉丝,全是一些导演、演员和合作方,发在那干——”
冯澄哽了声,再也劝不动,因为林声已经亲自编辑朋友圈发了出去。
港城不论什么季节总是多雨,路上不过两小时的距离,天空就由晴转阴倒起雨水。
她们回到旧城区公寓时,雨水仍未停歇。
林声目送冯澄离开,才走上台阶把淌着雨水的黑伞挂在悬钩上。她刚打开门,乔颂今的声音就从客厅里传来。
“你就不能换换密码,来来去去就那几个,我闭眼都能猜出。”
林声自顾自换了鞋,直接越过扑棱着翅膀飞过来的光光,“你来做什么。”
听出话里赶人的意思,乔颂今脸色顿时变得精彩。她把那盘包裹好的录像带拿出来,放到茶几边缘。
“吴寒说那段道路之前缺乏管制,连红绿灯都是五年前才装上,更别提监控了,找到这个已经很不容易。”
乔颂今话音刚落,光光就轻盈地蹦过来,用短喙将录像带推到林声面前,又示好地蹦到她手心里。
“十三年跨度那么长,找个人都尚且不易,附近好几十家店铺搬的搬,倒闭的倒闭,吴寒踩点磨了两个月,才从一家老照相馆里勾出点线索。”
“虽说吴寒是我朋友,警察为人民服务义不容辞,”乔颂今顿了声,从面前的果盘里挑出颗樱桃,“不管怎么说,你可得找机会谢谢人家。”
林声拿起那盘略显老旧的录像带,轻声应答后走到前不久买的老式放映机前,熟练地拆盒放了进去。
或许间隔了太多年,录像带有部分已经滑线,构造出来的黑白画面模糊不堪,隔四五秒就卡顿黑屏一截。整段监控视频只有短短十来分钟,无效片段却高达九分钟。
安静的客厅内只剩电流的刺啦声,就连喜欢吵闹的光光都歪头看起来。监控正对着照相馆前坑洼的马路,雨夜寒凉,时间又晚,从镜头前闪过的车辆屈指可数。
录像带的塑胶褐色长线不停转动,即将转动到末端时,一直沉默的林声忽然按下了放映机的暂停键。
乔颂今本来还在把玩那颗樱桃,见此忽然收起散漫姿态,正了神色走过去。
画面停留在一辆黑色宾利前,只是暴雨难停,加之是十三年前的监控,夜里可视范围模糊不堪。黑色的车身几乎和路面融为一体,难以辨别出更多细节。
“确定是这辆吗,阿林,”乔颂今凑近看了半晌,直到眼睛干涩发疼,才又道:“你就那么肯定是这个时间点,是这条路?”
“那天他在电话里提过,泗水道施工,只能改道从长虹大桥折返,夜里九点四十,我记得很清楚。”
林声转动着播放键,任进度条在宾利驶过镜头的两秒内来回移动。只听见咔嗒微响,录像带滑线走到了尽头,放映画面转成了黑屏,再无声息。
“他说过那晚应酬没有喝酒,这车辆的行驶速度和路线,也不像酒驾或醉驾。”
这被消蚀得所剩无几的录像带,只能说明那晚车辆确实经过了长虹大桥,可根本不足说服警局翻出多年前的宗卷,重新调查那桩陈年旧案。
乔颂今看林声眉目低垂,却不知从何安慰。
十三年的心结早已死系心底,怎会因三言两语开解。
“这件事还有旁人知道吗?”
“没了,”乔颂今轻摇了摇头,抓住要上前捣乱的光光,“我让吴寒私下查的,所以才会花了两个月。
她把那卷录像带归置好,微叹口气,“其实我觉得孟董说得对,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即使有疑点,证据早已消磨,花费大力气去查,劳心累身能换回什么。”
“阿林,人总要学会往前看,你现在自顾不暇,已经活得够艰难,何必再往身上自缚枷锁。”
乔颂今和林声相识十三年,知道经过时间磋磨,对于那件事,林声心底伤怀已经所剩无几,有的只是执念。
她嘴唇轻阖,满腔话语在怀,最后只能摆摆手坐回沙发上,无奈妥协。
“算了,我知道自己就算说出花来,也劝不动你,吴寒托我转达,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找她帮忙。”
林声走到厨房长台,冲了两杯咖啡,她习惯了苦咖,自然也没有备下方糖牛奶之类,端起来就放到乔颂今面前。
“找个时间约吴寒出来,你要没什么事,喝完就回去。”
乔颂今刚碰到杯壁,还没来得及说谢谢,笑意顿时凝住。她拿起羹匙搅了搅,抿一口苦得脚跟都发麻。
“这就赶人了啊,我还没坐够呢,快给我们家光光也倒杯水,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乔颂今挑了挑眉,笔直的西装裤下长腿交叠,她勾着笑把自己的手机推到林声面前,“阿林,你要庆幸,那组生图没发在微博上。”
这话说得奇怪,不过是正常的营业生图,又没踩到红线,发到哪里有什么区别。
林声面色平淡地喝着苦咖,用余光睨了眼后却再也移不开。她盯着屏幕,保持着杯子递到唇边的动作,僵了十来秒没有反应。
“阿林?”
这一声满含戏谑的阿林,拉回了林声的神思。她将咖啡放回茶几,结果撞到边缘差点坠地,温热苦咖溅湿了她的手。
乔颂今看她慌不定神地擦拭,眼底笑意愈浓,盈盈笑意衬得眼尾泪痣越发勾人。
“你手抖什么,阿林?”
林声擦拭动作微滞,很快收敛了颤意。她把纸巾丢入垃圾桶,不敢再看那几行字。
乔颂今偏偏不放过她,“你说,江小姐是不是被盗号了?”
林声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你该问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乔颂今撑着腮,再次把手机递来。
那个营业的生图朋友圈已经得到很多人点赞,其中不乏夸奖。可有两行字熨烫在林声眼前,怎么都撕不掉。
【好看爱看,你发朋友圈是在钓我吗】
【你喜欢什么类型,我这样的行不行】
——来自江浮,三十七分钟前。
林声像是被蛰到一样,猛地抽回手。
她终于明白刚刚乔颂今为什么说幸好没发微博,现在她只庆幸微信只有好友间才能看到评论,否则江浮这两句话,势必又要贡献一条热搜。
思及此处,林声从包里翻找出手机,想要删掉那条朋友圈,结果还没动手就被拦了下来。
乔颂今盯着在碎发遮掩下渐染红霞的耳尖,“诶你干嘛,不许删,人江小姐又没说过分的话,爱美之心人皆有,夸你两句都不行么!”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陆导和邓先生,他们也有江浮的好友。”
这话一出,乔颂今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规规矩矩收了手。可林声低头半晌,盯着登录界面,始终没有动作。
“怎么了?”
“这号之前是冯澄在管,我、不记得登录密码了。”
林声看了眼拼命忍笑的乔颂今,第一次这样慌乱无错。她调出通讯录打电话给冯澄,拿起提包就往外走。
“才刚回来,外面下着雨,你要去哪?”
“回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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