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中也离开后,清水善又在后台待了会儿,太宰今晚在仓库那边有个临时任务,没有出现在宴会当场。

    直到夜色深得无法再深,他等的人终于出现。

    鸢眸青年刚从沉重的夜色中归来,大概露水湿衣,明明一袭黑色过膝风衣,走路的时候下摆却纹丝不动,像个游荡的黑色幽灵。

    他托着一个小臂长的匣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清水身后。

    “原本森先生想亲自给你的,但是他忙着为爱丽丝挑小裙子和蛋糕,就拜托我了。”

    “也是上任礼物?”

    “不,是引导者给后辈准备的东西。”

    他知道这个传统,每个进入港口黑手党的人都会收到引路人为他们准备的贴身物品。

    中也是兰波的帽子,太宰治是森先生的外套。

    太宰治将匣子放到他的手中。

    打开,竟然是一套手术刀……

    虽然天下的手术刀大同小异,但是清水却在其中看出一些熟悉的味道来。

    这算不算是森鸥外的恶趣味?

    清水善忍住提取指纹和DNA的冲动。

    “今日没看到织田先生和安吾君,也有任务?”

    他们原本约定了要一起为清水善庆祝升任干部。

    “大概吧,安吾似乎接了森先生的命令。”

    “真遗憾,看起来今晚的酒局只有我们俩——”

    “叮叮叮——”

    太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是织田作打来的电话。

    织田作之助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上一次还是清水善回归横滨。

    划开接听键。

    手机里立刻传出织田作低沉的声音。

    “太宰,安吾失踪了。”

    ***

    织田作之助上一次登上港口黑手党本部大厦的顶层还是陪同港口黑手党的第5位干部面见首领。

    当时他还庆幸需要面对首领的人并非他本人,但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到了他的头上。

    坂口安吾失踪了,生死未卜,作为情报人员,他的价值毋庸置疑。

    森鸥外给了他银之手谕,允许他便宜行事。

    他原本并没有想劳动太宰治,或者说,没想这么快劳动他的好友。直到他在安吾常住的酒店里发现了一滩血迹。

    血量惊人。若来源是坂口安吾,怕是凶多吉少。

    于是他打通了太宰治的电话。他们原本约定,等今夜第五位干部的上任仪式结束,就去Lupin喝酒。

    好在举办宴席的酒店距离坂口安吾住宿的酒店距离不远。

    于是电话打通后的15分钟之内,他迎来了两位帮手。

    没错,是两位。

    清水善与太宰治同往。

    “安吾君情况如何。”甫一见到织田作之助,清水便单刀直入。

    “生死未卜。”织田作之助回头看了一眼血泊,如是说道。

    顺着织田作之助的目光,清水善走向那滩血迹,他在血泊边蹲下,用手指抹了一点,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不是安吾君的血。”

    织田作之助一皱眉,目光中透露出惊讶。

    能通过嗅觉分辨出血迹的来源,乃至能精确到个人,这种技能……

    “不是安吾的血,那会是谁的?”

    “不知道,”清水善坦率承认,但他随之又补充说明道,“是冷藏室里取出的血包,气味上来看,应该时间不短。”

    “所以敌人是想让我们认为安吾已经死亡,从而放弃对他的搜寻?”

    清水善站起来,面向织田作之助,说出另一种可能性。

    “也不排除安吾君故布迷阵,迷惑暗中的敌人,让对方放弃对他的追捕。”

    无论哪一种可能,能让港口黑手党的情报人员做到这个地步,对方的手段不容小觑。

    “安吾君最近的工作,你们二位有头绪吗?”

    “应该是在进行某项地下交易。”织田作之助接过话头,他还记得他与坂口安吾、太宰治三人在Lupin酒吧进行的短暂工作交流内容。

    清水扫了一眼进门后便一言未发的鸢眸青年,“太宰君?”

    后者站在落地窗前,仿佛才听到清水的声音。

    他转过身来,朦胧的月光中,背影模糊。

    “他说谎了,”太宰治盯着织田作之助,声音低哑,“与我们相见的那晚,他并没有如他所说与人进行交易。”

    “当晚你看过他的包了吧,上面从上到下依次放着香烟,用过的雨伞,相机以及交易的古董,雨伞打湿了,放在伞套里,交易的地点在东京,那里刚下过雨。”

    “下雨天打湿了雨伞,有什么不对劲吗?”

    “安吾是自己开车前往交易地点的,那他会在什么时候使用这把伞呢?交易之前?不,因为古董放在伞的下面;交易之后呢?也不是,那把伞湿透了,不像是只使用了两三分钟的样子,应该在雨里足足淋了三十分钟,淋了这么久的雨,他的鞋子和裤脚却是干的,离开酒吧的时候,安吾捎了我一程,我没有在车上看见任何换洗的衣物。”

    织田作之助的表情凝重起来,从太宰治的描述中,他很轻易就回想起了当夜的场景。

    “他与人在雨夜中会谈了30分钟,并且向我们隐瞒了这件事情。”

    织田作下意识想反驳什么,但是张了张口却又没有说话。

    清水善大概能够推测织田作之助的想法。坂口安吾情报员的身份天然是一层挡板。他自然可以以这个身份为由谢绝各个对他行程的窥探,包括编造谎言。

    但唯独在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面前,这个借口是不管用的。

    气氛逐渐陷入诡异的沉默。清水正想开口缓和两句,却瞥见眼角有一丝明亮的闪光。

    “趴下!”

    “小心!”

    “哗啦!”

    玻璃碎裂的喧哗在黑夜中炸响。

    清水善飞扑出去,将太宰治卷进自己的怀中,携着他滚了两圈,滚到房间的角落中。

    织田作更是反应迅速,纵身一跃跳开固定点,借力在墙壁上踹了一脚,落到和清水与太宰相对的位置。

    清水善与织田作之助对视一眼,互相确认了想法。

    是狙击手。

    清水稍稍探出头去,在一片黑暗中发现了一颗红色的闪光点。

    织田作之助也看到了这个光点,二话不说便打开门冲了出去,清水善站起来,紧随其后,出门前他看了眼太宰,发现对方已经拿出了手机。

    “行动组a,紧急任务,地点,古书街对面的大厦。”

    ***

    清水与织田作之助一前一后追了出去,他们二人轻易就跑过两条街,就在他们以为即将追上狙击者之时,却见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分别窜进了两条巷子内。

    二人快速对视一眼,分开,各自追了上去。

    清水又追着黑衣人跑了许久,最终把人堵在了断头小巷之内。

    “转过身来,举起手。”清水慢慢停下脚步。

    那人面对着墙壁,仰起头,似乎在测量翻墙的高度。

    清水一步一步逼近,站到他身后,一旦对方动手,立刻能作出反应逮捕。

    “最后一次机会,转过身来。”清水从黑风衣内掏出枪,拉开保险的咔嚓声在寂静的小巷中清晰可闻。

    黑衣人被这声音一震,果然转过来。但他脸上戴了一个白色的面具,几乎遮住了所有五官。

    唯有那对裸露在外的眼睛,清水觉得尤其眼熟。

    他正想要求对方摘下面具,谁知那人竟十分乖觉地动手了。

    先是尖锐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随后是熟悉的深邃眼窝,直到最后,露出那对上挑的眉眼和深红色的瞳仁。

    清水不禁呼吸一滞。

    “和真先生!”

    怎么会是他?

    三井和真正要开口解释,寂静无人的小巷中,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枪响。

    清水善猛地警觉。

    那个方向赫然是织田作之助追出去的地方。

    正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却见和真突然纵身一跃,竟然倏地跳上高墙。

    清水善刚要去追,相同的地方又有一阵枪响传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调转步伐。

    “清水先生,”高墙之上,三井和真喊到,“不要去!”

    ?

    ?“什么意思?”清水善离开的脚步一顿。

    “唯独这件事情,请清水先生务必独善其身。”和真深红的眼睛直直盯着清水善。

    他是特意来引开我的。

    清水脑海中飘过这个念头,随即便不再理会和真,飞速向枪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赶到的时候,率先映入清水眼中的两具倒在地上的尸体。

    太宰治、织田作之助和一众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围在尸体两边,下属们见清水善走近,纷纷让出一条通道。

    “是谁?”

    太宰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一把枪放到清水手中。

    清水将枪放在掌心,掂了掂重量。

    “老式的欧洲□□?他们是外来的势力。”

    “对,‘欧洲幽灵‘,是上一次世界大战中的欧洲战场的配枪。”

    “拿这种□□杀?”

    清水熟练地拆开枪械,枪膛和机簧虽然用枪油细细地保养过,但是仍能看出岁月磨蚀的痕迹。

    这种老式□□根本无法适用当下的精密杀人场合。

    “不只是武器,也是象征。”太宰治扫了一眼四分五裂的枪械,“还记得我今晚的任务吗?袭击港口黑手党仓库的人,也用这种枪。”

    早在太宰治说出“象征”二字时,清水便反应过来,他将拆开的元件一一复原,将□□放在掌心。

    “Mimic。”

    从上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上存活下的幽灵,据说他们的领袖是一位强大的异能力者,战争结束之后,他们被祖国抛弃,游走在欧洲大陆上,成为了一只强悍凶残的幽灵军队。

    “与安吾有联系的人就是他们?”织田作之助隔空端详着那把枪,皱眉,“为什么?”

    “不,不只是联系。”太宰治负手而立,转身有一名下属上前,他的手里端着一个金属箱子。

    保险已经被破坏了,太宰治打开盖子,露出深红的绒布内里。

    “你们走之后,我在安吾酒店搜到的。”

    保险箱正中,赫然是一把欧洲幽灵。

    第52章

    如果“欧洲幽灵”是身份的象征,坂口安吾也拥有这把枪,最简单的指向,坂口安吾也是Mimic成员之一。

    加之他瞒着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与其他人暗中交易,安吾背叛港口黑|手|党的事实愈发明显。

    “也有可能是嫁祸。”沉默良久,织田作之助开口。

    太宰治一挑眉,目光转向清水善。

    若说几个月前,清水还并不清楚太宰织田和安吾三人之间的关系,自镰仓回来后,也该清楚明白了。

    后两者之于太宰治,就如旗会之于中原中也。

    只是织田的第一反应是想方设法找出利于友人的借口,而太宰遵循理智推测最可能的情况。

    清水看了一眼自己来的方向,嘴角微动,“我追的黑衣人,是和真先生。”

    “和真先生告诫我,不要掺和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太宰锁眉,“Mimic?”

    不止Mimic,清水在心中暗自否认,但是还有什么呢……

    森先生将坂口安吾失踪的事情交给了织田作之助,不是太宰治,也不是他,而是在港口黑|手|党中全无上进想法一心打杂的织田作之助。

    上司对升职并无积极性的下属委以重任,而非其他同样才能突出的下属……或许只有一种可能。

    森鸥外认为织田作之助在此事中有特别的优势。

    ——“清水君,你觉得横滨人民是怎么看我们的呢~”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内,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投在桌面上,漆红的实木一半滚烫明亮,一半阴冷潮湿。

    森鸥外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递上来的报告。

    离开横滨之前,他曾给森鸥外递交了一份关于整顿横滨里世界其他组织的行动计划书,镰仓那边事故频频,留在横滨的黑蜥蜴也没有闲着。

    短短时间内,港口黑|手|党在横滨里世界做到了一手遮天。

    他是怎么回答森先生来着?

    “强大、冷酷、睚眦必报、不可招惹的□□。”

    “但是再怎么强大也只局限于‘这里’。”森鸥外直起身体,修长的手指戳中了桌面阴暗的角落,“每一次任务都用瓦斯爆炸对公众解释就算了,但是对着异能特务科也这样……嘛,虽然这种欲盖弥彰的事情他们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戳向角落的食指缓缓抬起来,森鸥外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清水君,有没有人夸过你的脸非常适合镜头?”

    “……”

    森鸥外的眼神越发露骨,“我看过你为医院拍的宣传片哦~非常棒!考不考虑来点体量更大的——”

    抬起的食指悬空片刻,向前,重新戳在桌面上,明亮的阳光落下,指尖显出几分莹玉般通透的质感。

    “发言人的位置空了好久,清水君,考虑一下?”

    森欧外筹谋的笑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深夜小巷的穿堂风混杂着血腥气袭来,和真的告诫仍在耳旁,安吾扑朔迷离的身份,织田手上的银之手谕……

    不,还差一点,如果是这样,应该还有什么东西去推动织田作之助完成某种选择。

    必须是那种毁掉之后,能让织田孤注一掷抛弃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东西!

    但是一个得过且过的港口黑|手|党底层人员,真的拥有这种东西吗……

    “多想无益,只要找到了安吾,一切就会水落石出。”织田作之助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将□□放回保险套内,“太宰,清水,今日麻烦你们了,尤其是清水,抱歉打扰了你的就职仪式。”

    “织田先生,如果觉得抱歉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之前的建议。”

    二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清水身上。

    织田作之助缓缓摇头,“你知道,我志不在此,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但问题就是,有人不愿意让你过平静的生活。清水在心中默默抛出这句话,但他却不能将其与织田明说。

    “你为难他干什么?你那里缺人的话到我这儿随便挑呗~”太宰拍了拍织田作之助的肩膀,“芥川龙之介?或者他的妹妹,芥川银,你之前对他们二人不是也很有兴趣?”

    清水勾唇笑笑,以示拒绝,他手下的确缺人,但这两位芥川都不适合放在自己麾下。

    前者受太宰治亲自教导,与其说是下属,或许称之为弟子更贴切;后者的话,森先生有意让她学习杀人技术,这种东西,更不该从他的手中流出。

    “织田作的话,不杀人的黑|手|党,这个名号还不够响亮吗?

    “你让他吃吃辣咖喱写写小说还行,其他的嘛,就不必多强求了。”

    “小说?”

    “年轻的时候看过一本小说,但是怎么样都找不到它的下一部,有人告诉我小说烂尾了,想要结局的话可以自己写,”谈起这事,织田作之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想要动笔,但是还没有构思好故事。”

    这本无疾而终的小说有些耳熟,清水想起了在咖啡店遇到的那位绅士。

    “不会是一位杀手为了所爱之人金盆洗手的故事吧……”

    织田作之助微微睁大了眼睛。

    看来是同一本。

    “我也看过那本小说。”甚至同样遇到了那个告诉我故事烂尾的作者。

    “不杀人的黑|手|党,织田先生是受了那本小说的启发吗?”

    就像他最开始的选择,寻求与官方合作,或多或少也与小说主人公的抉择有关系。

    织田作之助看了一眼太宰,摇头。

    清水觉得自己快要抓住关键点了,他与织田作之助似曾相识又迥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在这本小说上微妙地重合。

    ——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有浓厚的血腥气,雨丝落下来,接连不断,冲刷着地上的血污。

    “阿善,生命是有重量的。”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

    “死的人不是你。”

    无情的,冷漠的,是回想起来恍如隔世的自己。

    死的人不是你,所以无关紧要。

    “我和他是一样的。他可能是某位妻子的丈夫,是某个母亲的孩子,”回忆中的目光柔软又温柔,握刀的手被轻轻按住,“或许也有一个孩子在等他回家……如果有一天,如果我也像这样被人轻而易举的取走性命,不,甚至不需要别人动手——”

    “不可能。”斩钉截铁的语气,“你会好起来的,医生说过。”

    “那么来做个约定吧,阿善。我会努力活下来,在此期间,不要杀人,可以吗?”

    沉默。

    “好。”

    染血的刀刃被抽走,潮湿的手心被|干燥的手掌握住,接着里面被塞进了另一个物件。

    一只崭新的游戏手柄。

    “那就来做点男孩子该干的事情吧,比如……打游戏?”

    ……

    提笔却无法书写文字,除了这本未完的小说外,一定还有一个关键的东西支撑着一名杀手立下再也不杀人的誓言。

    一个与他相似的契机。

    “时间不早了,站在这里也不会有结果,等到明天再仔细勘察吧。”太宰治伸了个懒腰,他的下属们都站在一米开外,没有上司的指令不敢上前,“今晚你住哪里?需要我找人送送你吗?”

    “去一趟海边,上次答应了老板送些物资过去。”

    “哦~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的那点工资都进那帮小崽子们嘴里了吧~”

    慢着,小崽子们,哪儿来的小孩?织田先生结婚了?

    “是在战争中收养的五个孤儿,也不算收养吧,给点钱,得空的时候就去看看。”

    织田作之助轻轻阖目,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说起孩子的时候,他平铺直叙的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很温柔。

    但这一笑容在清水眼中却如闪电劈过,一瞬间千头万绪刺啦作响。

    找到了。

    这就是那个关键!

    那个毁掉之后会令织田作之助丧失理智的关键!

    拿到最后一块拼图,Mimic和森先生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合格的首领会将部下放在合适的位置,必要的时候就舍弃,只要是为了组织的话,无论怎样残暴的事情都要去做。】

    这是森先生曾经教给他的成为领袖的首要标准。

    所以哪怕是自己的学生,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为了更大的利益而成为交易的筹码吗?

    清水微不可见地扫了眼太宰治。

    他突然很犹豫,是否应该将这件事告诉他们两人。

    太宰还在和织田作之助开一些有的没的玩笑,在织田身边的时候,他总是很放松。

    他没有看出来?但是以他的能力,为什么会毫无察觉?

    是因为……信任吗?因为森先生对他来说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织田先生,可以告诉我那些孩子住在哪里吗?”顷刻之间,清水心中有了新的计较,“或许我也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虽然相识的时间不久,但无论是直接接触本人,还是通过太宰治,织田作之助对清水还是颇有几分好感的,否则也不可能答应让他加入他和太宰以及坂口安吾的酒局。

    这种信任有几分来自清水与他相似的身份背景,但更多的大概是某种直觉。

    而他一向很信任他的直觉。

    “当然。”

    第53章

    “唰啦——唰啦——”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接连不断。

    拉开窗帘,正是阳光斜射进来的角度。

    清水向外推开窗,深吸一口气,这是他在小屋居住的第三个早晨。

    胸膛被满满的清新海洋气息灌满,黑发青年闭了闭眼,关上窗户,转身走出房门。

    门外的走廊异常安静,木质地板深色的,沾着湿漉漉的水汽,看起来老板起个大早,已经将里里外外打扫过了。

    清水背对走廊,习惯性拉上房门的插销,但没有听到“咔哒”一声轻响,于是本该顺理成章关门的手顿住。

    “别动!举起手来!”

    一个稚嫩却满含炫耀意味的声音在清水背后响起。

    清水依言缓缓举起双手,转过身去。

    “克巳、优、真嗣、咲乐,”清水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去,落在了最后发声的孩子身上,“还有你,幸介。”

    “现在是晨读时间,你们应该出现在自习教室而不是我的房间门口。”

    “别废话了清水,你现在已经被我们包围啦。”那个被称作克巳的小孩叉着腰,一脸骄傲,“你自己说的,抓住你就不用上学啦。”

    “哼哼,说的没错!我们连清水都能抓住,已经是最厉害的黑手党了,学什么学!今天的点餐权归我们,我要焦糖巴斯克!”

    “我要芝士面包!”

    孩子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想吃的东西,连最腼腆的优也忍不住加入,“吞拿鱼三明治可以吗……”

    “抓住我了吗?我可是还好好站在这里呢。”清水清咳两声,打断孩子们热火朝天的讨论。

    话音刚落,幸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清水,另外几个孩子也加紧跟上掏出了他们的武器。

    “看你往哪里逃!”

    “砰!砰!砰!”

    枪声接连不断。

    噼里啪啦的动静轰轰烈烈地传到楼下,老板放下手中切咖喱块的小刀,转到楼梯口,抬起头朝楼上大喊,“清水先生?没事吧?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二楼掉下来,随即又传出几声闷响。

    老板狐疑地收好厨具,从敞开的厨房走出来,正准备上楼的时候,却见清水一手携着一个孩子出现在楼梯口。

    闹得最凶的克巳和幸介被牢牢圈在清水肋下动弹不得,他俩双手环胸,气鼓鼓地撇嘴,一言不发。

    “早餐选择权取消,作业量加倍。”老板看见几个孩子各有各惨兮兮不服气的模样,乐道。

    “下次动手的记得不要和敌人废话。”清水放下手里那俩小鸡仔,补刀。

    克巳和幸介双脚一落地立刻和其他小伙伴一起噔噔噔跑下楼梯,拿上老板准备好的三明治,一溜烟跑上二楼没影了。

    清水也从楼上下来,坐到吧台上,正好老板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咖啡端到他面前,新鲜出炉,香气扑鼻。

    “焦糖巴斯克和芝士面包啊,现在的小孩喜欢吃这些吗?”哗啦哗啦的水声中,老板洗着早上用过的厨具,“清水先生,你呢,你喜欢吃什么?”

    “我?”冷不丁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清水一愣,他倒还真没有在乎过口腹之欲,“我不挑食,三明治就很好吃,不过硬要说的话,我更喜欢中华料理一点。”

    “哦哦哦~中国胃,”老板了然点头,用半生不熟的发音语调,从喉咙里蹦出几个诙谐字眼,“被井……靠鸭?”

    暖和的阳光中,清水善扬起嘴角。

    “今天孩子们的课程是什么?英语?还是数学?”

    “英语。原本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在早读。”清水无奈笑了笑,解决掉最后一口三明治,“但是看起来他们对于成为‘最厉害的黑手党’的兴趣比成为一个好学生的兴趣要大得多。”

    “耳濡目染嘛,”老板挠着头找补,“他们很想成为织田先生和清水先生这样的人吧。”

    但无论是织田作之助还是他都不是不学无术之徒,杀手除了精通杀人术之外对力学数学机械心理都要有一定程度的涉猎……如果放任孩子们随心所欲地成长下去他们只会成为街头巷尾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吧。

    又不是每个人都是中也或太宰,前者武力值高到根本不需要其他弯弯绕绕,后者嘛无师自通根本不需要系统学习。

    清水百无聊赖地想着,等验证完某些事情,不如送这些孩子去正规的学校上课吧。

    “说起来这几天没有出门采买,冷藏室里的食物有点不够用了,清水先生,我想我必须出门一趟了,不远处就有集市,我很快回来。”老板打开冰柜,对着所剩无几的食物愁眉苦脸,“清水先生……清水先生?”

    喊了两声无人应答,老板转过身,却见清水眉头微皱,盯着面前那杯未喝完的咖啡。

    “清水……先生?”老板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真的不能出门的话……”

    “嘘。”清水发出短促的声音,制止老板单方面的交流,他的眼睛还死死盯着那杯咖啡,仿佛要从单调的棕色中看出一朵花来。

    玻璃杯中本该波澜无惊的液平,竟然有丝丝细微的颤动!

    “趴下!”

    清水忽然大喝一声,紧接兔起鹘落翻过半包围的吧台,将还愣在原地的老板拽进水槽下的空隙。

    “哒哒哒哒哒!”

    下一秒,还敞开的冷藏柜和一整排靠着墙壁的橱柜在肆虐的枪声中碎成渣滓。

    老板双目圆睁,还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下意识想去抓清水的手,却见对方已经跳出遮挡的范围。

    突突的子弹追着清水身后而去,带起一路的爆炸火花,老板的目光根本追不上在障碍物间灵活穿梭的黑发青年,只能兀自对着一排又一排乱糟糟的弹孔瞠目结舌。

    “清……清水……清水先生!”囫囵四个字根本没办法完整无暇地脱口而出,等老板终于鼓足力气喊出清水善的名字时,却见对方已经将危险完全引出了门外。

    晨起的雾气似乎仍未散去,敞开的大门中,青年的发丝在混杂硝烟和阳光的盛大喧嚣中逆风飞扬,他的面前是一辆高大的越野车,车顶架着机枪,弹夹已空,车上下来三个男人,荷枪实弹。

    他回头,挺拔的鼻梁落入阴影之中,“老板,放心,明天,不,下午就能出门。”

    ***

    清水站在门前,虽然这栋房子在方才突突突的袭击下已经千疮百孔,好在清水有意吸引火力,并没有让流弹射到二楼的房间。

    他甚至反手贴心地关上门,阻断门内老板担忧的视线。

    “Mimic?”

    清水从风衣口袋中抽出两把枪,用袖口拭了拭枪筒。

    “你是谁?”领头的武装人员上前一步,警惕地问。

    清水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与他相对而立的敌人,喃喃,“一,二,三……”

    “四。”驾驶座上。

    “五。”车顶。

    “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不知是不是清水的眼神过分冷静平淡,持枪暴徒呵斥的声音显得外强中干,“不想死的话滚远点!”

    “同理,”面对四只黑洞洞的枪口,清水丝毫不怵,“如果你们现在退出,并且保证以后不再找孩子们的麻烦,我也可以放你们一马。”

    持枪暴徒哫出一口浓痰,低骂一声,抬手便是一串射击。

    子弹咻地破空,但还未等暴徒确认射击是否有效,便觉自己肩头一重,脖颈处传来的压迫感令他登时眩晕。

    “队长!”

    枪声和呼喊声同时在他耳边炸响,多年的战场生涯让他本能丢开冲锋枪,从小臂中抽出匕首。

    但下一刻,清晰的“咔哒”声近在咫尺,比他熟悉的枪械上膛声更加清脆。

    他想防御或者进攻,却惊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

    耳鸣声中,他的视线却逐渐清晰。

    他队友,地上的和车顶的甚至驾驶座上的,都已经四仰八叉倒了一地,影响活动的关键部位开着血洞,鲜血汩汩流出,地面一片殷红。

    他是谁?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

    作为从战场走出的幽灵,他很肯定,这个人刚才完全没有使用异能力,硝烟中他奔来的姿势,年轻男人压制他四肢的技巧……他是——

    暴徒在痛苦中抬头,惊恐的目光与之倏然相对!

    “Blade……”

    相距十步,黑发青年收回□□,漆黑的瞳仁中带了几分讶然。

    “你知道我?”

    年轻人的声音依旧清冽平静,但在暴徒耳中不啻于恶魔低语。

    是他!真的是他!

    “不要紧张,我金盆洗手好多年,”年轻人偏过头,想了想,“告诉你们老大,不要动这里的人,求死的话,不用麻烦织田先生,找我也可以。”

    “那么……请先杀了我……”暴徒奋力抬头,他的躯干和四肢依旧毫无知觉,“还有他们。”

    “我们走到今天,就是为了追求永恒的死亡。”

    海风吹过阴云,在地面投落一片阴影,气温没有向往常一般上升,水汽倒是越发浓重。

    好像要下雨了。

    “我明白了。”

    走到暴徒身前,清水蹲下,取出一把小匕。

    锋利的刀刃抵在对方的脖颈上,不必用力便是一道血痕。

    “如果可以,希望您也能为首领带来解脱。”

    唰——

    轰!

    血光与火光同时升腾,眼前霎时猩红一片,灼热的火舌从身后锲而不舍地追逐上来,夹带卡车的零部件飞跃头顶,焦灼的味道笼罩周身。

    “清水!”

    燎原的火光中,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太宰治?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好和织田先生一起追查安吾君的事情吗?

    在意的人,请务必牢牢抓紧,否则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只是小小的爆炸而已,他可是……

    他是谁来着?

    “清水善!”!

    第54章

    “嘀嘟——嘀嘟——嘀嘟——”

    救护车的声音此起彼伏。

    老板和五个孩子分毫未伤,但是受了惊吓,需要一些心理辅导,Mimic众人在爆炸中没有移动能力,全部成了焦炭,至于清水善……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对这些孩子动手,所以才让织田作把你带来这里的?”

    太宰治一手拿着绷带,一手拿着碘伏棉签,愤愤不平地对着清水那张烟熏火燎的脸,毫无怜悯之心为对方的伤口上药。

    “嘶。”沾了消毒水的伤口传来凌冽的痛感,但清水只是一挑眉,短促地吸了口气,便将不适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没有回答太宰治的提问,目光看向身后千疮百孔的二层小洋房,织田作之助赶到后见清水无碍,立刻上二楼看望那五个孩子和老板,现在应该还在里面安抚他们。

    太宰亦顺着清水的目光看过去。

    “织田作和纪德交手了,Mimic的首领,棘手的敌人。”

    清水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最后一点伤口被碘伏浸透,太宰慢条斯理地为他缠上绷带,最后甚至系上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如果不是你保护了这些孩子,织田作现在恐怕只能看到他们的尸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然后会是不死不休的绝望复仇。

    太宰敲开了这个假如的窗口,黑暗倾泻进来,清醒的头脑中,调理分明的未来被一一演算。

    “难怪三井和真让你务必置身事外。”

    此话一出,清水便知道太宰治已经反应过来了,他可能因为感性被蒙蔽一时,但绝无可能被蒙蔽一世。

    “你会……怎么办?”

    关于今后行走的道路,关于与森先生的未来。

    太宰沉默不作声,他放下医疗包,站起来,海风吹得他鸢色的头发随风乱舞,天色阴沉,水汽已经酝酿到了极点。

    “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在横滨的初见吗?”

    太宰比了个持枪的手势,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扎,“那支制服你的芬/太/尼,虽然我事后解释过,但你似乎并不相信。”

    何止,还有调开他和中也,在异能特务科的面前揭露清水善的往事……

    这次对织田作,和以往对清水善,以及……对他,其实并无不同。

    森先生贯彻他的正义,从始至终,未有变数。

    他本该在上一次的欺骗和利用之后及时抽身,但他若当时便走了,就无人留在港口黑手党,为清水的回归筹谋划策。

    阵营不重要,他在乎的只是他所在意的人而已。

    清水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转移话题,询问起Mimic首领安德烈·纪德的事情,他与织田作之助已经交手,织田将这些信息与太宰共享。

    纪德的异能【窄门】与织田作之助的异能【天衣无缝】一样,能够预知未来几秒钟内发生的危险,这种漂洋过海的宿敌命运,实在缘分。

    森先生选择织田作之助,大概率是因为他杰出的异能,但是纪德呢,他为什么又选择织田作为终结他生命的人选?

    这种对抗外来入侵者的伙计,黑蜥蜴和中也显然更在行。

    虽然中也出差在外,但清水还是认真考虑了中也对战纪德的可能性,从织田先生的描述当中,可以推测纪德是一位身手灵活的战场高手,若是中也异能的普通程度,可能无法对他造成行之有效的伤害,当然纪德也对中也无可奈何就是了;若是动用中也异能的终极版本……不可行,一来对横滨整体的伤害过大,森先生的本意就是为了通过消灭Mimic达到获取异能特务科支持的目的,所以不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二来凭纪德的能力,打是打不过,但跑还跑不过吗……更重要的是……

    清水觉得,纪德不仅仅是求死这么简单。

    这个曾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却最终被国家抛弃的男人,在织田作之助的身上找到了除实力之外更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指定了他的对手。

    织田作是那个“被允许”杀死他的人。

    清水没有见过纪德,但却见过Mimic的其他人,就在刚才,那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在知道他的过去之后对他说“希望您也能为首领带来解脱”。

    他是否可以认为,他也是那个“被允许”杀死他们的人?

    “我明白了。”

    雨水终于落下来,渐强渐大,天地逆旅,万物喑哑。

    这是太宰治少有的、没有跟上清水思绪的时候,他明白了什么?看着年轻人晦涩如墨的瞳孔,太宰没由来察觉出一丝恐慌。

    “太宰君,汽车爆炸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清水摊开手,这是他从冲天的火光中取出的东西。

    一枚小小的徽章。

    金属制品在高温和撞击中有些许融化,花纹看不太清,但是从仅剩的花纹走向中,还是可以依稀辨认这枚徽章既非Mimic的标志,也不是港口黑手党的东西。

    “钟塔骑士。”

    欧洲最大的异能力组织。

    Mimic的到来还有他们的推波助澜。

    “我一直很疑惑,如果只是因为涉及森先生对我的信任问题,和真先生没必要这么紧急而隐秘地跑来告诉我不要掺和这件事情,所以我想Mimic背后,应该还有更大的势力。”

    “ Mimic是他们投向横滨的石子——投石问路。”

    “我与和真先生的关系并没有这么亲密,或者说除了优人君之外,和真先生对其他事情其他人都不关心,那么什么事情是连钟塔骑士都想要介入,又与我和优人君密切相关的呢。”

    清水恰如其分地停顿了两秒,他看到太宰鸢色的瞳孔中闪过锋利的光芒。

    异能移植手术。

    唯有这个。

    比Mimic和纪德更为棘手的东西。

    “有人走漏了消息。”

    不是清水自己,不是他,不是中也,不是三井隼人,不是三井优人,不是三井和真,太宰回忆着从镰仓回来后的点点滴滴,这几人的面庞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每一次不经意的闲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如电影画面般清晰播放。

    【异能力——堕落论】

    清水递交给森鸥外的报告,经手归档的人,是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有问题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了,除了与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三人一同见面的那次,太宰在Lupin与安吾再见了一次,港口黑手党、Mimic,现在又多了个什么?钟塔骑士?

    他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眼下我还不清楚这个秘密被泄露到了什么程度,但绝对不能再放任事态扩展下去,我需要你的帮助,太宰君。”

    这还是太宰治第一次如此清晰明确地听到清水善向他求援,一时愣住。

    “你说。”

    “首先,去港口黑手党的资料室,帮我把那份镰仓的行动报告全数销毁,然后,去一家书店。”

    太宰:“书店?”

    清水:“对,点一杯咖啡,或者随便什么,选一本你喜欢的书,坐在那里。”

    太宰:“然后呢?”

    清水:“等一个人。”

    太宰没有问等谁,“明白了。”

    清水:“三天,如果三天之后没有等到的话……”

    我希望你离开港口黑手党。这句话斟酌之后,没能说下去。

    三天的时间,是他留给太宰治的,也是留给他自己的。

    “我不问你去哪里,”太宰盯着眼前人,“但是答应我,三天之后,一定要来见我。”

    他要清水善的承诺,因为他知道,清水说出的话,从不食言。

    “一言为定。”

    ***

    太宰带着他的人回了港口黑手党,作为干部资料室进出容易,但是想销毁其中的东西,还得费点功夫。

    太宰离开之后,织田作之助正好从那幢小洋楼中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几名医生,领着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向救护车那儿去。

    “织田先生,纪德在哪里?”

    织田嘴唇微动,“你想做什么?”

    “纪德求死,我来杀他。”

    这八个字轻而又轻,但其中蕴含的意味令人胆战。

    “纪德并不是非死不可。”

    移交警方或者遣送回国,乃至于囚/禁呢?

    清水摇头,“但对他而言,除了死之外没有第二种选择。”

    织田作之助张口,但无话可说,最后他只能讪讪道,“他很强,而你……没有异能力。”

    听到这话,清水却是笑了,“明明初见的时候,你就该认出我了吧。”

    “Blade,或者用日本人更熟悉的汉字,‘刃’。”

    “杀手,刃。”

    织田作之助攥拳,他曾经也是一名杀手,还是一名极负盛名的少年杀手,他当然听过“刃”的名号,不,准确得说,没有一名杀手会不知道刃的名号。

    直到八年前,这个名字还牢牢高居通缉令榜首,他是令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一把刀。

    “再说,是谁告诉你我没有异能力的?”年轻人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如淬血的名器,但这气势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又恢复了一惯温和无害的模样。

    “不杀人的黑手党,我觉得这个想法好极了,如果有一天你能给那本小说一个结局,一定要让我看看。”

    第55章

    茂密森林掩映的破旧工厂外,几个罩着黑色长衫、手持冲锋枪的士兵正在巡逻。

    清水委身于工厂外不远处的草丛当中。

    一、二、三、四。

    门口有两个,翻过墙,上面还有两个。

    确定了敌人的位置与自己的动线,清水将□□插进小腿处的口袋里,一个跃身滚了出去。

    “噗呲。”

    门口的两个没有废任何功夫,手起刀落,便再无声息。

    清水没有在此多做停留,一脚踏在墙上顺势攀上墙,站稳之后,他从手心弹出一枚小石子,正正好落在门口那两个黑衣人的尸体边上,场上的两人听到响动立刻俯身去看,手指刚从扳机那松开,清水便鬼魅般出现在他俩身后。

    “咳!”

    脖颈立刻被捂住,但鲜血还是溅了清水一手。

    清水甩了把沾染血污的匕首,又用手腕关节处的衣物潦草擦拭了,闪身向工厂内部走去。

    进门之后是个小庭院,里面竟然空无一人,视线尽头又是一扇门,漆棕色木雕,看上去有些年头。

    院内十分安静,虫兽鸟蝉,所有声音一概皆无,清水抬脚上前,接近那扇门。

    黑色长靴踩在杂草丛生的石子路上,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一步,两步,三步,第四步正要抬脚但还未落地之时,忽然,那扇紧闭的大门爆裂开。

    “突突突突突突突!”

    此起彼伏的枪声如暴风骤起,铺天盖地的子弹席卷而来!

    但黑发青年只是站在那里,不躲也不闪,任由极速飞驰的子弹将他吞没。

    随后天地忽然晦暗了一瞬,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时间被凭空抽走了一秒,一秒之后,本该倒地不起,成为肉糜的年轻人还好端端站在那里。

    他的面前,那些射击的黑衣人却已站成了一排筛子。

    迸溅的鲜血如瀑布一般流淌,汆在脚下,成了一方黏糊的洼地,一具又一具肉/体“噗通”倒下,诡异得像是某种邪咒。

    清水在原地站了三秒,继续向前。

    进门之后的场景与门外别并无二致,不过是发现敌人然后解决敌人再继续前进这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清水踩着枪声,直到最后这个破旧的工厂内再也没有扣动扳机的声音。

    他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十个小士兵,出门打牙祭;

    不幸噎住喉,十个只剩九。

    九个小士兵,秉烛到夜半;

    清早叫不答,九个只剩八。

    八个小士兵,旅行去德文;

    流连不离去,八个只剩七。

    七个小士兵,举斧砍柴火;

    失手砍掉头,七个只剩六。

    六个小士兵,捅了马蜂窝;

    蜂来无处躲,六个只剩五。

    五个小士兵,同去做律师;

    皇庭判了死,五个只剩四。

    四个小士兵,结伴去海边;

    青鱼吞下腹,四个只剩三。

    三个小士兵,动物园里耍;

    狗熊一巴掌,三个只剩俩。

    两个小士兵,日头下面栖;

    毒日把命夺,两个只剩一。”

    通透空旷的大厅内,回荡着轻轻的哼鸣。

    听到门开的声音,哼鸣声戛然而止,站在窗前的男人转过身。

    他的身形很高大,穿着皮革制成的衣物,肩膀上有一件半身的棕色披风。灰白色的长发许久未剪了,潦草地扎成一束,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疲惫,眼下有厚重的乌青,像是许久没能好好睡觉,但是扫向清水的眼睛却锐利得如他手中满膛的手/枪。

    他就是Mimic的领袖,安德烈·纪德。

    “Blade?”

    “清水善。”

    纪德皱起眉头,似乎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记忆当中扒拉出清水善这个名字。

    “港口黑手党那个新的干部?”

    “是。”

    “好吧Blade,”纪德点头,“织田作之助为什么没来。”

    清水:“他为什么要来?”

    纪德:“你杀不死我。”

    清水善:“不试试的话谁知道呢。”

    话音一落,清水善从背后抽出半人高的长刀,他之前用的一直是藏在袖口和小腿处的小匕,所以长刀崭新,半点血光不沾。

    刀尖点地,清水俯身前冲,刃尖在地面上画出个圆弧,刺耳的嘶啦磨人耳膜,仅是一瞬,清水便闪至纪德身前。

    “唰——”

    “砰!”

    刀刃破空声与子弹出膛声同时响动,清水手腕一沉,眼前有火花闪过。

    二人一触即离。

    清水看了眼手中的鸢,刀刃依旧崭新,没有被子弹崩出任何一个缺口。

    前冲。

    “砰!”

    退开。

    挥刀。

    “砰!砰!”

    退开。

    反复数次,两人就像暴风中交错的枯叶,对双方而言明明是不可预知的轨迹,每一次碰撞却如奇迹般走向一致的道路。

    不知多少次交锋后,二人竟然重新回到了原点,一人持枪,一人负刀,他们相对而站,似乎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仅凭本能就能预测我出枪的角度和时机,你很强大。”

    纪德拆下弹夹,找出一个新的安装上去,他的动作娴熟,行云流水,但若是观察仔细便会发现,在动作的过程中,他一直关注着清水善的行动。

    他在枪膛中留下了一枚子弹,一旦对方稍有异动,立刻就能反击。

    但清水善从头至尾都没有动作。

    “但还不够!”

    “够”的余音还没消散,纪德突然连开数枪,从各个角度封住清水行动的轨迹,对方只剩下唯一一个选择,那就是正面迎敌。

    用冷兵器硬扛子弹,这事放在其他人身上是天方夜谭,但清水是例外,前面的交锋已经无数次印证了这点。

    但若是……没有了这把刀呢?

    纪德生理性疲惫的眼睛在子弹接触刀锋的那刻瞬间凌厉,这是他计算好的交锋路线,那个位置,那个定点,那里已经经受了他六枚子弹的攻击,这是最后一下,这枚子弹之后,刀刃会断。

    “咔!”

    龟纹般细小的裂缝在纪德眼中无限放大,这一刻,心脏搏动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他发动了【窄门】,并预测出之后几秒内会发生的事情!

    胜负已分!

    纪德再度扣动扳机,没有武器的清水必死无疑。

    “当!当!当!”

    三声清脆的连响。

    纪德只觉面门有疾风劈过,下意识便要后退,但忽觉腹部一热,五脏六腑传出的疼痛直达大脑。

    他猛得抬头,清水冷冽的表情撞入眼中。

    那柄本该碎成两截的长刀正抵着他的小腹,再进一寸就能将他拦腰砍断!

    久违的生存危机死死攫取了大脑内所有的理智,但无往不利的异能竟没给他任何反应。

    原来真正不可倒逆的死亡,是连异能也无法预警的吗?

    纪德咬紧牙关,电光火石之间,他竟丢开右手的枪,以血肉去阻清水前进的长刀!

    “噗呲!”

    一截断臂抛入空中。

    血花四溅,但长刀威势未减!

    “嘶啦!”

    衣帛撕裂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内异常清晰。

    与之相伴的还有纪德粗重的喘息。

    鸢没有砍中纪德,或许是被手臂一阻减了势能,给了纪德逃生的机会。

    纪德看向清水,失去身体一部分的疼痛令他的眼睛有些发懵,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解开只剩一半的披风,扎在裸露的伤口上。

    棕色的披风被血洇染。

    清水手腕一抖,振刀之后,原本满是血污的鸢立刻又恢复光洁明镜的模样。

    纪德死死盯着这把差点取走他性命的长刀——他绝对没有看错,在振刀之前,刀锋最利之处,那里明明有一道被子弹崩出的豁口。

    但他再看时豁口却又消失不见了!

    “异能力?”

    清水扫了眼鸢,纪德会发现古怪,他并不感到奇怪。

    “我叫它【虚空】。”清水没有否定异能,也没有承认,而是将这个名字抛给纪德。

    上一次死亡时,在齐木楠雄的私人空间中,他曾询问老同学是否可以给他一个合适的异能,齐木楠雄想了想,同意了。

    【这项超能力能将指定的物品打散,回归他最原始的成分,分子,原子,或者再小一些的质子和中子,也可以将这些打散的成分重新组合,恢复物品原本的样貌,总之怎么使用就看你自己了。】

    但是齐木楠雄还给他打了一连串补丁。

    【但是超能力这种东西先天没有就是没有,后天再加也不是你的,器官移植会有排异反应,超能力也是啊!省着点用别太过分,把自己玩死就不好了。】

    所以清水一直没用。

    进入工厂之后,面对铺天盖地的子弹,是他第一次使用这项技能。

    将所有子弹化为质子,然后调转方向,恢复原状,重组之后子弹的势能不变,等于那些黑衣人们自己动手杀死了自己。

    与纪德的战斗是第二次。

    他一早就看出了纪德利用子弹打断鸢的想法,索性将计就计让长刀断裂,在纪德以为他的计划成功之时,利用虚空打散鸢,然后重塑。

    在趁纪德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举深入敌腹。

    想要对付一个能预测未来的对手,便只能如此。

    “虚空……”纪德重复了一遍,“很温柔的名字。”

    因为失血过多,纪德很快虚弱下去,但他的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手/枪没有松开。

    他的嘴角向上勾了勾,颓丧又有不甘。

    “我输了,动手吧。”

    第56章

    清水:“动手?”

    纪德:“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清水:“是。”

    “所以动手吧。”纪德阖目。

    清水眉头一皱,似乎不明白纪德说了什么,他将长刀负在身后,目光看向那只断臂。

    “我已经‘杀死’你了。”

    纪德没能从失血过多的黑蒙中回过神来,听到清水的话,更是不明所以。

    “你的下属告诉我,你一直在追求永恒的、安宁的死亡。”清水走过去,捡起那只断臂,新鲜的肢体还未显露任何灰白的色彩,断面相当规整,清水的刀很锋利,“但是为什么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你宁愿自断一臂也要逃跑呢?”

    断臂的五指还紧紧握着那把欧洲幽灵,仿佛肢体主人的思维从未从这一截有机物上脱离。

    “我比你强大。”清水自我夸奖起来理所当然、毫不羞涩,“击败你的过程光明正大,手段堂堂正正。甚至于你自己也很清楚,断这一臂只是延长了死亡的时间,并不能改变死亡的结果——如果我想的话,但是你依旧这么做了,为什么?”

    青年叙述的语调一直很平静,没有胜利者高高在上的蔑视。

    为什么?在清水的引导下,纪德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那一刻他到底想了些什么?死于锋利的刀下,死于Blade这样一个杰出的杀人者不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结局吗?

    为什么他最终逃避了?

    清水没能得到纪德的答案,他取下断臂握着的“欧洲幽灵”,几个动作将它拆分为零件,和他之前拆卸的“欧洲幽灵”如出一辙,这把枪也被精心养护着,与之前那把不同的是,这把枪的几个重要机括并非原件,而是经过替换准星更佳的后来者。

    “我有一个老师,他曾经这么对我说,一个真正想死的人是不会反复吟诵死亡的,他们会在某个黄昏安安静静地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吃药也好割腕也好自缢也好,什么都行,等阳光消失的时候,他们的生命也就消失了,而拿死说来说去的那些人,他们所追寻的根本不是死亡,而是……”

    “是什么?”纪德被不由自主地带入了情境。

    “是救赎。”

    大厅空空荡荡,没有肢体纠缠和手起刀落迸溅的鲜血后,破旧的工厂悄无声息。

    纪德的表情在背向窗棂的阴影中不断变化。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将杀人权利交到织田先生手中,你看中了他的异能,看中了他强大的武力,更看重他是那个能理解你的人。”

    “所以,”清水将手中散落的零件复原,“欧洲幽灵”完好如初,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纪德的额头,“我杀你,你不甘心。”

    不甘心,所以不想死;不想死,所以逃。

    明明被枪口对着,随时能被取走性命,但纪德毫无躲闪的意思——他甚至没有发动窄门来预测清水的行动。

    纪德看了一眼截断的肢体,将清水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吗?

    连他自己都无法理顺的关系,竟然就在这个年轻人的一言一语当中水落石出。

    既然他能看出这些,说明他也是理解自己的吧,理解自己的痛苦,理解自己与过去的纠葛。

    那么,由他动手,也不错。

    纪德缓缓闭上眼睛。

    “……两个小士兵,日头下面栖;毒日把命夺,两个只剩一。一个小士兵,落单孤零零;悬梁了此生,一个也不剩。”【注1】

    轻轻的哼鸣响起,纪德惊讶地抬眼,对准他的枪口已经放下,黑发青年收回长刀,捡起那截断臂,另一手心则放着那把“欧洲幽灵”。

    他一步步向纪德靠近,黢黑的眼睛深沉如墨。

    年轻人定定地看着面前引颈就戮者,思索片刻,随后薄唇轻启。

    “倘若你能亲手为你的士兵洗去背叛者的污名,重新回归故国,乃至于……重新成为人人敬仰英雄——”

    纪德猛地昂头,双目睁圆。

    “你,愿意卸下身上的死亡诅咒吗?”

    ***

    夜幕降临之后,破旧的工厂如一座巨大的坟墓,寂静无声。

    忽而,工厂中传出一声响亮的爆破,声音震天动地,霎时,升腾的火焰从工厂中心喷涌而出,磅礴的气流推力将那些腐朽的建筑推平,如远古巨兽的舌吻,很快将这座年久失修的工厂吞噬入腹。

    冲天的火光中,断臂的男人吟唱着家乡独特的小调,句读不清,声音低沉。他踉跄着,身后无数从欧洲漂洋过海而来,不得回归的灵魂,经他牵引,走进茂密的树林。

    清水没有离开。

    来这里之前,他给了个地址,让织田作之助去找坂口安吾求援。

    “织田先生,你去这个地方联系安吾君,让他派人支援,我先去那里盯着,防止Mimic逃跑。”

    “等人到了,我们一起进去。”

    如果没有猜错,那时异能特务科的长官应该已经与森先生签订了合约,Mimic的事件归港口黑手党,异能特务科不会插手,交换条件就是异能营业许可证。

    所以就算织田作之助找到了坂口安吾,安吾手下也无人可派;这一点港口黑手党同理——森先生原本的打算就是以织田作之助这个最小的代价杀死Mimic的首领安德烈·纪德,当然不会再派出一兵一卒。

    清水知道等不来援军,对织田作之助说那些话目的就是为了支开对方,好在单枪匹马深入敌营这种事他十分拿手,现在看来本事没丢,结果也不坏。

    这样纪德死亡与否全在于他的说辞,没有人能证实,也没有人能证伪。

    年轻人俊秀的容颜在火光的掩映中闪烁,忽明忽暗,让人看不出他此刻所思所想。

    “唰!”

    刀刃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清晰的痛觉从小腹处传来,清水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濡湿的血液从小腹处汩汩涌出,偷袭者出手狠辣,毫不留情,目标直指致命的大动脉。

    清水快速捂住伤口防止更多的血液流失,又立刻做出防御的姿势,跳开一步护住身体数各致命部位。

    “普通人挨这么一下,应该已经一命呜呼了吧,你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清水没有搭话,他捂住小腹的手发出一丝微弱的亮光,奇迹般的,刚才还在不断涌出的血液竟一下子凝固起来。

    “异能力?”暗中那人似乎有些诧异。

    按齐木楠雄的说法,清水可以将任何东西转化为微观粒子并且重新组合,清水杰出的解剖学知识足以让他判断出人体结构的哪些部分是维持生命需要的,哪些部分可以暂时舍弃,所以他“重构”了自己的伤势,让原本重伤的伤口瞬间“愈合”。

    “有意思!”

    那人一个箭步冲上来,长刀贴着清水的脸划过,清水心中一惊,这人的刀法极好,不是那种师承名门正派一板一眼的好,是那种无数次从真实的血肉中得出实战经验的好,他的刀必然斩断了无数亡魂,而且这一数量令清水本人都望尘莫及。

    战场!他是从战争中磨练出的刀锋!

    瞬息之间已有多次开合,二人你进我退,刀锋相击之声叮铛不断。

    终于,在第十九次一触即分的交锋后,清水终于找到了机会,破开对方的防御,这一击将斩断他的咽喉!

    “噗呲!”

    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竟然神奇地出现了一柄长刀,贯穿了清水的身体!

    金属入肉的声音在漆黑的夜晚中清晰可闻。

    鲜血滴落在草丛中。

    “噗通!”

    清水单膝跪地,连喘气的声音都无力发出。

    鸢没能如他主人所料割开对手的喉咙,它现在半截插进地里,支撑着清水没有倒下。

    “根据我的推算,你对上安德烈·纪德的胜算应该是五五分,也就是说,你能杀死纪德,但是自己也会重伤,显然现在的结果很不正常,造成这一结局的原因在于你刚才表现出的异能,对吗?”

    “我猜一猜,这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治愈系异能,在刚才的十九次交锋中,我的刀有至少五次能够伤你的机会,但在刀锋与你相触的那一刻,我却没有感到任何阻力,但你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砍不到你——你的某一部分消失了。”

    “唔,微妙的能力,和我的某个下属有点相似。”

    下一刻,从背后而来的长刀消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那人将手中的长刀重新狠狠嵌入清水体内!

    “呃!”饶是清水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那人摆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收回前言,你们的异能力并不一样,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在我动手的瞬间化作粒子消失。”

    鲜血一直在流,没有停止的趋势,如果对手一直不拔刀,清水就不能动用能力让伤口愈合。

    “不过无可否认,你很让我意外,或许在某个时空中,你已经割开了我的喉咙,”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清水,轻轻搅动刀柄,碾碎五脏六腑的声音令人牙酸,“但是我回到过去,刺出了这一刀,你的未来被我斩断。”

    “所以,还是我赢。”

    荧荧夜色当中,清水漆黑的眼瞳掩映着逐渐虚弱的火光,散发出森森寒气。

    “嘛,不要这么看着我,可怕的小鬼。”那人依旧稳稳握着刀柄,“看在你就要死的份上,也不是不能让你死个明白。”

    “我的配刀,‘御雨前’,它能够跨越时间和距离,不过效果有限,但是正好,我的异能力能将我手中武器的效用放大千百倍,”那人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容,“那把出现在你身后的刀,来自未来。”

    清水抬起头,由于失血,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但他依旧能看清面前之人的样貌——一个披着红色及踝披风的男性,他穿同色系贴身制服,脚踏红棕色长靴,两撇灰白胡子,一头灰白短发,他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拄着刀鞘,刀鞘立于胸前,这个居高临下的姿势看上去相当傲慢,就像那些战争纪录片中视人命为草芥的主帅面对镜头摆出的胜利姿势。

    他无疑是官方的人,但又不是异能特务科,这场暗地里的战斗还有谁知道?他出现在这里杀人灭口的原因又是什么?

    身体上的疼痛不断叫嚣,但即便如此,清水依旧不断思索着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啊,令人赞叹——如果你不在这个位置上,说不定我会有兴趣收个弟子呢。”那人抛开刀鞘,蹲下来,伸出手,拍了拍清水汗涔涔的脸颊。

    “这年头可心的弟子可不多,我的老朋友收的那位小侦探就很让老夫眼馋。”

    清水一刻不停地编织着脑海中的信息,他不是奔着异能移植手术来的,否则他不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杀死他,也不大可能是以前当杀手时留下的敌人,“这个位置”?他拥有的哪个位置对他有阻碍?

    不是医生这个身份,不是杀手这个身份,那就只有……

    港口黑手党的继承人!

    清水灰败下去的眼神突然亮起来,他的眼皮微动,看上去就如受不了疼痛导致的肌肉纤颤,而事实也是如此,在两次毫不留情的贯穿伤之后他还没有失去意识简直是个奇迹。

    腹部的疼痛已经逐渐转变成烧灼感,现在将他投入旧工厂的大火或许更能减轻一些痛苦。他的意识并不清楚,但是现在昏迷无疑死路一条,他不能死,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至少他答应过某个人,在三天后去见他。

    迟钝的思维在一次又一次的强迫劳作中开始运转,继承人这个身份带来的纠葛是显而易见的,首先便是与森欧外的恩怨,不过清水并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森鸥外会对自己派出杀手,不值当,不划算,不符合森先生自诩的最优解。

    但是无疑,只要清水善死了,森鸥外港口黑手党boss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前提是,没人将清水才是港口黑手党正统继承人这件事抖落出去。

    相反,若是有人蓄意栽赃森鸥外篡改遗嘱(好吧这事儿不是栽赃是事实)、杀害前任首领血亲独揽大权,恐怕□□内部得不安宁好一阵子。

    顺着这个思路,清水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这个男人的确不为异能移植手术而来,但是这项技术的缔造者死了,还死于港口黑手党的党争,那些心心念念想着将这项技术据为己有的势力——这些势力在某些人的刻意为之下已然齐聚横滨,比如政府,比如欧洲,他们会怎么对待□□。

    挑拨离间,届时便是内忧外患。

    港口黑手党是横滨异能力者的门户,某种程度上将,地位更甚于异能特务科,□□一垮,境内外的异能组织进出横滨将如入无人之境。

    那么最终的问题就是,他处心积虑搅混横滨的局势,意欲何为?

    他不是政府的人吗?

    执刀之人似乎并不乐于欣赏清水垂死挣扎的过程,他冷哼一声,扭转刀柄,内脏破碎的搅动声在漆黑无人的夜晚中格外毛骨悚然。

    清水颤抖地张嘴,却“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形容冷酷的男人,最终缓缓垂下头颅。

    杀人者见清水终于没了动静,“唰”地拔出长刀,带出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衰老的面孔露出残忍的笑容。

    但这笑容很快止住,如老式的电影被人抽走了某个片段后的所有画面。

    他僵硬地看向手中已然饮饱鲜血的御雨前,在本该清晰篆刻铭文的地方,竟然光洁一片!

    武器之灵依托铭文存在,铭文消失,“御雨前”就成了一把残刀。

    挥刀三次,预想当中划破时空传递而来的刀锋并没有出现。

    ——他竟然真的剥夺了“御雨前”神性!

    前所未有的愤怒笼罩了这个男人,若非场合不允许,他恐怕可以生啖其肉。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清水——或者说清水的“尸体”,蹲下,伸手置于鼻吻之间。

    面孔灰败死寂,嘴角扬起的弧度似有若无,格外刺眼。

    第57章

    “资料编号伊-4351-甲,报告事件,Mimic入侵横滨原委,事件发生时间,20XX年9月21日,地点,横滨北部郊区废弃工厂,该工厂因爆炸,于大火中烧毁,内部发现尸体若干;工厂外围可见大量喷射状血迹及打斗痕迹。

    羽…氥7

    “事件参与者,Mimic全员,特别标注,首领安德烈·纪德,判定死亡;港口黑手党干部之一清水善,失踪,怀疑死亡;前港口黑手党干部之一太宰治,失踪,行踪未定。

    “另附,异能特务科技术侦查组获取工厂外围血迹标本,经比对,符合清水善留存DNA。

    “另附,根据知情人士提供信息,太宰治于工厂爆炸发生三天内于横滨XX书店内出现,后行踪不明。

    “报告者,内务省异能特务科参事官辅佐,坂口安吾。事件等级,甲,建议处理方案,限期封存,建议解密时间,30年。”

    敲下最后一个标点,坂口安吾点下保存键,当鼠标清脆的咔嚓声响起时,他长吁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在这七十二小时之内,他只间断休息了三次,每次时长加起来或许也才不到两个小时。

    他第一次对“不下班就不用上班,不睡觉就不用醒来”这一社畜名言产生了怀疑。

    可怕的是,上交这份报告这并不是这项工作的尽头。

    异能特务科对港口黑手党交付异能经营许可证的仪式他也是参与者之一,所以当织田作之助将幸介那五个孩子的事故告诉他,并向他请求支援清水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森先生的算计。

    但以他的地位,显然组织不起足以覆灭Mimic全员的战斗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自己的亲信和织田作之助一起前往那个工厂。

    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场将要熄灭的大火。

    织田作之助在离工厂不远的地方发现了那滩血迹,人体正常的血量在3500~4000毫升之间,在没有及时救援的情况下,人体失血超过总血量的30%就会危及生命,而那滩血,少说也有2000毫升。

    作为一个杀手,织田作之助很清楚这点。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太宰治的电话。

    但太宰治没有接。

    坂口安吾原本做了战斗的打算,但是既然战斗已经结束了,他手下的职能立刻转变成了维护现场,在此期间,有人给他来了一通电话,他拿着手机走到织田作之助身边,向他转述刚才得到的消息。

    “太宰君烧了港口黑手党的资料室。”

    “他叛逃了。”

    ***

    关掉那份“ Mimic入侵横滨事件原委”的报告后,坂口安吾又打开了另一份文档。

    这是一份个人信息审查表格,里边的内容已经填写完毕了,这份文档并不是坂口安吾的工作,他只是借着职权之便忍不住看一看。

    审查表格的抬头下面是一行单列的信息。

    姓名:织田作之助 性别:男

    后面则是个人经历,仔仔细细地标明了织田作之助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人生经历。

    从孤儿到杀手,再到港口黑手党的底层人员,事无巨细,连他喜欢吃辣咖喱和写小说这种事情都没有放过。

    这份资料用更简单易懂的话来概括,大概可以归类于“公务员政审”。

    当然,织田作之助对于当一名政府公职人员没有兴趣,但他的确在考虑一件类似的事情。

    他要跳槽。

    织田作之助不是傻子,自从得知森鸥外用Mimic换取异能特务科给予的异能营业许可证之后,再回想起Mimic对于老板他们的袭击,哪怕再后知后觉,也该反应过来自己在这件事情当中处于何种地位。

    他曾是少言寡语的金牌杀手,虽然琐碎的底层工作或多或少消磨了他的脾性,但还不至于明知是被人利用了还无知无觉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更何况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们,安吾恢复了异能特务科参事官辅佐的身份,清水因为他的缘故生死不明,而太宰……

    他毫不怀疑,若自己继续待在港口黑手党,森先生不会对他怎么样,但他必然会参与到捕捉太宰治的行动当中去。

    短短几日,物是人非。

    他想起与清水初见之时,年轻男人在电梯门彻底关闭之前向他抛出的疑问。

    【织田先生,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的呢?】

    人是为了救赎他人而活的。

    这是他曾经的答案,但是在清水身上,他似乎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躺在他抽屉里的空白笔记本,两年以来,只字未动。

    他想,该动笔了,再次见到太宰和清水的时候,应该把结局给他们看看。

    通过坂口安吾的途径,他找上了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对方给出了一个不错的选择,一家刚刚成立不久的侦探社,帮助政府解决一些异能力造成的疑难问题,好像是叫……“武装侦探社”?

    坂口安吾将鼠标的滚轮滑到最后,审批意见那栏,“通过”二字鲜艳醒目。

    ***

    然后是第三份文档。

    坂口安吾忍不住揉了揉酸涩的眉心,这应该是他与睡眠之间横亘的最后一个障碍。

    这是一份甚至连开头都没有起草的报告,空白页上孤零零地矗立着几个大字。

    “关于钟塔骑士非法入侵横滨之报告”。

    安吾盯着这个抬头良久,然后他将光标放在“报告”二字上,连按两下delete键,手指放在键盘上却没有动作,片刻之后才按下几个字母。

    “推测”。

    “关于钟塔骑士非法入侵横滨之推测”。

    于是标题便成了这样。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Mimic事件的背后必然存在钟塔骑士的身影。

    据异能特务科埋在港口黑手党内部的线报称,太宰治原本的行动并非将港口黑手党的资料室付之一炬,他貌似是在寻找某份文件,最后行动受阻,所以全部烧了一了百了。

    资料室曾是坂口安吾常待的地方,事情发生后,他凭借记忆从无数份资料当中抽丝剥茧,大概确定了太宰治的目标。

    那份由清水撰写的关于镰仓行动的报告。

    那份报告十分详尽,主线支线冗杂繁多,以坂口安吾的权利只能阅读其中最主干的一部分,但就是从这一主干中,他发现了镰仓事件隐藏的秘密。

    异能移植手术。

    此事关系重大,他第一时间上报了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种田长官要求他按兵不动,所以他也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多余的事情。

    但在此次Mimic入侵横滨事件当中,他发现除了明面上行动的Mimic成员之外,竟然还存在其他势力,他们以Mimic大张旗鼓的行动作为掩护,行事十分小心,坂口安吾也是在多方查证之下才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又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隐约得知他们在打听异能移植手术相关的事情。

    他相信以清水和太宰的智慧,他们二人绝对不会将这一事件泄露出去,所以钟塔骑士的消息来源只有一个。

    从国家层面泄露这种秘密,坂口安吾只觉胆寒。

    整个日本政府应用异能力者作为国家机关的部门只有几个,异能特务科,军部以及猎犬。

    坂口安吾无法确定这三个机关中的哪一个与欧洲异能力政府有所勾结,也不敢将自己调查到的事情堂而皇之地报告上去,所以这第三份报告在他的电脑中积压了很久。

    直到现在。

    坂口安吾长吁一口气,觉得有点头痛。

    最后他破罐子破摔似的长按delete键,好不容易憋出来的“关于钟塔骑士非法入侵横滨之推测”几个字唰唰唰消失得一干二净。

    最后他慎之又慎地重新输入。

    “关于Mimic入侵横滨事件之背后疑点陈列”。

    他无法明目张胆地向上级报告关于高层机关中存在卧底的推测,也不能“主观臆断”钟塔骑士的存在,因为他不能保证看到这份报告的人是干净,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将此次事件当中所有的疑点一一列出,思考这件事不能经由他的大脑,只能交给上面的人。

    做下这个决定后,滞涩许久的表达如开闸的流水,没过多久,坂口安吾便敲完了最后的信息。

    又是一个通宵,再过三个小时,他的下属们便会打卡上班,坂口安吾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想揭开窗帘,呼吸一把新鲜空气。

    但他的手刚碰到帘子,忽感背后一阵寒凉。

    从异能特务科到港口黑手党,姑且再加上Mimic,坂口安吾从始至终都只是情报人员,这就意味着他的武力值并不高,能安然无恙活到今天,靠的是天生的,以及经年谍报训练加强的警惕性。

    通俗来说,对危险的第六感。

    而现在,他的手指关节僵硬,下意识拽紧了窗帘。

    这阵恶寒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强烈,甚至超出第六感,演化成为实体——对方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意识,并且不再隐瞒自己的存在。

    坂口安吾的位置距离警报装置还有一段距离,一旦他有类似报警或者逃离的动作,那人可以在第一时间将他制服——出于谍报人员的敏锐直觉,他深知自己不是对手。

    安吾竖起耳朵,他本以为入侵者会向他走来,却听见脚步声走向他的办公桌。

    随手关机是谍报人员的好习惯,坂口安吾也不例外,在大多数时候,他对异能特务科的网络安全系统是十分有信心的,但是显然不是现在。

    他习惯于完成一项任务之后便将所有资料全部清空,所以现在他的那台电脑上能称之为机密的,只有刚才他打开过的三份文件。

    他听到指腹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鼠标清脆的咔哒声。

    这两种声音很快平息。

    脚步声再度响起,在他身后三尺停下,这个距离非常糟糕,如果对方想要动手,他根本无力还击。

    强烈的危机感笼罩着坂口安吾,现在他距离死亡只有一脚的距离,哪怕在危机四伏的港口黑手党和Mimic,他也从未体验过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想转过身,这样至少在死之前能知道对方的身份,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说不定还能留下死亡讯息。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遏制不住,坂口安吾松开窗帘,脚尖挪动一个弧度。

    但正是这时,他闻到一股淡却新鲜的血腥气,明明应该是一挥即散不可捉摸的气息,却生硬地萦绕在他的鼻头。

    坂口安吾睁大双眼。

    “别动。”

    几乎是同时,那人说出走进这个空间之后的第一句话。

    声音过分熟悉,但却比往日熟知声线低沉许多。

    一丝沙哑,一丝疲惫。

    安吾却没有理会那人的警告,转身的弧度比刚才更大。

    三十度。是余光能看清入侵者发丝的程度。

    “别动。”

    “咔哒”一声轻响,坂口安吾上半身一滞,后腰被某个坚硬的物体顶住。

    “我并不想见你,安吾君——如果你执意,我会杀了你。”

    他真的会开枪。

    这个念头在安吾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对他的背叛,不是森鸥外承诺的取消对坂口安吾的一切迫害行动可以抵消的——甚至于对方目前是不是港口黑手党的人还有待商榷。

    “你……”坂口安吾听见自己从喉咙中吐出干涩的单字,但的确没有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似乎意识到坂口安吾的顺从,那把抵着后腰的枪稍微收敛了力道。

    “两个小时后,港口黑手党行动部会有暴动。”?

    坂口安吾不明所以,横滨明明才安定下来,暴动?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收到信息!而且行动部是港口黑手党战力最强的存在,他们暴动无异于一场小型龙头战争。

    “什么?”

    身后之人沉默了,就在坂口安吾以为自己得不到确切答案的时候,他与对方唯一的接触——那把抵着他后腰的枪——消失了。

    “我会杀死他们的首领。”

    这个答案轻飘飘的,却过分可怖,坂口安吾甚至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紧接着,对方又说话了,以更加清晰、更加坚定的语气。

    “我会杀死森先生。”

    第58章

    枪声划破熹微的晨光。

    森鸥外在听到枪响的瞬间便俯身卧倒,他身处港口黑手党本部大厦顶层,这个地理位置本不该受到任何狙击困扰,何况横滨黑夜与黎明交界之时有几声枪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以通常情况来说,森鸥外的反应实在过激了。

    但就在他委下身体的那刻,他察觉视野中有一道白光闪过,随后,他感觉脸颊一热,虽然几乎没有任何痛感,但他明白,就在刚才,一颗足以致命子弹与他擦肩而过。

    森鸥外眉头一挑,抬手摸了把面颊,入手一片黏腻,那里多了一道细长的伤口,他将沾了血液的手指置于鼻下,一股咸腥的气息登时占据鼻腔。

    下一刻,那扇几乎占据一整面墙壁的巨大落地窗“哗啦”碎落一地。

    可以想见,如果刚才他没有依照本能做出躲闪的动作,他的脑花会和这扇坚固无比的落地窗一个下场。

    首领办公室传来的巨大声响令安静的大厦开始骚动起来,武装人员踢踢踏踏集合的声音在森欧外的脚下攒动,暗处的守卫打开隔间大门唰唰涌入,原本空空荡荡的办公室一下子拥挤起来。

    他们训练有素地挡在落地窗前,这样就算再有对准这里的狙击,也绝对不会伤到他们的首领。

    森鸥外粗略抹去脸上的血痕,站起身,他的面容阴沉,只身走过破碎一地的玻璃,丝毫不担心刚才的攻击重演。

    最后他破开层层守护的武装人员,站到巨大空洞前。

    狙击手喜欢占领高地,因为那里视野开阔,命中目标的几率高,森欧外敢堂而皇之的在自己的办公室修建如此巨大的落地窗,就是因为放眼整个横滨他所在的位置便是最为高耸之处,更重要的是,作为组织的首领,他有这个气魄和胆识将自己放在敌人的枪口之下。

    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对准这里。

    刚才那发子弹是第一次。

    不远处赤橙的霞光缓慢升起,天空泛出一股瑰丽的色彩,晨起的海风裹挟咸腥之气从海面上拂来,森欧外负手站在原地,锐利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荡。

    最后,他锁定了一幢略矮的楼层。

    伸手,立刻就有下属递上狙击枪。

    没有人知道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是否擅长使用枪械,哪怕是异能特务科最隐秘的资料都不曾提及,关于森鸥外的信息,如果是名词,一般只涉及“医生”“军医”“港/黑首领”,如果是形容词,则是“凶残”“无人性”“蛊惑人心”,但这些名词和形容词堆叠出的经历背后,很容易看到某段世界大战的身影,如果能再仔细推敲,其实也不难得出结论,没有军人不会用枪,何况是暗常岛那个修罗域出身的军人。

    但即使推敲出这些信息,也还是会被森鸥外流畅利落的架枪、校准、瞄准、射击姿势所震撼,即便是最优秀的狙击手,在看到眼前这一干脆利落的狙击场景,也很难忍住不去赞叹。

    “噗!”

    远处某个不起眼的亮点应声熄灭,森鸥外将狙击枪交换给下属,他现在面无表情,如果是熟悉森鸥外的人就会知道,他在生气,非常。

    “让黑蜥蜴把那个人给我带来。”

    ——现在是东京时间20XX年9月30日凌晨5点15分,距离港口黑手党首领换代还有1小时30分,距离港口黑手党内部暴动还有1小时45分。

    ***

    清水在凌空而来的子弹射中自己之前,一个跃身翻出去两米。

    用来隐蔽行踪的铁桶被轻易击穿,弹头在地上叮呤当啷滚了几圈,落到清水脚下。

    “还以为按照你的性格,会单枪匹马闯进黑手党大厦内直接把森鸥外干掉。”

    距离清水不远的地方,一个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清水离开的脚步顿住,小腹处传来不自然的抽痛。

    他原本不想搭话,但是撇了那人一眼,还是缓缓开口,“森先生第一时间取消了我的干部权限,如果想要到达他的办公室,我得先把整栋大厦的人都杀死。”

    “哦?”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深红色的劲装与披风,赫然是在旧工厂外袭击清水的人。

    福地樱痴,日本政府异能特种部队“猎犬”的队长,多次拯救世界于危难,被人称为“活着的传说”的男人。

    当然,这些信息是清水在被袭击之后根据那身辨识度极高的军装查到的,这个男人现在与他打交道的身份可不是什么世界英雄。

    “天人五衰”。

    这个声名享誉世界的男人同时也是这个恐怖组织的领袖。

    福地樱痴以那身装扮出现在清水面前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留下清水性命,这两个身份皮下是同一人这种事情,显然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他让清水活到现在,实在有不得已的理由。

    神刀·雨御前。

    清水在雨御前贯穿他的身体时,发动了齐木楠雄给予他的能力,将承载雨御前神性的铭文分解为粒子,在他的体内重新弥合。

    不完整的雨御前穿越时空的能力一度消失,福地樱痴花了好长时间才重新掌握这一技能,但是用起来依旧滞涩,而且融合了雨御前的清水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成了雨御前的一部分,他若杀了清水,雨御前穿越时空的能力将彻底消失。

    在找到新的匠人帮他修复雨御前之前,他只能留着清水善。

    将关键的制胜武器放在他人手中当然不是福地樱痴的性格,雨御前是他的武器,受他掌控,在他的刻意控制下,清水腹部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这是两方之间的博弈,给出把柄,然后,展现自我的价值。

    福地樱痴想凭借清水搅乱横滨局势的念头没有因为这一插曲偃旗息鼓,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既能达成目的,也能作为清水向他投诚的投名状。

    ——杀死森鸥外,将港口黑手党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顺利,“天人五衰”不介意多加一人。

    “在正式狙击之前虚开了一枪?你根本没想要用子弹了结森鸥外的性命吧?将人手引出去方便入侵……别以为我不知道在此之前你还去找了坂口安吾,怎么,对着昔日同事难以下手吗?”福地樱痴冷笑一声。

    声音的传播速度是340米/秒,狙击□□子弹的射击速度则是600米/秒,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在没有听到射击声音时,子弹就已经击中了目标,若狙击目标在听到射击声的同时做出反应并且躲开了子弹,说明在这枚子弹出膛之前,还有一发落空的射击。

    “反正你也只在乎‘森先生死亡’这个结果而已,达成这一结果的过程如何,你并不关心。”清水将狙击枪放进枪匣中,背在身上,他的背后还有一柄长刀,“鸢”,从各种角度而言,清水更喜欢握刀的手感。

    按他的估算,行动队应该已经集结完毕,再过不久就会找到这里,“更何况港口黑手党保有更多的有生力量更有利于你之后的计划,不是吗?”

    “说得不错,”福地樱痴眯起眼睛,“别让我失望。”

    ***

    虽然首领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狙击,但是港口黑手党大厦并没有戒严,这是自然的,黑手党们有自己的骄傲,上一次令组员们全体戒备还是声势浩大的龙头战争,哪怕是魏尔伦事件,也没能让大厦关闭所有进出通道。

    只是那些本该处于休息中的暴力分子有多少被派了出去,有多少留在首领身边护卫就是明面上看不出来的事情了。

    森欧外其实也没有想到自己近一个月来第一次心血来潮在办公室过夜的待遇会是如此,他考虑了许多势力,从有组织的异能特务科到无组织的太宰治或者织田作之助,现留横滨有名有姓的异能力者在他脑海中飞速过了一边,大概筛出了一份名单,现在只需要等着他的下属将人带回来。

    带队的人是芥川龙之介,他甚至安排了尾崎红叶接应。

    至于他的身边,广津柳浪带着行动部的精锐于暗中护卫。

    森鸥外坐在靠椅上,双手交叠枕着下颌,闭目养神。

    虽然考虑了很多人,但他知道其实最有可能入侵这里的人选并不是上述名单中的任意一个。这还是森鸥外第一次真心希望自己的直觉出了差错,不得不承认,至少当下,他已经认可清水在港口黑手党内的身份。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随即,他听到办公室门外传来几声闷哼,□□倒地的声音并不隐蔽,办公室内一众武装人员见状纷纷抬起枪口。

    “Boss。”广津柳浪躬身请示。

    接收到森鸥外许可的眼神,广津柳浪抬手,沉声道,“射击!”

    子弹铺天盖地而去,裹挟灼热的气流,织罗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它们在冲向那扇巨大的赤红雕花大门时全无阻力,如滚烫的刀锋切割黄油。

    大门在瞬息间毁于一旦,出自名家手笔的雕花满是孔眼。

    这个攻击强度,任凭门外是头凶猛的狮子或者老虎,也该倒在血泊当中。

    但死一般的寂静只维持了短短一秒,广津柳浪正想派人上前查看情况,突然心中警铃大作,他下意识发动异能,但扑面而来的热浪生生逼退了异能扩张的势头!

    “大家小心!”

    警示的话脱口而出却已经来不及了,成片的子弹自刚才造成的孔眼处倾泻而出,中弹声此起彼伏。

    瞬息之间,数十位护卫全部倒地无一幸免。

    “怎么可能……”这种强度的反击,难道敌人的数量与他们不相上下?但若是如此声势浩大的入侵,怎么可能做到如此悄无声息!

    除非是……那一位……广津柳浪的脑海中浮现出中原中也的身影。

    广津柳浪感到白色手套包裹的双手竟然沁出了汗渍,他经历的异能力战斗何止数百,但却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巨大的压迫。

    “唰!唰!”

    本就千疮百孔的大门被两撇交错的刀光彻底击碎,局势来不及广津柳浪多想,他站在这里的使命就是保护首领,除此之外,全无意义!

    “呃!”

    什么都来不及看见,什么都没能反应,下一刻,广津柳浪只觉脖颈一痛,身体瘫软下去。

    颠倒的视野中,他看到端坐在靠椅上的森先生似乎站了起来,面向入侵者。

    “晚上好,不,早上好,清水干部。”

    清水……是清水善吗……怎么会是那个孩子呢……

    带着这个念头,广津柳浪陷入黑暗。

    东京时间20XX年9月30日凌晨5点46分,距离港口黑手党首领换代还有59分钟,距离港口黑手党内部暴动还有1小时14分。

    第59章

    “早上好,森先生。”

    入侵者完全没有身为入侵者的自觉,清水甚至向森鸥外一点头,像极了清晨前往首领办公室汇报工作的一般人员。

    “砰!”

    正是这点头的罅隙,枪声骤起,清水俯身,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重新站起的时候,已经抽出了背后的长刀。

    “清水干部,你现在是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吗?”刚刚射击过,枪膛还是滚烫的,森鸥外却将手/枪置于一旁,拉开抽屉,取出一排码得整齐的手术刀片,一片片安装在另一排手术刀柄上。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像是一场大型手术前的预备工作。

    但直到最后一片刀片匹配上了刀柄,清水只字未语。

    “我记得和你说过,只要为了组织的既存和利益,我会做任何事——杀人,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森鸥外当着清水的面将他的武器拢进袖口,只在右手掌心留下一把。

    他曾经是军人,还是参加过上一次世界大战的军人,虽然一般来说军医不上战场,但如果有人能了解暗常岛惨绝人寰的战争场面,就会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是路过战场的蚂蚁,也不得不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而对于战争,杀死敌人,就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手段。

    森鸥外进攻的路数刁钻又凶险,他的手术刀总会在各种出其不意的角度出现,这看上去没有章法却又实在行之有效,如果福地樱痴在场,或许会感叹这就是在战争中生存下来的人拥有的最好格斗反应。

    但清水的攻击迅猛又新鲜,防御的角度果断又尖锐,挥舞刀锋的手法流畅顺利,这不是在道场或武馆可以得出的经验,他的手上必然拿捏过不下十数的人命。

    在不宽阔的空间中使用长刀作为武器并不是一件讨好的事情,但对于清水而言,别人不能左右他早上吃煎牛扒还是喝粥——同理,选择长刀还是小匕肉搏并不比选择哪种早餐更困难。

    但现在,众人眼中待人接物温和有礼的青年,已经完全抛弃了伪装,甚至于森鸥外能察觉到清水的攻击,对他带有某种莫名的怒意。

    这一认知比清水肆无忌惮地攻上港口黑手党大厦更令人迷惑,哪怕是最粗浅的杀手也知道在与人交手的时候不能掺杂个人情感,他们需要冷静、克制、理性,需要从对手细微的起手变化判断最佳的进攻途径与剿灭方式,Blade这种顶尖杀手更是如此。

    这一点在开头时清水做得很好,否则他如何能在远程狙击和解决十数个守卫之后心平气和说出那句“森先生早上好”。

    而他现下的举动,比起暗杀,更有几分泄愤的意味。

    这也太值得玩味了,他大张旗鼓攻上港口黑手党大厦,磨刀霍霍对着自己,做到这个份上竟然能被情绪裹挟?

    但森欧外无暇细想,哪怕是处于奇怪的情绪当中,清水的攻击也丝毫不减威势,长刀一挑,那把稳稳握在手心的手术刀竟这么被挑飞了。

    武器脱手,但攻击未曾停止,刀锋贴脸扫过,带起一阵劲风,森鸥外后仰避开,立刻从袖中摸出另一柄手术刀,对准清水小腹刺去。

    蓄力不足,角度不准,这招只是以攻为守的下下策,森鸥外本也只是为自己争取一口喘息的机会,刀刃只堪堪划破了最浅表的皮肤,但清水却蹭地退开,仿佛刚才那下攻击黑虎掏心,命中即死。

    森鸥外亲眼看见被手术刀锋扫过的小腹洇出一滩血迹,怎么回事?他身上还带着伤?森鸥外想起下属的汇报当中旧工厂外那滩惊人的血迹。

    疑问没能解惑,下一波交锋就在眼前,这回清水似乎冷静下来,攻击与防守滴水不漏,不变的是依旧招招向着死门,全无留手。

    “哥哥!”

    猛烈的交锋之中忽然传出稚嫩孩童的嗓音,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穿着红色Lolita的金发少女“唰”地冲进战场,准确地说,是冲向清水落刀线路中途!

    “爱丽丝酱!”森鸥外失声大吼,仿佛一位即将失去女儿的父亲,但若从另外的角度细看,便能发觉他残忍地勾起嘴角,雾紫色的虹膜中透出满满算计。

    清水没有杀广津柳浪,只是让他陷入昏迷,可以推测清水想对付的对象只有他本人而已,那么,他会如何对待一个无辜的少女呢,在不知道爱丽丝是他的异能力的前提下。

    真是抱歉呢清水,为了取得胜利,阴谋诡计又算得了什么!

    “噗!”

    呼吸之间,森鸥外感到肋上三寸被锐物击中,他用余光瞥了眼,看见一把手术刀正直愣愣地插在上面。

    还未等他来得及反应为什么他的武器会扎在他自己身上,第二柄手术刀接踵而至,这次是肩膀,穿透锁骨上窝。

    第三柄,大腿。

    第四柄,腹股沟。

    后面三柄手术刀不分前后,迅猛快速,在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击中时,森鸥外甚至没有感觉到过分的疼痛。

    他垂下头,看着身上的孔眼,唔,刀柄有些熟悉,的确是他的所有物。

    想起来了,是他让太宰治转交的,送给清水的礼物。

    肾上腺素造成的短暂错觉很快过去,四柄不长不短的手术刀裹挟的力道,令他双眼发懵。

    “呕——”森鸥外跪地,口中鲜血如瀑布溢出。

    余光之中,清水负手将长刀掼于地下,锋刃对准的,正是刚才贸然出现的少女。少女仰躺在地板上,咽喉由利刃掣肘,一动不能动,那身红色洛丽塔不知何时变幻成了娇俏的护士服,巨大的针筒甩在一边,针头却不知所踪。

    “噔!”刀尖落地,贯穿少女咽喉,直插地面,少女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顿时化作一阵烟雾。

    清水单手收回长刀,反手又抵住森鸥外的咽喉,后者被那四柄手术刀彻底卸了力气,只能靠在墙面上,森鸥外能明显地感觉到,刚才消弭于无的怪异情绪又在清水身上燃起。

    “森先生,”清水以肩膀和躯干将森鸥外完全钳制住,声音冷得掉渣,“这也是你的最优解吗?为了达成目的,谁都可以舍弃。”

    他握住扎在肋上三寸的手术刀,手腕用力,刀锋向下,切开肌肉纹理,“这个位置,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你最优解之外的特例吗?”

    这个位置,心脏。

    森鸥外抬眸,以他的位置和角度正好能看见清水小腹中间直愣愣戳着那支爱丽丝丢失的针头,没入皮肉,几乎要看不见本体。

    清水今日并不像他往常习惯的那样穿着白衬衫,文质彬彬的好像随时能上台面对各式各样的镁光灯接受嘉奖,他身上那身宽松美式夹克和黑色背心仿佛从哪个不良高中生院子的晾衣杆上扒下来似的,和他私服的风格相去甚远。

    不过黑色背心较之白衬衫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染了血迹也不显眼,一点点伤口或是飞溅的血液在黑背心上是看不出来的,除非冷汗和热血浸透衣裳,好比现在这样。

    “滴——哒——”

    沿着织物粗糙的纹理,鲜红的血滴落在地板上,很快泅出一小滩温热的血泊。

    爱丽丝的偷袭还是成功了,森鸥外又瞥见清水额头洇出的冷汗,如此想。

    但若不是身上有旧伤,凭爱丽丝的能力,就算针头整根没入也无法对清水造成眼下的伤害吧。

    在这种身体状况下还马不停蹄地跑来杀自己吗?

    而且……这种伤势,这个钳制的力道,他难道没有痛觉吗!

    “森先生,回答我!”

    刀锋指向心口,又进一厘,身体进一步被逼向墙面,但是退无可退,森鸥外觉得肩胛骨被撞得涩疼,他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胁迫者的眼睛上。

    “清水君,你是在……为什么人打抱不平?”

    他清晰地看到那对漆黑的瞳孔颤了颤,仿佛如梦初醒一般,那种针对他的情绪“哗啦”退下去,涨潮的时候莫名其妙,退潮的时候也无迹可寻。

    肉眼可见的变化,是执刃之手微松。

    清水张嘴,不知是要承认还是否认,反正还没等他发出一丁点声音,森鸥外便见早就毁于一旦的大门处走进一个身形高挑的中年男性。

    那身赭红偏褐的披风和军装……

    怎么会是他!

    “呀,干得不错嘛。”男人一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一手捏着两撇小胡子接近。

    “然后呢,挖心吗?别致的死法——还是说割喉?听说他也是这么杀死你舅舅的,帮老首领气管插管失败什么的……这个借口也很适合你。”

    森欧外不畏惧死亡,他不是个好人,也不善良,他可怖阴鸷十恶不赦,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不会刻意去记死在他手上的人,太多,没有必要。

    但福地樱痴的话令他久违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喷溅的鲜血,窒息的呜咽,浓稠的、恶心的,却象征权利与地位的一场谋杀。

    他甚至回想起黏腻的血液沾染手心的触感,嗯,其实有两次,清水善,他也曾用如法炮制杀死这个年轻人。

    只有拥有被人杀死的觉悟,才有资格杀死别人。

    森鸥外能够感觉到清水钳制他的肢体有轻微的颤动,这是由对方腹部伤口传导的本能反应,如果他能揭开那块黑色布料,应该会发现受到切割的肌肉在反射性抽搐和收缩,对方的状态也不好,如果反抗,或许有胜算,但那四柄整根没入的手术刀不知有何魔法,竟让他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听说清水的少年时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中国,难道是那个一衣带水的古老国度教会了清水这种神秘技巧?

    “清水?”福地樱痴颇具威慑性地念出这两个字,眼睛眯起。

    几乎同时,清水动了,他一把抓住森鸥外的衣领,拖着对方走到窗前,没有任何犹疑,将人从破碎的落地窗口扔了下去!

    这一举动没人预料到,就连福地樱痴也愣在原地。

    别说森鸥外已经丧失行动力,就算是手脚健全的异能力者,从百米高空坠落也没有生还可能。

    他会被摔成一坨肉泥。

    比单纯地掏心或者割喉更深的恨意。

    “喂,你——”福地樱痴不悦地皱眉,他这种男人不喜欢任何一项程序超出掌控。

    但话未说话,他看到清水转过身。

    他的眼睛依旧如水墨铺就的写意画卷,但福地樱痴分明从其中看到了焚烧一切的火焰。

    凶狠、残酷,是一条咬穿猎物咽喉的野犬。

    他瞥向福地樱痴,喉口发出的质问含糊低沉,“嗯?”

    福地樱痴没再说话,他凝视这个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现在是东京时间20XX年9月30日凌晨6点04分,距离港口黑手党首领换代还有20分钟,距离港口黑手党内部暴动还有35分钟。

    第60章

    “尾崎红叶、中原中也、A,”福地樱痴踢了踢还处于昏迷中的广津柳浪,“姑且再算上这个,加上那个叫做芥川龙之介的小子。”

    “你杀了他们的首领,打算拿这些干部和下属怎么办?”

    清水将“鸢”收回刀鞘,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只是短短一瞬,他方才散发的骇人气势便收敛起来,又恢复成那个人畜无害的青年。

    他乜了眼福地樱痴,“您对港口黑手党还真是了解。”

    “您”,有点嘲讽,但不确定,福地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明明被拿捏着性命,还对刽子手出言不逊的人才。

    “安心,您不会以为从您手中活下来这么多天我什么事情都没干就等着刚才的刺杀吧?”

    好了,这下福地确定清水一定是在讽刺他,接二连三的“您”和明显挑衅的反问,这小子打算在这种状态下试探他的底线吗?

    福地樱痴愠怒,正要做点什么让他认清情况,走近两步,却见在椅子上坐的笔直的清水一手捂住小腹,修长的指尖已全是淋漓的鲜血。

    就着熹微的晨光,福地樱痴得以看见清水半张面孔煞白,他明明坐在椅子上,却像是被椅子托举着没有坠下。

    由于福地樱痴的刻意控制,那道由雨御前造成的致命贯穿伤无法愈合,而清水刚刚从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港口黑手党成员中突出重围,单枪匹马干掉了森鸥外。

    其难度大概等同于……某个弥留之际的病人突然从病床上下来环横滨跑了半个马拉松吧。

    这种情况下能给福地樱痴好脸色才怪。

    福地樱痴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刻薄的上司——上司这个认知在清水真的按照他的指令杀死森鸥外之时正式确立——所以他虽然一边发出冷哼,一边催动了自己与雨御前的联系。

    清水感觉到自己体内一直格格不入与他对抗的力量削弱了,他撇了眼福地樱痴,没多说什么,发动【虚空】修补汩汩往外冒血的重要血管。

    拆东墙补西墙只能作为急救……但是福地樱痴不放手,估计现代医学对异能力造成的伤口也效用有限。

    不过好歹从虚弱中恢复了一些力气,紧绷的腰板放松,清水调整了姿势,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纸,平铺在桌面上。

    那赫然是一切的源头——从横滨寄到东京的遗嘱!

    大厦底下已经开始骚动,或许有人发现了森鸥外的尸体。

    “福地先生还要留在这里吗?再等一会儿你口中的‘尾崎红叶’、‘A’、‘芥川龙之介’还有那些相干的不相干的人就要来了。”

    “你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慌张。”

    “港口黑手党的规矩,首领更迭由上一代指名,没有遗嘱则需要超过半数干部同意。”

    福地樱痴眯起眼睛,“你的上一代可不是作道无一,他的遗嘱未必管用。”

    “从事实正义来看,我当首领叫‘拨乱反正’,更何况我也没打算违背程序正义。”

    福地樱痴讶然,“一个杀手,一名黑/手/党,谈正义?”

    “您不也是世人交口称赞的大英雄吗?”

    清水执起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某个号码,对面几乎没有停滞,立刻就接通了。

    他问了几个问题,电话那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清水挂断听筒,他看了眼愈发敞亮的天色,太阳已经从海平面上升起,显露温热的面目。

    ——凌晨6点09分,距离港口黑手党首领换代还有……15分钟。

    ***

    正闭目养神之际,刀剑峥嵘之声忽起,清水感到咽喉被扼住,于是睁开眼睛。

    与他三米之隔,尾崎红叶一身红色华服,她伸手按下了立刻就要冲上来将清水大卸八块的芥川龙之介,而另一位干部A则斜靠在大门那侧,一脸戏谑地看向清水。

    清水动动僵硬的脖子,余光之中,他看到身后烁目的金色夜叉,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

    “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清水善。”尾崎红叶声音生冷,清水有些意外这位优雅知性的女性竟然也有这样的声线。

    清水抻了抻僵硬的脖子,站起来,架在他脑袋上的刀剑也跟着他挪动,他从宽阔的办公桌后走出来,将许多年前老首领借由律师寄给他的遗嘱展示在众人面前。

    “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我杀了森先生。”

    “森先生”,直到现在清水也没有改变对森鸥外的敬称。

    “森先生那份继位遗嘱是伪造的,还派人杀死了作道先生的私人律师,港口黑手党首领这个位置并不属于他。”

    尾崎红叶夺过遗嘱,花了整整十秒才确定了遗嘱上银之手谕的真假。她本就是老首领豢养的杀手,老首领的字迹和防伪习惯,她再熟悉不过。

    这是一份完全真实的遗嘱。

    反而是多年前森鸥外拿出的那一份……她早就看出了不对劲,但是出于多方面考虑,并没有提出质疑。

    “按照港口黑手党的规矩,首领换代要么以前任首领遗嘱为准,要么半数干部同意,我想按照前者的话,大家或许有些疑议,那便多加一份保障——当前港口黑手党四大干部,中也君在外出差,便只剩我与尾崎君、A先生三位,我对于自己继位自然没有意见,尾崎君,A先生,二位意下如何。”

    “开什么玩笑!”芥川龙之介死命挣脱了尾崎红叶,“背叛港口黑手党之人,还想争首领之位?!”

    “芥川君,”清水慢条斯理说出这个姓氏,“干部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这话彻底点燃了芥川龙之介,浓稠的黑雾从他周身腾起,“异能力——罗生门!”

    刹那间,桌椅翻倒,几道黑绸以芥川龙之介为起点,突突刺向清水。

    清水不躲不避,似乎完全不将芥川龙之介的攻击放在心上。

    下一刻金光一闪,黑绸在即将击穿清水之时瞬间撕裂,凌厉的武器瞬间化为柔软普通的布料,纷纷飘落。

    “红叶干部!你为什么要帮他!”

    “芥川,”尾崎红叶表情严肃,“你看仔细了,那边——是谁!”

    芥川龙之介猛地转身,大门之处,竟又多出四道人影,其中一位昂首阔步,踩着成片鲜血便往里走。

    “师兄,你这儿真热闹——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他的身后还站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男人,男人一手托着一位昏迷的少女。

    “银!”芥川龙之介瞪大眼睛。

    尾崎红叶的目光则很快从那四人身上收回,她冷冷地盯着清水,周身溢出杀气——即便在得知清水杀死森鸥外的时候,她也没有散发出如此明确的杀意。

    “威胁?”

    清水却不为所动,“非常有效。”

    三井优人在这空隙中已经走到清水身边,连带着三井和真手中的两位少女,芥川银,芥川龙之介的妹妹,镜花泉,尾崎红叶的外甥女。

    她们二人处于昏迷之中,三井和真一直控制着她们的命脉,但凡芥川龙之介和尾崎红叶有任何异动,三井和真能在第一时间杀死她们。

    清水瞟了一眼高高挂起的钟表,一番乱斗下来这只时钟是这间办公室硕果仅存的财产,滴嗒——滴嗒,一丝不苟。

    黑发青年抚掌,浅浅一笑,“我将问题重复一次,对于由我继承港口黑手党首领之位,尾崎君,A先生,二位意下如何?”

    无人说话,无人动手,就连芥川龙之介也只是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滴——嗒——滴——嗒——

    “妾身……无异议。”

    “……无异议。”

    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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