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与中也的相遇没有空手而归,清水善的行动计划中正好缺几个和他一同前往镰仓打打下手的人选,他没有手下,所幸便开口找中也要了。

    要人的时候中也倒是一口答应下来,但是人选问题却兀自斟酌了半天,直到两人分开也没定下。

    “你先去准备其他东西吧。”中也大手一挥,以还有其他事务要忙为理由,拒绝了与清水善的进一步交流。

    于是清水善带着开盲盒的心态,迎来了出发前往镰仓的朝阳。

    港口黑手党的名号太耀眼,在横滨或许是办事的助力,但是到了其他城市,难免成为靶子,所以清水善打算以游客度假小憩的身份前往镰仓,轻装简行,故而当他站在港口黑手党大楼之下,看着某辆熟悉的黑色奔驰S在他面前缓缓驶停时,心中不由生出一种操蛋的感觉。

    他记得他在计划书中明明白白写上了“小心行事不得声张”的关键词,后勤人员在准备交通工具的时候难道没想过这辆奔驰S无论载着什么人去往什么地方都和上述八个字毫无关系吗?

    清水善拎着包裹,默默移动了脚尖的方向。

    “早上好~清水君~”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下来的却不是司机,轻佻的问好钻进清水善的耳朵,正欲离开的脚步一顿。

    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记得太宰治手上应该有个比较麻烦的任务要处理,少说也要两三天的功夫才能腾出手来,昨天他有意找他都找不见人影,今天怎么有空来送行?

    是的,送行,除此之外清水善想不出对方出现在此时此刻的其他理由。

    “清水君忘带东西了,我特意赶来提醒,不感动吗?”太宰治斜靠在奔驰S的驾驶门上,一派受伤害的纯情模样。

    “什么?”清水善没有回答他感动与否的问题,比起这种无所谓的调笑,还是任务比较重要,更何况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必备之物落下了。

    “我呀,”太宰治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心痛地捂住胸口,“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忘记呢?”

    清水善万般语塞,他可不觉得这项行动有同时出动他和太宰治两个人的必要。

    “你手上的任务”

    “完成了,”太宰治抢断,打了个哈欠,“稍微多花了些心思罢了,不算什么难事。”

    是吗,但是这幅睡眠不足的样子似乎没什么说服力啊

    “森先生那边——”

    要走了一个季度的行动经费不说,还把太宰治拐跑了,清水善总觉得森先生已经蹲在哪里磨刀霍霍了。

    “自然是同意的。”太宰治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贴心地打开车门,“请上车,清水君~”

    清水善还在踌躇这句“同意”到底有什么深意,一连串难以忽视的机车轰鸣便由远及近,他正惊讶于这个时间段竟然有人敢在港口黑手党本部面前骑着摩托招摇过市,那串烟尘就已经倏地在他面前停下。

    “中也!”

    他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好派出一两个手下与他同行的吗?

    中也斜倚在机车上,伸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头灿烂的橘发,神色有些游离,“我的下属都有其他事情要忙,正好我刚出完上一个任务——”

    所以他也要同行?

    清水善开始切实考虑孤身一人上路完成任务的可能性。

    拐走太宰,又拐走中也,恐怕森鸥外现在就能从顶楼跑下来再割他一次喉。

    “呦,这不是中也吗?终于从鸟不拉屎的非洲回来了?”

    太宰治下巴抵着车窗,透过两扇大开的窗门,大声嘲讽,“任务报告写完了吗,扫尾善后结束了吗,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多管什么闲事啊。”

    估计是奔驰S的遮蔽性太好,中也才通过声音找见太宰治这个人,他激动地从机车上一跃而下,贴脸破口便骂,“你这混蛋怎么在这里,离清水远一点!”

    他本是可去可不去,但是太宰治要和清水善同行,他就无论如何不得不去了!

    “你看过他的计划书吗,你这种暴力蛞蝓毫无用武之地,离他远一点的应该是你吧。”

    “难道带上你这种只会给人添麻烦的绷带浪费装置就有用了吗,青花鱼!”

    在毫无意义的争吵中,清水善默默堵上耳朵。

    “二位,我觉得这个任务的难度系数没有这么大,我一人足以——”

    “不可能!”

    “不行!”

    在一致对外方面,这两人倒是出奇统一

    于是事情的最后,清水善既没有坐上那辆黑色奔驰S,也没有跨上那台红色拉风摩托,而是默默打开手机里的Uber软件,叫了一辆出租

    幸好从□□总部到最近的根岸线地铁站口里程不多,从钱包里划出这笔钱时的痛心之情与昨天早上相比,简直是毛毛细雨呢。

    ***

    “清水先生远道而来,真是令三井家族蓬荜生辉。”从地铁上下来,还没辨认清楚所在的方向,就有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热情迎接上来。

    对方一袭灰色夹黑色边纹的宽松和服,踏着木屐在车站锃光瓦亮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在距离清水善不过几步的地方停下,鞠了一躬,棕红发亮的眼睛看着清水,笑意盈盈,不见半点老态。

    他身后还有四五个人,虽然一言未发,但是也跟着老者毕恭毕敬弯腰鞠躬。

    清水善见状,立刻便递出去一个笑容,同样欠下腰身,“三井先生多礼了,不过是来镰仓简单休养而已,怎么还惊动您特意迎接。”

    他来镰仓用的是修养调理的名头,实际来做什么只有港口黑手党在镰仓的附庸三井一族知晓,眼前这位是三井家族的大家长三井隼人,清水善没想到大家长竟然会亲自带人外出迎接。

    他记得自己的计划书上的的确确写了低调行事四个字,怎么完全没有一个人听劝

    “哈哈,清水先生不必忧心,今日是我孙儿亦从外辗转回家,众人只知道我这个老头子是来接孙子的,没有人注意到您也来了镰仓。”

    三井隼人回头看了眼身后陆续到位一字排开的接送车辆,“只是要委屈清水先生充当我孙儿的保镖车队了。”

    转回头,“啊,清水先生身边这两位不知该如何称呼?”

    计划书里只提及清水善会带一两位助手,却没写姓甚名谁,三井隼人远居镰仓,没机会见识横滨凶名赫赫的“双黑”,不认识他们实属正常。

    事实上谁能想到这列地铁上同一节车厢里会坐三位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呢上一次出现这种盛景的建筑早就被炸成碎片了

    清水善有些头疼该如何向三井隼人介绍这两位,老爷子应该没什么心脏毛病吧,额或许应该多铺垫一会儿。

    “他们是我的助手。”是助手不是下属。

    “在本部都是非常优秀的组织成员。”优秀到已经坐上了干部的位置。

    “这位精于谋划,算无遗策。”就是常常抽风发病跑去割/腕跳/湖嗑/药上/吊。

    “这位体术高超,力能扛鼎。”就是有些口不对心暴躁易怒。

    清水善叹了口气,自觉铺垫已经到位,“这是——”

    “——津岛修治。”太宰治在真名被清水善脱口而出的前一秒出言打断,热情洋溢地握住三井隼人的手,态度热络较三井隼人对清水善有过之无不及,“大家长喊我阿治就好嘛——在您面前谁能妄称算无遗策呢,当年您重整三井家族的事迹至今还在本部作为教科书式的经典案例代代相传呐!”

    “哪里哪里,”三井隼人顿时哈哈大笑,“这把年纪还抓着年轻时的名头不放可太不要脸啦,我都成老头子啦,再过几年就要进棺材板,未来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我看津岛君就很不错嘛,是个人才!”

    “人才”津岛修治君左一个大家长右一个大家长,称呼起三井隼人来比称呼森鸥外还热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大家长孙子。

    谁能想得到港口黑手党本部的太宰干部还有这样狗腿的一面……

    “那这一位”三井隼人被恭维着也没忘记中原中也,咧着嘴巴询问。

    中原中也自下车之后一言不发,他骑着机车过来的时候甚至没带任何个人物品,所以现在手上两手空空,枕着后脑,一脸不屑。

    “Corvus,我们都叫他Corvus。”太宰治神秘兮兮地凑在边上起哄。

    三井隼人恍然大悟,“好名字!好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受神明保佑的奇人!”

    中也疑惑地皱起眉头,不解地看向清水善,仿佛在无声询问太宰治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

    他能给他起什么好寓意的名字?

    Corvus到底是什么意思?

    清水善讪讪躲开中也探究的目光,Corvus,拉丁文的释义是乌鸦,乌鸦在日本人眼中是神鸟,和任何褒义词都能挂上钩,作为混黑/道之人的诨名确实非常合适,但前提是他没在私下里听过太宰治称呼中也为黑黢黢的小乌鸦

    身高这一关,大概是中也面对太宰永远的痛。

    清水善也想不明白,他离开时这两位还是差不多的高度,怎么两年过去,中也愣是一点没长,再维持现状下去,可就要错过生长期了呀。

    ——总之,出于对团队和谐安定的考虑,清水善暂时不打算把这一层意思告诉中也。

    黑发青年怀揣着对橙发青年信任眼神的三分愧疚,在沉思后缓缓开口,“Corvus嗯,战无不胜的乌鸦之神。”

    第32章

    谢绝三井隼人为他们安排的司机,一行三人上了车。

    清水善作为此次行动的主事人,在三井家的人面前自然是不可能充当司机的,这个重要的位置就落在了中也或者太宰的身上,太宰说什么也不肯坐上驾驶座,中也虽然也不愿意当太宰治的司机,但是想到刚才这小子替自己取名解围,也不是不能投桃报李暂时容忍他的少爷脾气。

    车队缓缓启动,在车水马龙中也特立独行,但清水三人藏木于林,倒确实遮掩了行程。

    “我想我有必要再次重申让二位加入行动的基本原则,”清水善坐在后排,绷紧了眉头,“第一,拒绝任何突如其来异想天开的行为。”

    比如觉得今日天气不错所以去海边吹吹海风顺便溺个水。

    “第二,拒绝一言不合就诉诸武力。”

    比如各种形式的挑战约架并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生活不能自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核心的内容,”清水善挺直腰杆如临大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请牢记,团结,就是力量。”

    于是,这个相看两厌但又因为某人成团的诡异队伍,在浩浩荡荡的车队中,抵达了三井本宅。

    下车的时候他们遇上了前面的车队,三井少爷就在其列,三井隼人大概没有和他提及他们是港口黑手党总部的人,三井少爷只知道他们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这位黑/道公子还颇为天真地问了他们是谁。

    真话自然是不能说的,清水编了个假身份随便糊弄过去了,小少爷对此毫无疑意,说什么信什么。

    唯一的缺漏是……

    “清水善……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啊,清水先生,冒昧问一句,您去过东大吗?”

    何止去过……他还拿的东大毕业证……

    清水善承认了。

    “我也在东大念书,化学系!”小少爷激动地握住清水善的手,“原来是学长,真有缘分!”

    “学长是来镰仓休假的?会在这儿待多久?我可以去找你吗?正好有几个学术问题涉及学科交叉,我可以请教学长吗?”小少爷聊起这些来来头头是道,噼里啪啦就输出一堆专业术语。

    说话的时候那双和三井隼人如出一辙的红棕眼睛波光闪闪,完全是一只抓住肉骨头的快乐小狗。

    听说三井隼人身体硬朗,又疼爱孙子,就放任对方一直在外研学,少主人对黑/道事宜一知半解,除开家族,几乎是个圈外人,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清水善将手掌从小少爷的爪子里抽出来,点头微笑表示如果有时间的话愿意效劳,然后立刻被三井隼人派来的人马不停蹄地拉到了会客室。

    他们三人走出去十几米远小少爷还在身后高呼,“学长!我们下次再聊!”

    引路人微微一笑,对自家少爷这模样见怪不怪。

    太宰瞟了眼身后恋恋不舍的小少爷,“你还挺招小孩喜欢。”

    “……按年龄算的话他可能还比你大一点。”他是小孩你是什么,baby吗……

    “哼,三井隼人不希望他孙子涉及黑/道事务,你别随随便便拐人家。”这句话说得轻,避开了引路人。

    他什么时候随随便便拐人了?清水善迷惑。

    不过没等他有机会问出这话,引路人就为他们打开了会客室的门,三井隼人早在其中。

    “老头子我单刀直入,镰仓的情况就不和清水干部绕弯子了。”称呼一唤,从“清水先生”变成了“清水干部”,三井隼人的声音也变得沉重起来,“和真,你来说。”

    他转过头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年轻男人。

    男人一身板正的灰色西装,手里提着棕色公文包,他带着银边方框的眼镜,压住了一双漂亮的上挑眼,瞳仁却是灰黑色的,与这对灵动的眼型有些格格不入。

    “是,大家长。”

    这个叫和真的男人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式三份资料,递到清水善手中,清水善将多出的两份给了太宰和中也,又翻开看了自己的,和真解释的声音恰好随之响起。

    “总部经手的这条药品路线,以东南亚三国为起始点,走陆路径中国边境,随后走海陆绕马六甲海峡,沿途过伊兰山脉和菲律宾海盆,最后在横滨港入境日本,据统计,这条路线在当年为港口黑手党带来的利润是当下组织手中前景最大的宝石路线的1.5倍。”

    清水善看向中也,□□的重力使正是所谓“前景最大”的宝石路线的掌管者,据说往前推一年,中也头上还有什么“宝石之王”的称呼。

    “但很可惜,因为资金短缺缺乏有能力的掌控者等各种原因,这条路线被迫中断;虽然近年来森首领也陆续投入了一些资金,并且指派了临时的管理者,但是这些仅仅使它恢复了基础运作,离起死回生,尚有一段距离。”

    若是清水善没有猜错,这个临时管理者便是太宰治了,只不过太宰的本职并不在此,分出的心思到底有限。

    能放任这么一块金砖在眼前晃悠却没空腾出手来捡回家里,清水善对港口黑手党缺人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在递给总部的报告中,我们数次上报了药物在镰仓及周边小港丢失的情况,但其实现在的情况已经比上次报告有了更严峻的进展,我们本想将情况再度上报总部,但是恰巧收到了清水干部的行动书。”和真低头请示了三井隼人,老爷子颔首点头,示意他继续。

    “由于情况复杂,经过合众商议,我们决定等清水干部亲临后再将事件进展全数告知。”

    清水善翻过一页档案,入目是一袋两指节左右,长宽相同的透明封口袋,看一眼看上去内部空空如也,但仔细再看,就能发现里面似乎装着红色粉末。

    “这是我们在追查失踪药品的途中,在小町通附近获得的第一例样品,样品持有者神志恍惚,记忆错乱,有自杀和暴力倾向,我们对他进行了医疗救助,但在救治过程中他因呼吸衰竭死亡。”

    清水善将档案又往后翻了一页。

    “这是第二例,中年女性,她在接送孩子的校车上引爆了瓦斯,最后与丈夫一起在室内烧炭自杀。”

    “第三例,年轻男性,在酒吧中与人发生肢体冲突,用酒瓶砸伤对方脑袋,警方赶到时他无缘无故四肢抽搐,医生已经排查他并没有癫痫等类似疾病。”

    “第四例”

    “这是第五例”

    和真一连报出了十例镰仓市民的异常行为,清水善听了,愈发觉得不对,这种反应怎么听着像是磕了?

    港口黑手党不干净,涉/黄涉/赌,这些清水善都心知肚明,但是唯有一条底线,就是禁止涉/毒。

    黑发青年探寻的目光在和真和三井隼人上绕过,最终落到太宰治身上,前两者没有危言耸听的必要,是真是假一查便知,而太宰治,虽然只是这条路线的临时代理人,但若港/黑涉/毒,他不可能全然不知。

    但绷带青年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嘴角轻蔑地勾起,压根没递出任何一个在意的眼神。

    “东西送进实验室了吗?成分如何?”清水善快速翻完剩下的资料,但没有找到想知道的内容,便抬眼问。

    仅从已知的案例来看,药效如此强烈,若大批量流入市场,绝对是一场难以控制的浩劫。

    “无法解析。”和真轻咳一声,摇摇头,“和市面上所有在售的drug都无法匹配,这也是我们没有立刻上报的原因之一。”

    “流出地呢?有眉目了吗?”

    “还在进展中,我们排查了所有案例的社会关系,但是人员庞杂,需要时间。”

    “一问三不知,这就是你们说的尽数告知?”清水善冷哼一声,语气虽没有多大起伏,却听得和真心中一颤,“真的是因为收到我的行动书所以选择当面告知情况,而不是因为知道我来之后瞒无可瞒迫于无奈才挑挑拣拣说了这些?”

    年轻男人看了一眼三井隼人,似乎在请示该如何回复。

    “清水干部此言便是妄加揣度了——听说清水干部不久之前才回到横滨本部,对森首领的性格恐怕不甚了解,若三井一族真有不轨之心,哪怕远在镰仓又怎能偏安。”大家长捋着两撇胡子,语气不冷不淡。

    清水善听到他刻意提及自己“被流放”的事迹,又特意点了“森首领的性格”,便听出了些话里有话的味道。

    你若同森鸥外本身没什么矛盾,出于猜忌他都能将你驱逐本部两年之久,若我们真有问题,哪还等得到今天你出手。

    你若真是因为威胁了港口黑手党的利益被驱逐,乱臣贼子甫受招安,哪怕手里拿着尚方宝剑,也得留心使用的权限,斩了逆贼倒也罢,万一扳倒的是忠臣,麻烦会更大。

    “清水先生不必过分急迫,这条药品路线盘根错节,要想理清楚,花费的时间一定不少,今日天色已晚,三井家为您及二位助手准备了晚餐,您用餐之后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如何?”老头子站起来,又变脸似的笑出满脸褶子,看上去全然一个和和气气的小老头,仿佛刚才那句敲打并非出自他口。

    清水善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其他可用的信息,于是答应下来。

    三井家为清水三人准备的房子是单独的套间,里面客厅厨房一应俱全,又正好分了一个主卧两个客卧,餐桌上遵循着清水前往镰仓“度假疗养”的“幌子”,放了一打镰仓的旅游路线小册子,从鹤岗八幡宫一路向明月院和长谷寺,配文简洁明了插画清新明丽,若清水此行的目的真是度假,倒不失为一份很好的参考资料。

    “中也,你手上的宝石路线一年的净收益大概是多少?”翻着这些小册子,清水善貌似不经意询问。

    中也没有立刻回答。

    清水反应过来这种数字应该是组织内的机密,中也没有权力告诉除了首领之外的任何人。

    于是清水善换了种问法,“单位,只告诉我单位就好。”

    “亿,”中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喝了一口,补充,“美元。”

    这个数字相当惊人,清水善一时有些难以想象再乘1.5倍是何种盛况。

    清水善念此扫了眼太宰,后者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四仰八叉翘着一只凳子腿儿与地面呈六十度夹角,摇摇晃晃的像在消食,他的视线落在门口玄关处,不冷不热,竟然还有几分浅浅的笑意。

    清水善心头微动。

    “津岛君,这条药物走/私线路在你手上的时候,你沾没沾——”沾没沾毒/品。

    “你猜?”

    绷带青年不复消食的闲适模样,猛地起身,三根凳子腿儿触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他揉了揉耳朵,重复,“你猜?”

    “我说没有你会相信吗?我说有又能将我如何,有些事情不该插手最好连眼睛都不要看。”

    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震了一震,错愕地看着太宰,竟然一时失了反应,空气安静了两秒,充满怒火的弹舌随之响起,“喂,太——”

    “津岛君,你是我的助手,”清水善强硬地打断中也,毫不退让地与太宰对视,“而我,是干部。”

    “呵,不过是从乡下刚回来没几天的叛徒,森先生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也都看在老首领的面子上,除了干部的名头,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拿得出手的东西?”黑发青年冷笑一声,“我能从那十件案子的描述中得出流入镰仓的不具名drug是粗劣的半成品,你能吗?啊,以你的脑子也只配被港口黑手党那群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文盲捧着了吧!”

    中也越听这对话越觉得离谱,竟然有人能当着太宰治的面讽刺他脑子不好,这个世界是疯了吗清水善知不知道太宰治靠他的谋划为整个港口黑手党带来的多大的利益?

    他手上那条港口黑手党最赚钱的宝石路线的设计者可就是太宰治本人啊。

    因为一时语塞他甚至没意识到他当下维护的对象是一向讨厌的对手,反而更先一步发现自己似乎成了清水善口中“打打杀杀的文盲”

    “你们两个——”适可而止!

    中也拍着桌子站起来,正想一条腿踩在椅子上增添气势,却被一双近在咫尺的手死死按下。

    清水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中也迷惑。

    橙发青年在动弹不得中安详坐回位置上,正好接收到双方的眨眼问候。

    你俩眼睛被蜜蜂蛰了吗?

    太宰放弃挣扎,神态一变,继续环胸挑衅。“药效和副作用同样强劲,drug是半成品显而易见,你能看出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还以为有多大见地。”

    “——提纯和改良呢?”清水善松开禁锢中也的手,突然将语速放得很慢,吐字清晰,满含压迫,“用那些失踪的药品原材料合成□□二乙酰氨类似物,再流入市场,上游产业链自然查不出猫腻,因为在达到镰仓之前,drug根本不存在。”

    “或许是囿于设备和合成方法,这种新型化合物的结构并不稳定。”

    “就算港口黑手党回收了这条路线也没用,副作用如此大的产品根本无法与那些已经成熟的产品争夺市场占有率,而森先生就算有意改良,短时间内投入与产出之间根本不成正比,”黑发青年冷笑一声,“这回轮到你来猜猜,在此前提下,森先生为什么会把这条线交到我手里?”

    太宰治沉默,面上闪过一丝不愉。

    而清水善将这一丝变化看在眼中,却只是轻轻一笑,“因为我能改良它。”

    话音刚落,四面一片沉寂,唯有清水善的声音循循响起,“这项‘拿得出手’的东西,你还满意吗,阿治?”

    第33章

    清水看了眼玄关,在他说出上一句话之后,门口传来些微响动,但很快便消无声息,思忖该传达的意思差不多到此为止,就起了偃旗息鼓的心思。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嘲讽和谩骂,也是第一次与人针锋相对。

    虽然是演戏,但有些话说得过分,清水善自觉该跟太宰治道个歉,但视线刚落到对方身上,恰看到一张脸泛着微红别过去。

    他说话真的有这么过分吗?!看把人气的!

    “太宰君”

    “解释解释?”辩驳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中也一声冷笑打断,看这个下一秒不和他说清楚情况就要大开异能的样子,清水只能暂时转换交谈对象。

    “隔墙有耳。”

    “看得出来,”中也乜视,最开始不清楚两人在搞什么名堂,但是那阵挤眉弄眼之后再看不出蹊跷他就该是傻子了,“我在指改良drug这件事。”

    若是真的,清水善无疑将成为众矢之的。

    黑发青年倏然睁大了眼睛,一派纯然,“当然是假的,我虽然是东大化学系学士,但是从来没有自己独立制过药,别说改良提纯这种高难度事情了。”

    “可你连成分都知道!”实验室都分析不出来的东西

    “猜的,”清水笑着眨眨眼,“全世界drug的基本框架就那么几种,所谓新药大多是在基础化学结构上加上不同基团,那几个案例精神幻觉妄想症状多见,就大胆往LSD衍生物的方向上去猜了。”

    黑发青年摸摸下巴,兀自点头,“运气不错,似乎猜对了。”

    刚才那段争吵向他们透露了很多信息,至于哪些能被顺利传达派上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是谁?”中也皱眉,“能在三井家本宅中做手脚,势力不小。”

    清水闻言,复看了眼太宰治,后者大概已经平复了心情,面上又恢复成苍白缺血半死不活的模样,二人的目光恰巧在中也的疑惑中相接,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笑容。

    “自然是我们来此要处理的‘对手’了。”清水善拍拍中也的肩膀,偏头一笑,“长夜漫漫啊,Corvus君,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

    港/黑派来的干部和他的助手因为分歧大吵一架,所以带着另一位助手出去解闷消气,逻辑自然顺畅,无可指摘。

    清水善在走出三井家大门的那段路将这辈子生气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大概花园里一只路过的蚂蚁都知道他今晚心情差到了极点。

    他和中也去了某家规格极高的酒吧,重力使看着琳琅满目的酒柜彻底走不动道,挑了半天挑出一只勃艮第,但是刚打开一沾唇

    清水善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看港/黑重力使为自己跳劲歌热舞啊,不对!今夜这位占据酒吧表演区的兄贵名叫Corvus!小小的身躯里充斥满满的能量!!

    他大概懂了出门的时候太宰治向他投来的充满同情和幸灾乐祸的眼神意欲何为,想在酒吧出名,带上中也真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中也的能量条长得离谱,等他精疲力尽终于能被清水善拖着走的时候,清水已经装模作样地在吧台上喝下了八杯酒水。

    嗯,太宰治提前准备的解酒药效果不错。

    清水善一边拖着中也,一边庆幸此时此刻自己脑子还算清醒。

    将中也安顿上|床并且谢绝一切夜间客房服务后,清水善为自己倒了杯冰水。

    冷冽的触感从口腔通向食管,将酒吧里熏陶出的浮躁情绪涤荡个干净,他看了眼时间,一点十三,来得及。

    黑发青年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到窗边,这里是酒吧三楼,离地十余米。

    窗户被哗地推开,夜风灌进来,吹得窗帘如浪翻涌。

    浪歇之后,那个站在窗边的瘦削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

    镰仓的大街,一过晚上八点,干净得鬼都见不着,但这并不意味着镰仓的年轻男女们会乖乖回家泡澡上|床睡觉,居酒屋、烧鸟店还有各式酒吧都是他们的归处。

    虽然不久前酒吧闹事死人的事情闹得挺大,但这并不能阻挡大家旺盛得无处发泄的肾上腺素。

    清水善站在这间在三井和真的汇报中提及的酒吧门前,确认了店名,抬脚走进去。

    进门就是震天的音响和绚烂的灯光,这间酒吧的氛围和刚才那间完全不同,身边不断有喝得烂醉的男男女女走过,清水善一一避开。

    “太宰君,情况如何?”

    “不怎么样,卖家很谨慎啊。”另一头,太宰治正坐在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摆成个开放的大字,“我为了你这个任务,都到出卖色、相的地步了,清水干部打算给我什么甜头?”

    这个大字一手搭在沙发沿上,一手拿一杯只剩个底的Thousand Arrows Set Single,趁着喝酒的间隙撇开头扶了扶耳麦,“清水干部再来迟点我可就要被这儿的姐姐们吃干抹净啦。”

    看脸的话确实是熟|女姐姐们会喜欢的类型黑发青年在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着,“‘千箭单一’的钱走活动经费,人身损失我得先向森先生报备。”

    一口酒液呛在喉咙里,太宰治咳咳止不住咳嗽,告诉森鸥外?他的一世英名会就此毁于一旦吧!

    “你怎么知道我点了千箭单一?”鸢眸青年摇了摇杯中同他眸色相似的酒液,堪堪岔开话题。

    “酒吧会在门口记账,把今日累计消费最高的单子签在立牌上祝贺。”清水善遥遥望了一眼已经被各路牛鬼蛇神遮得看不清的立牌。

    这是酒吧的营销手段,客人们在一个自然日内的消费可以不断累积,第一第二为了面子争起来的场景不算少见,但是今天显然没必要,太宰治手上Thousand Arrows Set Single的价格一骑绝尘,甩开第二名整整两位数。

    “而且我记得你喜欢威士忌。”

    太宰治听到这句“喜欢”微微一愣,他还以为那天的事情对方全不记得了。

    “你说的,五百二十万【注1】,到时候可别赖账。”

    清水善默算了手上的经费,“自然。”

    “中间人呢?等了这么久,他还不出现?”太宰治换回懒洋洋的声线,酒液使声带之间的摩擦有些粗粝,透过耳麦的传导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再等等,”清水善觉得耳朵有些痒,不自觉捏了把耳垂,“快了。”

    清水善对照着旅游地图给镰仓所有怪异事件都标记了位置,发现这间酒吧是绝对的中心地带,他与太宰治今晚“大吵一架”,正好趁着幕后之人没反应过来的空档来此探查一番,保险起见,他还拉着中也玩了套曼德拉效应,营造不在场证明。

    三井一族是镰仓的最大黑|手|党势力,却不是唯一的势力,清水善在来镰仓之前就摸进了这儿的地下黑/市,本想着能借此查出点走私药品的踪迹,却没想到第一次用这根线是找人“买点新鲜玩意儿”,价钱好商量。

    但眼下中间人还没来,鸢眸青年也只得百无聊赖地继续喝喝小酒,间或与漂亮的酒保姐姐们说说骚话巩固他富二代愣头青的人物形象。

    不知过了多久,舞池一阵骚动,有个身形佝偻的年轻人破开人群,向太宰治的方向走去,他经过的时候酒保纷纷弯腰笑脸相迎。

    “人来了。”太宰治举起酒杯,向那人遥遥一点。

    “是你要货?”那人勾着脖子坐下,伸手斥退了酒陪,单刀直入,“玩过?”

    “玩儿腻了,”太宰治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将空酒杯矗在玻璃茶几上,酒杯与茶几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叩响,蔑眼瞟向佝偻男,“来你这找点新鲜的,够劲吗?”

    “看不出来瘾还挺大。”佝偻男哈哈一笑,顺手也为自己倒了杯千箭单一,太宰见他的手摸上酒瓶,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啧,一口十几万,享受啊。”佝偻男牛饮进肚,砸吧嘴,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白色粉末,又从茶几底层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个手掌大的托盘和几根塑料吸管,“来吧,先带你验个纯度。”

    “这算什么?拿普通K货框我?”太宰治只瞟了一眼就移开目光,露出恼火的神色。

    “急什么,”佝偻男冷笑一声,捏着包装袋甩了两下,摆在托盘上,“少爷当惯了第一次出来自己取货?放心,不吃亏,先用这个验验身份,再叠上后面的,保管你欲/仙/欲/死。”

    野路子试纯度没有精密仪器辅助,找个小弟做罐子是常事,但这仅限于普通的小货,太宰治没想到佝偻男胆子大到这个地步,敢让卖家当场试新货,这得提前付多少定金?

    要是他能直接把所谓“新鲜玩意儿”拿出来就罢了,太宰治大可判断一下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但是他要求叠着来,前一层□□还有验明正身的作用,躲也躲不掉。

    太宰治的背脊久违僵硬起来,他能感受到因为自己的不作为,佝偻男的视线变得狐疑。

    怎么办?中断交易吗?但他们今晚里里外外演了一通,眼看就是收割结果的时候,这时候放弃

    鸢眸青年想起某夜不经意路过书房时里面敞亮的灯光,透过缝隙他看到那个瘦削的身影伏案工作,他兀自猜测办公桌前的咖啡已冷,又稠又苦仿佛青年背后深不可测的黑夜。

    漫无边际的思绪渐渐凝成了一根无形的线,跨越时空将他与黑发青年连接在一起,在佝偻男的注视中这根细线越绷越紧,甚至即将生出共振的尖锐翁鸣。

    “喂,你在搞什么?”佝偻男的耐心大概到了极点,他警惕地四下瞟视,啧了一声就要收回桌上的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太宰治来不及细想,抢先出手。

    “别动。”耳道深处传来的声音酥酥麻麻,太宰治一愣,向前的手指不由向下偏了一个角度。

    正在这时,舞池中再度传来一阵骚乱,二人纷纷回头,太宰顺势收手,只见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显出一个被酒液浸湿了上半身的年轻男人轮廓,他扭着胳膊腰肢摇头晃脑地被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推搡着,朝太宰治所在的方向而来。

    最后那段路不知是不是没有站稳,年轻男人一个趔趄摔进沙发里,松软的沙发立刻显出一个深深的凹凼,男人游鱼似的转过身来,面朝沙发一下一下摩挲着身体,衬衫扣子在扭动中崩了大半,露出一截劲瘦白皙的腰肢,脆如空日碎雪。

    身后人群的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

    年轻男人在阵阵起伏的浪潮之中还在呜咽什么,猫喘似的,淹没在身体与真皮沙发厮磨的嘎吱声和好事者的吵嚷声中。

    理智告诉太宰治此时此刻不该呆愣在原地,但他看着男人摩擦之中支棱起的不可名状之物,只觉得脑袋空空如也。

    “ばか!”【注2】佝偻男人同样被这淫/靡混乱的场面震撼了,良久蹦出一句辱骂,随后指着远在天边的酒保大喊,“是谁把他放进来的!拖出去!拖出去给他找个女人!没钱就给他一盆冷水!”

    驱逐的指令一下,几个彪形大汉立刻准备就绪,他们早就开始着手驱散周围看热闹的观众,只是没有客人发话,又不敢擅自靠近这片特殊卡座。

    但还没等大汉们出手,年轻男人便一骨碌翻身跪/坐在太宰治腰上,他挺着腰杆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喉结微动,发出一声喟叹,随后又调整了姿势双手环住太宰治的脖子,将对方结结实实圈在沙发的靠背上,低下头,双眼迷离地看着身/下人,柔软的唇在鸢眸青年的嘴角流连,近在咫尺,却又不曾落到实处。

    太宰治身体动了动,偏过头,像在挣扎,但因为幅度不大,旁人看来却是欲迎还拒乐在其中,年轻男人则顺着这个姿势,深埋了头颅,顺着刀削斧凿的锋利下颌,寸寸舔舐,最后停在那处颇为诱人的喉结之上,用牙齿轻轻摩挲。

    糜红的唇瓣终于吐露除了呻/吟之外的其他字眼,却依旧那么绵软诱人。

    “受不了了给我阿治,我想要,给我那个,给我”

    第34章

    他是不是亲我了???

    还向我要要东西?什么东西?

    那什么抵着我能向我要什么东西!!!

    正在这时,两个早已就位的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就要去拉清水善的胳膊,太宰治在混乱的现况中啪得回神,接连遭受磋磨白光闪闪的大脑终于重新恢复理智。

    “别碰他。”鸢眸青年一人甩了一记冷冽的眼刀,翻身将黑发青年圈在自己身下,但当他如此正面的、近在咫尺地将对方压在身下时,一股不可名状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种感觉非常诡异,仿佛是寒冬烈日里突然寻到的火种,想珍而视之地捧在手心,但你分明知道他无法接近,不能接近,一旦触碰,就是烈火焚身。

    但此时此刻,他只想把这颗火种永远封进自己的胸膛,哪怕成为焦炭。

    他深深吻了下去。

    毫不绅士毫无风度,他攫取那两瓣糜红的唇如盗贼攫取绝世的宝物,刚才在他颈项部的厮磨与啃噬被全数奉还甚至尤有过分,他感到身下之人一瞬间的僵直与慎愣,但是下一刻又毅然决然向他敞开了身体。

    这是猥/亵,他想,他在强迫对方接受自己,利用不得已的局势,利用他对他的信任,而他只想得寸进尺,他想要求更多。

    他的眸色一沉,眼中晦暗不清,在唇齿相交的间隙中,他搂住对方劲瘦的腰肢,在大片裸|露的肌肤之间迷/情摩/挲。

    年轻男人微微向后一仰,唇瓣分离带出一缕银丝,颓靡涩/情,他细细喘息着,眼角微红,似乎有些缺氧。

    但他没有拒绝对方的抚摸,而是顶着腰杆将自己向前一送。

    这个自我敞开的动作实在意味明显。

    太宰治觉得他要忍不住了。

    一些与欲望无关的东西在最为情/色的欲望中破土而出,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觉,原来胸膛中跳动的心并不是冰冰凉的摆件。

    他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

    迷蒙酡红的面庞上是一双冷如寒冰的墨色眼睛!

    只一个眼神便将太宰治重新拉回了当前的境地,他稍稍松开禁锢年轻男人双臂的手,一脸餍足地转过头,“让你磨磨唧唧不肯交货,看,把我家宝贝等着急了吧,你不是要叠着试货吗,正好,东西拿出来吧。”

    无法无天的愣头青富二代带着他磕上头的小情人来拿货,这个剧本在刚才的演绎下天衣无缝,佝偻男找不出细节怀疑,抬头招呼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保镖们离场,一脸忿忿,“带了人就一起进来,闹这么大动静嫌条子找不到我们?”

    太宰治闻言耸耸肩,将怀里的美人搂得更紧,一副你奈我何的大爷模样。

    佝偻男瞟了这对狗男男一眼,一个鼻孔狠狠出气,站起身,“你等着。”

    说着就要往更深处的卡座走去。

    正在这时,一声锐利的枪响“砰”地点燃酒吧喧腾的空气。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尖叫,顷刻之间,本就混乱的酒吧顿时炸开了锅,吵闹声很快从外围波及到了清水他们所在的卡座,太宰蹭地站起来,他看到正准备去取物的佝偻男猛地回身,眼中满是惊慌。

    他顺着佝偻男的视线向外看去,几个穿制服的男人正向这里逼近!

    “****,晦气!”佝偻男往手心哫了口唾沫,狠狠剜了一眼向这里走来的警察,也不管什么江湖道义,抛下顾客就想跑。

    二人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演戏,第一要紧的事情是把人拿下!

    但只是一刹那,时间就此停住,混乱中,第二声枪响“砰”地响起,近在咫尺的硝烟气令太宰治心中一颤,他猛地回眸,见清水善分毫未损。

    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庆幸之情,太宰治便瞅见清水善冰冷到极点的眼神。

    随后,便是一声沉闷的躯体倒地声!

    佝偻男还维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愤怒,他扭曲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甚至也没有痛苦。

    子弹正中眉心,在任何人体反应发生之前又准又狠地带走了他的生命。

    “目标已击毙,”不远处,开枪的男人沉静地对着对讲机汇报,“请上峰指示。”

    男人叩着战术耳机,沉默了一会儿,大概在接收命令,几秒之后,他向身后的人快速打了几个手势。

    逮捕余党,死伤不论。

    清水善看懂了这个手势,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听到了酒吧外大排量汽缸车的轰鸣——围住酒吧的人远比他看到的更多。

    他回头,想着怎么和太宰治解释眼前的情况,却见对方鸢色的眸子中闪着兴奋的微芒。

    啊,他忘了,港口黑|手|党的人,从来都是第一等的亡命之徒。

    在枪口下求生,摆脱警方追捕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可是家常便饭啊!

    “太宰君,准备好了吗?”

    “啊,当然。”

    ***

    这是清水善近十年来过的最混乱的一夜,背后柯尔特枪筒不断向他噼里啪啦扫射子弹,身前则面临大大小小的路障,所幸身边的队友非常靠谱,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出正确的逃生路线。

    人形自走导航对他这种不太认路的人来说简直太友善了!清水善怀疑太宰治是不是趁着他和中也喝酒的时间,把整个酒吧里里外外提前探查了一遍。

    “清水君,七点钟方向,四点钟方向,啊,还有三点,把他们处理了我们就能出去了。”太宰治蹲踞在被清水踢翻的路障旁,目光炯炯。

    黑发青年靠在墙角隐蔽,托举着从对方那边抢来的柯尔特,计算起连续射击的角度,但是算来算去也只能同时干掉两个,射出第二发子弹的时候第三人无论如何都能反应过来,到时候浪费子弹问题不大,但是惊动对方再招呼来更多同伴,他们离开酒吧就遥遥无期了。

    “太宰君我们有两把柯尔特”只要两人同时动手——

    “但是我的枪法可没有清水君准,”太宰治貌似苦恼的模样,“说打手就打手,说打脚就打脚,我来的话,就只能朝着心脏去啦。”

    所以这究竟是准还是不准?清水善哑然,他们是在摆脱追捕,不是在找死,虽然袭警的名头肯定是跑不了了,但是警方死没死人事后处理起来差别可大了。

    他们还得在镰仓待一段时间,满大街都是通缉令的话也太窒息了。

    咳咳,虽然现在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清水善瞟了一眼拒不拿枪的鸢眸青年,对方正愉快地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刚才逃跑路上他们撞翻了酒柜,红酒撒了太宰治一身,现在他的衬衣上全是斑驳的红色酒渍,配上他莫名愉悦的神情,怎么看怎么像杀人狂魔逃离案发现场。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让他这么开心?

    这么想着清水善也这么问出来,太宰治闻言却猛地止住笑容,反问道,“我看上去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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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止是开心,简直称得上容光满面精神焕发,清水善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太宰治。

    但他们可是在逃亡路上啊!

    清水善没有正面回答,这让太宰治突然就锁了眉头,他在莫名其妙开心什么?

    没等太宰治想出个所以然来,藏身之处猛地一震,两人面面相觑,具从彼此眼中读出了难以置信。

    地震了?这个时候?!

    眼中的震惊还未褪去,太宰治便看着一个人影向他飞扑而来。

    “小心!”

    日光灯啪地熄灭,世界陷入黑暗,炽热的鼻息扑在他颈侧,与不久前的暧昧绝然不同,太宰治愣住了,他的胸膛再度与对方紧紧贴在一起,耳边是黑发青年痛苦的喘息。

    “清水善!清水善!”他想扶起他的肩膀,但双手却被用力按下。

    “别动。”黑发青年大口喘息,似乎只有借此才能保证充足的供氧,血腥气在鼻尖萦绕,淡淡的,但存在感强烈;漆黑一片中太宰治小心地摸向清水的后背,触到一片濡湿,惹得对方“嘶”地一声。

    “伤到哪里了?严重吗?”指尖一触即离,太宰治顺着交错的体/位让清水善的下巴磕在他的肩头,他不敢再乱动,更不敢再擅自确定对方的伤处。

    “还行,”黑发青年竟然还轻轻笑了笑,“有东西扎到我后背了,可能是细钢筋,也可能是玻璃片——不过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和脏器,不算什么大事。”

    太宰治听他云淡风轻的说辞,却不由恼火起来,“不算什么大事?再偏一点呢?砸断肋骨了呢?扎到肾了呢?地震的时候第一时间找掩体这种事还需要我教吗?”

    黑暗中清水善眨眨眼睛,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太宰治有这么大火气,他今晚一直怪怪的,莫名其妙的兴奋,又生莫名其妙的气。

    “我不挡的话,东西会扎到你的腹部。”

    腹部的重要脏器可比背部多多了,肠子啊脾脏啊肝脏啊,扎一下搞出气腹或者肠漏倒是没什么,万一扎到脾脏来个大出血,这里又没有及时的手术条件,在警方的围追截堵下他自问没这个本事把太宰治送去医院。

    他来抗这一下显然划算很多。

    这话一出,清水善明显觉察到太宰治腾腾的火气散去,他挣扎着偏过头,想瞟一眼对方脸上此刻到底什么表情,但只削微动动,后脑勺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

    “别动。”同样的台词换到太宰治嘴里,清水善听出些沉闷的鼻音。

    “清水善,”就着这个按头相拥的姿势,黑发青年听到耳边一字一顿喊出自己的名字,因为距离太近,每一个轻微的爆破和清晰可闻,“你到底”

    他静静等着下文。

    在某个记忆不甚清晰的深夜,他似乎听到过类似的询问。

    太宰治缓缓吁出一口气,悠长的气息将清水善的脖颈熏得又潮又热,他突然很想知道太宰治几次三番想问他什么问题,但对方在沉默中收住呼吸,笑了笑,短促地吐出两个字,“算了。”

    “怎么样,站得起来吗?”太宰治将五指伸进清水善绸缎一样丝滑的黑发中,捋了捋,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当然。”他是伤了背,又不是伤了脚,再疼的伤口,休息了这么久,也该缓过劲了。

    “带你出去,”太宰治在地上摸到了混乱中遗失的柯尔特,放在手心掂了掂,“天要亮了。”

    那三点钟四点钟七点钟方向的敌人呢清水善默默吐槽,刚才无论如何不愿拿枪,现在怎么不谦虚自己枪法不准了。

    大概从清水善的表情中读出了上述意思,太宰治显出无辜的笑来,“当然还要请清水君在前面好好保护我啦~”

    说着便扶着黑发青年,支撑他站起来。

    清水善哼了一声,弯腰捡起另一把柯尔特,兀自朝前走去。

    半晌无人跟来,清水善疑惑地回头,发现太宰治还留在原地,看着他们刚刚待过的地方发呆。

    那儿除了一滩血迹,明明什么也没有。

    “走啊,看什么呢?”

    “来了!”太宰治回头,并没有回答清水善的问题。

    看什么呢鸢眸青年缓缓勾起嘴角,大概是看清了自己的心吧。

    第35章

    “谁能给我解释解释!”某橙发青年一脚踩在矮桌上,一手肘撑着膝盖,俯下身子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染血绷带目露凶光。

    “昨晚你们究竟干什么去了!!”

    天光微亮,昨晚清水善跳窗而“逃”的时候没有关窗,此刻熹微的晨光正透过被晨风吹开的窗帘,星星点点撒在窗台上。

    清水善趴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被风一吹,轻轻缩了缩肩膀。

    太宰原本靠在窗台上,跳下窗台的时候顺手把窗户关上。

    清水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举动,对太宰报以一笑,哪知对方撇过头去,并不理会,大概还在生气。

    生气的原因嘛……

    某个“身负重伤”的年轻人自觉伤势无碍,想趁其不备溜进警察局探探情况,并表示自己的行动力仍可攀高楼爬云梯,但太宰治坚决不让,一定要他“卧床休养”,从“好言相劝”到“武力胁迫”(没打过),最后以把昨天他目击中也劲歌热舞的事情向当事人当面阐述保证绘声绘色为威胁,终于把清水善逮回了会所。

    把昨天他目击中也劲歌热舞的事情向当事人当面阐述保证绘声绘色……

    绝对会被狠狠灭口!天不怕地不怕的清水君浑身一哆嗦,大刀阔斧向警察局进发的步子原地生锈,然后被某绷带精抗回会所,乖巧听话卧榻休息,固定在床上显出一副重伤未愈虚弱至极的模样。

    “昨天啊”黑发青年揣摩着时间上的瑕疵,心虚目移,“不是和中也君在酒吧喝酒吗?”

    他离开中也的时候已是凌晨,和太宰干的那翻动静,要细究的话也是“今天”了。

    “那你是和玻璃渣子搏斗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的?”中也乜斜地瞅了眼清水善受伤的背脊。

    能发现经太宰治处理的“凶器”,清水善深感中也观察力之优秀。

    扎到他的东西是一根因为地震掉落的玻璃横杆,大概是酒吧装饰物的一部分,又沉又重,后来检查伤势的时候才发现,这根东西扎进去很深,也幸好扎进去深,又扎得紧,清水善才没有当场气胸把自己憋死。

    为了把它拿出来,太宰和清水废了很大力气,那堆染血的纱布和绷带就是佐证。

    他们原本以为昨晚发生了地震,但是离开酒吧却发现周遭的建筑一派平静,打开电视也没有听到相关报道,只能怀疑酒吧是什么豆腐渣工程。

    “清水善!”橙发青年沉下嗓子面朝清水连名带姓,宿醉后的年轻脸庞上的愤怒一览无余,“别把我当傻子!”

    这次也是两年前也是,这种一声不吭抛下他去冒风险的事情他真是受够了,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他难道会阻挠他吗?他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中也”清水善“唰”地支棱起上半身,又在太宰微笑威胁的目光中稍稍退回去一点。

    他想说什么?他应该说什么?比如“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这场戏才更加真实”,比如“我需要有个人在这里吸引注意”,但是比如来比如去,他发现所有的原因都明明白白地写着他没有将中也视作同伴的事实。

    他要一个工具人帮他完成任务,这个人是不是中也,无关紧要。

    原来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他本质上还是那个独行者。

    太宰治没有放过清水善转息的情绪变化,也很容易猜到对方陷入了什么诡异的逻辑漩涡,敞开心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他如此,于清水善亦然,但他自认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对,想方设法进门应该是敲门者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能和清水善同行,并不代表着他已经走进了那道门,而是恰好他知道清水要干什么,想得到什么。

    所以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看似亲密无间。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为自己的智慧感到庆幸。

    一屋子三人各有各的心思,正在此时,房门响了三声。

    “客房服务,请问客人需要用过早餐再离开吗?”

    “不必了。”清水磨了磨嗓子,伪装出一副宿醉刚醒的模样。

    “昨晚Corvus先生的勃艮第还寄存在前台,我们这儿的规矩是存酒不过夜的,您看我是不是现在进来把它给您?”

    “不用,放在门口就好。”清水差点忘了,昨晚中也还点了一支勃艮第,于是本不富裕的账上又划去一笔经费。

    “还是给客人您放桌子上吧,外面的人来来往往,东西被拿走就不好了。”说着把手中便响起钥匙插/入窸窸窣窣的声音。

    阻止已经来不及阻止,这侍应生死乞白赖一定要进门,不用细想就知道有猫腻,过度阻止反而坏事。

    屋内三人各自对视一眼,太宰忙去处理那堆血赤呼啦的绷带,中也想将那根被他翻出来的玻璃棍子藏起来,但是在屋内踱了半天步也找到合适的地方,最后只能连人带棍子一起摔进衣橱里。

    不是,他躲什么呀,昨夜不就是中也和他一起进的酒吧开的房吗!

    房门堪堪就要打开,清水善没时间再把中也拖出来,而太宰治手里还有一堆绷带无处可去,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简直明摆着昨夜有猫腻。

    太宰治心头一动,一个翻身卷起绷带翻到床上,顺便拉过被子劈头盖脸把自己蒙起来。

    清水善只觉眼前一黑,立刻便失了视线,几乎同时,赤|裸的背脊感到一阵风传来,一股温热由远及近,他正想回头确认情况,却觉耳廓一痒。

    “抱歉。”

    声音近在咫尺,简直直通清水善天灵盖,他花了整整一秒钟的时间才弄清楚现状,他和太宰治正躺在一个被窝里,而对方还趴在他身上!

    但是伤口并没有感到额外的痛楚,太宰治精准控制着与他的距离,并没有压到他的伤处,但正是因此,他们的姿势、被褥的凸起的弧度,才格外令人遐思。

    不大概这种遐思正是太宰治的目的

    “咔嗒”一声轻响,房门打开。

    “客人,早安——”侍应生准备好的一连串说辞将将卡住。

    凌乱的床铺、嫩葱一截的苍白手臂、年轻男人潮红的脸色、额角密实的汗液和薄薄一层被褥下第二人显露出的箭在弦上的姿势

    意味丰富的景象在侍应生脑海中一一掠过,他不由深吸一口气。

    ——嗯?什么味道?这种淡淡的腥味哦艹不会是那啥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侍应生歪出天际又合情合理的想象,被窝凸起的那处微微颤动了数下,频率令人遐思,随之露出面容的那个年轻男人口中又泄出一丝隐秘的闷哼

    “先生若是没有非常要紧的事情,不如一会儿再谈?”是刚在门外听到过的那个声音,这次没了薄薄一层门板的阻拦,显得更为靡丽磨人,“我家这位这会儿正忙。”

    说着抬手隔着被褥抚了抚身下人的脑袋,那颗浑圆的形状顿了顿,再度埋下去。

    那位Corvus真是好福气啊侍应生脑海中不由蹦出了这个念头,能得到清水先生这种美人的青睐

    他忍不住瞟眼偷窥,却见年轻男人脸上餍足懒惫又似笑非笑的神情。

    啧,他在想什么!这种时候还留在这里,是嫌自己命长?虽然听说对方是港/黑干部中最温文尔雅的一位,但不意味着他愿意外人看到这种场面。

    侍应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不迭道:“清水先生,抱歉,打扰了,您先忙。”

    边说边阖上房门退出去。

    屋内安静了五六秒,清水善确认了侍应生的脚步声远去,而且没有再返回的意图后,掀开被褥。

    “呼~”得到解脱的太宰治长出一口气,“闷死我了。”

    清水善探究地看着对方,没有发现一丝羞赧、心虚或者幸灾乐祸,刚才刻意动作迫他发出那种声音,大概真的只是为了让场面更逼真而已。

    到了镰仓,他们还真是一刻不停在演戏。

    “喂,那小子走了?”中也破开橱柜出来,见太宰治竟然和清水善躺在一起,不由大惊,“你们刚才干了什么?!”

    清水善不知该如何跟中也解释他们之间的姿势,只能笼统以“演戏”二字概括,但话音刚落,就想起一件非常窒息的事情

    “中也君,冒昧一问,你的情感状况如何?”清水善皱着眉头将描述具象化,“比如有无稳定或正在发展中的恋爱对象或者”

    “心动对象”四个字还没出口,话头便被狠狠打断。

    “没有!”

    “问这个干什么!”

    前者来自某面色通红的橙发青年,后者来自从床上蹦跶下来的绷带青年。

    清水善诧异地看了眼太宰治,他问中也的情感经历,他这么激动做什么?

    太宰治在清水善疑惑的目光中移开眼神撇过头,双手插兜一言不发。

    黑发青年只得讪讪收回目光。

    “没有就好。”清水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中也君,接下来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但是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黑发青年转换交谈对象,郑重其事。

    “你说。”中也被这气氛感染,也逐渐严肃起来。

    “中原中也君,”清水善深吸一口气,“请当我的男朋友吧!”

    “?”

    “!”

    第36章

    “不可以!”一声惊雷在清水善耳边炸响,他惊诧地转头,却见太宰治一脚踩中了绷带,向后一滑,直接被一团纠结的绷带卷住,陷进松软的床垫里。

    太宰治还在挣扎,一咕噜一咕噜,这一姿势诙谐搞笑,饶是清水善,也不住扬起唇角。

    中也则更夸张了,捂着肚子,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报应哈哈哈哈哈哈哈报应——”

    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反应太宰治那句义正言辞的“不可以”。

    名副其实的绷带青年在一片欢快的氛围中左支右绌地对付绷带。

    “话说清水,你说让我当是什么意思。”笑也笑够了,中也直起腰,问得一本正经,但是再怎么平复,也无法将“男朋友”三个字脱口。

    “字面意思,”黑发青年纯然天真地看着中也,“男·朋·友。”

    中也唰得红了脸,连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半晌只出来一句“清水你原来有这个癖好”

    既不是同意,也不是拒绝,清水善暗自思忖,是不是自己的要求过分唐突。

    一旁的太宰则终于从绷带中脱身,一开始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幸好双方都没有在意,刚才那会儿功夫他哪还能想不明白清水善的脑回路。

    昨天在清水的刻意促成下,全酒吧的人都知道和清水同来酒吧的人是Corvus,今早他搞那一出,侍应生自然也觉得和清水躺一个被窝的人是中也,清水只能顺水推舟,不去拆穿这个偷梁换柱的把戏。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痛。

    太宰治握紧了拳头。

    嗯,不过幸好,中也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清水的表情在思忖中越发凝重,刚才那个侍应生显然是刻意过来“刺探敌情”,三井家并不干净,奸细能明目张胆偷听他们在起居室内的对话,自然不会不知道昨夜他大张旗鼓地“出门散心”,他与太宰暗中去了酒吧交易drug,既然不想被人发现,自然得做好圆谎的准备。

    不是男朋友也可以是暧昧对象吧,反正对方也不会每晚蹲在他床头观摩他如何入睡。

    再不济,酒后乱/性也可以,大家都是黑/手/党,节操这种东西随时可以舍弃。

    清水善在脑海中设计了数个剧本,思考着哪一个中也的接受程度更高。

    他一边完善着各个剧本的细节,一边观察着中也的动向,“那个我不是不接受等等,我也不是说要接受!——”

    所以是清水善诚挚地望着中也,等待确切的答案,但不知为何,他越看,中也越发慌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橘色|猫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

    “他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选择其他方法。”太宰治蹭地钻进清水和中也二人之间,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出声打断,两三步的距离,他硬是走出了跋山涉水的波澜壮阔。?清水善疑惑地看向横插|进他和中也之间的绷带青年,其他方法?是他一叶障目走进了什么认知误区?洗耳恭听。

    “三井家有其他组织的内应。”嗯,这个他知道。

    “昨夜我们在酒吧的行动被人出卖了。”自然,他可不信这么巧警察局扫黄打非端掉了卖家还对他们下达了“死伤不论”的指令。

    “早上来探查的侍应生却并不确认我们昨晚的动向。”这也是令他疑惑的一点,镰仓觊觎那批药品的、希望除他们而后快的到底有多少势力?也正是因此,他希望与中也演那场戏,敌不动我不动。

    清水善眼中满是希冀,说下去,从这些细枝末节的推论中,他很想知道太宰治得出了什么答案,也很想知道他口中的“其他方法”究竟是什么。

    但我们亲爱的干部先生却缄口不言了,这是很少见的情况,他表现得并不像故作神秘或者卖关子,青年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个表情清水善很熟悉,当他在心中推理一件事情的原貌时总会以这种表情作为不断推翻与重建认知的外在表现。

    但是为什么?他并不是那种在没有确切把握的情况下会和别人分享思路的人。

    这很不太宰治。

    就在清水善以为对方不会再增加第四条线索时,青年猛地抬眼,鸢色的眸子中闪过一道锐利的锋芒。

    随后,他看到了那俊朗的脸上露出他熟悉的、势在必得的笑容。

    “原来如此,灯·下·黑嘛。”

    三个字一出,清水忽得睁大了眼睛,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他们确实存在更好的选择。

    两人对视一眼,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显而易见的笑意。

    至于中也

    “喂,你们又在猜什么迷,我可警告你们,再把我丢下去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

    “中也君,”清水善忽然一手搭在了中也的肩膀上,中也身体一僵,反应程度好比刚才听到的某个无理要求,“我们是同伴,对吧。”

    “啧废话”

    青年目视那双湛蓝的眼睛,和两年前如初一辙,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但他面前的这个人似乎一直是那个能站在伙伴身前的“中原中也”。

    太宰治偏过头,在一边讪讪挑眉,他的余光中,黑发青年郑重颔首。

    ***

    中午之前清水和中也一起在镰仓的各个地方走了走,主要去了几个黑色地带,不出所料,毫无收获,大概下午三点,他们返回了三井本宅。

    迎接他们的是三井和真,早在一小时前,他就通过手机向清水发送了消息,说是实验室的药品分析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这是实验人员刚刚递送上来的报告。”

    一份密封的纸质资料送到清水善手中,在拆开前,他看了一眼三井和真,“和真先生跟在大家长身边应该许久了吧,真是年轻有为。”

    三井和真推了把银框镜边,低头垂眸,“不敢,只是侥幸得大家长青睐而已。”

    “嗯听说和真先生原本是优人少爷的家臣?”清水善貌似不经意地感慨,“听说优人少爷不谙‘家事’,若和真先生在优人少爷身边,倒是不免屈才。”

    “清水先生说笑了,”年轻男人始终眼观鼻鼻观心,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为家族效力罢了。”

    清水善一副无甚趣味的模样,只笑了一声,着手拆开密封袋。

    “LSD衍生物——”黑发青年翻了两页,轻轻敲着纸面,挑眉,“果然。”

    目光从报告上挪开,清水善发现一直低着头的三井和真竟然在观察自己,他的眼神不躲不闪,似乎并不在意会不会被发现。

    清水善笑了笑。

    “抱歉,”三井和真依旧没有避开清水的视线,“实验人员说合成物的结构式非常巧妙,提取和分析的难度不小,但清水先生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清水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三井和真垂眸,轻轻一笑,“我忘记了,清水先生就读于东大,学识水准必然极高。”

    优人少爷拉着清水畅谈学术的事早在第一天就传遍了整个三井家。

    “不怕您笑话,其实我也在东大学习过,作为……嗯,作为优人少爷的学伴,虽然只上了短短几节公开课,或许清水先生还记得吗,东大面向所有来访学者的公开课,由奥之先生主讲。”

    三井和真露出回忆的神色来,方框眼镜下,那双漂亮的上挑眼柔软了弧度,看起来他对这“短短几节公开课”印象颇深。

    “嗯?奥之先生,奥之大悟先生吗?”清水善沉声思索了片刻,“你说的公开课,我似乎有些印象,若是没猜错,奥之先生的课件还是我做的初稿,让我想想,那一系列公开课的主题是——”

    “Copper-catalysed difluorocarbene transfer enables modular synthesis。”

    “——铜催化二氟卡宾转移实现模块化合成。”

    异口同声。

    二人相视一笑。

    “……若是有机会,真想再回东大聆听奥之先生的教导。”

    黑/手/党们的学历普遍不高,少有的几个学院派也几乎处于权利边缘,和真表露的求学心理,在人均初高中毕业的同事们眼中,实属另类。

    “实在不巧,奥之先生三年前退休,已经不在东大任教了。”

    和真一愣,嘴角的笑容也苦涩起来,“真遗憾。”

    “但先生偶尔还会办一些讲座,今后有机会,你可以和我同去,奥之先生于我有一段师生情谊,他想必不介意多予我一张入场券;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拜访他了,上次偶遇,聊了几句,先生似乎收了一位非常能干的小师弟,叫叫什么来着?”

    清水善沉吟片刻,最后一笑,“抱歉,记性不好。”

    三井和真很快跳过了这一话题,转而问清水善接下去有何打算。

    清水善的回复很简单,有了化合物的结构式,他就能从大批药物的失踪地点中推测究竟哪些被劫掠的药物是实际目标,哪些是掩人耳目。

    他从地图上确定了几个点,打算去实际勘察一下,做出决定的时候三井和真也在场,后者请示是否需要带上三井家的人一同行动,清水说不必了。

    “您的另一位助手似乎不在身边,”三井和真嘴上问着太宰治的踪迹,目光却落在中也身上,“您身边只有一人,万一出现安全问题”

    “你说津岛君?”清水善嗤笑一声,“不必理他。”

    “Corvus君,”清水一挥手,中也便亦步亦趋跟上,在当清水马仔这方面,中也非常给面子,“准备一下,跟我出门。”

    三井和真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恭敬地将双手臂垂在胸前,目送清水与中也二人离开。

    大门阖上,手机震动适时响起。

    三井和真从裤袋里拿出手机,划开接听键,放在耳边,里面传出一个年轻慵懒的声音……

    “是是对,已经出门了,”男人毕恭毕敬地回应着手机那边的声音,“是Old World。”

    “哦?真敏锐。”年轻的声音夸奖着,仿佛出自真心,“还以为他会再多摸索几天呢——和真,走吧,为我备车,一起去凑个热闹。”

    “您要亲自出面吗?”

    “当然,”年轻的声音哑然,“我与师兄……实在多年未见了啊。”

    第37章

    清水和中也坐上黑色汽车,一路从镰仓的市中心地带向边缘区去。

    越往边上越安静,只有乌鸦停在电线杆或者旁道树上发出的一两声鸣叫,傍晚的霞光开始氤氲,像自天边落下的巨大帷幕。

    最后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矗立在二人面前的是一座高挑的复层建筑,红砖作墙,灰瓦为顶,很老派的日式建筑风格,正中的牌额上却用新潮的花式圆体写了几个英文——“Old World”,两相结合,有种复杂的混乱感。

    “这里”中也看着门面,眉头微皱,一些熟悉的,深埋的记忆翻涌上来。

    “怎么了?”

    “没什么。”中也少见地犹疑了,清水并不知道过去两年间他的经历,这个店名……是巧合吗?

    “这是什么地方?”

    清水走近,推门,在踏门而入之前,他回头,“一家台球俱乐部。”

    中也眉心一跳,眼神凌冽了一瞬。

    把俱乐部这种社交属性强烈的娱乐场所设置在远离市中心的郊外,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老板不差钱自己开着玩,还有一个,建筑本身能提供的价值远大于它的名义价值。

    换言之,他是台球馆还是温泉馆甚至轰趴管都无关紧要,背后的人只是需要在这个地点有一栋可靠的建筑而已。

    “欢迎光临,晚上好,客人。”白衬衫燕尾服的侍应生迎上来,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他的眼睛是深沉的红棕色,在昏暗的灯线下如日落前最后一缕天际的霞光,“请问您有预约今晚的场地吗?”

    “没有。”清水善回答地很畅快,“无预约不让进?”

    “当然不是。”年轻的侍应生笑了笑,转到柜台后拿出一本登记册,将里面夹着的价目表递给清水,他的动作优雅又从容不迫,举手投足之中竟然还有几分贵气,一个侍应生能有这样的气质,这家俱乐部的规格想必很高。

    “只是临时订的话,场地费会高很多。”

    清水瞅了一眼价目表,没看清具体数字,只看到了一连串的零,他抬头,盯着侍应生的眼睛,“把账挂在三井家名下吧。”

    “这”侍应生年轻好看的面孔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先生,我们不接受挂账。”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三井家吧。”清水善用中指轻轻叩着台面。

    这个地方三教九流都有汇集,怎么可能不知道执镰仓里世界之牛耳的三井家。

    但是侍应生不答话,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笑容有些僵硬。

    清水善觉得有趣。

    “或者你来帮我付?”

    侍应生张口哑然,好一会儿才道,“先生说笑了。”

    “不行吗?”黑发青年一派纯然地勾了勾嘴角,“优人少爷打着暑假工,应该也小有积蓄?”

    时间跳开了一秒钟,这一秒钟无人发出一点声音。

    “真是”侍应生最后“噗”地笑出了声,他从柜台后走出来,抬手在下颌的位置一揭,一张□□就完完整整从他脸上撕下。

    这人赫然是初到镰仓那日在三井家见过一面的三井优人。

    但与初见那日不同,三井优人的眼中没了怯懦和天真,他本就生得星目剑眉,褪去天真的外壳,真面目下更让人觉得从容不迫。

    “清水先生做事总是比我预想的要快一点,”三井优人歪着头,慢慢悠悠地交叠着双手撑起下巴,“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你的袖口,”清水善用眼神示意,“普通的侍应生可不会阔绰到用这个品级的红宝石。”

    三井优人一愣,低头,黑色廉价的燕尾服西装的袖子稍稍短了一截,在伸手的时候很容易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大概是刚才他将登记表递出去的时候露了馅。

    年轻人所幸脱去侍应生的燕尾服,放在前台桌子上,他摸摸那颗品相上佳的宝石袖口,无奈笑笑。

    其实何止那枚袖口,他现在身上的雪白纺缎衬衫,虽然没有印任何品牌的logo,但这质感一看就不是工薪阶层能负担得起的单件,休闲精致,很合他黑/道公子的身份。

    “嘛,就算看出来了,还以为你会等进去了再戳穿我,”侍应生,不,该称呼他为三井优人,“至少也得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唔看起来优人少爷知道我要什么。”清水善点点头,“那么‘东西’在这儿吗?”

    “当然,上个季度消失的药品,包括港口黑手党最在意的吗/啡、芬/太/尼这类违禁药物,全部储存在这里,为了把清水先生吸引过来,我可是下了血本。”

    黑发青年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昨天举报酒吧聚众□□以及drug交易的人也是优人少爷吧。”

    被问询的对象笑得理所应当,“不错。”

    “那里应该也是你的地盘,打断那边的交易却特意告诉我这里有猫腻,有意思吗?”清水善挑眉。

    “清水先生看不出来吗?”三井优人故作惊讶,目光赤裸裸地落在一直沉默的橙发青年身上,“您有一位绝妙的帮手,中原中也先生,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能以一敌百的异能力者,有这样的存在在清水先生身边,我自然要付出十二万分的谨慎。”

    他随即绕着四周走了一圈,拿过一柄台球杆,用绒布仔细擦拭着杆头,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俱乐部的前台展示区,放了两张球桌和配套的用具,“很熟悉的场所,对吧,重力使先生,相信你一定印象深刻。”

    话音刚落,沉默良久的中也突然一记飞踢,直对三井优人面门!

    几乎是同时,从球桌侧面的阴影处闪出一个身影,那人竟然双手握住了中也的脚踝,侧转用力,企图将他掼在地上,而中也的反应显然更快,周身猛地爆出红色炫光,浑身上下杀意尽显。

    “别杀他,中也君。”

    中也一皱眉,发出不耐烦地咋舌声,但还是收敛了爆发的异能,呼吸之间,他旋身挣脱束缚,又一脚踢在那人的胸膛上,将人踢出去老远直到撞上墙壁,扑起一片烟尘。

    而中也自己,则轻飘飘地蹲踞在台球桌上,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睥睨袭击者。

    “和真,退下。”

    在墙角狼狈喘息着爬起来的人赫然是三井和真,虽然临到关键中也收了力道,但这个斯斯文文的男人竟然在这一击之后还能起身,除了异能力者之外清水不做他想。

    “是。”三井和真捂着胸口,踉跄地站到了优人身后。

    “这就是优人先生说的‘十二万分的谨慎’?”清水轻轻笑了笑,“或许再来三十个和真先生,才能稍微拦下中也君一点吧。”

    “不,”三井优人摇头,“我的谨慎在于我们脚下站着的位置,也在于想让清水君在发现一切之前知道‘我是谁’。后者能保证清水君不会立刻杀了我,而前者,能让重力使不打扰我们的‘合作’。”

    “你的‘后者’起作用了,”清水善无奈摊手,“和真先生传达的信息很到位——奥之先生想必不愿意听到他的关门弟子意外身亡的消息,至少不能在我手里。”

    “至于‘合作’,呵”清水善露出“你恐怕是在异想天开”的表情。

    “你会愿意的,”三井优人咧嘴,对清水的轻蔑不置可否,他突然放轻了声音,但是却更加蛊惑人心,“你不想拿回属于你的位置吗?整个港口黑手党本就是你的所有物啊,师兄。”

    “喂!你在说什么鬼话——”中也跳下台球桌,横插在三井优人与清水善中间,浑身散发出骇人的红光。

    “不要激动,重力使先生,我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说谎,不相信的话大可问问你身后的人。”

    中也回头,清水善看着优人的方向,却没有否认。

    “明明是先代首领属意的正统接班人,现在却被一个冒牌货呼来喝去,一纸死亡证明就将你在东京经营的一切抹消,你知道我收到‘清水善’的讣告时有多震惊吗,师兄。”

    清水善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在听到“讣告”二字后眸光微闪。

    “你‘死’了,你手里的项目也停滞了,我们离成功那么近,只差一点就能完成的世纪突破被迫搁置。”

    三井优人垂下头颅,在笑,又像在啜泣,“但是没关系,一切只差最后一步,这最后一步,没有你,我也可以。”

    清水善的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这和他设想的进展方向不同,三井优人进行的研究,难道不是制作drug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谈到那个项目?

    幸好,这一瞬间的裂隙并没有人注意,众人的目光全都被三井优人意气风发的句读吸引。

    “记忆的储存形式是什么?生命的存在形式是什么?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是神经元,是脑组织,是这个,”三井优人戳着自己的脑袋,“器官移植技术的发展很快,肝脏、肺、肾、骨髓,各个领域都在突破,除了大脑,因为技术难度之外,它还存在特殊的伦理问题。”

    “移植大脑之后,你究竟是谁?”

    “是你自己本身,还是供体?你的思维、记忆、经验是否会受到供体的影响?”

    “师兄知道为什么当年的预实验你明明已经解决了这些问题,那些人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个项目在明面上的推进吗?”

    “因为他们有了更大的贪念,他们想要在保持自我的同时,获得供体的异能力!”

    清水善猛地抬眼,水墨一样沉静的眼睛里首次出现了震惊的情绪,三井优人似乎很满意这个表情,他看着那对墨瞳中映出自己的影像,像是台上的演员得到了无与伦比的鲜花和赞美。

    此时此刻,他才是舞台的中心!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某个因为战争而建立的实验室曾经做过异能移植的实验,当然,没有成功,不过他们的成果也是有意义的,他们证实了异能力的存在与思维关联,而思维,则是大脑的产物。”

    “所以师兄,你手上的项目从明面转入背地后,他的主旨就已经变了,他不再是单纯的器官移植,而是‘异能转移’,你没有好奇过吗,为什么高层要求你单独剥离‘思维’,但真的得到阳性结果之后又对此不满意,后来我得到了他们背地里人体实验的数据,发现在进行大脑移植之后,要么受者是受者本身,没有得到供者的异能,要么受者成为了实际意义上的供者,自然也能获得异能。”

    “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年之久,直到在你‘死亡’前的三个月,他们获得了想要的结果——受者保留了自己的意识,却得到了供者的异能——但很不幸,受者在7天之后因为排异反应死亡。”

    清水善疑惑过吗,他当然疑惑过,但当初他接手这个项目完全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的理想什么为人类医疗事业科技事业奋斗的精神,而是单纯地,为了赚钱,他们给得够多,所以他也愿意继续下去,仅此而已,更何况当时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异能力这种东西。

    “你没有放弃,而且成功了。”清水善听着这个声音,觉得喑哑得不像发自自己的喉咙。

    “对!”三井优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岩浆般炽热,“我翻阅了你留下来的所有数据资料,我完成了最后一步!我成功了!”

    他一把拉过身后的和真,言辞激动,“你看,和真,他原本没有异能力的!我为他换上了某个海外异能者的大脑,现在他能自动得出一切东西的最小应力并予以破坏,而自己受到的任何攻击都能在瞬间相反的方式转化为最小伤害!”

    难怪三井和真受了中也一记飞踢,还能好整以暇地站起来。

    亢奋之后,优人却缓缓松开了抓住和真手臂的手,不甘地眯起双眼,“但是知道和真有异能之后,老头子很快把他调离我身边,哈,他只需要有价值的东西,一直是这样。”

    清水善听过那个“传言”,三井隼人疼爱孙子,遵从三井少爷的意愿让其一直在外研学,不涉黑/道事务,现在看来,似乎另有内情。

    “你也为自己移植了异能。”清水善没有用反问的语气。

    “自然,”三井优人突然阴恻恻笑了声,“他不是嫌弃我没有异能力吗,我当然要给自己准备最好的异能!另择继承人?哈,老头子不给我的东西,我要自己抢过来!”

    不知哪个字眼戳中了三井优人,他愈渐扭曲的面容突然松弛下来,速度之快仿佛先前种种都是清水善的错觉,但仅仅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师兄,你看,我们的处境何其相似!来帮我,我们合作,我会给你最好的异能,最强大的异能,你可以大大方方对着港口黑手党所有人拿出先代的遗嘱,告诉他们你才是首领,没有人会不服,因为介时你可以凭借你的异能碾压一切!”

    最后一字落地,噤若寒蝉,没有人再说话,不大不小的空间里,只有如水一般的背景音缓缓流淌。

    半晌,在众人愈发灼热的目光中,黑发青年勾唇而笑。

    “这个建议很有意思,我会好好考虑的。”

    第38章

    “清水善,你在说什么!”

    低吼一字一顿,在不冷不热的空气中劈出一道裂痕,这一瞬间,清水善只觉呼吸一滞,他微微紧了紧下颌,但很快便调整过来,瞟了眼中也,却没做回应。

    清水善思考问题的模样无疑是相当诱人的,从学生时代开始他就这样,每每心里在考虑一件事情的时候并不会眉头紧皱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他一向风轻云淡,多么复杂或诡谲的问题都能在最后给出个答案。

    三井优人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思考中的清水善,直到今天之前他一直在对方的人生中扮演某种叫做过客的角色,他从老师口中,从同门口中,从无数人口中听过他这位惊才绝艳的师兄,但是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也只是他在某个会议散场之后捡到了清水善留下的草稿,上面满满当当写了一连串的引物序列和转化方程,笔记银钩铁画清晰流畅,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一切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

    “不要打扰他,”优人已经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过来,他懒懒地剜了眼中也,将嫩葱一截的食指放在唇瓣上,“保持安静。”

    中也自然是不可能听话的,这个世界上能对他下令的人一只手掌都能数过来,三井优人显然不在其列,他松了松十指关节,转了圈脖子,发出啦咔哒的声响。

    “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三井优人冷笑一声,对中也的挑衅不屑一顾,抬手一挥,从房梁上突然窜出五个身着黑色紧身衣裤的人,将中也团团围住,他们有人手握小巧的□□,有人则拿着见血封喉的小匕,还有的人,竟然举着一把短管□□。

    “师弟难道觉得这些人足够对付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吗?”不知何时,清水善竟然悠悠然转到三井优人身侧,和真没有阻止他向自家少主靠近,这个称呼的改变已经说明了一切,“中也君生气的话,你我都走不出这家台球馆。”

    “寻常的五个人当然不够,但是这五位,可是对付中原中也的利器啊。”三井优人打了个响指,战场中对峙的五人身形一动。

    只见一人自下而上用小匕抵住中也的喉结,一人用□□顶住中也的侧腹,还有两人的□□则分别怼在前胸后背上,最后那人,悬在房梁上,□□自上而下,对准了颅顶。

    所谓进退维谷,不外如是。

    “没有用,只要中也君发动异能,他能在瞬间操控接近自己的每一颗子弹,至于拿着匕首的人,抱歉,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在体术上胜过中也。”清水善冷静客观地分析着。

    “重力使的赫赫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三井优人说着恭维的话,却露出嘲讽的表情,“但是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从肉/体上打败他——师兄,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亲爱的中也君现在表现出来的气势,是你熟悉的杀人的气势吗?”

    清水善心头一紧。

    没有杀气,准确地说,中也没有散发出杀气,五个人混杂的气息混淆了清水的判断,直到听到三井优人的提醒他才发现这个不大不小的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完全没有来自中也的杀人意图!

    被四只枪一把匕首顶着身体各处要害却没有杀意,这根本不是清水认识的中也能做出来的事!

    清水善看向中也,他背对着他,所以他无法看清中也的面容,但是那薄薄一层衣物下的背脊,竟然也完全出于松弛的状态。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师兄,”三井优人优雅地解开袖口,卷起衣袖,如血的赤瞳暗了一瞬,他的面容晦涩不清,“这会让我嗯,很兴奋。”

    他将衣袖挽到肘上,清水善看到了他小臂上蜿蜒盘旋的黑色刺青,图案非常抽象,面积又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前臂,一直向下延伸到掌心,三井优人将衬衫的红宝石扣子在肘上扣好,又慢条斯理地脱下白手套。

    “看,我表现的诚意之一。”他转动着手腕,将黑色刺青的全貌尽数暴露。

    那是一只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的异兽,瞠目龇牙,威风凛凛,赫然是一只梦貘!

    【第一例案件当事人神志恍惚,记忆错乱,有自杀和暴力倾向。】

    【第二例案件当事人在校车上引爆了瓦斯炸弹,最后与丈夫一起在室内烧炭自杀。】

    【第三例案件当事人莫名与人发生肢体冲突。】

    三井和真汇报的案件信息纷纷在清水善的脑海中浮现,他似乎抓住了非常关键的东西,但是还差一点!

    正在此时,一直背对他的中也终于转过身来。

    他的视线没有落在清水身上,甚至没有落在三井优人或者三井和真身上,甚至于,他也完全没有在意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五个黑衣人,他看向他们的方向,却仿佛看向一片虚无。

    “中也君?”

    清水善明知事情不对,但是不敢贸然上前。

    “玩够了没有,”中也做出了一点反应,语气十二分嫌恶,但是冰蓝色的瞳孔却熠熠闪光,“钢琴家、信天翁、外科医生、发言人,还有你,冷血,是不是每次周年庆你们都要给我来这一出?”

    他在说什么?清水善皱眉,谁是钢琴家,谁是信天翁?他对这一长串一听就是外号的称呼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他在港口黑手党封存的资料中翻阅过的,关于一年前黑色巨兽肆虐横滨的文件。

    钢琴家、信天翁、外科医生、发言人、冷血,他们是被暗杀之王保罗·魏尔伦杀死的港/黑成员!是旗会!

    “师兄,圆满的梦境和残缺的现实,你会选择哪一个?”优人低沉的声音如跗骨之蛆,冷不丁在耳边响起,“威严开明的父母,亲切友善的师长,公正不阿的上司,能干得力的下属,志同道合的伙伴,心意相通的伴侣,能得其一就是幸运,如果能全部得到呢,你愿不愿意从梦中醒来?”

    清水善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就是三井优人真正的“十二万分”的谨慎,他为中也打造了如上所述的完美梦境。

    互相珍视的“家人”,失而复得的情感,简直狠狠戳中了中也的命门,难怪他笃定中也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这就是你为自己精挑细选的异能力?让敌人陷入梦境丧失战斗意识?”

    “你把我们引来这家台球馆,把这里的装修做成旗会的风格,出现的五个人更是给足了中也暗示,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发动的异能,未免过于鸡肋了。”

    清水善微微昂起了下颌,三分漫不经心却削微可见的蔑视恰好落在优人眼中。

    优人被这话一噎,愣是没想到自己的万全之策在清水看来竟然是异能鸡肋的表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恻恻开口,“师兄,当然不止如此。”

    “你还记得那几例被列为吸食drug而死亡的案件吗,嗯,我想师兄也看出来了,他们和drug没有关系,只是我实验异能力的牺牲品而已。”

    “实验?”

    “对,我看中这项异能的最大原因,就是它的成长性。”优人扯着嘴角动了动,“最开始,我只能令人陷入短暂的混乱,后来,我开始能够自主编织梦境,现在,我已经可以控制梦境的走向——”

    “每一个死于梦境的人都会成为我的养料,或许很快我就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随时随地发动异能把人拉入梦中了。”

    三井优人抬手,分明的指节轻轻点上右臂的黑色刺青,正是梦貘眼睛的位置,“哈,听说重力使的异能非常强大,如果能‘吞噬’他,我或许就能再进一步了——你说呢,师兄。”

    疑问的句式,却有不容置疑的气势,他要听的不是清水善的回答,或者说,清水善的回答对他的决策并不造成威胁。

    但清水却不能不答。

    他扫了一眼被团团围住的中也,后者显然还沉溺在与朋友再次相聚的虚幻之中,那双冰蓝色的眼瞳中满是将要溢出的喜悦,但身体却还违拗地做着高高在上的姿势,“哈?我现在可是干部,我可以给首领打报告,把你们全部放到我的麾下——放心,我一定物尽其用什么,信天翁,你不想去欧洲搭建交通路线?那边的异能力者太难搞了?嘁,你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小了放心好了,有我罩着,没人敢动你”

    “钢琴家,你也不来?哈,我知道了,当初你说当了干部要罩着大家,结果被我抢先了,所以不高兴了?”

    “喂,算了,久别重逢,不说这些,来一局?谁得了第一,我就把今年那条宝石路线上得到的最漂亮的蓝宝石送给他,如何?”

    年轻人走向台球桌,拿起球杆,他像是自导自演着戏码的演员,没有灯光,没有舞台,摆在他面前的也不是摄影机,而是五件杀人于无形的凶器,那些黑衣人随着中也的动作而动作,但是无论如何凶器都未曾离开中也超过一厘米,这样才能在优人下达任何命令的时候做出最迅速的反应。

    他明明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身边全是荆棘利刺,却昂首阔步仿佛有数人簇拥着谈笑风生。

    “冷血,你不会是酒喝多了吧,怎么还手抖?外科医生,快把他收进你的病房里做个检查吧!”

    “信天翁你别挤我,这是作弊!”

    “发言人,别躲着了,轮到你了!”

    轻松愉快的声音在台球室内不断响起,明明只是一个人的自问自答,但清水善仿佛能听到看到几个年轻人欢声笑语的、嬉笑怒骂着谈天说地的场面。

    这种场面,街头巷尾,司空见惯,但是放在中也身上,又显得这么珍贵而不可思议,它虚幻地像是香槟酒的泡沫,在转瞬之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一杆,钢琴家,你的?那冷血,你来?好吧,信天翁和发言人发言人你今晚在躲什么啊,你的烂技术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算了算了,外科医生,交给你了啧,怎么回事,最大最好的蓝宝石,这个彩头不够各位努力一把吗?”

    中也努力做出生气的表情,眉头却不由自主地蹙到一起,他粗鲁地将杆横放在桌面上,作势要走。

    “啪!”

    一声清脆的击球声,随之是一连串滚动的咕噜声,台面上,母球被推杆球击中,精准撞到了目标球,目标球在行进的过程中又击中了第二颗目标球,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直到第七颗。

    彩色的球在墨绿色的台面上画出精彩的几何轨迹,像是一张合纵连横的绝妙布阵图,最后,目标球们纷纷落洞,发出“噔”地闷响。

    清水执杆,看着中也,而中也看着台面,露出一丝疑惑和不解。

    在他的世界里,那一刻根本无人击球。

    这是一场注定无奈的演出。

    清水善转身,将杆归置回球杆桶,面向优人走去,他的手放在身后,微微攥紧。

    “随便你。”

    如何处置中也,随便你。

    优人勾了勾唇,戏谑地挑眉。

    他抬起手,向前一拨,冷冷开口。

    “开枪。”

    第39章

    “砰!”

    中也站在原地,额头上流下血丝一样丝丝缕缕的红色东西。

    那赫然是五颜六色的庆祝彩带。

    拿枪的黑衣人默默收了枪口,以不知怎么到来的诡异方式又不知怎么从这个空间中悄无声息地退下去,那个拿着小匕的黑衣人,则收回匕首,站到了优人身后的阴影里。

    “既然是复刻,自然得面面俱到,”三井优人走近中也,在对方眼皮底下晃了晃手掌,但中也全无反应,“我毫不怀疑重力使对危险的感知,若是因为填装了真弹而让重力使入梦失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摘走了挂在中也额头上的彩带,好奇地打量着这张脸,又好奇地转过身,看着清水,目光中带了几分挑衅,“嗯……师兄觉得这张脸好看吗?”

    清水善背道而驰的身形一顿。

    “我倒觉得平平无奇。”优人重新转回身,挑起中也的下巴,再度仔细打量,他的眉眼优越,舒展肆意,又有了几分初见时天真无邪的模样。

    不知道他现在给了中也什么梦境,中也现在安安稳稳什么动作都没有地随他摆弄。

    清水善眉头一挑,他想起来了,他和中也之间,还有一道“铁板钉钉”的情侣关系。

    只是三井优人现在提这个算是什么意思?

    “唔,和他可以的话,不如也和我试试?”优人松开扣住中也的手,并不似玩笑的神色,“师兄的滋味……说实话我也好奇许久了。”

    在无数扇暗中窥视的玻璃门外,在无数次与人闲谈的交流中,他曾预设过怎样的人才有资格站在清水善的身边,但是记忆中无数次塑造的面孔从来不包括像中原中也之类的人。

    说实话,站在他站在师兄身边的人是这个小矮子,他除了吃惊,还有些不甘。

    “情人这个身份比合作伙伴更能给你安全感的话,我无所谓。”清水倒是没有半分犹豫。

    优人沉默了,似乎是在认真考虑这件事情,但是很快,他短促地笑了声,一步步逼近清水,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兄,你真有趣。”

    “为什么要去打那一杆球呢?不忍心看着中也先生唱独角戏吗,”他的气息吐在清水耳边,眼眸暗淡如积压着层层云雨,“还是为了接近我的手下,找出营救机会?”

    他的声音忽然冷了下去,变得如刀刺般尖锐起来,“……师兄这双白白净净的手,亲手杀过人吗?”

    清水善目不斜视,在优人看不见的方向,轻轻蜷了蜷食指。

    无数的细节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昙花乍现,又消弭于无。

    枪支填充子弹后的重量他再熟悉不过,那五个人握持枪支的肌肉发力不对,这件事在靠近中也之后一目了然。

    但说出那句“随便你”,未尝没有赌的成分。

    清水突然笑了,柔软的嘴角只是轻轻一扬,如春风拂过千里坚冰,优人一愣,竟有些失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清水善,在印象中,他的师兄待人温和有礼,却也拒人于千里之外。

    胸膛感到一丝温热,优人垂眸一看,那里正覆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掌悬空,指腹相触,这只手刚刚还在球桌上一击进七球,现在却沿着他高级衬衫触感丝滑的布料一点一点,向上移动。

    就在刚才,他还在嘲讽这双手干干净净从未染上血腥。

    从解开的扣子触到他实在的肌肤,明明指尖是冰块一样的温度,但他却觉得胸口似有灼炭燃烧。

    他看向清水,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几分热烈。

    但那双被他注视的水墨眼睛,竟出乎意料地没有染上任何含情脉脉的艳色,依旧如记忆中一样,冷漠又疏离。

    “师兄,你——”

    紧要的咽喉突然被狠狠掐住,优人在生理性的瞬间缺氧中倏地睁大了双眼,那双在胸口游移的手,竟不知何时掐上了他的脖子。

    虎口精准地落在了第四五颈椎之间,那是颈动脉窦的所在,不需要捏断环状软骨,有经验的人只需要稍微用力,就能令人很快窒息。

    呼吸不畅造成了短暂黑曚中,优人感到自己的下腹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抵住。

    ——是他的配枪,清水善趁机拿走了他的枪!

    “优人少爷!”

    三井和真立刻就要冲上来,但是清水顶了顶枪筒,威胁简单有效。

    “滚开。”三井优人的声音粗粝沙哑。

    因为充血,他已经满面通红,但尽管如此,他看向清水的眼神依旧慢条斯理。

    清水在优人挑衅的眼神下冷哼一声,“啪”地松手,优人在惯性下往后一仰,和真忙去扶他,就在这一瞬,清水善一手握住枪筒,“咔哒”拉开保险栓。

    “砰!”

    干净利落一个点杀。

    子弹极速旋转,划破空气,射向中也——

    “呃!”

    一声闷哼,随后是肉/体倒地的闷响。

    中也站在台球桌前,还是一派浑浑噩噩的模样,只是脸颊上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疤,是子弹擦过的痕迹。

    鲜血触目,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缓缓滴下。

    清水还维持着举枪的姿势未动,眼神如锐利的冰刃,直直望向中也身后。

    就在距离中也不远处的地上,一个高大魁梧、穿着警服的中年男性仰面而躺,那颗呼啸而出的子弹,正正好贯穿了他的颅骨。

    清水善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尸体面前。

    “这位先生有些眼熟,哦,想起来了,我们才见过,昨晚在酒吧里,对我们下达‘死伤不论’命令的队长,”清水做回忆状,而后若有所思地点头,“又是扫黄打非?不知道这次是谁通的风报的信呢?”

    他取过用来擦拭台球杆头的细绒布,仔细将枪筒上的硝烟拭去,然后轻飘飘松手,用过的绒布直直蒙在了尸体脸上,遮住了那个骇人的致命伤口。

    白色的绒布一下就被染成了赤黑色。

    门外,汽车的轰鸣由远及近。

    清水善再没有给尸体一个眼神,转过头,走了两步,将手/枪重新交还给三井优人。

    “优人先生工作的地方,真是热闹。”

    黑发青年扣着下巴,说得真情实意,“孤肝烈胆深入敌营,与暴力分子缠斗之后英勇就义,这个新闻怎么样?”

    接过手/枪的时候优人的脸色有些难堪,他盯着那具尸体看了好久,直到清水说着“英勇就义”和“孤胆烈士”站在他面前,他才平复了神色。

    “不错。”

    他当着他的面干掉了他安插在警方当中的重要卧底,他却不能生气,因为死的人的的确确穿着警服,而他们,说到底,还是黑/手/党,更何况,是他先挑起了清水善的杀人之心。

    三井优人想起昨晚他向警方的“通报”为清水造成的麻烦睚眦必报吗?这倒是他不曾见过的一面呢。

    但显然清水善没打算让这一出戏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情况下落幕。

    “公家的人能戴RICHARD MILLE,看起来抚恤金不会少——少也没事,优人少爷会补贴他的,是吧。”

    清水善笑了笑,“嗯——我是说,作为三井家对烈士的嘉奖。”

    气氛相当沉默,优人没有接话,其他人当然也不敢。

    “自然,于我有利的人,我从不吝啬嘉奖。”

    三井优人瞟了一眼冷下去的尸体,又顺势从中也看向清水,深红幽深的眼中看不出底细。

    门外汽车驶近的声音愈发明显,甚至已经能听到隐约的脚步声和人声,动静之大,便知外面已是天罗地网。

    警报已经拉响,形形色色的灯光轮透过玻璃向内照射,暧昧昏暗的空间内,优人的面孔在黑白变幻的光影中,如经四季。

    他看着清水,这个男人长身玉立,没有一丝对现状的焦虑惊慌,他毫无顾忌地与自己对视,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他似乎看见了某种探究。

    哈,考验吗,若他不能从警方的围追截堵中脱身,就没有资格谈合作。

    ——与昨晚一模一样的手段。

    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连所谓“睚眦必报”,也藏着算计。

    这可真是

    ——相当不错啊。

    三井优人突然仰头大笑起来,明暗相交的光影中,他的眉目锋利如刀,这是与传闻中不谙世事的少爷公子完全迥异的五官形状,没有人知道他怎么能藏这么久,藏这么深。

    他合该是手执利剑或者刀斧的战士,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拿着属于他的武器,世界都该为他让步。

    但他又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更应该拿起驯兽的鞭子,掌权者不会亲自浴血奋战,他要做的,是驯服桀骜不驯的狮子。

    这头狮子就在他面前,不久之前他出了橄榄枝,狮子说愿意与他同塌而眠,但是不够,他注定不会分出卧榻之侧,他会给狮子无与伦比的荣耀,但是狮子只能站在台阶下!

    “和真,让大家准备一下。”三井优人的脸上闪过嗜血的笑容,驯兽第一步,向对方展现绝对的实力。

    师兄,你注定会是我的人。

    第40章

    距离俱乐部当日已有三日余,清水善和中原中也被三井优人带到了他的据点,中也被用了些药物,囚/禁在地下室。

    优人为清水安排了一间房,里面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清水善在里面住了三天,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直到第三天夜里,他终于忍不住去找了三井优人。

    “你说的合作,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别急啊师兄,这可不像你。”彼时优人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一份文件,听到清水善的声音放下了手头的东西,他抬头,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师兄竟然有几分愠怒,一边觉得新奇,一边终于收起了磋磨的心,忍不住安慰解释起来。

    “实验室是我最大的底牌,师兄,你能理解我的谨慎吧。”

    “异能移植这事先不论,”清水善冷哼一声,“关于drug,为什么骗我。”

    当日三井优人声称根本没有新合成的drug,那些死亡案例全部是他异能的作用。

    “你为自己移植的异能还有很大缺陷,不可能随时像对付中也君一样搭建一个百分之百还原梦境的场所,而且你距离‘完全进化’——无视时间地点限制拉人入梦的距离,也远比你告诉我的要遥远。”

    “无论是‘Old World’的整体构造还是那突然出现的五个黑衣人,你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中也君产生‘旗会没有死还在他身边’的错觉,从而引诱他进入你的梦中,但是这种引诱还有另一种更简单易行的方式,那就是用药物直接影响大脑。”

    “从零开始构建一个生物级别的实验室耗费资金何止百亿,在没有三井家支持的情况下,你哪来的资金?”

    “镰仓现存的,能支撑你连续不断烧钱实验的生意只有一门,我不信你会放着不动。”

    “和真先生呈交的报告并无作假,LSD新衍生物的确存在,这种新型化合物的提纯和萃取,才是你想方设法一定要我加入的真正原因。”

    话音落下,偌大的办公室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三井优人漏出一声冷笑,“师兄,你真是时时刻刻都在给我惊喜。”

    原本以为,切断清水善与外界的交流之后他就会安安稳稳相信他所传达的一切,但没想到,独处只会使他的分析更冷静理智。

    三井优人阖上面前的文件,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清水善面前,“超临界流体萃取技术【注1】,师兄,你听过的吧,这是老师的专利技术。”

    清水善闻言眉头一动。

    “这项技术能以普通提纯方法百分之三十的耗率将化合物的纯度提升至99.9%,几乎是人类所能达到的药品纯度的极限。”

    “只要应用这项技术,就能完成高浓度LSD新型化合物的批量萃取和提纯,没有一个瘾/君子会拒绝它,哪怕倾家荡产。”

    “但老师说,不行,他的一切身家都可以给我,唯有这一项,不行,这项技术是你的,他只会交给你。”

    优人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是自嘲,“师兄,很奇怪是不是,明明我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学生,我们才是师徒,可他却宁愿把东西留给你。”

    “留给你,一个甚至不算他弟子的人。”

    他死死盯着清水,“不过没关系,你既然愿意加入我,一定不会吝啬这项技术的是不是?我保证,只要你能帮我,我立刻——”

    “我帮你制成高纯度的LSD——”清水善抢断了优人的话头,嗤笑一声,“然后立刻卸磨杀驴?师弟,我不会小看你的能力,只要在你面前演示过一遍,我相信这项技术就不再是一个秘密了。”

    优人眼皮一跳,暗暗蜷起手指,两人毫不避讳地对视,无人后退一步。

    良久之后,优人开口,“好吧,师兄,条件你提。”

    “我需要一个完全封闭的实验室,不能有监控,不能有任何人在场,你能保证这些,我就帮你。”

    “成交!”

    “慢着,”清水善抬眉,声音掷地有声,“还有一条,药物的利润,我要一半。”

    “不可能。”优人沉声拒绝,仅存一半的利润根本无法支撑异能实验的高额开销。

    “那就免谈。”

    办公室再度安静下来。

    三井优人紧了紧下颌,蜷曲的手指已经狠狠掐进了掌心,呵,清水善要的根本不是一半的利润,他的好师兄自始至终都在打异能实验的主意,只要他分出去一半利润,这项由他主导的异能实验,势必会因为资金短缺不得不求助于对方。

    很好,这种摆在台面上的野心,他很中意,不愧是他看中的狮子。

    “我可以同意。”优人松开攥紧的拳,掌心传来锐利的痛感,但是他毫不在意。

    可以赋予狮子爪牙,前提是,它得表现对主人的忠心。

    年轻男人的眼神锐利如一把见血封喉的小匕,他死死盯着清水善,像要在对方身上开出一个洞。

    “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在得到回复之前,三井优人转身,手工制作的高级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的脚步声沉闷但莫名刺耳,他在办公桌前站定,拿起听筒,拨出了某个内线号码。

    “过来一下,带上那个嗯,对,和注射器一起。”

    年轻男人明明在对着电话那头的下属发号施令,但是眼睛从未离开过清水善,他紧紧看顾着他的猎物,对此势在必得。

    挂断电话,这声“咔哒”是之后十分钟内唯一仅存的响动,两人在偌大的办公室内沉默,心照不宣的默契。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不多不少正好三声。

    “进。”

    门开之后,三井和真提着一个银色金属手提箱走了进来。

    清水善瞟了一眼那个箱子,不用细看就发现了箱子侧面印着的某个logo,那是当今世界保密级别最高的保险箱,一般专供军方使用,能承受的100当量以上的爆炸冲击和上至1000摄氏度,下至零下300摄氏度的温度变化,放在里面的东西除非知道密码,否则根本没可能完好无损取出。

    三井和真没有将箱子交到优人手中,而是毕恭毕敬地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一言不发地退到一边,靠墙而立。

    优人在保险箱中输完密码,将数枚卡扣一一解开,掀开盖子,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只10微升的注射器。

    针筒的量程已经被拉到最大的位置,里面装着微红的混悬液,极淡极淡的颜色,若是不仔细看,或许会忽略。

    “含有杂质的LSD衍生物是红色的,嗯,令人非常心动的红色,譬如暴雨前铺满霞光的天空,其实衍生物的纯度越高,它的颜色越淡。”

    “99.9%的LSD衍生物,几乎是纯净透明的。”

    “师兄,这是我手里为数不多的样品——这就是我的条件。”

    他将那支注射器拿起来,递出去,红棕色的眼睛深处藏着嗜血的微芒。

    不知什么时候,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内竟然悄无声息地多出了另外五人,他们一声不吭地站在距离清水善身后一米远的地方,围成一个半弧。

    这些人当然不是来观礼的,三井优人口中等价交换的条件,到了现在,其实和逼迫威胁并无差别。

    清水善愣愣地站着,没有伸手,清俊的面孔一片惨白。

    “不用担心,师兄,只是10微升的量而已,没必要恐慌,而且等我们能实现量产,我还会吝啬这么一点东西吗,我保证,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会永远给你最好的。”

    三井优人低声诱惑着,“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保障,有了它,你将成为我最信任的人。”

    信任?信任一个瘾/君子吗,清水善从没听过这样的笑话。等他真的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抱住对方的大腿,抛却一切尊严,出卖所有人格哀求一支小小的药剂时,他们之间还能心平气和谈“信任”吗?

    到时候他能依靠的,就只有对方的怜悯和仁慈。

    但是请求一个毒/贩的仁慈,未免也过分异想天开了。

    他此时此刻应该做的,就是一巴掌拍掉这支注射器,最好这一巴掌还能顺理成章地拍在三井优人英俊帅气的脸上,然后心高气傲地转身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他不能。

    无论是因为现状,还是因为局势,他都不能。

    这一刹那清水善想了很多,最后只是喉结微动,僵硬地接过注射器。

    就在他咬牙扎下去的前一秒,他突然看见了三井优人微微抽动的眼皮。

    他在紧张?但是他为什么要紧张?他该是胜券在握、喜不自胜才对。

    无数念头纷至沓来,纷繁复杂的思绪在一瞬间重新拆解组合,然后汇集到大脑中,清水善的瞳孔骤然一缩!

    伸出的手猛地一顿,下一秒,注射器被狠狠打翻在地。

    注射器滚出去好几米,发出咕噜咕噜地闷响,清水善不用转头就知道此时此刻他身后的五个人全部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

    三井优人见状却是叹了口气,无不惋惜道,“师兄,我的机会只有一次。”

    “我的机会也只有一次,”清水善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我答应与你合作,图的是森鸥外的位置,这一针下去,就算我得到了那个位置又如何?”

    三井优人不说话了,他转过身,一挥手,那五个黑衣人立刻响应,左右架起清水善。

    清水没有反抗,或者说反抗也没有用。

    “带他下去,清水先生这几天住得太安逸了,给他换个地方,让他好好思考思考这里究竟谁才是做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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