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个女人

    “我根本不吃你这套!”

    掷地有声砸下这句,周醒转身就走,雄赳赳气昂昂大步踏回房间。

    坐在床边,手掐着肚子生气,周醒想想又不对,躲起来算什么,怕了她似的。

    再说,这又不是孟新竹一个人的家,也是堂姐的家,她跟堂姐可是有血缘关系的。嗯,这会儿她想起周凌来了。

    周醒两手叉腰走出房间,来到客厅,却立马就后悔了。

    孟新竹正蹲身清洁地面,两根手指小心揪起瓷片,搁在废报纸上。

    她格外偏爱针织衫柔软细腻的触感,居家穿的这件米白色小高领,从后看极其收显腰身,而长发随意用发圈收拢,搭在后背,小部分发丝与衣料摩擦静电,稍显凌乱。

    周醒陡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想握住她的发束,由上至下,缓慢而轻柔为她梳理。

    此念一起,周醒顿时警惕。

    连捡个垃圾都在勾引人,给人下套子。简直不可理喻。

    那就走到她面前去,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花招。

    拖鞋与地面刻意制造出声响,伴随一声轻咳,周醒大摇大摆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孟新竹抬起头,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唇翕动,却还是忍住,微微抿紧。

    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就说,在那装什么呢。”周醒阴阳怪气。

    孟新竹再度抬头,“我想说,你不要这样翘腿,对腰椎不好,时间久了,可能会发生椎体关节移位。”

    “要你管?”周醒呛声。

    “本来也没有想管。”孟新竹细声:“是你让我说。”

    周醒身体前倾,双拳紧握贴在身侧,趁机放下腿,脚底在地板轻轻一跺,“谁让你老看我,你不看我,我怎么会问你?从现在开始,你不准看我!”

    她果然乖顺垂下眼眸。

    周醒肆无忌惮将她曼妙的身体纳入视线,针织衫看似包裹严严实实,起伏的女性特质却展露无疑。

    对她态度纵是恶劣,不可否认,她是美的,拥有水般的柔软和包容。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周醒眯眼警惕。

    被打碎的小碗无法复原,成为无用的垃圾,孟新竹用废报纸将其包裹,又找来马克笔,在纸上写字。

    周醒管不住那张好奇的嘴,“这是在干嘛。”

    “拾荒者翻找时,可以避免划伤手指。”

    孟新竹先用平时积攒的洗脸巾简单擦拭了地面汤渍,随后用洗地机清洁。

    周醒惊讶她的细致妥帖,心中感觉怪异,还是嘴犟,“本来人家不觉得,你专门找张纸包起来,不是更引人好奇,非要撕开来看一看?”

    孟新竹态度不卑不亢,“我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是别人的事。”

    周醒脸羞红。

    这是在拐着弯骂她吧?是吧?

    眼不见为净,周醒起身回房。

    结果还没到房门口,她又调转脚步折返,走到孟新竹面前,摊开巴掌,“手表还我。”

    孟新竹惊讶抬头,手下意识躲藏身后。

    “从我回家,你就在演,熬汤不算,你自己也可以喝,但你为什么非要用我送的小碗盛汤?又为什么让我看到你一直戴着我送的表?”

    周醒嗤,“都告诉你,我不吃你这套,你就别白费心思了。”

    “可这些东西,我一直都在用。小碗从到家那天起,就在用它装饭盛汤,手表除了洗澡和睡觉,平时都戴着,今天和过去任何一天都一样,没什么特别。”

    孟新竹为自己辩解,同时也不解,“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想我。”

    她的回答无懈可击,周醒承认自己理亏,确实小人之心,但她从来就不是个爱讲理的。

    “反正从现在开始,我要跟你彻底划清界限,你把我送给你的东西全部还给我。”

    她气息变重,唇瓣颤抖一瞬,倔强抿紧,明确表示拒绝。

    “你不给,我就自己去收。”

    周醒翻找出垃圾袋,来到孟新竹专用来收纳摆设的小柜子前,将赠予她的礼物一件件装袋,包括藏在里面叠成方块的小纸条。

    这些东西什么时候买的,又是在哪里买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满心欢喜挑选购置它们时,有想到过今天吗?想到过将会以这种野蛮粗暴的方式回收。

    孟新竹上前阻拦,“你别这样,送出的东西,哪有要回的道理。”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周醒以肘隔开她,如同山匪打劫村寨,又气势汹汹冲进厨房,找到剩下那只小碗,房中四处搜寻,不放过一只漏网之鱼。

    阻拦不得,孟新竹急得哭,无措地站立在客厅当中。

    周醒最后来到她面前,“手表,还我。”

    她的唇小而圆,唇珠饱满微微上翘,有种天生的无辜感,也颇显幼态,搭配动人眉眼,自是我见犹怜。

    若是往常,周醒必然沦陷,即刻便缴械投降。

    可这女人远不似表面看来的纯洁无害,她是飘然娇怜的水仙,却整株带毒,严重可致命。

    “还我。”周醒态度坚决。

    对峙几秒,孟新竹抬起头,潸然哀求,“我摘下,以后不戴了,你把东西都还给我。”

    “凭什么?”周醒说:“我的东西,我有权利收回,也有权利处置。”

    孟新竹再让一步,“那我都还给你,你不要丢,好不好?”

    “不好。”周醒不想跟她啰嗦,便要去抢。

    孟新竹挣扎,却到底敌不过,被她捏住手腕强制将手表摘下。

    “你别这样对我。”

    她哭喊来追,周醒不轻不重搡开,拖鞋都来不及换,打开门就跑。

    不愿与她在电梯间纠缠,周醒从安全通道直接走步梯,两三阶一步,下得飞快。

    就不信她追得上。

    二十多层楼,再快也得花些时间,周醒出楼梯间,一抬头就看见孟新竹正站在楼栋口等她。

    哈?竟然真比她快。

    不管,周醒大步走出去,找到小区平台垃圾分类处,口袋往保洁阿姨怀里一丢,“送给你。”

    孟新竹随后赶来,周醒又将口袋抢回,扬手抛进垃圾桶。

    周醒走开,看她急切奔去跟保洁阿姨解释,又探身在垃圾桶中翻找,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回楼上。

    房门口再次有了动静,是五分钟后。

    周醒坐在房间,听见水声,走出去看,她站在盥洗台边,将弄脏的礼物件件清洗。

    她的眼泪顺着光滑的面颊流下,像屋檐下的雨挂在形状精巧的下巴,坠不住了,颗颗掉进水池里。

    周醒视线随即落在她手腕,大概是争抢时情绪太过激烈,没收着力,腕骨处明显几枚红色指印,另一手还有被烫伤的痕迹。

    闷闷不乐回到房间,周醒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

    要给她药吗?还是不给?

    犹豫间,时间分秒流走,周醒从行李箱里翻出盒薄荷脑,走到书房门口,见她侧身坐在沙发床边,正在手背涂抹烫伤药。

    “给你。”周醒扬手将药膏抛出,却失了往日的准头,小东西掉在地板上,咕噜噜滚远。

    孟新竹没什么情绪看她一眼,视线收回,落在药膏,继而起身捡起。

    周醒心口微动。

    药膏顺手搁在小桌,孟新竹垂下眼帘,给左手腕子上拍了张膏药。

    还把她扭伤了?

    周醒鼓着腮帮回到房间。

    粗暴地对待她,并没有让心里感觉好受些。

    [我是不是太野蛮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太强?还是她太弱?]

    周醒噘着嘴巴盯手机,一动不动,等待回复。

    [是你太强了吧,周凌脑袋上缝了三针呢。]冯念说。

    [我当时太生气,只想把手表摘下来,没想到弄伤她,也没想烫到她。]

    周醒躺倒在床,万分懊恼。

    冯念也许在忙,一时没回,过了几分钟才发来消息。

    [亲爱的,你知道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尤其是爱你的人,或者说好感。]

    周醒老实巴交说不知道。

    冯念说:[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漠视。不论是爱还是恨,都需要激烈的情感支撑,都一样的强烈和深邃,唯有漠视,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你觉得她在对你耍心眼,或许你的判断是对的,那为什么她不对周凌耍心眼?因为她对周凌已经做到了完全的漠视。你要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喜欢她,就别跟狗似的,稍微听见点动静就迫不及待跑出去看!]

    咦?

    [你咋知道?]

    周醒挺身四望,在她身上安监控啦?

    [我什么不知道?]

    冯念完全可以想象当时场景:[我家狗就这样。]

    [我忍不住咋办?]

    周醒苦恼。

    冯念:[往死里忍。]

    手机放下,周醒来到书房,站在孟新竹沙发床一侧。

    她止住眼泪了,抱着电脑在工作,敲击键盘的手很漂亮,却伤痕累累。

    抬起头,她用眼神问询——还有什么事情吗?

    周醒对上她绯红的眼眶,心中自责,双手交握身前,正儿八经给她鞠了个躬。

    “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不小心烫到你,捏痛你的手,还把你扭伤。”

    “没关系。”孟新竹语声平静,情绪淡淡。

    她继续敲键盘,回复工作微信,对方打来语音电话,她用手机接听,声音软绵绵。

    对方察觉到她浓烈的鼻音,表示关心,她轻笑说没关系,言归正传,交待工作上的事,马上节庆活动,要定制多大尺寸的广告牌,又设计什么样的小游戏……

    周醒再无话可说,回房向冯念汇报。

    [才说不要去找她,你放下手机就去!]

    冯念恨铁不成钢:[道完歉就不准再去了。]

    周醒想了想说:[感觉还没有开始漠视她,就被她漠视,她手段是不是很高明?]

    冯念:[宝贝,你去找个班上呢?]

    [我明天就去!]

    周醒恨恨熄屏。

    睁着眼睛躺床上发了会儿呆,朋友圈给几个老同学点赞,又刷了阵搞笑宠物视频,心却愈发乱,起身无所事事溜达到客厅,又回到房间,周醒决定出去找个游泳馆泡泡水。

    冯念说得没错,她就是太闲了。

    行李箱里翻出装备,周醒正准备换衣服出门,听见外头动静,不禁竖起耳朵。

    “别跟狗似的……”周醒小声嘀咕着,打开相机,切换前置,从门缝里探出去。

    孟新竹坐在茶几边喝排骨汤呢。

    收起手机,周醒决定先不走,再观察观察,看看对方还有什么计谋。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孟新竹喝完排骨汤,却是直接换衣服出门了。

    周醒跑出房间,家里到处都空空的。她溜进厨房,看到小砂锅在灶上坐着,揭盖一看,排骨还剩得大半锅。

    把肉吃掉!汤喝光!气死她!

    周醒连锅端到客厅,开了电视边看边吃,心里还美呢,等孟新竹回来,肯定气得冒烟。

    为此专门给冯念发了串语音。

    [……气死她气死她气死她!]

    冯念忍无可忍:[你一天有完没完?求你赶紧谈一个吧,随便是谁都行,别有点什么事都来跟我说,我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周醒:[小黄金。]

    冯念:[姓孟的肯定气死了呀,回家一看,锅都洗了。]

    周醒收起手机,暂先放过她。

    出小区,五百米内就有家游泳馆,周醒实地一看,地方不大,水质还行,便换了泳衣下水。

    在水里她可以快速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最近发生的这些事。

    然而脑海中反复映现的,是孟新竹泪流满面的一张脸。

    站立在盥洗池边,小心搓洗着木雕上沾染的污垢,眼泪大颗大颗落,面上却没有太多表情。

    周醒忽然很想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

    伤心、懊悔、有苦不能说,或都有,或什么没有。

    周醒至今不解,孟新竹这通反复到底是为哪般。

    就不能态度强硬些,直接搬出去吗?还是周凌又说了什么威胁她?

    周醒想过的,她根本就不惧怕威胁,就算周凌跟阿嬷告状,造谣她们做了什么,她也完全不怕。

    她想法很天真,大家开诚布公,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就在一起好啦。

    一个父母早亡,一个父母离异,天高皇帝远,阿嬷也管不了,她们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太过出神,没留意,跟对面泳道来的老头撞了脑袋。

    “哎呦!怎么不看着点。”老头骂:“没长眼呐。”

    周醒抹脸,看一眼泳道轨迹,“那你干嘛横穿?懂不懂规矩?”

    “老子想怎么游怎么游!”老头还冲她泼水。

    没兴致了,周醒直接上岸,“有本事过马路也这么横,早晚被车撞死。”

    “你再说一遍!”老头横臂指她。

    周醒从来尊老爱幼,“我说你有本事过马路也这么横,早晚被车撞死,听到没啊死老头!”

    她说完就跑。

    洗完澡离开场馆,刚才的事周醒并没放在心上,她一天跟人吵八百回架,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早被气死了。

    回去的路上她接着琢磨,觉得自己想法确实太简单,太过理想化。

    也不是为孟新竹找借口,就像冯念说的,万一真有什么隐情呢?

    偷盗犯法、抢劫犯法、杀人犯法,可罪恶每天都在发生。

    老师家长天天教导,认真学习才能拥有美好未来,可未来那么遥远,孩子们现在只想自由痛快地玩耍。

    懂得许多道理,仍是过不好这一生,世间事,并不是1+1=2那么简单。

    踢飞脚边的小石子,周醒长叹了口气,举头望,天还没黑尽,月亮已经出来了,倚着云流,像河边一只喝水的小鹿。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前方,周醒蓦地抬头,蹙眉细看。

    两个年轻女人并肩走在小区平台的塑胶跑道,其中一个她再熟悉不过,针织衫外面仅是挂了件薄外套,头发都没梳过,只是换了条裙子和外出的小短靴,右手拖只很大的行李箱。

    与她并肩而行的女人踩着高跟鞋,酒红大波浪风里嚣张地舞,长款黑色毛衣裙下,屁股左一扭,右一扭。

    周醒不动声色靠近,听见大波浪跟孟新竹讲话,“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温柔细致。”

    孟新竹没说话,大波浪揽住她肩膀往怀里靠,附耳几句,自顾扭动腰肢笑开。

    谁啊,搂那么紧,还往家里带。

    跟着她们一起进了楼栋,等电梯时,三人不可避免对上。

    周醒看到那女人的正脸,妆很浓,唇极艳,感觉脸貌有点熟悉,又不太能想起来。

    再去看孟新竹,紧绷的面庞在与她视线交汇时,有了些微松动,快速抿了下嘴角。

    周醒赌气不看她。

    身边怎么到处都是女人。

    “欸?你是……”

    倒是那女人先认出周醒来了,惊讶掩唇,胳膊肘撞撞孟新竹,手往前指,“这不是那谁,周暴暴?”

    女人肢体动作很多,拽了下周醒胳膊,又去扯孟新竹袖子,“是不是?是不是周暴暴?”

    “你谁啊?”周醒挥开她手。

    “我是你南姐呀——”

    女人靠过来了,身上香味很浓,尖尖的长指甲沿她脸庞快速划至脖颈。

    周醒偏头躲,退后两步,“又是哪门子的姐。”随便蹦个女人出来,都是她姐。

    别人家想姐想得日夜都睡不着觉,她身边姐都泛滥成灾了。

    “哎呦,是我呀。”女人娇嗔,跺脚,“你秦南姐。”

    “啊?”周醒睁大眼睛仔细去看,努力跟记忆中那个‘秦南’比较,确实找到些熟悉的影子。

    七八年没见,妆造变化挺大,开始没认出来,也正常。

    认出来就认出来了,周醒“昂”一声,算是打过招呼,没有过分热情。

    这女人却跟从前一样,还是那么不见外,进了电梯就贴她身上来,在她身上四处地摸。

    “长好高哦,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漂亮又年轻。”她附耳,“我现在换口味了,妹妹也不错。”

    “别跟我动手动脚的。”周醒胳膊肘隔开她。

    “喜欢你嘛。”秦南不依不饶贴过来,长指甲勾着她下巴,“叫声好姐姐来听听。”

    “起开!”周醒警告,“再胡来,我动手了。”

    “怪不得叫周暴暴。”女人戳她心口,“脾气还是那么坏。”

    孟新竹提着行李箱站在角落,好似没看见,周醒围着电梯绕一圈,站到她身边,实在没办法才跟她说话的样子,“她干嘛来我们家?”

    “你也住这里啊?”秦南惊讶。

    “南南借住几天。”孟新竹细声细气。

    “对。”秦南手心托托她的波浪卷,“我房子之前交给中介,前些日子收回来,还得重新装修过才能住。”

    她从包里摸出一面小镜子来,左右照照脸,确定妆容依旧完美无瑕,挥挥手,朝周醒小幅度欠身,“耽误不了多久。”

    “哦,我听竹子讲,你也刚回来不久吼。”她又问。

    周醒没接话,“哪还有房间住?”

    “嗯?”秦南眨眼,“一共几个房间。”

    周醒说三个。

    “那够了呀。”秦南掰着手指头数,“竹子和冰冰一个,你一个,我一个。”

    她开心合掌,“我们四个住在一起,一定很热闹。”

    三人一个屋檐下,都够乱了,现在又来一个,岂会不热闹?

    “过年啦!”周醒哈哈大笑。

    孟新竹一言不发,面上始终保持笑容,周醒不太了解她们之间关系,只当她是热心。

    这么一想,周醒心里有点不自在。所以她不是特别的,孟新竹对谁都好。

    那一开始确实是她自作多情了,人家从来就这样,没有周醒,换成王醒李醒,也一视同仁。

    情绪上脸,周醒往旁边站了站,远离孟新竹。

    抬头看眼楼层,终于也快到了。

    一梯两户,秦南率先迈出电梯,手指头左右摆,周醒朝她动动下巴,她朝右边那户快步走去。

    孟新竹提着行李箱跟在后头,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个受气包,周醒想帮忙,心中警告自己“别跟狗似的”,到底是没伸手。

    周醒懒得输密码,也站那等着孟新竹过来按指纹。

    门打开,秦南第一个进屋,地垫上踢掉高跟鞋,张开手臂,花蝴蝶似的朝着沙发上的周凌扑过去。

    “冰冰!好久不见,我回来啦——”

    周醒跟着进去,孟新竹提行李箱的时候,还是帮她拽了一把。

    “你,秦南?”周凌不可置信,被人死死搂在怀里,朝孟新竹无声喊话,“干什么!”

    周醒第一次在周凌脸色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她似乎很愤怒,又不得不堆出笑脸应付面前的女人。

    周醒回头看,周凌情绪完全被孟新竹屏蔽在外,她一心一意对付行李箱,蹲在地上,把箱子四个轮点点擦干净。

    “我可以先看看房间吗?”秦南垫着脚尖在地板上嗒嗒跳。

    周醒迅速冲到房门口,展臂不让她进,“这是我的房间。”

    “知道这是你的。”秦南站在书房门口,“我睡这里,看,竹子多贴心,床都给我铺好了。”

    “书房现在是我住。”孟新竹跟来,朝她抱歉笑笑。

    周醒瞬间领悟到什么,眉峰一挑。

    “那人家住哪里嘛——”秦南跺脚撒娇。

    话音刚落,她意识到什么,手在周凌和孟新竹之间来回指,“你们没住一起?分居了?”

    “跟我堂姐睡呗,她床两米,随便滚。”周醒看热闹不嫌事大。

    周凌表情怪异,犹如被皇帝赏赐了一盘黄金狗屎,要面带感恩并竖起大拇指违心夸赞着享受咽下。

    “那怎么行,像什么样子。”秦南拧腰、跺脚、左右地晃。

    “没关系的,老同学嘛,晚上一起叙叙旧。”孟新竹面带微笑,若清风朗月,口吻更是随意,好像只是顺嘴安排晚上吃些什么。

    扬眉,轻微咬唇,周醒小幅度点头,两手插兜退至房间阴暗处。

    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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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她值得抓牢的,剩下什么?

    周凌、秦南和孟新竹。

    在周醒视角,只知周凌和秦南是初中同学,孟新竹是周凌上高中后通过秦南而结识。

    那时候秦南虽然也常常来家家玩,周醒却只能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她们不带她,还说她是鼻涕妹。

    直到后来孟新竹出现,周醒有了靠山,也有了人照顾。不过也仅仅是姐姐对妹妹的体贴,五岁的年龄差,现在看不算什么,那时却如隔天堑。

    周醒还挂着鼻涕泡满院子掏蚂蚁洞,上高中的姐姐们已经开始谈恋爱,周醒融入不了姐姐们的世界,获取信息十分有限。

    孟新竹高考前几个月,孟家出事,周凌父母和孟家是生意合作伙伴的缘故,出面收拾残局,资助孟新竹念完大学。

    毕业前夕,周凌表白孟新竹,她们开始交往,不久周凌宣布出柜,与父母断绝关系。

    过了几年,周凌父母主动求和,两方重新恢复联系,周凌接手车行。直至今日,周凌和孟新竹冷战期间,消失很久的秦南出现。

    以上是周醒所知全部信息。

    三人是同学关系,除此之外呢?周凌跟秦南之间还有没有点别的?

    周醒想起她刚到家那阵,周凌同意孟新竹跟她睡一张床,是她们都没把她当个正经东西。可能当个小孩,可能当条狗。

    现在,周凌与秦南若只是纯纯友谊,躺一张床上聊聊天,追忆往昔当然无可厚非。

    周凌为什么不乐意,秦南表现也很奇怪,说“不合适啦不合适啦”,却原地站着不动。

    “我去冯念家,念念天天陪我睡,她老公也没说啥呀。”周醒趁乱不时丢把柴火进去,助火烧得更旺。

    “是啊,没关系的。”

    孟新竹像帮助闹别扭的小朋友调节关系的幼儿园老师,双手合十,面带微笑:“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不开心,都是过去,那么久没见,彼此一定非常想念,就趁此机会握手言和,说说知心话吧。”

    “哎呦,竹子你说得——”

    秦南轻轻打她一下,身子起道浪,“能有什么不开心啊,都是老同学老朋友。”

    “哈哈,确实。”周凌皮笑肉不笑,“几年不见,肯定有聊不完的话题,干脆我们三个一起睡吧。”

    “好啊好啊!”秦南拍手蹦蹦跳。

    周醒大眼咕噜乱转。

    孟新竹莞尔,“我就算了,前阵子耽误了好多工作,明天还要去跟节庆活动的主持人对接,你们聊吧。”

    “那要不暴暴来。”周凌挤眉弄眼,“跟你南姐这么久没见,你不想她?你不是最恋姐了。”

    好嘛,现在有求于人,“暴暴暴暴”倒是叫得亲。

    “我?”周醒手指戳鼻尖,摇头,“不熟。”

    “哎呀!”秦南生气跺脚,“都不欢迎我,我走掉算了,住酒店去,免得在这里招人嫌。”

    周凌:“欸?我看行。”

    孟新竹:“南南,别置气呀。”

    周醒:“不可以!你这样一个超级大美女,一人住酒店多不安全,外头坏人可多了。”

    秦南特别听劝,立即展露笑容,搂紧周醒胳膊,“那我们一起睡,姐姐来疼你。”

    “啊?”周醒不慎引火烧身,忙拍胳膊打袖子地躲开,“不合适,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那我走!”秦南抹眼泪。

    孟新竹:“南南去睡书房吧,我去睡沙发。”

    周凌:“不行,我睡沙发,让她睡主卧。”

    秦南:“不行不行,我是客人,你们是主人,哪有让主人睡沙发的道理!”

    周醒“嘿嘿”笑,真好玩。

    最后商定,谁也不动,秦南去睡沙发。

    女人扭腰迈至客厅,身子往沙发上一歪,开始使唤人,“暴暴,帮姐姐找双拖鞋来吧。”

    周醒单手插兜,闲闲踱至门边鞋柜,看孟新竹为她前前后后忙活,更换沙发巾,抱来毛毯和枕头,茶几上杂物清理掉,腾出空间用来给她堆放化妆品和香水等。

    拖鞋扔她面前,周醒说:“你自己不会收拾吗?”

    “南南初来乍到,东西都不知道放哪儿,我帮她收拾就好。”孟新竹无怨无悔操持着这一切。

    “你就跟个老妈子似的!”周醒没忍住凶她。

    沙发铺好了,秦南倚着扶手坐上去,单手撑腮,饶有兴味看来,“你心疼啊?”

    “我心疼什么?”周醒鼓着腮帮走开,“关我什么事情,她又不是我女朋友。”

    “哟哟哟,你瞧她。”秦南把孟新竹拉到身边来坐下,“你歇着吧,等我洗个澡,我们说会儿话。”

    孟新竹轻轻挣脱开,“那我去给你找块浴巾。”

    周醒还没走到房间门口,又调转脚步折回,溜达到厨房。

    转一圈没找到什么吃的,她把装熟芝麻的罐子拧开,挖了勺倒嘴巴里嚼。

    再次从沙发旁经过,秦南叫住她。

    周醒回头,秦南笑眯眯看着她,“你喜欢我啊,走来走去的,吸引我注意力,还是趁机多瞧上我几眼?”

    “你也太自恋了吧。”周醒嘲笑她的厚脸皮。

    秦南托腮,“那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周醒迅速回头看了眼,确定身后暂无旁人,神秘凑近,“你跟我堂姐以前什么关系?”

    “哦——”秦南恍然,“想听八卦呀。”

    周醒“嗯嗯”点头。

    秦南冲她抛媚眼,“叫声好姐姐来哄我开心,我就告诉你。”

    “好姐姐。”周醒很没骨气。

    秦南吟吟笑开,冲她勾手指,又拍拍身侧空位,“到我身边来。”

    周醒不去,防着她呢,只往前两步,“就这么说。”

    秦南也不强求,手拢唇,悄声:“我说,我跟你堂姐高中时候谈过,你信吗?”

    “你是周冰冰前女友!还是初恋?”周醒睁圆眼睛,“真的,没骗我。”

    “骗你有钱挣?”秦南浅翻个白眼。

    周醒好奇:“那后来怎么分手了。”

    “后来我结婚了。”秦南说。

    周醒“啊”一声,忙回头,确定无人,又问:“那现在呢?”

    “离婚啦。”秦南两手虚虚往面上扇,深呼吸,“自由的空气啊,多么美味——”

    周醒挠挠腮帮,“那你为什么离婚。”

    “离婚还有为什么,不想过就离了呗。”秦南口吻随意,却明显意有所指,“我是纯粹利己主义,跟某些人不一样,无怨无悔,却仍是无依无靠,最后落得个无足轻重。”

    周醒说“好吧”。

    这姐跟周凌曾经果然有过一腿,孟新竹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把人接来,看周凌态度,貌似不太欢迎。

    孟新竹什么意思呢,火上浇油,乱上加乱。不是已经和好了?又在折腾什么。

    主卧门开,孟新竹抱着浴巾走出来,周凌两手叉腰气呼呼站在床畔,应是刚吵过一架。

    周醒探头,“堂姐,老同学来家里,你不陪人家聊天叙旧,躲房间里干什么。”

    秦南已接过浴巾,缓步踱来。

    她媚眼如丝、巧笑盈盈,“等我洗完澡,我们好好聊。”

    如果说孟新竹是冬末春初河谷溪畔边幽静的水仙,神秘不可捉摸,且身带剧毒,那秦南便是仲秋时节,满树灿灿金桂,花香浓郁如蜜,空气中无处不在,侵略嗅觉。

    但她的味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有人觉得过分张扬且庸俗,亦有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周凌命真好,老天真不公。

    外面没她什么事了,该打听的也打听清楚,周醒回房,屁股往床上一摔,视线触及原本空荡荡的床头柜,顿觉心窒,颤痛不止。

    白日她向孟新竹索要后丢弃的礼物,被洗净晾干,整整齐齐摆放在柜面。

    除了那只被打碎的小碗,包括她扭伤人家夺来的手表。

    像一个脆亮的巴掌扇在脸上,情绪激涌,眼泪夺眶而出。

    孟新竹原封不动还来,她该如愿了不是?又哭什么,委屈什么。

    周醒手砸床,扑倒在枕头。

    明明就是她被骗,被蛊惑,被当猴耍,她生气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可为什么……

    周醒不懂,本来位置就见不得人,要回礼物是不想再跟人家纠缠不清,现在人家真的还来,又不情愿了。

    感情好复杂,她不懂,大大不懂。

    洗漱后,周醒反锁了房门躺在床上休息,外面发生的任何事,都跟她毫无关系。

    尽管已经努力调整心态,无数遍告诫过自己,早起出门上班时,周醒还是被沙发上横陈的女体吓了一大跳。

    无关情愫,纯粹是视觉冲击力太大,她又太过年少,缺乏见识。

    女人背身侧躺,酒红长发垂挂,薄被只虚掩着大腿,几乎完全镂空的黑色蕾丝睡裙暴露出后背和腰臀大片肌肤。

    咝——

    俗,俗得要死,当然也好看得要死。周醒牙缝里吸气,揪揪眉心欲走开。

    很好奇周凌和孟新竹是何种反应,周醒略一思索,又轻手轻脚摸到阳台。

    最先出来的是孟新竹,她不住主卧,自然也不再去主卧的卫生间洗漱,周醒缩在角落,没在客厅看到人,自然无从分辨对方情绪。

    又等了一会儿,周凌出来了,周醒借阳台绿植遮掩身形,瞪大眼睛用力看。

    周凌眉头深皱,先是吸气,又扭头四望,反应跟她大差不差,略惊吓,略无奈。

    这人性冷淡?怎么不见流口水。

    周醒正失望,却见周凌折返。

    果然是按耐不住兽性了!周醒心脏狂跳,正准备掏出手机录像,周凌只是揪起薄被一角,给她盖了个严实。

    已经摸到手机了,周醒手又缩回来。

    然而变故陡生,沙发上始终静卧的女人忽地扬臂一捞,将周凌拽来身前,直接来了个脸对脸,话没说一句,大腿就勾上人腰。

    哪见过这种场面,周醒受到惊吓,喉间溢出呼喊。

    电视里每次看到女主偷窥坏人作恶,都会因恐惧而尖叫或失手打坏东西,那时周醒没少骂导演脑残,却不想有一天,类似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周凌倏地扭头。

    周醒双手死死捂住嘴巴,已经来不及,被周凌揪着衣领从绿植堆里提出来。

    “躲那干什么?”周凌质问。

    “没干嘛呐。”周醒嘿嘿傻笑,手东南西北指,“我看日出。”

    “看你个头!”周凌斥。

    沙发上女人坐起来了,薄衫难言风情,傲人本钱尽显,架着腿饶有兴味观察这对堂姐妹。

    “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周醒挣脱桎梏,快快遁走。

    从始至终,孟新竹好似不存在,直到周醒准备换鞋出门。

    她提着电脑包出来,跟沙发上根根刷睫毛的女人道别,“晚些忙完工作,我给你做好吃的。”

    不打算搭周凌的车,也不等周醒,孟新竹竟是调头就走。

    “欸——”

    擦肩而过之际,周醒出声。

    孟新竹回头,微微瞠目,表示疑惑。

    “东西我收到了。”周醒没话找话。

    孟新竹看着她,“还有什么事情吗?”

    周醒再次感到愤怒,明明被骗被耍的她,到头被冷落的还是她!

    对方却没有把太多时间和精力耗费在跟她幼稚的感情游戏,周醒反应过来时,电梯已经下去了。

    去车行的路上,周凌交待了些注意事项,还说会让助理来照顾她,周醒手攀座椅朝主驾倾身,“你跟秦南真谈过?”

    周凌瞪她一眼,“我跟你说东,你跟我说西。”

    “那就是谈过。”周醒确定。

    “关你屁事。”周凌回呛。

    周醒手指点点下巴,“后来她把你抛弃了,去跟男人结婚,你有没有恨过她?”

    周凌:“再多嘴我把你丢下去。”

    “她现在回来了,你还喜欢她吗?”周醒自顾自问。

    周凌沉默,拒绝回答。

    周醒判断:“应该还是有点感情的,不然你干嘛帮她盖被子?”

    红绿灯前周凌刹车,回头怒指,“给我闭嘴。”

    “给我闭嘴——”周醒阴阳怪气学她。

    “切,了不起哦。”

    到车行,周醒见识到这娘们有多小气,真安排了助理来面试她,把她晾在会议室半个多小时才姗姗而来。

    “先把简历填一下吧。”助理丢来张A4纸,笔拍她面前,又出去了。

    周醒眯眼盯了玻璃门几秒,行,面试基本流程,她忍了,耐着性子写简历。

    两分钟写完简历,趴桌上玩了二十分钟手机,助理回来,简历收走,问她:“面试什么岗位。”

    周醒挑眉,“简历上没写?”

    助理双手交握,“我问你,你就好好回答。”

    周醒吸气,忍耐,“销售。”

    “可我看你专业方向是工商管理,此前从事也多是酒店一类,为什么突然会选择来做汽车销售。”助理问。

    本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可以不用闹这通,周凌故意叫人来整她,周醒也懒得好好回答,仰面靠在椅背,“来混日子。”

    “混日子?”助理推眼镜。

    周醒说是啊,本来是混日子连带挖墙脚,现在她不想挖了,可不就剩个混日子。

    “那我这里恐怕不太适合你。”助理起身,就要把她请出去。

    周醒坐椅子上不动,“刚才那番,要是周凌特意向你吩咐,那拜托你转告她,别再惹毛我,否则我现在就下去把她车砸了。”

    助理没见识过她的厉害,顿时拿出领导派头,“你做销售,也这么跟客户说话?”

    “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见客户当然是哥啊姐啊的哄着顺着。你怎么跟我说话,我就怎么跟你说话,你要觉得我有问题,我劝你最好反思一下。”

    周醒两指轻敲桌面,扬声,“我在这里等了你将近一个小时,我的时间不是时间吗?你作为HR平时就是这么对待求职者的吗?人家是来找工作的,不是来给你当孙子的,大姐,你以为自己很高贵吗?”

    对方脸色通红,简历往桌面上一拍,“你去外面求职,有胆也跟外面的HR这么叫板!你又以为你很了不起?”

    “我去外面求职,肯定老老实实,人家让怎么样就怎么样,但外面的HR也不会独自把我晾在这里那么久。”

    两条长腿往后一滑,周醒足尖点地,带动旋转椅原地转了个圈,“不过呢,我家底殷实,就算一辈子不上班也吃喝不愁,而我本人踏实上进,努力肯干,往后只有我面试别人的份,没有别人面试我的份。我的未来,就不劳您操心了。”

    她耐心告罄,起身弹开旋转椅,走到小助理身边,“我去行政报道了,你也继续你的工作吧,拜拜——”

    这人就是周凌派来搞她的,跟周凌在一起久了,也学得拿粗挟细、尖酸刻薄。

    后半程进行得很顺利,周醒办理入职后,行政将她带至一楼销售部,交给主管,之后是一系列新人流程,周醒也有了自己的师傅,车行女销冠谭小雁,年龄三十五,不矜不伐、亲和有度。

    “你脸皮薄吗?”谭小雁带她在车行熟悉一圈,往外头走。

    “特别厚。”周醒如实回答。

    谭小雁笑,“做销售,就是要脸皮厚。这边汽车城,很多家车行,我们首先学会看人,哪些是同行,哪些是客户。在外游走时,注意观察,如遇客户主动上前打招呼,态度要好,大方热情,询问需求后才好向对方推荐……”

    师傅开始传授经验,周醒竖耳细听,不时“嗯嗯”点头。

    远远的,见路尽头红发女人拧腰款款走来,周醒朝前指,“那肯定是客户了。”

    谭小雁拍拍她肩膀,“刚才教了你好多,现在轮到你表现,去吧。”

    周醒掩唇轻咳,手捂脸由上至下一抹,犹如川剧变脸,换了张笑模样,双手交握身前,小碎步靠近,“女士您好,这边是来看车的吗?有没有心意的车款呢?”

    车行业务很杂,新车二手车都在卖,周醒脑子活泛,学得快,记性也好,师傅怎么教,她就怎么说。

    “你个坏家伙,你现在倒是乖巧。”秦南捏住她脸蛋软肉,左右晃晃,“行吧,带我去看看。”

    “真是来看车的!”周醒顿时姐姐姐姐叫得欢。

    谭小雁上前,“你们认识呀。”

    “我姐!”周醒开心蹦跶,第一天上班就开单,她可真棒!

    周醒现实小妹,昨晚电梯里还警告人家不许动手动脚,今日再见,任凭对方捏脸掐腰。

    秦南说:“也不用多好的车,消耗品,能代步就行。”

    周醒第一天上班,对产品还不熟悉,更多是谭小雁代劳,她在旁陪客户,顺道学东西。

    秦南不纠结,选定车款试驾,周醒自然跟随,也察觉到对方目的明确,有话要说。

    车行大多在郊区,附近道路车辆稀少,两边绿荫缓缓倒退,周醒跟她熟络得很快,说试驾完可以一起吃午饭,“这边有食堂,听我师傅说,厨子手艺不错的。”

    “好啊。”秦南爽快,“我也是顺道来看看你们,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

    周醒“嗯嗯”,询问她试驾感受,她没答,转而打听,“你堂姐跟竹子分居有多久了?”

    就知道绕不开,周醒略一思索,没隐瞒,“反正从我来,有小半月了,之前的话,我听说,床死也有个一年半载的。”

    “床死?”秦南笑了。

    “什么意思呀。”周醒试探,“你有什么内部消息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内部消息。”秦南笑容更大,“我跟竹子上周才联系,我们好几年没见了。”

    上周,她们还在阿嬷那里。

    孟新竹上周就联系了秦南,要接她回来住?

    周醒似乎嗅到了什么,“你离婚多久了?”

    “也就一个多月。”秦南说。

    “那你之前一直没打算回来?直到上周。”周醒语速加快。

    前方路段可以停车,秦南双手操作方向盘,车辆行舟般无声滑至树荫下。

    车熄火,她解开束缚在胸前的安全带,稍整理过内衣肩带,侧身面对周醒,“竹子看到我的朋友圈后联系我,询问我的近况,给我提供了一些建议,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然后决定离开原本居住的城市,回到老家……”

    秦南仔细观察周醒面上表情,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顿了顿继续道:“她人很好,担心我没地方住,帮我联系了租客退租,把房子腾出来,还向我推荐了设计师,重新装潢。”

    信息量太大,周醒一时呆住,脑海中字字句句反反复复。

    “在此之前,你们从来没联系过?”周醒还要再确认一遍。

    秦南手搭在方向盘,五指轻敲,长指甲“嗒嗒”响,“联系方式一直没丢,只是都装作不认识,朋友圈看到也当没看到……大概就是这种关系。”

    心跳骤然加快,周醒视线空茫,不停抠着裤子边。

    她脑袋好乱。

    此前只知道孟新竹钓着她,贪图她年轻有活力还会讲冷笑话,几番挣扎后,舍不下周凌,所以将她抛弃。

    意外打破信息茧房,周醒却更迷糊了,孟新竹费尽心机找来秦念,到底是为哪般?她还有什么目的?

    事情似乎变得更复杂。

    就知道不是1+1=2那么简单,可除去周凌之外,她还有什么顾虑,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周醒眉头紧蹙,心乱如麻。

    秦南重新启动车子,继续前话,“你说她们床死很久,我昨天观察,两人感情也几乎淡到没有,那她们为什么还不分手。”

    “为什么还不分手?”周醒喃喃出声。

    她也想知道。

    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这世上,无父无母,亦没有亲眷,除感情之外,她值得抓牢的,剩下什么?

    时至今日,她心中的家,到底是一段稳定而长久的关系,还是那套倾注了无数心血三室两厅的房子,亦或其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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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你敢吻我吗

    试驾结束,秦南返回车行,收银台付款后等待手续期间,周醒带她上楼去食堂吃饭。

    “这边新开的市场,规模不算大,尚在发展,不过也是周凌一手创办。城北那边还有个市场,你知道吧,那边的车行是我大伯在管。”

    周醒一面走,一面向秦南介绍基本情况。

    她跟周凌性子都随阿嬷,老太太现在年纪大了,看起来和和气气,年轻时候却是个了不得的巾帼人物。

    雷厉风行、敢作敢当,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势必就要磨损掉某些传统意义上女人的温柔特质。故而周家人脾气都颇为暴烈,平常事不拘小节,果敢无畏。

    周醒稚嫩,不如她们心机深沉,胜在年轻,脑子转得快,也学会话里有话。

    “我堂姐很厉害的,生活方面怎么样我不知道,事业上绝对杠杠滴,你看车行给她经营得多好,二手车刚兴起那阵,就嗅到风向了,这边的市场,我们是成交率最高的一家。”

    这些都是一小时前师傅讲给她听的,周醒现学现用,用来给秦南下套。

    红发女人提裙缓步登阶,笑容明朗,“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些。”

    “就说我堂姐厉害呗,我以她为荣,需要学的还很多,所以才会想到来车行跟她取经。”

    周醒字字句句,满怀对周凌的崇拜之情。

    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周醒体贴问询:“你有忌口吗?爱吃辣还是喜欢清淡,我去给你打饭。”

    秦南目光始终饶有兴味跟随她,红唇吐露暧昧字眼,“我喜欢刺激,嗜辣,颇为重口。”

    “那你跟我一样欸,我也喜欢吃辣。”周醒随口附和。

    “是吗?”秦南手撑腮,“那我们很配。”

    周醒转身快步离去。

    食堂菜品丰富,荤素搭配,周醒挑选了几样盛在托盘,另打了碗素汤。

    秦南等待她落座后一齐动筷,周醒再次说起周凌,“你看,福利多好,现在管饭的公司不多,老板大多吝啬。我堂姐表面看冷冰冰,其实人很好的。”

    “你干嘛老跟我提她。”秦南喝一口汤。

    “我就是好奇。”周醒终于将话题引入正轨,“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顿了一秒,又紧接道:“我知道你结婚,但总得有个原因吧,为什么上高中还在跟女生谈恋爱,毕业后又跑去跟男人结婚。”

    “很奇怪吗?”秦南摊手,“我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不喜欢谁就分开,结婚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合则来,不合则散,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周醒摸摸鼻子,脑海中搜寻恰当词汇,“豪爽、洒脱。”

    至少比孟新竹死吊一棵树上强。甭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先爽了再说,也不失快意。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周醒没有立场多加置喙,但经过这番谈话,她大概知道秦南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爱玩,贪新鲜,没什么必须恪守的处世原则,轻佻薄情。

    感情或许占据她生活大部分,但并不局限于谁,抛弃过一次的人,她不介意再哄回来,抛弃第二次。

    周凌呢?那般执拗的性子,对她是否还有不甘。

    大概是有的吧,周醒猜想。

    否则车上干嘛对她凶巴巴,提都不准提,为此还专门派助理来给她个下马威。

    助理也真是倒霉,平白挨顿骂。

    再者,站在孟新竹角度,她必然是这世上了解周凌最深之人,费尽力气把秦南弄到家里,肯定有她那么做的道理。

    温文静秀和心机深沉并不是一个矛盾组合,而不动声色的静谧却是个很好用来隐藏的外壳。

    哈哈哈!孟新竹,被我看穿了吧。

    周醒不自觉牵动嘴角,她也是很厉害的!

    看对面女孩呲个大牙傻乐,秦南抽出一张纸巾,轻拭唇边,“你喜欢竹子?”

    “啊?”周醒蓦地抬脸,“怎么可能,她可是我堂姐女朋友。”

    很明显吗?她什么也没做啊。

    “挺明显的。”秦南说:“竹子人很好,温柔挂,我也蛮喜欢她,尤其哭起来的样子。”

    周醒唇角笑意收拢,这姐荤素不忌啊。

    “你这样的我也喜欢。”秦南伸手,隔着长桌在周醒脸颊快速抚了一把,语速缓慢,充满魅惑,“你们三个,各有各的味道。”

    “你干嘛!”周醒顿时跳起。

    五步开外,孟新竹端着餐盘面无表情走过,与部门同事挑选了角落的位置坐下。

    女人长指甲停留在皮肤的瘙痒感挥之不去,周醒扯袖不停擦脸,同时警告:“我才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你别老跟我动手动脚。”

    秦南吃吃笑,“你不喜欢她,你紧张什么,见她走过来,魂都丢一半。”

    “胡说八道!”周醒低吼。

    秦南无所谓,“那就当我胡说吧。”

    信息交换完毕,双方都心情大好,饭后并肩下楼,完成保险手续,周醒送秦南到路口,挥手道别。

    午休时间,不急着回去,周醒打车去最近的专卖店买了笔电。

    赶回车行时,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二十分钟,周醒打听到孟新竹部门所在,偷偷溜上楼。

    发现孟新竹有自己独立办公室,周醒更是窃喜,地毯上行走无声,推开玻璃门。

    窗边有张小沙发,她盖着毛毯躺在上面睡觉,周醒没有打扰,把电脑放在她办公桌。

    计划随时都在变,一开始想跟她说两句话,胡乱掰扯点什么都行,后来见她睡着,又想干脆悄悄溜走,等晚上回家她主动来问。

    临走前周醒忍不住回头,却见她醒了,掀开毛毯坐起来。

    “喏,电脑,上次打坏你的,我赔给你。”周醒手指戳戳,讲明来意。

    “谢谢,但不用了。”孟新竹柔声拒绝,将长发全部归拢在一侧,十指细细梳理,“电脑我已经修好。”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周醒抠手指,“你修好是你的事情,我赔偿是我的事情,又不冲突。”

    孟新竹沉默。

    周醒赶在她下逐客令前抓紧讲话,“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就开单了,但我没要提成,因为我也没做什么,都是我师傅的功劳,所以算我师傅的。”

    孟新竹瞟她一眼,刚要启唇,周醒又说:“吃饭的时候,你看到秦南了吧,她是来买车的,我跟师傅在外面遇见她,就把她带车行来了。”

    周醒意为跟秦南撇清关系,避免误会。

    孟新竹浅浅吸气,周醒再次抢先道:“师傅下午说请我喝奶茶,你要喝吗?可以帮你带一杯。”

    孟新竹整理好头发,将沙发上小毯收叠整齐,转身来到她面前。

    她跟串小炮仗似的,一进屋就噼里啪啦炸开,每次哑火,见人抬袖捂脸小心靠近,欲检查引线,又热闹咋呼起来。

    “喝点甜的心情好,我备注少少甜,不会胖。”

    担心仍被拒绝,周醒找补,“就当我抓伤你手,给你赔礼道歉。”

    说到这个,周醒觉得还是有必要再为自己辩解一二。

    “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你知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常常生病,上高中以后,我妈就让我锻炼嘛,我后来学很多东西,游泳拳击什么的,力气就变得很大……”

    她耷拉着脑袋,手指揪住衣服边,“我没有跟别的女孩子牵过手,所以我心里也没个数,不知道自己力道是不是会弄伤人家。”

    说到这里,她还不高兴“哼”了一声,“也是你比较纤弱的缘故,皮肤薄,很容易就留下红印子。”

    她思维跳脱极快,又想起别的,手指挠挠嘴角,抬脸望来,“你是不是骨质疏松啊?很有可能欸,千万不要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跟骨质疏松差得远。喝浓茶和咖啡太多,或者睡眠不好,又不怎么晒太阳,都有可能导致骨质疏松。”

    好嘛,人家一句话没讲,她膨隆膨隆又是一大串。

    “我给你买钙片吧?”周醒两眼亮晶晶,诚挚望来。

    孟新竹定定看着她。

    就是这双眼睛,元气灵动的狗狗眼,即使踢打、驱赶,她受惊躲藏到角落,还是会从墙边探出半个脑袋,盈盈期盼望来,毛茸茸的大尾巴小幅度甩。

    打她一巴掌,她退一步,招招手,她又凑到跟前来,随便扔块肉骨头就欢天喜摇头摆尾,从来不与人置气。

    给不了她什么,决定远离她,不再对她心慈手软。她睡一觉,烦恼忘却,又颠颠跑来面前。

    “我看看你手上有没有小月牙。”周醒自说自话,飞快把人家手抓来,捧在手心里看。

    “你果然没有月牙!”周醒发现重大情况,“被我说中了,你骨质疏松,是不是平时咖啡喝太多?”

    她扭头四望,果然在办公桌上找到罐黑咖,一脸“被我拿住”的小嘚瑟,“看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咖啡喝太多,不过没关系,我会想办法帮你把流失的钙补回来!”

    说完,好害怕听见对方拒绝的话,周醒松开她手,慌慌张张跑掉。

    “不跟你玩啦,上班啦上班啦!第一天上班,我要好好表现——”

    从始至终,孟新竹没插上半句嘴。

    女孩活泼跳跃的发尾消失在玻璃门后,孟新竹办公桌前坐下,被触碰过的手指攥进手心,试图保存几分她留下的温度。

    整条逻辑链重新复盘时,会发现事件在推进过程中,不免出现很多意外。

    这世上没有完全的万无一失,她一面修订,一面进行,却仍是无法避免轨道偏移路线,跌入从未设想过的险境。

    人心最易拿捏,却也最不可控,孟新竹忽略了自己。

    她们短暂共处的那些时日,当真是为了哄骗周醒对她更为迷恋吗?

    假若真的讨厌一个人,或对她无感,该如何说服自己与她同床共枕,纵容她的亲昵,又如何说服自己,放下身段蛊惑诱导。

    落在她腮畔的吻,几分是演戏,几分是真心。

    如果都是假的,怎会因她的失落和眼泪而懊恼愧疚,怎会因她不计前嫌地突然造访而欢喜雀跃。

    对周凌,孟新竹问心无愧,她早就不欠什么,想要的,也在情理范围之中,是对方曾信誓旦旦许诺过。

    手段或许卑劣了些,但她们周家也不见得多清高。一面瞧不起她,一面又将她捆绑在身边,作奴仆差遣。

    大脑滚沸的思绪尚在熬煮,手机提示音响,孟新竹垂眸,她收到周醒消息。

    女孩发来饮品截图:[这边很偏,外卖过来要好一会儿,我们提前点。]

    大概觉得口气不够软萌,太过公事公办,又丢来一串亲亲表情。

    孟新竹知道她没别的意思,嘟嘟嘴是她招牌动作,撒娇卖萌以及犯贱专用。

    视线粗略扫过截图,孟新竹挑选出饮品,图片画圈后发给周醒,那边受到极大鼓舞,证据是持续了很久的“正在输入”界面。

    最后还是只矜持发来四个字。

    [好的!收到!]

    孟新竹完全可以想象她立正稍息的耍宝动作,眉眼弯起笑意,故意拿她寻开心,大致计算了打包费和配送费,发了笔转账过去。

    周醒果然跳脚:[不用!!是师傅请的!!不用给钱!!]

    很明显吓了一大跳,断句使用双倍的感叹号。

    孟新竹慢悠悠打字回复:[你师傅请你,又没请我。]

    [师傅愿意请的!我第一天来就开单,师傅说我是小福星,多请一杯也没关系。]

    孟新竹不再戏耍她:[那替我谢谢你师傅。]

    [没关系,下次请回来就好啦。]

    周醒偷笑,这一来一回,不就串上了。

    “怎么不给你堂姐点一杯。”谭小雁好奇问。

    “她?”周醒不屑撇嘴,“她不配喝。”

    她继而说起周凌坏话,明明不久前还当着秦南的面把人夸得上天入地。

    奶茶送来,周醒又找到机会跑办公室,工作时间也不敢耽搁太久,玻璃门边卡个脑袋,“下班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坐地铁。”孟新竹说。

    周醒说好啊,“我也坐,但你要等我,不然我会迷路的。”

    说完,她不等人家回复,脑袋缩回去,蹦跳跑开,临走还叮嘱,“可千万不要丢下我哦!”

    孟新竹诧异她惊人的自我修复能力,明明那天她哭得那样伤心,公园灌木丛中,像只跌落树梢折断翅膀的小麻雀,雨中无助啾啾哀鸣。

    她的爱浓烈,恨也满溢,但孟新竹始终没有怪罪过她。

    正如她所说,大概是从来没跟女孩子相处过,像小猫与人嬉戏时,还不懂收爪。

    又怎会忘记,在周家老宅,周醒为她出头,与周凌父母对抗,还找来姨妈撑腰。饭桌上,知道她不喜欢那种混乱的局面,被谴责被质疑,喝酒撒疯替她转移矛头。

    更早,她们在民宿,周醒为她洗脚捏肩,想方设法哄她开心。

    三只大猩猩,她怎么会忘。她始终记得她的好。

    起初,孟新竹不解,周醒情绪变化怎会那般激烈,明明她也没答应什么。

    后来夜深人静时,脑海中遍遍重复当时场景,惊觉,是酒店时那个无意识种下的吻。

    催生出爱与希冀的萌芽,间接给予承诺,转瞬又将它碾碎在泥土中。

    几日沉寂,如今小芽再次冒头,却不敢太过招摇,宁愿晒不到太阳,抓来身畔枯叶遮挡,每次试探都小心翼翼。

    临近地铁终点站,空位很多,她们却相隔很远,周醒捧着手机玩游戏,孟新竹在对面的黑玻璃里看她。

    周醒抬起头时,她便垂下眼眸,手无意识揪紧帆布包一角。

    礼物都还回去了,却唯独忘记这只帆布包,卡通小狗印花图案轻微剥落,还有清洗不掉的黑色水性笔印记。

    下班前整理物品时,孟新竹意外在帆布包背面右下角,发现用绿色绵线歪歪扭扭绣的一个“竹”字。

    这只包,是肆方镇老宅周醒衣柜中众多帆布包之一。

    当时怎么就那么巧,偏偏选中它。

    从发现那个“竹”字开始,孟新竹脑海中徘徊不去的,是房中并着腿笨拙绣字的马尾少女,也许是从某本杂志上看来,说早春时节缀满鲜花的桃枝压在枕头底下,就可以收获暗恋之人的回应……

    她尝试了许多方法,帆布包上绣下心爱之人的名字,是其中一项。

    帆布包的主人,或许早就忘记少女时代做过的傻事和曾深信不疑的鬼话,却初心不改,坚定喜欢她那么多年。

    孟新竹现在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蠢人。

    曾落在她眉心和腮畔的吻,是多年后终于抵达彼岸的恋之回响。

    指腹可以清晰感觉到棉线的走向,一撇一横一竖,一撇一横一竖钩。

    孟新竹抬起头,侧过脸,意外捕捉到对方视线。

    周醒慌乱眨眼,睫毛是停歇在花朵上被惊飞的银蝶。

    地铁停靠,大批人涌出,周醒稀里糊涂站起来,无头苍蝇似不辨方位横冲直撞,孟新竹迅速反应过来,帆布包压在身侧空座。

    “暴暴!”

    骤然回魂,周醒有了方向,大步朝她迈去。

    肩挨着肩,腿并着腿,她们很久没靠得这么近。孟新竹没有询问她方才的怪异举动,周醒也不必解释。

    耳畔风声呼啸,无数张陌生而疲惫的脸拥挤在身侧,地铁上的两个座位,尘世中短暂拥有的安宁一隅是如此来之不易。

    这里没有人认识她们。

    空空的手心挤来绵软细腻的触感,周醒骤然心跳加快,惊愕地瞪大眼睛。

    不过两三秒停留,对方匆忙欲逃离,周醒反应迅速地攥紧,五指霸道挤进她指缝。

    手腕交叠,十指相扣。

    孟新竹胆怯投来视线,周醒与她短暂对视过,握紧她手,大剌剌摆放在外。

    清醒又混沌,二十多分钟车程,她们一动不动,直到交握的手心微微汗湿。

    地铁到站,她们起身并肩朝外走,混杂在人流中,搭乘上行的扶梯,出闸机也没松手,别扭的姿势穿过。

    直到离开地铁站。

    孟新竹双手揪紧帆布包肩带,周醒两手空空,像从来不写作业,连书包都懒得背回家的问题少女。

    笔画潦草的绣字,奇异将她们拽离现实,来到一个新的时空。

    这里没有周凌,没有秦南,也不存在什么年龄差,她们可以是同桌,可以是跑操时意外结识,也可以是新学期去学校报道的路上,意外发现与自己同行的陌生少女……

    总之,她们站在同等位置,姻缘邂逅,彼此慕恋。

    孟新竹很想告诉她,这一刻内心真实感受,语言描绘出那幅只存在于幻梦中的青春印画。

    雨天的水洼倒映过她们飞扬的裙摆,暖橙夕阳将她们身影拉斜得长长,晚樱树下,她们嬉笑着互相投喂过冰淇淋。她偷偷在耳边说,她很喜欢她。

    “欸?”

    周醒拽住她胳膊。

    孟新竹骤然回神,目光惊疑,周醒手快速朝前指了下,“红绿灯。”

    晚高峰拥挤的车辆,庞大的人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和尾气凝聚成一把利剑,将她脑海中华美的海市蜃楼残忍劈砍。

    一切土崩瓦解。

    穿过斑马线,走在回去的路上,彼此无话,周醒无聊踢着路边小石子,孟新竹脸色平静走在香樟树的浓荫下。

    即将搭乘电梯上平台时,周醒想起什么,忙问:“你还想荡秋千吗?”

    孟新竹摇头拒绝。

    周醒“哦”一声,略失落。

    进楼栋,搭乘电梯,周醒后背倚靠轿箱,红色数字键缓慢跳跃,她思绪空茫如深秋时节荒芜的原野,不见迁徙的兽群,亦没有漫天纷扬的白雪。

    再回味地铁车厢内大胆出格行径,或许是当时太过紧张,二十多分钟车程,被压缩成扁平的二维图像,手心的触感和温度完全流失。

    以及那一刻的怦然心动。

    周醒不甘,试图找寻,于是缓缓地靠近她。

    一秒,即使一秒也好。

    “周醒。”

    身边人冷不丁呼喊她的名字。

    “嗯?”周醒回神,下意识啃咬指盖,掩饰内心慌乱。

    “你敢吻我吗。”

    孟新竹目视前方,语气淡如白水。

    还有五秒,电梯会抵达目标楼层。这五秒内,倘若她敢,此前所有苦心布下的一切,都可以在瞬间舍弃。

    即刻开始倒数。

    周醒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提问,感觉惊愕不已,“你说什么?”

    吻?

    吻她。

    心跳瞬间急躁如鼓点,周醒被好大个馅饼砸得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不能消化。

    她并不知道这天降的幸运只拥有极短的时限,都来不及让她看清便要撤回。

    但不可否认,她犹豫了,胆怯了。

    五秒,已经足够她反应。

    “叮——”

    十二点钟声敲响,仙女教母的魔法失效。

    孟新竹迈步走出电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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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双向暗恋

    房间没有开灯,像个密封的快递盒子,只有从门缝透进的一线光。

    周醒蜷缩在黑暗中,两手合拢垫在腮畔,双眼炯炯大睁。

    关于那个没来及发生的吻,周醒起初感到惊讶,故而犹豫,因此错失良机,被人大步甩在身后。

    离经叛道的事情她做过不少,包括但不限于暗恋自己堂姐女朋友,并企图挖墙脚。

    无关畏怯,未能践行并不遗憾,她相信来日方长,心中亦有更多成熟的顾虑。

    若是在秦南出现之前,电梯间收到诉求,她必定毫不犹豫吻上去。

    岂止是吻,恨不得立刻滚床上脱光光抱在一起,彻夜不眠不休。

    但白日里秦南那番话,让周醒有了层更为深重的考量。

    孟新竹啊,这朵表面看来纯洁无害的小白花,谁又知晓她深埋在泥土的球根具有可怖的致死毒量。

    或许是地铁车厢内偶然发生的牵手事件,某个瞬间蛊惑了她,才会让她突然昏头。

    但她留给自己犯错的时间,以及等待对方考量的过程都太过短暂。

    迅疾似从未发生。

    周醒倒不觉得遗憾,她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隐秘的回应。

    转身看子弹划过的轨迹,尽头来自并膝独坐房中纳绣的女高中生,原来命运早已注定。

    离开电梯间,进家门前,孟新竹转身问:“你记得高中时候,在某只帆布包的角落里,绣过我的名字吗?”

    那一瞬间,子弹正中眉心。

    行走在时间与宿命的长河边,浅滩上,周醒拾得河对岸她投来的漂流瓶。

    尽管内里空无一物。

    单相思正式终结,现在是双向暗恋。

    周醒不知孟新竹究竟什么布局,但她深信不疑,姐姐那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安心等待便是。

    万般庆幸,她没有成为对方计划中标红加粗的巨巨巨大BUG,她由衷希望她能成功。

    正式投入到工作中,周醒忙碌起来,节庆车展促销活动持续了三天,谭小雁不愧是销冠,拿到的电话数量远超旁人数倍。

    之后她们开始约见客户,继而跟进获取资料,在银行、车行以及合作的金融公司之间来回奔波,有时加班至深夜,凌晨一点还在高速上。

    但不论周醒多晚回来,冰箱里总有备好的饭菜等着她。

    “要不你还是进房间睡吧。”

    某日凌晨两点,周醒夜里加班回来,坐在餐厅等微波炉叮菜,看着顶了两个大黑眼圈幽怨瞪来的秦南说。

    “你就不能早点?”秦南愤愤捶沙发,“每天都弄到那么晚,回来就乒哩乓啷个没完,又要吃又要喝,还要走来走去消食。”

    “不好意思,年轻人,精力旺盛。”周醒毫无歉疚之心,再说她本来就是故意的。

    红发女人莫名哼笑一声,掀了薄被起身缓缓走来,柔软的手臂勾缠她肩背,俯身在耳畔吐气,“让我试试你有多旺。”

    刚立夏,夜里只有十几度,她穿条破抹布似巾巾吊吊的薄睡裙,手臂皮肤温度仍是滚烫,周醒心想她怪不得老踢被子,每天早上起来都看见半个白花花的大屁股。

    “哪有你旺,成日里衣裳都不穿。”周醒起身去厨房把热好的饭端出来。

    担心她夜里胀食不好睡,孟新竹准备的饭菜分量不多,周醒把米饭盖在宫保鸡丁菜碗里,勺子拌开,大口地吃。

    秦南手撑腮看她香香干饭,忍不住去捏她胳膊,“听说你手劲儿挺大,你堂姐脑袋都给你打破了。”

    周醒挥胳膊别开她,“干嘛一天天的,都跟你说了,别拉拉扯扯。”

    “干啊,干——”秦南挺身,“来,我就喜欢劲儿大的。”

    “没羞没臊。”周醒白她。

    “你不让我睡觉,我凭什么给你好过!”秦南也生气了,推她一把。

    周醒语重心长,“说真的,你去房间休息吧,这阵子我都回来很晚,老这样影响你睡眠,我也过意不去。”

    “那我去你房间睡。”秦南倚来,头歪她肩膀。

    周醒说不行,“咱俩作息不一样,我回来怎么也得睡到中午下午,你起床肯定会影响我的,再说我回来晚了也还是会吵醒你,你得找个跟你步调一致的。”

    “那我去跟竹子睡。”秦南退而求其次,“搂着她小腰。”

    “太挤了。”周醒故作正经,“沙发床那么小,盛不下你们。”

    “盛不下就贴着睡呗。”秦南不由发出一串桀桀怪笑,胳膊肘捅捅她,“你跟没跟她睡过,她身子特别软,你知道吗?”

    挖饭的不锈钢勺在碗部剐蹭出尖锐涩音,周醒咽下嘴里的饭,强装不在意,“你又怎么知道。”

    秦南来了兴趣,“我以为你会说不知道,啊原来你知道。”

    她掩唇“嘻嘻”笑,解释说:“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睡过呀,虽然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但……”

    她故弄玄虚顿了几秒,两手画波浪,“用眼睛看也能看得出,女人没骨头似,软得要命,抱怀里滑不留手。”

    “说得你试过。”周醒瞪她一眼,“大晚上发骚。”

    “不大晚上发骚,我什么时候发骚!”秦南理所当然的口气,“我大白天跑街上发骚?”

    “这样。”周醒冲她勾手指,“你去我堂姐房间睡,她床两米,随便你浪。”

    “不合适,前女友,还是得避避嫌。”秦南手指头绕着头发玩。

    “跟这个没关系呀。”周醒喝口水润嗓子,认真同她掰扯,“沙发床确实睡不下,我也确实忙,这家里能睡的地方就剩周凌屋子,将就几天怎么了?怎么就不行了?”

    秦南摆手说不不不,“我宁愿跟你熬夜,也不能破坏人家妻妻感情。”

    “都跟你说了两码事!”周醒想想说:“那你要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就赶紧去把房子装出来。”

    她摆事实讲道理,也是出于对方角度考虑,“你不能跟我熬夜,你白天得去监工的,否则还不知道那些工人怎么糟蹋你的材料,软装也得尽早订下,没事去逛逛家具城。”

    房中寂静几秒。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笑开。

    秦南往后拨拨头发,“她不同意怎么办。”

    “我去给你说。”周醒扯张纸巾擦嘴,饭先不吃了,起身来到主卧门前。

    “叩叩叩——”

    “叩叩叩——”

    门缝里周凌一张人畜勿近的冰块脸,“深更半夜,干嘛?”

    周醒让开半步,将秦南拖来她面前,“是这样,我加班回来晚,每次都吵得南南姐睡不好觉,能不能安排她进你房间休息,借用你的半张床。”

    “麻烦了。”秦南欠身福礼。

    周凌眉头紧蹙,抗拒姿态明显,目光飘向紧闭的书房门。

    挠挠下巴颏,周醒试图勘破她心中所想。是担心竹子姐误会,还是希望竹子姐误会,从而激起对方妒意?

    不管她心中作何想,把秦南送进她房间,对周醒来说都是有利的。

    “我作息不规律,彼此都受到影响,而竹子姐那边沙发床也躺不下两个人,想来想去,只有你床最大。”周醒理由充分。

    “我可以睡在地上。”秦南举手。

    “对。”周醒紧接道:“你房间也最大,一个人睡太浪费了,再说客厅里人来人往,她多不方便。”

    “我那边收拾完就走。”秦南赔笑脸,“不会耽误多久。”

    “我过阵子也不忙了,实在不行到时候让她回沙发,就将就几天。”周醒从旁协助。

    最终,她们哄得周凌打开房门。

    周醒心中冷嗤,装得贞烈。

    秦南蹦跳抱来枕头,安置在床尾,“我会知道避嫌的,我们一个头一个尾,互不侵犯。”

    周醒“哇哇”拍嘴打哈欠,替她们掩上房门,“晚安啦。”

    办完一桩大事,周醒回到餐桌边,吃饭都更香了。

    秦南对待感情态度散漫,只要对方没有明确表达拒绝,她似乎谁都可以。看周凌半推半就的态度,一时拿不准,但有秦南在,日久天长,也不担心不成事。

    翌日,一觉睡到大中午,周醒起床,家里几个房间的门敞着,人都走了。

    她含着牙刷溜进主卧,蹲在床边检查,试图发现一些可疑痕迹,未果。

    拧眉思索,是合理的,两人真想干点什么,家里也不方便,看秦南应是床上喜欢叫很大声的类型,去酒店更能放得开。

    事到如今,竹子姐跟周凌的恋爱关系已是名存实亡,周凌床死多年,也不知秦南能不能有本事勾得她爱火重燃。

    两人分手时还在上学,应该没来及发生什么,时隔多年,终于有机会完成当年没完成的遗憾……

    周醒默默为秦南加油鼓劲。

    连轴转了一个多星期,下午没什么要紧事,周醒给师傅打个电话,说不去车行了。

    “我也没去。”

    谭小雁在电话里说她准备花一天时间补觉。

    又随便聊了几句,周醒挂断电话进厨房,看见冰箱门上的便利贴。

    [冷冻层有昨晚我包的小馄饨,保鲜层还有半碗鸡汤,试试鸡汤馄饨吧。]

    没有署名,没有备注,彼此心知肚明。

    周醒打开冰箱,果然,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抢走她独一份的关怀。

    孟新竹午饭后去驿站取快递的路上,收到周醒回复。

    照片里鸡汤馄饨热乎乎香喷喷,碗面还撒了大把的葱花和熟芝麻。

    知道周醒爱吃葱,她特意切了一大碗,保鲜膜封在冷藏室。风冷系统下,葱段可以保持新鲜好几天。

    “香迷糊啦!吧唧吧唧吧唧……”

    孟新竹把她语音反复听了好几遍。

    真可爱。

    在驿站取到快递,孟新竹回到办公室满怀期待拆开,又憋不住笑。

    纸箱里好多东西,钙片、鱼油、复合维生素,还有几盒面膜。

    [收到你的孝心了。]

    孟新竹也拍张照片过去。

    周醒说不客气,附赠保健品服用指南。

    [关爱城市亚健康,举手之劳啦。]

    瓶瓶罐罐摆上桌,牢记服用指南,孟新竹十指收拢在眼前,睫毛忽闪两下,她真的没有小月牙欸。

    [今天不上班,我下午出去一趟,晚上可以赶回来吃饭。]

    周醒说。

    孟新竹没问她去哪儿,只问她想吃什么,周醒挠挠下巴,大着胆子点了两个菜。

    “谢谢姐姐,爱姐姐——”

    周醒语音马上跟过去。

    探头看一眼玻璃门外,确定无人,孟新竹稍调高手机音量,来回播放,违心评价:[臭嗲。]

    “我听说,姐姐们就喜欢听这个……姐姐姐姐,你喜欢吗?”

    周醒更嗲了。

    女孩声线拥有溪水蹦跳淌过山石的清冽和甘甜,孟新竹不可否认,她极为受用。

    [哪个姐告诉你的?]

    真奇怪,面面相对时,感觉她永远都是好好脾气,唇边带笑,隔着电子屏幕,文字体现出的感觉,却是个绷着脸蛋总带点不高兴的冷美人。

    周醒喜欢这种反差,察觉到她的不悦,仰躺大笑,手按在语音键,“就是家里新来的那个姐呗。”

    孟新竹:[学点好的。]

    “那姐姐教我啊,我肯定好好学——”

    周醒趴在床上,快乐摆晃小腿。

    [不会。]

    孟新竹就丢过去两字,她确实不会。

    [那你多看点书。]

    周醒满床打滚,忍不住说,“你还是姐姐呢,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会什么呀。”

    等待几秒,那边有板有眼回复。

    [我会看书。]

    周醒直乐,姐姐呆傻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

    “好好学,我晚上要看到成果,现在我要换衣服出门啦——”

    她今天确实有件要紧事。

    上次跟周存伟说要房子,最近忙着上班,差点忘了,昨晚跟秦南提到装修才想起来。

    老东西没把她当回事,电话短信一个没有,她今天必须采取措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换了衣服,穿上袜子,刚抬步要走,周醒想想还是从箱子里把拳套翻出来。

    最近事多,没什么时间练拳,但底子还在,拳套能不能派上用场另说,起个震慑的作用。

    路边等网约车司机来接的时候,周醒寻思,除了房还得弄台车,不然去哪儿都不方便。

    这次不去别墅,周醒目的地定位是实验幼儿园。

    时间卡得将将好,到地方,小朋友们刚放学,周醒目标不是孩子,混在家长堆里找人,却一直没见着。

    陈小柔没来,周存伟也没来。

    等了半小时,幼儿园门口清静下来,还是不见周存伟两口子,周醒找到老师问询情况。

    老师也奇怪,说打电话没人接,又对她好奇,询问身份。

    “同父异母的姐姐。”周醒探头往里看了眼,“路过,顺道来看看弟弟,挺久没见的。”

    老师意味深长“哦”一声,目光放远,似在回忆,嘀咕说年龄差好像是有点大。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周醒没打算带走孩子,老师肯定也不同意。

    她谎话张口就来,“他小时候我还抱过,最近这几年,他妈就不让了,我准备出国,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临走想来看他一眼,也跟我爸好好道个别。”

    “就陪他玩会儿,说几句话,不带走他。”周醒双手合十,语气真挚,姿态虔诚。

    老师犹豫片刻,到底没拒绝,领她进去,还说你人怪好的。

    周醒进活动室,小孩在角落里玩,她装模作样的,“嗨,好久不见呀——”

    小孩在老宅见过她,还记得她饭桌上发过一次酒疯,板凳上跳起来,“是你啊!羊癫疯!”

    周醒哈哈笑,“对啊,是我。”

    老师站在门口观望,见两人确实认识,孩子反应也不坏,放心走开。

    周醒上次去别墅打砸,小孩跟保姆在楼上,没见过她,只知道她是自己那个同父异母患有羊癫疯的姐姐,对她挺好奇,一直拿眼睛瞟她。

    “看个屁。”周醒对他没啥好感。

    小孩捂嘴嘻嘻笑,“你就是屁。”

    周醒没心情跟他姐啊弟啊的,把拳套丢给他玩,自己在旁刷手机。

    活动室又等了二十分钟,听见外面走廊急切的脚步声,周醒收起手机,知道人来了。

    “什么姐姐?他哪里有姐姐,我们家就他一个!”

    “她怎么会找到幼儿园来,别不是要绑架孩子吧!”

    “周存伟!宝宝要真出什么事,我这辈子跟你没完!”

    “这能赖我?我早说,她提什么要求就尽量满足,一次打发干净,你非不干,就她那狗德行,岂是好惹的?”

    “给我闭嘴!”

    挺好,两口子都来了,周醒起身,抖抖裤腿准备开干。

    “果然是你!”陈小柔目眦欲裂,怒气冲冲大步走来,吼叫得破音,“你到底有完没完!你还想干什么?!”

    周醒“嘶”一声,掏掏耳朵,“你儿子还在呢,稍微注意点形象好吗?”

    “就是就是。”周存伟小跑上前,抱起孩子塞给陈小柔,怕在幼儿园丢人,扯了周醒袖子,“有事出去说。”

    老师一脸懵,不知道啥情况,周醒捡起拳套,回头向她道歉,“见笑了,我这后妈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有狂躁症。”

    陈小柔抱着孩子一路哭出去,到车边跺着脚骂,周存伟半天才哄得她上车,跟周醒站在路边。

    “你到底要干什么嘛!一次两次的。”周存伟这次也吓坏了,谁能想到她直接找到幼儿园来。

    “你耳朵聋了?我上次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老虎不发威你拿我当病猫。”周醒一手提拳套,一手插裤兜,拽得二五八万。

    周存伟其实回去跟陈小柔商量过,陈小柔不让,他就不敢再提。周醒大致也能猜到了,晃晃手里的拳套,“我这次只是打个招呼,下次干些什么,可就不知道了……”

    她半张嘴,抬头望天,“要不我去给小孩同学们讲,他妈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咋样,反正他早晚都会知道,趁着心智尚未成熟,体会一下被同学嘲笑和孤立的感觉,看能不能留下点心理阴影啥的。”

    “我买!”周存伟捂着胸口,给她气得心脏疼,“我给你买行了吧!你自己看好,要多少钱,我转给你。”

    “要钱我自己没有?我要你跟我一起去刷卡。”

    周醒哪儿能这么轻易放过,她就是要一趟一趟折磨他们,让他们痛苦、不安,彻夜难眠。

    都说小鬼难缠,周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背后还有阿嬷撑腰,又是个混不吝,周存伟自己生的女儿,什么德行最清楚,不敢再惹毛她,只能答应。

    事情谈妥,这次应当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周醒幼儿园门口打个车离开。

    [姐姐,我马上就要有自己的房了。]

    她喜滋滋给孟新竹发消息:[我现在回来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孟新竹提早半小时下班,也在回去的路上,让她什么都不用买。

    周醒事无巨细把幼儿园发生的事汇报。

    [拳套都没派上用场,陈小柔上次估计吓狠了,一看见我就开始哭。]

    孟新竹佩服她的果敢无畏。

    [我也可以像你这样就好了,可以省去好多麻烦。]

    “不用强求。”周醒嗲着嗓给她发语音,“欣赏归欣赏,选择自己喜欢和擅长的方式,顺应自己的步调就好。否则,勉强自己做下违心的事不说,效果还可能适得其反。”

    出租车司机好奇扭头看她一眼。

    孟新竹赞同她的说法。

    [可我有说欣赏吗?自恋。]

    “自恋就自恋啰——”周醒哼哼笑。

    她发现她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变了,从地铁牵手事件之后。

    交流变多,耐心变多,学会互相理解,还时常为对方加油鼓劲,隐约几分甜蜜的恋爱感觉。周醒感觉幸福。

    尽管她说什么都不需要带,周醒还是提前在手机上订了小蛋糕。

    上次在酒店那个没好好吃,后来还摔坏了,这次补上。

    到家时,意料之外,秦南和周凌也在。

    孟新竹在厨房做饭,秦南打下手,周凌什么也不会,干站一旁,尽添堵。

    周醒本来要把蛋糕放冰箱,想想算了,默不作声准备藏到房间里去。

    “有蛋糕啊。”秦南眼尖。

    周醒手往身后躲,装没听见。

    “欸?你这人。”秦南举着半截胡萝卜跑出来,“往哪儿去。”

    “又不是给你买的。”周醒把蛋糕护在怀里,推开她。

    “那你给谁买的,不是我,除了你,就剩你堂姐和竹子了。”秦南说。

    “凭什么就除了我,我不能给自己买?”周醒快快进房间,“谁也不给,自己吃。”

    秦南骂她小气鬼,周醒说“就小气”。

    晚饭很丰盛,四个菜两个汤,有荤有素,四人落座,位置分配也很有意思,秦南跟周凌一边,周醒跟孟新竹一边。

    周凌本来想跟孟新竹并肩坐,秦南遣她拿汤勺的时候,周醒抢先占了位置。

    两人隔着长桌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人到齐,秦南开酒给大家倒上,“今天这顿饭,我有参与,不如竹子做得多,也贡献了两个菜,其实是为了感谢竹子和冰冰。”

    周醒浅啜一口暗红酒液,放下高脚杯听她说话。

    秦南微笑,“主要有三点。第一,是感谢竹子在我人生中最为迷茫的阶段,向我提供了非常宝贵的建议和帮助,并支持我离开那座不属于我的城市,回到故乡发展。”

    周醒注意观察,周凌面上有了变化,她看向孟新竹,眉头皱起,表示惊讶、不解。

    孟新竹神色坦然,只柔声说不客气,“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没错,我们那么多年同学、朋友。”秦南举杯,“我敬你。”

    “其二呢?”周醒有点迫不及待。

    秦南说:“其二,当然是感谢竹子和冰冰将我收留家中,给我提供了无限的温暖和关爱。”

    目前为止还算正常,孟新竹说客气了,两人碰杯。

    到这里,周醒以为该说的都说完,再说也编不出什么花来,但秦南刚才特意强调过,有三点要讲。

    “这第三点嘛。”秦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其实是要跟竹子道歉。”

    “道歉?”周凌眯眼。

    秦南深深望她一眼,转而看向孟新竹,“因为最近暴暴加班,回来都比较晚,所以昨天夜里,或者说今天凌晨比较准确,我去冰冰的房间睡觉了。”

    她两只手腕搭在桌沿,身体微倾,“在房子装好之前,我可能还得在冰冰的房间住上一阵子……嗯,就是我跟你女朋友一起睡觉这件事,竹子你没有生气吧?”

    周醒霎时睁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仰靠椅背。

    秦南是竹子姐找来的不错,可她们之间……

    节操碎落满地的声音。

    糊涂了,周醒糊涂了,这是她们提前排练好的,还是临场发挥?

    她一双大眼咕噜乱转,看见周凌垂首盯着面前的白色小碗,一动不动,如同死去。

    转过脸,身边孟新竹始终笑容甜蜜,连说话的音调都没有变化,“怎么会呢,这点小事,还专门拿到饭桌上说,实在太客气了。”

    “我不是怕你生气嘛——”秦南探身摸一下她手背,“竹子还是那么通情达理。”

    孟新竹莞尔一笑,“其实,就算你们哪天脱光了滚到一起,我都不会介意的。”

    “啊?”秦南显然意料之外,瞬间挺直后背。

    “我们很久没做了。”孟新竹握住筷子,给周醒夹块红烧排骨,“吃饭呀。”

    “哦哦。”周醒忙拾箸。

    孟新竹搁下筷子,歪头思索几秒,“半年?还是一年?记不清,反正对彼此都没什么感觉。你们呢,一个是我女朋友,一个是我老同学,要真能睡到一起,我应该会很欣慰,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啊——”秦南尾音拉得长长,手指点在嘴唇,“这样啊。”

    “是的呢。”孟新竹双手虚虚攥拳,托在腮边,憧憬道:“还蛮期待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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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初体验,樱花味

    腮帮鼓鼓,周醒没滋没味咀嚼红烧排骨,心想我果然还是太年轻。

    她尚且需要酒精和情绪来蓄力的羊癫疯状态,在这张1.4×0.8m的岩板餐桌上,不过是一杯打翻的凉白开,即使泼洒到裤腿和拖鞋,顶多造成一时的惊慌,甚至都不用费时打理,等待自然风干即可。

    而高手过招,招招致命,是沸溢的火锅汤汁,带着炙热的温度和辛辣的气味,轻而易举制造出混乱局面,来不及躲避,稍沾染个一星半点便是皮开肉绽。

    一个情绪稳定发疯,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来一回间寒光四溅,鲜血淋漓,受伤的只有两岸无辜观战者。

    已是满地断肢残骸,战火还没有结束。

    “床死这种事情,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一些上了年纪的中年夫妻……”

    秦南顿了两秒,纠正说法,“或者说中年妻妻,也许会发生这种情况。”

    “可你们不过三十出头,有些人三十还没对象呢,你们怎么就床死了呢?”秦南表示不解。

    “你要感兴趣,可以在网络上采集数据,争取写篇论文出来,也算回馈社会了。”

    孟新竹开始吃饭,她给周醒专门做了两个辣菜,一个水煮肉片,一个农家小炒。

    “感觉也不是很辣,或许我的味蕾天生就很能适应辣,只是一直迁就顺应别人,错失了许多美味。”

    饭桌上没有一句废话,句句都意有所指。

    周醒嘴里嚼肉,眼睛左右地转,看完这个看那个,忙不过来,根本忙不过来。

    秦南笑着接道:“我没什么兴趣,只是好奇,再说真要研究,面前不就活生生的一对例子。”

    她给自己盛了小半碗汤,转头问周凌,“所以是为什么呀,难道是竹子在你眼里没有魅力了吗?是她不喜欢叫,直挺挺躺尸,还是别的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

    “说这些干什么。”周凌无时无刻的女强人面具此刻片片冰裂,周醒竟然在她额角发现了细密的小片汗珠。

    原来也有周冰冰无法自如应对的状况,周醒无知无觉往嘴里塞米饭,老实讲若调换身份,她也只有懵圈的份。

    “别光吃饭,这两个菜都是给你做的。”孟新竹给周醒夹了一大箸肉。

    “聊天嘛,随便聊聊啦。”秦南说。

    “就是。”孟新竹接道:“既然南南感兴趣,冰冰你就告诉她呗,我们为什么床死啊,是我叫得不够好听?姿势不够配合?还是性冷淡,或者骨质疏松。”

    周醒捂脸,骨质疏松都出来了。她能不能把碗端到桌子底下去吃。

    “去哪里啊暴暴。”孟新竹轻轻握住身边人的手腕,“就吃饱了?好多菜呢。”

    “我想上个卫生间。”周醒已经汗流浃背。

    孟新竹松开手,“不要耽搁太久,否则菜凉了。”

    周醒“嗯嗯”点头,飞快遁至盥洗台,慌张抬袖洇汗。

    她听见周凌也想以此为由逃跑,却被饭桌上另两个女人扣住。她们逼问不休,周凌根本没办法回答,甚至腱鞘炎这种烂借口都编出来了。

    周醒对镜深呼吸,调整气息,从来所向披靡的周家姐妹,竟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什么腱鞘炎,我见你自娱自乐的时候,手腕子灵活得很,一点不像有病的样子。”孟新竹可不会给她留面。

    “啊?”秦南惊讶掩唇,“宁愿自己diy都不做吗?”

    “diy怎么了呢?”孟新竹出声,“省时省力,高效快捷,不必花费时间调情,随时随地关注对方情绪,最适合日不暇给的都市人。”

    “倒也言之有理,不过呢——”秦南叹息,“我个人还是更偏向实战。”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孟新竹轻笑,“叫大声点,看能不能勾得我们冰冰姐爱火重燃。”

    周醒晚饭没怎么吃,外面狂轰乱炸,枪林弹雨,她哪儿还敢回去。

    [全部的事情就是这样,我现在躲在房间,连个门缝都不敢开,也不敢想象外面的样子。]

    周醒给冯念发消息。

    聊天界面的“正在输入”状态持续了很久,冯念只发来一组牛啤表情。

    周醒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她面上之无语,之骇然。

    这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她也超震惊的。

    [姐姐们的世界真精彩。]

    [下次记得录像,不行录音也可以。]

    冯念觉得可惜了,转述过来还是差了几分味道。

    周醒放下手机,揉揉脸蛋,还好买了蛋糕,晚上饿了能垫垫肚子。

    她感觉好累,比楼下跑五公里还累,扯被盖住半边身体,先躺会儿吧。

    外面的世界却比周醒想象中的平和安宁,饭后孟新竹和秦南合力收拾残羹,周凌躲进房间。

    收尾工作结束,外头太阳差不多也落山,孟新竹去给阳台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浇水,秦南晃着剩的小半杯酒站在她身边,“这房子朝向不错。”

    可以看到海,每天都能欣赏不同风情的日落,却隐藏在相对安全避风的位置。

    “这房子是我选的。”孟新竹慢悠悠道:“开发商的实力和物业素质,位置、朝向、楼层,我都认真研究过。”

    那时车行刚起步,周凌整天忙得连轴转,无瑕关心这些琐事,孟新竹便完完全全按照自己心意来布置装点。

    没有亲历过的人或许不会懂,这房子里所有角落都倾注了她的心血,处处都是她喜欢的样子,与其说她离不开周凌,不如说是离不开这套房子。

    同为女人,秦南懂得她对房子的执念。这个社会对女人太不公平,自古以来,王位、爵名、房屋财产,样样都是男人来继承,女人一生浮萍,别人的屋檐再大,也不过是短暂寄居,随时都有被扫地出门的危险。

    秦南家里条件不算好,下面还有个弟弟,跟周凌分手大部分是现实原因,那时她太过年轻,缺乏勇气,也没时间等周凌慢慢成长,故而选择跳过她,直接实现阶级跃层。

    现在好,她有钱有闲,学得一身手段,倒返璞归真,想来玩玩感情。谁有资格来评价她的对错呢?

    “只是奇了怪。”孟新竹搁下浇花水壶,手心托起植物枯焦的叶片,“好风好太阳,好水好肥料,每日精心侍奉,还是动不动就死给我看,我究竟是哪里不顺它心意?”

    “你少点心思。”秦南建议,“有些东西,天生的贱骨头,扔路边绿化带,不定活得多好。”

    “伺候不起。”孟新竹找来枝剪,握住植株根部,利落“咔嚓”一刀。

    “竹子,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孟新竹回头,周凌站在客厅。

    她放下枝剪,将残枝败叶塞进垃圾桶,清洁过双手,换上鞋同周凌离开房子,乘电梯下楼。

    家里人多,说话不方便,晚饭后小区里遛弯的人也多,她们并肩默默地走,找到一处无人角落。

    “你真的很过分。”周凌开口第一句。

    “你想跟她继续交朋友,我没意见,你把人带到家里来,我也没说什么,可饭桌上那番话,那样的编排,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周凌目光哀恸,大概真是被伤得狠了,言语间,嘴唇都在颤抖,“把我们的私事在饭桌上说,是在羞辱谁?”

    “那你要和我分手吗?”孟新竹出奇地冷静,“就当作是我在羞辱你吧,你要分手吗?”

    周凌唇瓣翕动,眼眶极速发红。

    有风吹来,凌乱了她腮边的发,她闭上眼,吸气调整,“所以你做这些,都是在逼迫我和你分手。”

    “我们已经分手了。”孟新竹纠正她的说法,“在民宿,我就已经提出分手,是你死缠不放。而我为什么还没有离开,你心里很清楚,你答应我的事,你当初的承诺。”

    “我要是不给呢?”周凌眼皮急促颤动了下。

    “那就耗着呗,耗到你受不了为止。”孟新竹平静道。

    “所以这些都是你逼迫我的手段!”周凌高声。

    “对啊。”孟新竹笑起来,“你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说爱我,爱一个人,就不能只爱她的好,还要无条件无限制容忍她的不堪。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你不准我走,极尽身边一切来威胁我,那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她的声音溶在风里,有些含混不清,语调是周凌熟悉的低回婉转,小巧饱满的嘴唇,吐出的字句却个个浸毒,棉针似刺痛心扉。

    “你就当作,是我在考验你的真心。”

    孟新竹靠近她,伸手抚开她脸颊的乱发,五指缓慢梳理,轻勾至耳后,又用指腹擦去面颊湿漉。

    “被忽略,被冷待,被抛弃的感觉,怎么样呢?”

    “你说的那些,我已经努力在改了,我……”

    她不再是那个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周凌,鼻腔酸涩,喉咙哽咽以至于没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她突然就不会吵架,连质问都没力气,“我们七年……孟新竹,你就这样对我。”

    “可我就是不爱你了。”

    她柔软的手心抚摸她的脸颊,“不爱就是会变得很坏,很残忍。我曾经对你掏心掏肺,我也曾经很爱你,很在乎你的感受,我不想这样对你的,是你逼我……”

    假若好聚好散,她们或许还能做回朋友,重逢时心平气和坐下来,喝喝酒聊聊天,肆方镇老宅前重聚,不至于太尴尬。

    然而几番拉扯,都没了耐烦心,一个痛恨,一个不甘,手握刀柄接力刺向对方,不死不休。

    “那好,就按你说的,来打赌,看谁先认输。”周凌恢复得很快,面上情绪完全消隐,声线陡然变冷。

    “就耗下去,拼个你死我活。”

    孟新竹松开手,退后两步,重新开始认识面前这个人。

    “怕了?”周凌眉峰高挑。

    时至今日,她们之间或许已经没什么感情可言,拼的只是心中那份傲、那股不甘人下的拗劲。

    像头顶年久失修岌岌可危的吊扇,仍在高速旋转着,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却谁也不肯离开,一定要亲眼见到对方头破血流的样子。

    孟新竹发现,周家姐妹性格里很多相似的地方,为人处世方法不同,却一样的执拗、死板。

    “偷吃什么?”

    秦南抓住偷溜进厨房的周醒。

    菜放进去没多久,还温着,她像小孩子,因为晚饭时挨了大人教训,没填饱肚子,等饭后才站在冰箱前饱餐。

    唯一的变化,小时候用手抓,长大知道先给自己拿双筷子。

    “我光明正大吃!”周醒舔舔嘴唇,保鲜膜盖好,合拢冰箱门。

    “你不能端出来吃?”秦南坐到沙发上,摁开电视,“又没人会说你。”

    周醒摇摇头表示不,她饿,但还不想吃太饱,留着肚子待会儿跟姐姐吃蛋糕。刚才在房间给姐姐发了消息,没收到回复,走出来看,才发觉家里少了两个人。

    “干嘛去了?”周醒在秦南身边坐下,顺手扯张纸揩嘴。

    “吵架?”秦南猜想。

    周醒点点脑袋,觉得差不离,又问:“你觉得谁会赢。”

    遥控器百无聊赖在几个热播电影上来回切换,秦南思索片刻,“竹子赢吧。”

    “我也这么想的。”周醒按按心口,现在还后怕。

    今天的竹子姐好不一样,不动声色,却狠辣如斯。

    如今回想,之前很多被她忽略的细节,都能串联起来,竹子姐其实一点也不弱,只是情绪隐藏颇深。再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了,还不是因为周凌。

    “那吵完架之后呢?”周醒沙发上弹跳两下,“周冰冰吵输的话,会很伤心吧?你要不要下去安慰她。”

    “你倒是积极。”秦南扔掉遥控器,其实已经有了决断。

    但她的身份太过尴尬,还需得人推她一手,就像那晚,她们翻遍借口,只为进得周凌房间。

    “和我有什么关系。”秦南浅浅矜持,嘴里仍是抓着关键不放,“她们两口子吵架,我只是一个局外人,帮不上忙。”

    “你们是老同学呀。”周醒欲盖弥彰强调立场,“就当帮我个忙,哄哄我姐。”

    “这个孟新竹我来收拾。”周醒好不张狂,“我姐对她那么好,还天天跟我姐吵架,真是惯得她!无法无天了!”

    无聊弹指甲,秦南不作声。

    周醒奇了怪,“饭桌上你不挺威风的,现在怂了。”

    “是你求我的?”秦南看向她。

    周醒双手合十,“我求你。”

    “好吧。”秦南起身,周醒狗腿为她整理褶皱的裙摆。

    送走秦南,房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周醒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走到阳台上看,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流云飞霞,无人作伴只是寻常,夜色降临,没有开灯的房间像一方幽暗的水族箱。

    [你在哪里呀。]

    [我买了蛋糕,等你一起吃。]

    ……

    [你什么时候回来。]

    [姐姐。]

    [蛋糕我要不要先放冰箱,等太久,我担心变质。]

    周醒孤单单坐在房间,手机屏绿油油,只有她一个人的消息,她也不敢打电话。

    夜色沉淀,思虑被幽禁。

    黑暗让人不安,周醒不由产生一些很糟糕的想法,也许孟新竹今晚都不会回来,也许跟周凌又和好了。

    把蛋糕放进冰箱,霜寒铺面,莹白冷光照亮她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压抑让感情更加强烈,也让她承受了更多的不安和痛苦。

    蜷缩在床榻,周醒把头塞到枕头底下,选择做一只避世的鸵鸟。

    快要睡着的时候,周醒听见外头大门响,声音被走廊和房间的门扇稀释了大半,模模糊糊掉进耳朵里,她猜想大概是孟新竹回来了,却已经没多少兴致蹦跳去迎接。

    她到底不是狗,不如狗那般乐天派,会失落、消沉,也担心看到更多无法接受无法面对。

    一直主动挺累的。

    房间没有开灯,孟新竹手摸到墙边开关,却没有按下,借走廊光亮看清床上那个圆圆的小鼓包,她轻轻掩上房门。

    门口站了几秒,等待双眼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孟新竹走过床边坐下。

    被子拉到顶,没过脑袋,显然在赌气。

    拽下来,露出她的脸,孟新竹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过分滚烫的面颊。确实闷太久,像开水壶冒出的雾白蒸汽,孟新竹不小心被她鼻息烫了下,飞快地缩回手。

    周醒感觉到她,没有睁开眼睛。

    “暴暴——”孟新竹小声呼喊。

    没有回应。

    孟新竹有些哭笑不得。

    饭桌上态度已经那么明显,她竟然还是会因为短暂的冷落与人置气。

    主动牵过她的手,电梯间索吻,对她偏心,为她准备可口的食物,尽量去照顾她的情绪,只是一会儿没顾忌到,又不高兴了。真是小孩子心性。

    好黏人,又好愁人。

    “暴暴。”孟新竹声音更为轻柔。

    周醒感觉到她离得很近了,还坏心用发尾扫人家的脸,动动鼻子,周醒准备翻个身被对她,却猝不及防被一只手钳住了腰肢。

    僵住了,周醒屏住呼吸,凝神感受黑暗中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放轻松。”

    似恶魔低语,火舌般燎过耳廓,周醒一动不敢动。

    她的手指细细为她梳理因睡眠而散乱在脖颈和腮边的碎发,周醒嗅到她手腕香水尾调的小苍兰气息。

    等她等得无聊,周醒已经洗过澡,换了棉质舒适的长款睡衣,头发也干爽顺滑。被窝睡得暖烘烘,温度原本正正好,却因为她作祟的手,开始极速往上攀升。

    称不上冒犯,布料阻挡着,周醒不适地动了动。

    她安静下来。周醒想睁开眼睛看她,又不敢。

    她欲离开,手臂往回撤。周醒启唇,喉间哼出低哑的挽留。既然她已经回来,还主动来求和,那就大发慈悲原谅她好了。

    “想不想我?”她在耳边小声。

    心跳完全失了节奏,咚咚若擂鼓,周醒说不出话,只用力地点头。

    很想很想,非常想。

    “要不要乖。”她又问,有意拉长这个过程。

    周醒感觉煎熬,再次点头,只求她放过。

    她回来了。

    前所未有的感受,超过周醒此前所有幻想,黑暗放大身体的感觉,情绪沃腴,后脑和肩背紧贴枕头和床垫的位置,如被火焚烧。

    太紧张,加之初体验,登顶很快,周醒咬紧了牙关,才没有丢脸溢露出那些令人羞臊的诡异音节。张嘴大口喘气,周醒睁开眼睛,借窗外朦胧的光看清女人素白的脸,隐约辨析出她精致的面部轮廓,确定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周醒握住她手腕,不许她逃。

    怎么那么坏,欺负完人家就要走。

    “孟新竹——”周醒唤。

    回应她的,是低而短促的一声笑。

    似乎颇有些嘲弄意味。

    “你笑什么。”周醒恼羞成怒,心跳一时难以平复。

    “你又拉着我做什么。”孟新竹语气从容不迫。

    周醒哑口,倔强不松手,有点生气。

    僵持几秒,孟新竹俯来,身体挨在床畔,侧躺着,“还没够吗?”

    周醒迅速别过脸,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快哦。”她语气嘲弄。

    “你不准说!”周醒拔高音量。

    外面走廊响起脚步声,秦南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竹子没回来吗?”

    没有回答,但明显有第二个人的脚步声,随后是房间门关闭的声音,继而电视被打开。

    周醒定神,三魂七魄重新归了位,感觉呼吸不畅,才发现她的手心紧紧捂在嘴巴。

    女人侧脸细听门外动静,下颌平滑流畅,线条清晰,小巧的耳垂羞怯躲藏在碎发之下。

    周醒张嘴,咬她手心,她迅速收回手,起身退后两步,拇指按在被咬痛的部位。

    “走了。”孟新竹转身。

    周醒腾地坐起,“你不许!”

    门打开,孟新竹在秦南惊讶的目光中退出房间,周醒不知门外状况,担心她被发现,心一时提到嗓子眼。

    秦南只字未语,孟新竹缓缓合拢房门,周醒看见她半明半暗的脸像月亮躲藏缓缓到云层后。

    她唇角勾起弧度,一手握门把,一手举至鼻尖,指腹轻搓两下,嗅闻味道,眸中漾开戏谑笑意。

    房间重新归于黑暗。周醒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脸羞红,腿心泛湿。打开台灯,周醒掀被坐起,默默脱掉,从床头柜里翻出湿巾,扯开包装弯腰清洁。她光着腿下床,翻出干净裤子,一件一件穿上,睡裤丢进脏衣篓,里面的小片布料团进手心,准备拿出去洗。

    回味起方才,周醒身体又僵立许久,她在床边坐下,忍不住抬高手臂,凑过来闻。

    内裤奇怪的味道,还混杂着洗涤用品残留的芬芳。

    穿着明显不成套的睡衣,周醒手揣裤兜出了房间,无视客厅秦南探究视线,闷头走到盥洗台,掰开水龙头,按压几下洗洁剂,开始搓。

    她注意到包装瓶上的黑体字,樱花味。

    樱花味?

    周醒对着镜子笑了,她是樱花味呢。

    小东西洗干净,也不敢拿到外面去晾,周醒顾不得湿,手包住揣进裤兜里,拿回房间晾在挂衣杆上。

    “出来吃蛋糕。”孟新竹的声音隔着门,已经恢复寻常腔调。

    周醒鼓鼓腮帮,打开门出去。

    秦南靠在沙发好奇地看着她们,周醒不理,紧跟孟新竹进了厨房。

    蛋糕打开过,孟新竹回头,“谁偷吃过。”

    罪魁祸首习惯性嘟嘴,小声抱怨,“谁让你不理我。”

    孟新竹淡淡睨她。

    “本来就是。”周醒嘟囔,弄她,还笑她。很坏。

    “那我现在向你道歉。”

    女人手臂探进冰箱,转身,掌根托起她下巴,将粉红奶油花瓣,碾碎在她的唇。

    一点一点,均匀涂抹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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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偷偷也甘愿,受苦也甘愿

    借了半扇打开的冰箱门遮挡,她们浅浅相拥,呼吸可闻的距离。

    她手指由轻至重在唇上抹过,几次险险擦过齿关,周醒只要一张嘴就能叼住,反制住她。

    然而没有。

    周醒全程茫然,看她收回手,拇指含进口腔,粉红小舌点点吮食净奶油,最后发出“啵”的一声。

    她倚靠厨房料理台,似笑非笑望来,少见的妍姿妖艳,狐媚风情。

    调戏良家小妹,很是让她得意。

    随后她收敛了面上情绪,端起蛋糕若无其事走出厨房。

    “一起吃吧。”她邀请秦南。

    “不了。”红发女人识趣地离开,给她们腾出空间。

    临走前,却莫名喊了一声周醒的名字。

    周醒懵懂抬头,秦南笑而不语,摇摇头进了房。

    此后都没再发生什么,直到孟新竹提醒刷牙,周醒才慢吞吞挪到洗手池边。

    镜子里的女孩,嘴唇边均匀薄涂一层粉红奶油,鼻头也沾了些,模样看起来是既呆又蠢,像只偷吃忘擦嘴的笨狗,还满脸清纯装无辜。

    “我去!”

    周醒“唰”地扯来洗脸巾疯狂擦拭。

    怪不得秦南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这两个女的真是一个比一个坏,就看她笑话!什么都不跟她讲!

    躺在房间,周醒两手攥紧被子边,回想此前又不由得脸红。

    当时太过紧张,她完全没想到孟新竹会那般大胆,故而遭遇侵略时,全无防备,一下就被人拿住命脉,大脑完全空白,在毫无防御工事准备的情况下,霎时溃不成军。

    好丢脸。

    一跃成为人生十大最丢脸事件之首。

    她又羞又臊,还有点小迷茫,不得不求助好友。

    [咦惹,玩这么大。]

    冯念有被吓到。

    周醒询问补救方法,冯念好奇:[这样很丢脸吗?]

    [特别特别特别丢脸,而且她还笑我,说我很快。]

    周醒笔直地躺在床上打字。

    [你很快?]

    冯念起初不解,后面想明白,发来好长一串“哈哈哈”,问:[是有多快?]

    周醒懊恼,就不该跟她说这个,强行拽回话题,寻求解法。

    冯念笑够,终于严肃起来:[没什么问题,就这样挺好,要是调换了位置,倒显得你跟个什么似的,毕竟你现在身份挺尴尬的。]

    到底是局外人看得清。

    周醒觉得有理,从来都是她主动,这种事情上却是不宜冒进。

    转念想,其实是竹子姐给她递台阶呢,怕她拉不下脸,安慰她情绪的同时,也鼓励她。

    简单、粗暴、高效,最适合日不暇给的都市人。

    啊,姐姐们的世界真是难以捉摸,还好她有军师。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周醒将冯念原句复制,切换到置顶聊天框,粘贴后按下发送。

    隔壁间还没睡,回复很快。

    [?]

    [我让着你呢。]

    周醒说:[你真以为我啥都不会吗,我不过是让着你。]

    “谢谢你哦——”

    孟新竹发来语音。

    周醒反复听了几遍,揉揉笑到发酸的苹果肌,其实这女人早就对她沦陷了!

    [我腰也很软的,是吧。]

    周醒王婆卖瓜。

    [没太注意,但你平时应该喝水蛮多,听说爱好运动的人,大多拥有良好的饮水习惯。]

    孟新竹一本正经。

    “哎呀呀!”周醒满床打滚。

    [哼,走着瞧。]

    周醒梗着脖子丢了句狠话,不再自取屈辱。

    翌日早起上班,周醒提前给孟新竹发消息,说今天不跟她坐地铁。

    孟新竹只当她害羞,或者心虚想避嫌,不甚在意,收拾好东西便独自出门。

    周醒把昨晚剩的小半块蛋糕先端到鞋柜边,换好鞋,边吃边站在门口等。周凌提着包出来,奇怪看她一眼。

    “这可不是普通的蛋糕。”周醒抢着说。

    是你老婆把奶油涂在我嘴巴上的蛋糕。

    周凌没什么心情跟她闲扯淡,关闭房门,大步朝前。

    捧着蛋糕屁颠颠跟上,周醒一路大声吧唧嘴,到车库正好吃完,周凌也没什么理由不载她。

    在车后座,周醒一路无话,只不时发出几声痴笑,还莫名哼起歌来。

    周凌被两个女人夹在中间,正是焦头烂额,周醒一路作怪,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到车行,周醒还没完,垫着脚尖在周凌身边走,时而在左,时而在右,“我好像比你长得高。”

    周凌脸色奇差,心情不佳,对她的各种小把戏全都视而不见,她自己跟自己玩得很开心,伸手比划,“你穿高跟鞋,我穿平底鞋,咱俩一样高,嘻嘻——”

    赢啰!

    “哈哈哈哈。”周醒快乐跑走。

    她个人退后一小步,整体却前进一大步,怎么想都是划算的。

    “你跟你堂姐关系是不是不太好。”谭小雁好奇问。

    “哪有,我们好着呢,我住她家,吃她家,还蹭她车来上班,怎么可能不好。”

    甚至我们的老婆都是同一个人,周醒心说。

    谭小雁笑着摸摸她头,“也对,你那么可爱,换我是你姐,也会很疼你的。”

    周醒挂在她肩膀上往前走,“那是师傅你人好。”

    至于周凌,哼,确实疼她,打得她满地乱爬那种疼。

    上午帮几个老客户办理了车险,陪新客户试驾后顺利开单,效率满满,周醒赶在午休开始前十分钟给孟新竹发消息。

    [饭后我们出去散散步,好不好?]

    [不去。]

    孟新竹拒绝得干脆。

    周醒顿时丧气,问为什么,孟新竹回答工作忙。

    “骗人。”

    快到饭点,周醒跟师傅打声招呼,提前遁走。

    到楼上办公区域,周醒特意绕了个半圈,从另一侧包抄过去。

    她在百叶帘的缝隙里瞄,见孟新竹仰靠椅背,蹙眉捧手机,门缝里隐约透出声响,在玩消消乐。

    忽感后背恶寒袭来,孟新竹放下手机,惊疑四望,转脸正对上玻璃墙外瞪圆的一双大眼睛,她顿时哭笑不得。

    “你不是在忙?”周醒鼓着脸推门走进来,“忙着玩。”

    就知道她是撒谎,节庆已经过去,还有什么可忙的。

    “你玩手机都不跟我玩。”周醒委屈,昨天那样对人家,今天就翻脸不认账。

    “你老是往楼上跑,人家看到要说的。”孟新竹招招手,让她去沙发边坐,别站门口,以免更多人看见。

    “说就说呗。”周醒不在乎。

    “注意分寸。”孟新竹道。

    周醒“哈”一声,“现在跟我谈分寸,昨天你……”

    她难以启齿,双手抱胸,往沙发上一躺,生闷气。

    就知道能把她钓上来,孟新竹从抽屉里摸出块巧克力,起身蹲到沙发边,剥开锡纸塞她嘴巴里,“行行行,跟你去。”

    “打个巴掌,又给个甜枣。”周醒堪破她套路。

    孟新竹没有否认,她确实很喜欢周醒各种有趣的反应和小动作。

    上午在办公室的玻璃窗边她就看见了,垫着脚尖围着周凌比高呢。

    “昨天我很不开心,一个人呆在角落,看到你的消息,想回复,却调动不起心情。”

    孟新竹坐到她身边,两根手指无意识捏着袖子边,难得敞开心扉,“后来看到有个小女孩守在秋千架旁,想玩又不敢上前争取,只是静静等待,我想到你。”

    周醒先是呆愣两秒,很快从沙发上坐起,认真听她说话。

    “我想,假若我是那个小女孩,你在我身边的话,只一个眼神就知道我想要什么,排除万难,也要为我争取。”

    孟新竹抬起头,对上身边人挚亮明媚的一双眼,“所以我就上楼找你了。”

    气氛很好,周醒不想煞风景的,但她就是忍不住,“所以你感谢我的方式,就是……”

    话说一半,她毫无意外卡住,脸红红。

    “是什么?”孟新竹明知故问,歪头来看她。

    周醒捶沙发,“哼”一声倾向她怀里。孟新竹没有躲避,直视对方的眼睛,轻轻扇动睫毛,给予鼓励。

    周醒很想很想去吻她,目光流连在她色泽健康饱满的唇,胸线起伏速度加快。

    可还是没办法鼓起勇气。

    她中心有芥蒂,不想稀里糊涂就吻上去,她想拥有一个正当的身份,哪怕只是作为一名普通追求者。

    接吻,是件很郑重的事情。

    孟新竹大概能读懂她面上情绪,眸中闪现失落,也不强求,安抚性捏了一下她大拇指。

    周醒退而求其次,手指勾住她针织衫领口往下拽,一吻落在她颈下锁骨中间那个小浅洼。

    这里很多人都知道她们的关系,门没锁,随时可能会有人进来,周醒不管,靠近就不想走,鼻尖在她那一小块皮肤流连,不时啾吻。

    “好了。”孟新竹轻轻推拒。

    昨晚她趁着兴头,做事没过脑子,今早起床说不上后悔,只觉太过冒进。

    但经过那事,她们再想回到从前的发乎情止乎礼,已是不能。

    被亲得有点热,孟新竹不停扭头去看门,周醒掌根托住她脸,责她不够专心。

    “被人看见。”孟新竹气息微喘。“你不就是想让人看见。”周醒含糊说,隔着薄毛衫咬住她。

    “啊——”孟新竹低呼,急切推开。

    周醒舔唇,退至沙发尽头。孟新竹拽来纸巾擦拭锁骨,却适得其反,越蹭越红。

    “你看你!”孟新竹指着心口,那里浸洇了小片唾液,湿漉明显。

    周醒对她颇有些怨言,“昨晚你不那样,我哪有胆子。”

    勾了人不负责,还要偷偷摸摸,周醒很不爽,“再说,你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人发现,让周凌发现。”

    周醒不是傻子,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昨天太乱,没顺明白,今早在车上想通大半,到孟新竹办公室,听她那番话,稍动点脑子就串起来了。

    孟新竹昨天跟周凌的谈话过程并不愉快,她心情很糟,周凌大概还捏了她什么把柄,她没办法,后来在房间才会破罐破摔短暂放任自己。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周醒挺直上身,离远些,也便于更好观察她。

    “所以你其实是在通过那种方式,惩罚周凌,对吗?秦南和我,都是你给周凌制造压力的手段。”

    且每个人都心甘情愿掉入她精心布置的陷阱,她不会让人白跑一趟,她备下丰厚奖品,把自己也交出去。

    面对周醒质问,以及她清醒而有力的眼神,孟新竹垂下眼眸,慌张抽来湿纸巾,为颈下那小块皮肤降温。

    她心虚了,周醒确定自己没猜错。

    很高明的手段,除了周凌,谁也没吃到亏,收获多少必要付出多少,周醒不是小孩子,甘愿入瓮,没啥好说的。

    抬腕看表,周醒起身,“快到饭点了,去吃饭吧。”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孟新竹简单收拾了桌面,随她出门。

    她们堂而皇之并肩走在一起,并没有收获太多视线,成年人的目光其实非常狭窄,只能看到自己眼前能抓牢的一亩三分,并不会对别人的世界过多关注。

    即便有,顶多是对外表的短暂瞩目,很快便转过头,专注脚下的人生。

    相比那间狭小安静的屋子,置身人群,更让她们感觉安全,午饭结束,她们一前一后离开车行,沿着空空的大马路往前走。

    察觉到周醒情绪不高,孟新竹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转念想,也是治标不治本,最终沉默。

    周醒没话说,手却闲不住,抬手摘下一片树叶,袖子上擦擦灰,凑到唇边去吹。

    没有奏响,她并不意外,人长大就是会变笨,随时间流逝自然丧失许多天赋技巧,连耐心也所剩无几,转手便将树叶丢掉。

    明明已经做过那么亲密的事,却还是无法拥有一个正当的身份与她相拥、亲吻,周醒感觉自己变得很急躁,越来越没耐心了。

    不知不觉,她们走到路尽头,几堵空心砖墙围拢的荒草地,夜里几场大雨下过,春草拔高至人膝,四周空寂寂,连车都不见开过一辆。

    孟新竹低呼一声,猝不及防就被周醒拽至墙后,她后背不轻不重撞击在墙面,没有意料之内的疼痛来袭,周醒手臂阻隔承托了力道。

    随即腰侧有凉风吹拂过,周醒另一手顺着往上,轻而易举从无钢圈内衣下摆探来。脖颈随即覆上温热,对方毫无章法啃咬,孟新竹抬高下巴,喉咙哼出急促颤音。

    “别——”

    她手脚软绵绵,推拒更像是邀请。

    “那你昨天为什么来找我!”周醒质问。

    她无措蜷缩在对方怀抱,针织衫弹性很大,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内衣也乱得不成样子,卡托在肋下感觉很不舒服。

    周醒想狠狠咬住她,惩罚她,牙齿触碰到温暖的皮肤,又不舍得下口,手掌来到陌生又熟悉的温软地带,只是掌根不轻不重撵了两下。

    什么滋味都没品出来,知道场合不对,周醒迅速撤走,退后半步。

    抬目,对上她水光涟漪的一双眼,周醒再次上前,欲帮她整理衣物。

    手才将伸进去,她慌张背身躲避,周醒气馁,“对不起。”

    “没——”孟新竹快速调整好肩带。

    其实她并不反感周醒这方面偶然的粗暴。

    对方靠拢时,她身体发抖,心口震颤,并非恐惧,而是难言的兴奋和期待。

    无法欺骗自己,她很喜欢周醒,这场赌局,她自身亦是赌注。

    情感长久压抑,让彼此都变得浮躁、急迫。而越是压抑,越是沸涌,感觉难熬。

    回去的路上,她们步子放得更慢,不舍分离,也借迎面的风散去面颊滚烫,调整气息,梳理纷乱心绪。

    还要等多久?周醒没有问出口,她很清楚无法收获答案。

    陷入这段矛盾而复杂的关系之前,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偷来的片刻欢愉,代价巨大,需要无数伤心失意来交换填补。

    “下午我等个客户来,办完事情得出去一趟,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

    进车行大门前,周醒对孟新竹说。

    孟新竹轻轻点头,说好,又问:“那你晚上想吃什么。”

    “什么也不想吃。”周醒暂时没胃口。

    到楼梯口,周醒隐约听见有人喊,孟新竹快速牵了下她手,“你去忙吧,晚上见。”

    周醒点点头,“回家注意安全。”

    她下午要等的客户很重要,是经谭小雁介绍,挺厉害的一名房产销售,手握各大楼盘优良资源,人脉也多多。

    两点,客户到,周醒协助对方办妥事项,顺道搭他车走。

    路上周醒直接讲明诉求,地段、楼盘、层数还有物业等,说最好今天就能签合同,她全款付。

    对方也耿直,路上打了几个电话,又叫来另一名房产销售,三人在售楼部门前汇合。

    很巧,推荐的第一个楼盘在她家酒店附近,步行八百米就到,房子位处市中心繁华地带,又紧挨军区,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这地方现房不多了,不是看你们认识,我轻易不出的。”新到的房产销售如此道。

    都是干这行的,蒙谁?周醒要他把最好的资源放出来,合适今天就签合同,少跟她玩些花里胡哨的。

    既是现房,直接看样板间精装效果便好,周醒换了鞋套往里走,大致看过,站到窗边给周存伟打电话,“钱带够。”

    周存伟说他在开会,还得一个小时,周醒正好去小区里转转。

    “你别放我鸽子,不然今晚让你全家睡不着觉。”

    她单手叉腰,表情狰狞,说话口气也恶劣如同打劫,两个销售都有点怵她。

    挂了电话,周醒跟销售去看房,给孟新竹发了几张照片,看小区环境,看房子装修,看内部设施。

    孟新竹经验丰富,提醒她需要注意的点,周醒问她意见,她说还行。

    [以后你说不定也会来住。]

    周醒大放厥词:[可要好好看看。]

    那边回了个小猪翻白眼,周醒在电梯间里笑出声。

    周醒要求不高,好朝向好通风,精装房拎包入住,实地看过大致都满意,主要离酒店也近,她懒得再花时间跑,就定下了。

    周存伟如约而至,抱着手在旁边等周醒签合同按手印,到该刷卡的时候才挪下屁股。

    出售楼部,站马路边,周存伟问她:“你满意了不?”

    “我还差台车。”周醒挠挠下巴,伸手指,“我看你这个不错,给我开开呗。”

    “你要车!去车行提不就行了!”周存伟跳脚,“你不就在车行上班。”

    周醒说那不一样,车行的车是人家的,她今天就看上这个,就要。

    周存伟有点舍不得,这车他新提的,没开多久,还在新鲜劲儿上。

    “那我晚上跟你回家。”周醒威胁。

    周存伟跟她商量,下次开另一台出来给她,不啰嗦,直接开到车管所去办过户。

    还挺喜欢跟孟新竹一起搭地铁,周醒没再坚持,大致跟他约个时间。

    急着回去,周醒揣着购房合同打车走,路上跟孟新竹分享了好消息。

    [恭喜你。]

    孟新竹由衷为她感到高兴,消息发送,却忽然没了太多做饭的兴致。

    房啊车啊,对于周家姐妹来说,唾手可得,周醒也从来不会因为暂寄居在别人家而感到不适,会小心翼翼收敛行径,甚至百般讨好,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厨房做饭。

    她充满自信,因为有家有底气,即使被扫地出门,也无所畏惧,她很快就能找到下一个容身之所。

    孟新竹羡慕。

    而她呢,她的家明明就在眼前,就在脚下,还得费劲心机、步步为营。

    菜备了一半,孟新竹撂下刀,解了围裙,洗净手往沙发上一坐,不管了。

    秦南察觉到她情绪变化,“怎么了。”

    孟新竹更觉可笑,连秦南都能发现她不高兴,过去的许多时刻,周凌当真是反应迟钝,还是对她毫不在意,笃定即使万般冷落,她也不会离开。

    “我不想做饭了。”孟新竹低头小声。

    “嗐,多大事。”秦南手掌按在她肩膀,起身,“我去呗,你早该叫我的。”

    周凌还在加班,秦南接手厨房,孟新竹站在阳台,周醒后面发的几条消息,都没回。

    是说错话了吗?周醒也在反思。

    [我快到楼下了。]

    [我需要买点什么吗?]

    ……

    那边终于有了动静,情绪难辨的两个字。

    [不用。]

    周醒咬指盖,确定她不开心了。

    阳台上几盆绿植,这几天陆陆续续被孟新竹剪掉叶子,然而她惊奇发现,它们并没有完全死去,被剪刀齐齐斩断的植株根部,竟萌发出了新的绿芽。

    她心情稍霁,给植物浇了水,又收到周醒消息。

    [我在楼顶天台,你上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没有询问太多,孟新竹换了鞋子出去,担心在电梯间碰见周凌,特意走楼梯,爬了四五层楼,到楼顶天台,气息微急。

    来晒过被子,这地方她倒也不陌生,却四处不见周醒。

    “暴暴,你在哪里。”孟新竹左顾右盼。

    前面拐角,孟新竹预感到周醒就躲藏在墙后,做好心理准备,悄无声息靠拢,准备反过来吓她一跳,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受惊呼喊,孟新竹回头,猝不及防,被雪一般蓬松而耀目的纯白花朵淹没。

    “surprise!”

    周醒怀抱巨大束白玫瑰,脸颊也被映照得剔透无瑕,她笑意盈盈,把鲜花和孟新竹一起抱在怀里。

    完全在意料之外,孟新竹呆傻张口,被眼前规模庞大的花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像摔倒在雪地里,眼前一片的白,几乎以为自己失盲。

    “是什么。”她听见自己声音竟有了几分哽咽。

    她很清楚,这是礼物,是惊喜,仍是不可置信,想听到对方亲口回答。

    “送给你。”周醒举高花束,堆在她腮边,“喜不喜欢?”

    “为什么送我花。”孟新竹霎时落泪。

    周醒慌里慌张腾手去接,花险些抱不住,“你别哭呀,我不想让你哭的。”

    花好重,她单手承托,想借膝盖帮忙,站不稳原地蹦跳,十分狼狈。孟新竹双手张开,帮她抱住花束,也收下这份珍贵的礼物。

    周醒手背揩去她脸颊湿漉,“因为我感觉你不开心了。”

    “很明显吗……”孟新竹无法控制泪腺分泌,她很久很久没有收到过花了。

    她的眼泪难以止歇,颗颗掉落在花瓣,眼尾绯红,粉腮凝香,让人挪不开眼的娇怜姝丽。

    周醒心痛,迷糊敲打两下胸口,“不知道,我就感觉你不开心了,我想让你开心,所以送你花花。”

    情不自禁,周醒靠近她,亲吻她颤抖的睫毛,品尝到眼泪的苦咸,不由道:“姐姐,我真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都有点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

    偷偷也甘愿,受苦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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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扯头发掐脸卡脖子

    孟新竹喜欢花,周凌却一次没给她买过。

    鲜花是消耗品,要精美花瓶盛放,漂亮屋子作衬,更需得份闲适的心情和丰衣足食外的闲钱。

    起初她们很穷,温饱都成问题,出租屋朝北的小窗一年四季不见阳光,人都活得够呛,别提花。

    后来经济状况好转,十天半个月花点小钱装点房间,也不是负担不起。高堂素壁、窗明几净,却四处空空寂寂,只因为周凌不喜欢。

    鲜花的保质期对她来说太短,她宁愿要假花。

    放在那里就好,无需费心剪枝换水,购买鲜花专用保鲜剂,长长久久放下去,与需要装点的那面墙壁成为一体,与房屋交融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如此,周凌就安心了,踏实了,再也不用担心失去。

    后来孟新竹退而求其次,购买绿植,用土壤和阳光来延长它们的寿命,却还是怎么养也养不好。

    大概是气场不和,再是鲜活盎然的生命,到了那间房子里都得死。

    毫不夸张说,这是孟新竹首次真正意义上收到鲜花。

    上一次,孟新竹很清楚记得,是大学时暗恋她的学妹赠予。

    对方没有过多剖白心意,花束送到宿舍楼下,不见人影,只有卡片上一行娟秀小字,祝她前程似锦。

    那时她快要毕业,已经接受周凌追求确定情侣关系,她猜想对方或许心灰意冷终于决定放弃,所以那束鲜花,是道别,是放下。

    祝词也很值得捉摸——前程似锦。

    如今回想,原来一切早已命定,她和周凌这段感情,从始至终没有收获任何人的祝福,注定是无法走到终点。

    孟新竹和周醒在天台待了好久,这里视野极佳,顺铁梯攀爬至电梯机房平台处,可以欣赏一场完整的海上日落。

    她们并肩而立,面朝正西,全世界都像浸泡在甜蜜的橙子气泡水里,大风飞卷衣袂,好似脚尖一点便能腾空跃起,水中自在遨游。

    金红太阳跌进海平线的瞬间,她们默契转头,在对方透亮的眼睛里,看到热烈燃烧的两簇火苗,充满焚烧一切晦暗和荆藤的灼热力量。

    很适合接吻的场景。

    周醒忍耐艰难,几番挣扎还是决定把那枚珍贵的吻保留到更值得铭记的以后。

    她们的开始不算美好,周醒不想再留下更多遗憾,不想人生一些难以避免追忆往昔的幸福时刻,谈及初吻时,因身陷在旁人感情泥沼的漩涡而缺乏底气。

    因此,周醒不再看她,刻意忽略她眼中的失落。

    别难过,以后会补上的,我会好好爱你的。周醒心里悄悄对她说。

    太阳落回海里,霞光沉寂,厚重的夜漫上来,该回去了。秦南做好饭,也打电话来催。

    “走吧。”

    “嗯。”

    楼梯间狭窄,双人并肩略显拥挤,花束遮挡了视线,孟新竹每下步台阶都得小心翼翼,周醒还黏黏糊糊搂着她不放。

    孟新竹请她快走两步,周醒就不,恨不得长人家身上,嘴里也腻歪个没完。

    “暴暴喜欢你嘛——”

    空而狭长的楼梯间是天然的扩音器,她们一路嘻嘻哈哈走下来,出消防安全门,冷不丁与刚出电梯间的周凌对上视线。

    如被捉奸在床,两人迅速分离,瞬间拉开八丈远,面上笑容也尽都敛去。

    周凌推推鼻梁眼镜,沉默审度;孟新竹怀抱鲜花,低头不语;周醒东张西望,装得若无其事。

    “你们……”

    周凌将要开口,被急促而响亮的电话铃音打断,孟新竹单手抱花,手忙脚乱接听,是秦南催她快些回去吃饭。

    “在门口了。”孟新竹小声。

    随即门响,秦南举着电话从墙后探出半边身子,“你去哪……”

    她话讲一半,硬生生噎回去,舌尖“啧”一声,“嗷,都回来了。”

    孟新竹低头小跑进门,周醒两手插兜大摇大摆,周凌抿唇,满脸不悦跟进。

    “好大一束花。”秦南惊讶出声,“谁送的。”

    “没谁啊——”孟新竹声若蚊喃。

    秦南意味深长“嗷”了声,羡慕道:“我还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大一束花。”

    她跟着孟新竹进书房,“多少,有没有九十九?有吧。”

    周醒很想回答,刚好一百朵。

    虽然店家说九十九寓意更好,长长久久嘛,但她偏不,现实中所能收获的圆满那般艰难,买束花她还不能凑个整了?

    她就要百分百,就要满,满当当溢出来。

    孟新竹把花安置在书房空地,它真的很大,小房间霎时就被填充得满满当当,她欢喜得不得了,坐在地毯双手展开环抱,脸颊贴上花朵,亲吻、嗅闻,幸福溢于言表。

    秦南催促先吃饭,吃完再慢慢来数,到底多少朵。

    “很漂亮,对吧。”孟新竹恋恋不舍起身。

    “虽然办法很土,但效果直击人心,我发现,现在的套路越土越奏效。”秦南评价说。

    孟新竹不觉得土,送花什么时候成一桩土事了?

    觉得土,必然是因为双方感情不够,联结彼此的纽带单薄脆弱,连几朵花都载不起。

    那跟花确实没什么关系,是人的关系。人不对。

    回到餐桌边坐下,孟新竹看到桌对面的周凌,才恍然想起,前不久,周凌也给她准备过满后备箱的花。

    只是机缘不凑巧,亦或周凌扭曲到变态的自尊心作祟,她看到的时候,花已枯败,被尽数丢进垃圾桶。

    她当时一点不觉得可惜,甚至担心周醒会暗暗不高兴,也庆幸自己错过了最佳时机。

    她并不擅长表演感动。

    原来爱与不爱,区别那么大。

    饭桌上还好有周醒和秦南,两个都是话多的,随便些什么都能东拉西扯上半天。

    孟新竹小口吃饭,拎高耳朵听她们说话,视线刻意躲开对桌的周凌,勉强能做到心无旁骛。

    倒不是心虚,只是害怕周凌不甘人下,也卖花来送,会让她很尴尬。只盼周凌千万别逞一时之快,自己丢脸不说,也架得她下不来台。

    饭桌上几人各怀心思,周醒嘚瑟,秦南散漫,孟新竹惴惴不安,周凌始终沉默,心不在焉划拉手机。

    “今天饭好像是南南姐做的,对吧。”周醒突然说。

    秦南说是,“不过我也是捡便宜,前面是竹子备的菜。”

    她话里意思很清楚,后来孟新竹出去了,再后来才会有电梯口那幕。

    周醒怎么会听不懂,心中暗叹她城府之深,顺着她话继续道:“怪不得味道跟平时吃的不一样。”

    秦南问滋味如何,周醒自然是夸,之后顺理成章把话拐到周凌身上。

    “堂姐怎么不吃,老看手机干嘛,嫌弃不好吃呐。”

    秦南趁机抬高脖子瞟了眼周凌手机,咳嗽一声。

    周凌吸气,手机放置一边,随口敷衍几句好话。

    饭后孟新竹收拾餐桌,周醒把秦南拽到阳台,悄声问:“看到什么?”

    “什么看到什么。”秦南摸头发,装不晓得。

    周醒没心情跟她打哑谜,直接问:“周凌手机,你看到没?是不是在买花。”

    “是又怎么样。”秦南伸手好玩挠她下巴颏,“你害怕了?”

    “真买花?”周醒再三确认后忍不住骂,“见人拉屎屁股痒,早干嘛去了。”

    她越想越气,“干嘛学我啊,真是的。”

    秦南回头看一眼,冲她勾勾手指。周醒附耳,先是蹙眉,而后展颜,朝她竖起大拇指,转身奔向厨房。

    帮着孟新竹把餐具收进洗碗机,桌面清理干净,周醒拽着她手腕凑到水龙头底下,狂按几下洗手液,囫囵搓洗着,急切道:“我们得出去一趟,找那卖花的老板再要一枝花。”

    孟新竹问为什么,周醒煞有其事说:“我买了一百朵,刚才秦南跟我说,她数过,只有九十九朵。那不行,我要的一百朵就是一百朵,跟钱没关系,少一朵都不行,少一朵都不圆满,必须得找店家讨回来。”

    “什么时候数的。”孟新竹迷糊。

    周醒说刚刚数的,洗完手给她擦干,忙中还不忘捧来人家小手闻一下,说“真香”,就拉着人往外走,“快些,不然店家关门了。”

    “哦哦——”

    孟新竹稀里糊涂,被她套上衣服就出了门。

    出电梯,周醒牵着孟新竹往外跑,夜风柔抚面颊,孟新竹受她情绪感染,莫名傻笑。

    路边坐上出租车,她们双手紧紧交握,还舍不得放,孟新竹傻乎乎问:“那朵花很重要吗?”

    周醒说当然啦,“那可是我送的第一束花,一朵也不许少。”

    城市的夜,霓虹璀璨,比白日里更显温暖亲近,孟新竹用力点头说好,突来的礼物,毫无准备的约会,都令她心生欢喜。

    抵达花店,万幸老板卷帘门只拉了一半,周醒说明来意,对方爽快答应补给她。

    “没有白玫瑰了,只有红玫瑰,你看行不行。”

    “你觉得呢?”周醒晃晃孟新竹手。

    孟新竹从花桶里抽出一朵,朝她笑。

    “真不是我鸡婆。”周醒跟老板解释,“我第一次送她花,不想有缺憾。”

    老板不免多看她们两眼,随即恍然道:“你们是一对啊!”

    周醒没出声,孟新竹浅浅抿唇,老板大方招呼,让她们多拿些。

    “一朵就够了。”孟新竹晃晃手里的花。

    离开花店很久,她们并肩在街上走,有好一阵没说话。何须多言,就这样静静走吧,一直走下去。

    结果就是从花店到小区,近十公里的路程,两人一路走回来,孟新竹手心里攥的红玫瑰花梗都被体温烫软,花瓣也摇晃耷拉着饱受摧残的模样。

    “好累哦。”孟新竹停在路边烧烤摊,“肚子好饿。”

    她暂时不想牵了,松开手在衣上蹭蹭,“黏糊糊的。”

    周醒两手撑着膝盖,笑得直不起腰,起初只是“咯咯咯”,后面实在忍不了,开始“鹅鹅鹅”。

    她们的第一次约会,还真是特别,正儿八经压了十公里的大马路。

    小摊边坐下,点几十串小烧烤,两人分吃,再慢悠悠牵手回转。

    寻常人间寻常事,因彼此而变得特别有意义,值得铭记、回味,并期待下一次和往后很多次。

    到家后,果然如周醒所料,周凌买了花来,规模不小的一束红玫瑰,搁在餐桌边空地上。

    “哟——”周醒换了拖鞋走过去,“谁的呀,谁给谁买的呀。”

    孟新竹不参与讨论,捏紧手心里那朵,快步回房间。

    秦南坐在沙发上悠哉悠哉晃脚尖,“不知道谁的,反正人家敲门来送,我就帮忙拿进来。”

    “那肯定是给你的呀!”周醒垫脚,脸朝主卧方向大声说:“红色跟你最配啦!”

    秦南“嗐”一声,“我哪儿有这福分。”

    却在此时,门响,周凌大步走来,抱起地上花束朝秦南走去,塞她怀里。

    “送你的。”周凌说。

    周醒敏锐察觉到,秦南表情有半秒的松动,不同她惯常的潇洒无谓,几分喜悦,又几分哀愁。

    喜是周凌送给她花,之前她说过,没收到过这么大的花束。哀嘛,还不简单,这花是人家不要的。

    即便如此,秦南仍是由衷道谢。

    “早点睡,别熬太晚。”周凌叮嘱说。

    “你嫌我碍你事啊?”秦南半开玩笑的口吻,“房子快装好,过不久我就走了。”

    周醒靠在走廊墙边,听见身后动静,是孟新竹在洗手台给花瓶装水。

    周凌跟着回头看了眼,面对秦南,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别老觉得会打扰到我,总等我睡着以后才回房,一个人在客厅待很晚。”

    秦南瞄向远处,笑了,“好的嗷。”

    孟新竹在洗手台下的小柜里翻出半瓶液体肥,取少许兑入花瓶,额间几缕碎发遮挡鼻梁,看不出情绪。

    “初恋待遇就是不一样哈。”周醒忍不住出声,“我竹子姐过去天天给你洗衣做饭,没见你心疼。”

    “你又知道了?”周凌不悦转身。

    “我知道啥呀,我啥也不知道。”周醒转身走掉,“今天心情好,不跟你吵架。”

    回房间,她坐在床边想了会儿事情,苦恼抓抓额头,给冯念发消息。

    [周凌这老娘们,是不是还喜欢我家竹子?放不下她。]

    不然干嘛学她送花,人家不收,就赌气把花塞给前女友,还故意说那样的话给人听。

    [啥时候成你家竹子了,你可真有意思。]

    冯念说:[人家女朋友,吵架闹分手,不代表没感情。再说,有感情才吵架呢,没感情早拜拜了。]

    周醒不太认可。

    [竹子跟我说,她们已经分了,只是周凌不同意。]

    [她不同意就不能分?周凌王母娘娘啊,权利这么大。]

    冯念不太理解。

    [竹子可能是怕周凌拿我们的事回家乱说,惹阿嬷生气。]

    这是周醒一直以来的猜测,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孟新竹却未必,所以出于对方角度考虑,她始终默默忍耐。

    冯念注意到其中细节:[喊人家名,后缀都不带姐了,一口一个我家竹子,你最近是不是吃到甜头了。]

    叫她发现了,周醒捂嘴笑。

    [不告诉你。]

    [那就是吃到了。]

    冯念笃定。

    军师今晚不太给力,没分析出什么所以然来,周醒决定明天直接去问周凌。

    刚翻出来睡衣准备去洗澡,她又收到孟新竹消息。

    点开图片,是修剪插瓶的单朵红玫瑰,搁在沙发床边的小柜上,旁边一本倒扣的书,手机低像素无意中营造出虚化的朦胧氛围。

    还挺好看的。周醒把图片保存,设置成锁屏。

    [是一百零一朵,我刚才数过了。]孟新竹说。

    刚才外面发生的事,她全然不受影响,接水就是接水,插花就是插花,没有旁的用意,本来就没打算偷听,只是碰巧撞见。

    周醒也很识趣不提,只道:

    [百,表众多,意圆满,有很多“百”字的成语,如百年好合、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等。]

    [但我对你的爱,比圆满还要多一点,所以是一百零一。]

    [你好会狡辩。]

    孟新竹故意刁难:[满出来,淌到桌上,不是可惜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物极必反的道理,你不懂吗。]

    [无所谓,我会伸舌头舔干净。]

    周醒胡言乱语。

    孟新竹惊讶她措辞之狂放,丢来一串白眼。

    周醒躺倒在床,大笑不止。

    之后几天,周醒一直想找机会跟周凌谈谈,每次差点就要聊上,客户电话打过来,她不得不暂先放下疑问,专注工作。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早晨,周醒忍痛放弃跟孟新竹同乘地铁,蹭周凌车。

    周凌明显厌烦,周醒不怕,厚脸皮往人车上挤,坐到副驾驶。

    等车子上路,周醒若无其事玩了会儿手机,才突然道:“忘了跟你说,我有房了,上个星期刚签的购房合同。”

    周凌瞟她一眼,没说话。

    手机熄屏揣兜里,周醒身子朝主驾歪过去,“我有个事想咨询你。”

    不等周凌回答,她自顾自讲,“我签合同的时候,太着急,忘了,后面我想到个事,我要是想往房本上加别人的名字,没有婚姻关系的话,我该怎么操作?”

    “你要加谁的名字。”周凌终于对她的话题有了兴趣。

    周醒得逞笑开,“还不能确定,我也不敢放大话……不过我听说,有些情侣,她们买房的时候,可以制定一个共同购房协议,明确财产共有,将来就算分手扯皮,打官司也好打,谁都不吃亏。”

    她凑近些,以便观察周凌面部细微表情,“我记得很久之前,你说过,房产证上是你一个人的名字,那就说明,你跟竹子姐没签过这种协议,房子只属于你一个人……”

    红绿灯就差半秒,周凌没来得及过去,斑马线前急刹,手用力捶了下方向盘,转头,目光锐利,“想打听什么?”

    “咨询呗。”周醒手摸她后背顺气,“瞧你怎么老挂个脸。”

    “我们的事,你少打听。”周凌肩膀甩开她手。

    周醒讪讪收回,轻咬下唇,想了想又说:“那我猜,你们什么都没签,她每个月工资给你存着,应该是你们还困难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她担心自己乱花钱,你更懂守财,所以把钱给你存,直到你们上个月闹分手,才停止。她呢,平时就给自己留点生活费,有点钱都花家里了,装修买家具,杂七杂八日用。”

    “但是,没有一项书面文件可以证明她的付出,她要是胆敢跟你分手,房子票子,什么也得不到,这许多年的辛苦,全部打水漂,对吧?你就是仗着这个才有恃无恐。”

    “你放屁!”周凌陡然拔高声线,尖锐临近破音。

    她反应激烈,周醒确定,全猜对了。

    而她们之间,在购房前或者购房后,必定达成了某种口头协议,与分割财产有关,前提是两人和平分手,或者周凌主动提分手。

    这样的话,打官司仅依靠转账记录,竹子姐胜算很低。就算赢,能拿到的,与周凌当初承诺的,必然不对等,怎么都是亏。

    周醒点点头,身体靠回椅背。

    她明白了,全明白了。

    “你够绝。”周醒冷静评价。

    此局无解,除了耗死周凌,等她松口,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周醒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相信竹子姐比她思考更多,了解也更全面,能想的办法几乎全都想了个遍,才会出此下策。

    红绿灯倒数结束,周凌启动车子,穿过斑马线,靠左行驶,每个动作都克制地收敛着力道。

    她没有反驳,即是事实。

    周醒后槽牙里低低磨出一句,“真你妈贱。”

    “你说什么?”周凌不可置信侧首望去。

    “我说你们真够贱的。”周醒转脸死盯着她,一字一句,“你妈你爸,俞书华,周贤斌,你们全家都……”

    话没说完,周醒脸上挨了脆亮的一巴掌。

    力道极大,她脸歪到一边,有两三秒,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草——”周醒扭身扑过去,手抓住周凌头发,扯了脑袋就往车窗上砸。

    周凌尖叫一声,方向盘打偏,直直朝路口绿化带撞去。

    慌乱中她踩了刹车,撞击程度不重,安全气囊弹出来,两人身体被紧紧包裹在前座。

    静止十几秒,周凌动了,手摸到安全带解开,座椅后放腾出空间,打开车门下去。

    手腕敲敲额头,周凌两手叉腰围着车子转了一圈,确定没有更多人员伤亡,也没有连累其余车辆受损,绕到副驾驶,她打开车门,揪住周醒衣领把人拖下来,按在车边扬手又是左右两巴掌。

    周醒被打得有点懵,倚着车缓缓滑向地面,半天爬不起来。

    “想死自己找地方去死!”

    周凌原地转了一圈,俯身揪住周醒衣领,提起上身,在她耳边嘶吼,“死远点,别脏我的眼!”

    骂完重新给她摔回去。

    有温热的鼻血流出来,周醒摸了一把,等到周凌再次靠近时,伸手抓住她头发,五指扣住后脑,用力朝车门撞。

    “砰”一声闷响,伴随周凌的尖叫,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眼镜飞出去。

    周醒爬起来,手心胡乱揩了把脸上的血,朝着周凌大腿踹一脚。

    痛呼,周凌捂头扭脸,找到机会抓住周醒袖子使力一拉,周醒不慎摔倒。

    平日里跟教练学的那些格斗技巧全忘光,到实战,周醒只会扯头发掐脸卡脖子。

    周凌平时戴个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到干架的时候,高跟鞋和西装裙完全不影响发挥。

    这对堂姐妹大马路上抱打成团,周围车停下,好心的司机帮忙拉开她们。

    两人气喘吁吁,双眼赤红,长发凌乱不堪,像一对争抢地盘的凶狠雌兽,即使身体被桎,口中仍不断朝对方发出威胁的低吼。

    翻译成人类语言,尽都是些粗鄙难以入耳的污秽咒骂。

    孟新竹接起电话的上一秒,办公室里捧着手机玩消消乐,刚合出个超级炸弹。

    “什么?”

    尖锐耳鸣声占据了她的脑子,某个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聋了。

    【📢作者有话说】

    unbeliev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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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我只想你过得好

    孟新竹再三向电话里的人确认,“是先发生车祸,再斗殴,对吗?不是因为斗殴才导致车祸。”

    对方回答说她们车上斗没斗不知道,反正车外面打得挺激烈。

    “请问您是哪位呢?”孟新竹小心道。

    “我警察。”那人说。

    电话挂断,孟新竹确定两件事。

    首先,人都活着,还有力气打架,好像还打得挺厉害;其次,警察叔叔已经控制住她们,不会再打了。

    人没事就好,孟新竹不慌不忙收拾起东西离开办公室,茶水间找到周凌助理,让她即刻动身前往车祸地点,联系保险公司处理相关事宜。

    路边等网约车,孟新竹担心自己一人镇不住周家两姐妹,给秦南打电话让她先去医院。

    两姐妹是在上班途中出的事,孟新竹估算时间,车没开出多远,送医也是就近,秦南肯定比她先到。

    手机通讯录上下来回滑动,她犹豫要不要给周凌父母和周存伟打电话,想想还是算了。

    事情已经够乱,大人掺和进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倒添麻烦,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只盼周凌也千万别打电话告家长,都三十岁的人了,再有爹有妈也不是这么折腾。

    也许周凌已经被打晕?孟新竹安慰自己,暴暴那么厉害,肯定已经把周凌打晕了,就像上次那样。

    反应过来,孟新竹赶忙呼叫周醒,意料之外,对方手机持续占线。

    在给谁打电话?是手机摔坏?或遗失被人捡走?

    电话里听说她没事,还有使不完的牛劲去打架,紧张情绪缓解许多。手机打不通,联系不到她人,孟新竹一颗心又被高悬。

    不安的情绪持续叠加,尘封已久的怆痛记忆被翻搅上来,孟新竹死揪住前座椅套,催促司机再开快些。

    “也不用太快,安全第一,要注意安全……”她声线颤抖,内心矛盾。

    可越是着急,越是不顺,连续两个红绿灯没来得及开过去,焦虑紧张的情绪被放至最大,孟新竹一时忘了向秦南打电话确认周醒安全,满心都被各种血腥残酷场面占据。

    父母离世时,她不在车祸现场,也没有亲眼目睹他们残破的尸身,电视新闻画面被模糊处理,但仅是从车辆经撞击后的毁坏程度,也完全可以想象,脆弱的血肉之躯在那瞬间是被如何摧毁。

    像鞋底碾死一只甲虫,发出荜剥爆裂声,青黑汁液飞溅。

    不许,不许再想了。

    后靠椅背,孟新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还在办公室那样,镇定、理性,从客观事实角度思考问题。

    攥紧手心,指甲深陷皮肉,疼痛才能使她稍保持几分清醒。

    不过二十分钟车程,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难熬,孟新竹甚至幻想出从天而降的巨大铁块,将她霎时湮灭,就此终结痛苦。

    医院门前的车子比河底的石头还要多,孟新竹再也无法忍耐,急令司机靠边,跌跌撞撞逃离铁皮箱。

    急诊大厅,一身红裙的秦南十分醒目,远远冲她招手,孟新竹快步至病床前,终于知道周醒电话为什么一直打不通。

    “贷款?你资质不行啊,你那个征信银行不通过,没办法了哥,真的。”

    “我车祸躺医院呢,车险办不了,你找我师傅谭小雁,直接去车行找她,或者我给你发她电话。”

    “来不了,真来不了,车祸躺医院呢,咱俩关系真一般,哥你搬家酒不用叫我……”

    人应是刚送来不久,护士还没来得及处理,周醒满脸都是血,左手软绵绵挂在床沿,右手接电话,中气十足,嘴里没完没了。

    “够了!”

    满心担忧化作火焰,紧绷心弦搭箭,孟新竹大步上前夺来周醒手机,举至唇边劈头就骂,“有完没完你,人家都说车祸了,你还让去吃席,吃吃吃,吃你的死人席!你去死吧!”

    手忙脚乱挂断,孟新竹恶狠狠戳屏,阻隔一切信号源,手机才丢还给她。

    周醒惊讶眨眨眼睛。

    孟新竹继而歇斯底里大吼:“我给你打了几百个电话都打不通,还以为你死了!你业务忙得很,躺病床上都办不完是吧?你知不知道我多着急!到底什么事情是主要什么是次要,你没脑子你分不清吗?!”

    秦南震惊望来,这还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孟新竹吗,果然是兔子急了也咬人。

    “我……”周醒想说什么,对上孟新竹因气愤而涨红的脸,终是无言。

    “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护士端着治疗盘过来,开始给周醒包扎。

    周醒额上破口,颧骨有擦伤,鼻腔尚有少量出血,有只手臂也动不了。

    孟新竹压低音调,询问护士,“她的伤严重吗?”

    护士说先处理皮外伤,发生过车祸不确定有没有内出血,过会儿拍片子检查。

    “你既然来了,我去看看周凌。”秦南说。

    急诊床位没挨着的,周醒和周凌不在一个地方。

    孟新竹扭头寻找,见周醒情况倒也不算紧急,点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周醒顿时一声惨嚎,“痛死啦——”

    护士莫名其妙看她,“我没碰你。”

    “内伤吧。”周醒揉心口,“肋骨可能断了。”

    护士说不可能,周醒闭眼装死。

    “算了,还是你去吧,我在这边照顾她。”孟新竹放下包。

    周醒满意了,乖了,老老实实给护士折腾。

    护士包扎完,说待会儿安排检查,便端起托盘离去。

    孟新竹向护士道谢,继而看向周醒,想骂两句,见她满脸血污又不忍心,用柔湿巾细细为她清洁面颊。

    周醒眼里闪着泪花哭诉,“周凌扇了我好几个大嘴巴,我牙龈都痛。”

    她唇角有撕裂,脸蛋也很烫,明显肿了两圈,孟新竹叹气,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训吧,她哭唧唧撒娇,直喊疼。不训,她又闯出这样的祸事,害自己受伤,也害人家担心。

    一个巴掌拍不响,周凌必定难辞其咎,事实到底为何,只能等两人状况稍好转些,再细细盘问。

    之后是一系列检查,孟新竹和秦南楼上楼下跑,缴费拿单,忙得连口水都没时间喝。

    幸而都伤得不重,周凌中度脑震荡,是被周醒扣住后脑勺按在车门上砸的,周醒左手关节软组织损伤,是争斗中跌倒所致。

    医生安排住院观察,两人送进病房,孟新竹私心给周醒占了靠窗的位置。

    窗边有风有树,空气流通好,能帮助她更好恢复,不想见到周凌,也不必面对空空的白墙,可以看看窗外的花和鸟。

    到下午三点,终于安顿好,孟新竹点外卖送到病房来吃。

    秦南照顾周凌,孟新竹照顾周醒,两人分工明确。

    周凌脑震荡还吃不下,闭着眼休息,周醒手伤,哼哼唧唧要人喂。

    孟新竹嗔她,“你伤的左手,又不是右手,自己拿勺吃。”

    “我不——”周醒小声呜呜,床上翻滚,“没手,疼,到处疼。”

    “别动。”孟新竹按住她肩膀,往旁边病床瞟了眼,起身默默将两张病床之间那块布帘给拉上了。

    之后孟新竹将病床摇高,托着粥碗坐到床边,给周醒喂粥。

    周醒故意呲溜出很大声,孟新竹竖指警告,她才乖,反正帘子挡了看不见,没受伤的那只手就堂而皇之搁在人家大腿,大拇指不老实地挠挠挠。

    “还要吃水果。”周醒说。

    “我看你一点不像受伤的样子。”孟新竹话虽如此,仍是有求必应,洗了些大樱桃来。

    从隔壁病床过,孟新竹分了小半碗出去,秦南道谢,接过自己吃起来。

    她还笑,“冰冰脑震荡,医生说可能会吐,吃了也浪费。”

    那就没办法了,孟新竹仁至义尽,回到周醒身边。

    她当真体贴,发觉周醒吐籽不方便,手心摊开,凑去人唇边,而周醒嘴半张,不解其意。

    “我举着手也酸。”孟新竹催促。

    心中震颤,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周醒一瞬不瞬盯着她,试探往前,舌尖顶起果核,吐在她手心。

    孟新竹动作自然无比将果核抛进垃圾桶,扭头回来,喂她下一颗。

    从未被人如此细致温情照料,周醒含住果实,连咀嚼都忘记。

    “怎么不吃了。”孟新竹开始往她嘴里填第二颗,“这东西马上就过季,吃一颗少一颗,再说你受伤,正需要维生素。”

    嘴里被塞第三颗的时候,周醒反应过来,小时候孟新竹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生病吃药被捏住嘴巴往里塞,瓦罐鸡汤也是一勺接一勺地灌。姐姐爱你,不讲道理。

    “装不下了……”周醒含糊。

    看她腮帮鼓鼓,额头还包着纱布,像卡通片里被暴打成球的笨蛋仓鼠,孟新竹忍不住笑,“你一次多吃几颗,我少帮你接几次核,省点力气。”

    她还不忘给自己盘算呢。

    心思真多!真细!

    旖旎尽毁,周醒浅白她一眼,好好你侬我侬的缱绻温情场景,人家还没来得及感动就散了。

    回想早些时候,周醒凑她耳边小声说:“你先前发火,吓我一跳!”

    孟新竹语气淡淡:“是吗?”

    周醒说是啊,“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发那么大脾气。”

    她以为没事了,旧事重提,“都怪周冰冰,都是她害的。”

    听见隔壁间动静,应是周凌恢复好了,想喝水,孟新竹起身拉开帘子,让她们对峙。

    “前因后果,详细给我说说。”

    周醒一见周凌就来气,扭身横臂指,“还不都怪她,她先扇我脸,根本就是想让我死,我耳朵当时什么都听不见!”

    “难道不是你先出口成脏?”周凌按着心口坐起,“幸好是撞绿化带,撞到人你死都不够赔。”

    “我骂你是因为你欠骂!你本来就欠骂!那你要动手,我当然不会客气。”周醒为自己辩解,“你不动手我会动手?”

    “她抓着我脑袋砸车窗。”周凌看向孟新竹,“当时刚过斑马线,幸好车速不快,我情急之下踩了刹车,否则还不知道她要闯出什么祸事来。”

    周醒立即反驳:“是你先打我!”

    周凌大声:“我打你是因为你骂脏话!”

    秦南默默去把病房门关上。

    周醒:“那我为什么骂脏话,因为你不是人,你畜生不如!”

    周凌:“你再说一遍!”

    周醒:“我说你畜生不如。”

    周凌:“你有本事把车上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

    周醒:“我才不说,我又不傻。”

    周凌:“你们看她!你们看!”

    “都给我闭嘴!”孟新竹尖声咆哮。

    两姐妹收口,倚门边的秦南都吓得浑身一哆嗦。

    “想死自己找条河跳下去淹死,买百草枯家里喝了安安静静死,买绳上吊死,总之怎么死都行,别连累旁人行吗?”

    孟新竹猩红着眼,声线因适才吼叫破音而喑哑:“都那么大人了,做事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你们冲动行事的时候,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

    她转身面对周凌,“你父母那么爱你,那么疼你,你怎么忍心让他们一把年纪还为你操心。车上多危险,你明明知道周醒什么脾气,还跟她动手,你们要吵要打,起码先熄火下车,这要是在高速上,多危险?”

    “而你……”她看向周醒,“年纪也不小了,行事还是那么冲动,一时都忍耐不了吗?好几次了,还不能给你教训,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一面跟我说,经过你妈妈的事,你什么都不在乎,觉得健康和生命才是最重要,那你置身危险时,有为你妈妈想过吗?她就你一个女儿,她那么重的病都挺过来了,你难道要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孟新竹流下泪来,手掩唇迅速背过身去。

    病房肃静,因她感情真挚的担忧和控诉,秦南浅浅吸气,上前抱住她肩膀,“好了好了,不生气,人没事就好,她们以后会长教训的。”

    “你们就待在这里好好反省!”孟新竹扭头哑声喊。

    秦南抱着她出去。

    病床上僵坐许久,周醒偏头看眼周凌,两人视线意外对撞,彼此厌烦地别开脸,背对躺下。

    晚上孟新竹没来陪床,只拜托秦南把炖好的鸡汤分送到医院,监督她们喝完。

    冯念听说周醒出事,带了水果来看,见她并无大碍,陪她聊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这事周凌没打电话告诉父母,周醒跟妈妈从来报喜不报忧,也没说。

    两人隔张帘子各自玩手机,到点困了就睡,平安无事度过一夜。

    观察一晚,翌日晨,医生说可以出院,秦南帮着办了手续,孟新竹没来接,在家里做饭等。

    冷战持续,周凌和周醒彼此不讲话,孟新竹也不想跟她们讲话。

    饭桌上四人对坐,只秦南不时跟孟新竹说几句,更多时间,只有碗碟勺筷相碰发出的细微声响。

    气氛前所未有尴尬。

    秦南开玩笑,“我都习惯你们吵架了,现在这么安静,感觉怪怪的。”

    周家姐妹俱是一脸死人相,孟新竹体贴,不让她话掉地,夹了箸菜,“南南尝尝这个。”

    在家休息三天,周凌脑震荡不见后续反应,回公司上班。但她驾照被吊销,还在等待车管所审核,重新安排学习考试,只能乘地铁。

    周醒左手吊在脖子上,额头伤无大碍,也回车行继续打工。

    三人早起出门上班,同乘电梯,同搭地铁,虽是前后或并肩地走,却谁也不理谁。

    如此又过三天,周凌厚脸皮跟孟新竹说了几句话,勉强恢复正常,毕竟工作上难免有接触。

    一个屋檐下生活,周醒和周凌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小时候打打闹闹习惯了,又都是急脾气,憋不住话,碰面不时互怼,也算破冰。

    唯独周醒和孟新竹,从那日病房分别,至今一句话没讲过。

    孟新竹有耐性,沉得住气,周醒却是不行了,某个周六的下午,实在是憋不住,她找到屁股安家在客厅沙发的秦南,“帮我带句话。”

    秦南笑眯眯看她,“这几天可急死了吧,嘴里长泡没。”

    “才没有。”周醒噘嘴,十分不情愿的样子,“你跟姓孟的说,让她去我们的秘密基地找我,半小时内没有出现,我就离家出走。”

    秦南被她幼稚发言逗乐,“秘密基地就算了,还离家出走,你吓唬谁呢。”

    周醒不管,“反正你原话带到就是,我现在出门,关上门那一刻就开始计时。”

    “秘密基地是哪里?”秦南好奇。

    周醒“哼”一声走开,“既然是秘密基地,当然不可能告诉你。”

    到楼顶天台,周醒贴着围墙绕一圈,排水沟旁膝高的矮墙边坐下,瞄一眼手机时间,才开始计时等待。

    她额头的伤没拆线,左手也挂着绷带,手腕子肿得像猪蹄,想玩游戏一只手玩不了,只能刷短视频等。

    时间分秒过去,前面十五分钟,周醒气定神闲,后来开始她着急了,孟新竹始终不出现的话,难不成真要离家出走?

    现在两人虽是不讲话,孟新竹每天都给她额头和手腕涂药,在车行午休时专门带她去办公室休息,不让她劳累,另嘱咐谭小雁别给她安排需要出差的工作。

    真离家出走,还能有现在的待遇吗?

    周醒正抓耳挠腮,忽听见动静,忙闭上眼靠在墙壁装睡。

    脚步声渐近,似乎有人停在不远处,周醒睫毛颤抖,想睁开眼看,正犹豫,听见右前方传来人声。

    “小姑娘你怎么跑来这里睡觉啊。”

    周醒睁眼,怀里抱个大簸箕的老太太站那看她,簸箕里满登登的红辣椒。

    她顿时泄气,拳头砸大腿。

    墙后另一人紧跟着走出,披肩长发,日光下肤白如雪,最近气温攀升,她穿一件大方领贴身薄针织,搭配阔腿裤,简单装束尽显柔软纤细,像山岭间的白茶,不争不抢,却让人难以忽视。

    孟新竹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嘴里却歹毒得很,“已经超过半小时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是要离家出走?还不抓紧,去晚桥洞都被流浪汉占满了。”

    “离家出走?”晒辣椒的老太太好奇望来,“这么大还离家出走啊。”

    周醒生气,鼓着脸不讲话。

    等晒辣椒的老太太走了,孟新竹站到她面前,“叫我来干嘛?”

    “你不是不理我?”周醒委屈,胳膊摔大腿,“你别跟我说话。”

    “行。”孟新竹作势要走。

    周醒不干了,急得扭肩跺脚,“你走,走了我再也不理你!”

    孟新竹惊讶回头,眉眼弯起弧度,“还有这等好事。”

    “啊啊啊——”周醒哇哇乱叫,就要哭。

    “好了好了。”孟新竹走近她,把她圈来怀里,“乖些,不闹了。”

    她回来了,也主动跟人家说话了,周醒一手圈住她细腰,脸颊贴在她暖暖的小腹,委屈哭诉,“你一开始骂我就算了,都不问我是因为什么跟她吵架,好几天不理我,为了你,我头破血流,你还这样对我,你真的很过分。”

    孟新竹双手捧起她的脸,指腹抹去脸颊泪痕,彻底没了脾气,“好吧,那你现在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吵架。”

    “因为我识破了周凌。”

    周醒吸吸鼻子,“我也猜到了你做那些事的原因,你想要房子,不想让自己那么多年付出白白浪费,但你跟周凌之间,只有口头协议没有书面合同,所以你只能采取种种迂回方式……”

    周醒说:“我戳穿了她内心的阴暗,我很生气,忍不住骂她,她就打我,一个大耳刮给我甩过来,我才会反击。”

    后面的事不用再讲,大家都知道。

    这几天周醒仔细想过了,她说:“你跟周凌彻底分手吧,我把我的房子给你,我刚签合同,房产证还没下来,咨询过销售,说可以直接改底单,想想办法不难实现,这样房子就是你的了。”

    “我有没有房子无所谓,或者我跟你一起住,住那个新房子里,以后你什么都不用怕,如果我对你不好,你可以把我扫地出门。反正你不用担心没地方住,你的心血也不会再打水漂。”

    这几天时间,她们冷战,周醒没闲着,一直在考虑这事。

    她想不到办法了,她威胁不了周凌什么,咨询过律师,也说孟新竹胜算非常渺茫。

    这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

    几日纠结,她知道,孟新竹未必会接受,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其实很独立,也很要强。

    可周醒还是说出来了,想让孟新竹明白她的心愿,也怀抱一丝侥幸,万一同意了呢?

    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想从她脸上看到拒绝,周醒视线落在虚空中某处。

    “我知道你嫌弃我,觉得我年纪小不懂事,做事冲动,想法天真……但我真的真的很想为你做点什么,不是施舍,只是希望你过得好,过得踏实,此后不必再受谁的气。”

    “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我自以为,我应该比你好些,我还有妈妈和阿嬷,她们都很疼我。房子是找周存伟要来的,相当于白捡,你不用为我感到可惜,我有钱,还可以买……再说你人那么好,肯定愿意分我一个小卧室来住的,我们相依为命也不错啊。”

    她的眼泪润湿了衣衫,滚烫没有任何消减,孟新竹目光望向遥远的海,皮肤触碰到她情感的潮湿和灼热,手心托在她腮边,感觉到她胸膛的震颤和言语间颌骨的开合。

    孟新竹很清楚听见周醒说话,她的骨头、她的声带、她的嘴唇,她身体的全部都在述说爱。

    “我就是很喜欢很喜欢你,如果将来有机会,想全心全意爱你,呵护你……即使你不愿意接受我,不和我在一起也没关系,我只想你过得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作者有话说】

    咕没存稿了,以后更新时间最迟在晚上10-11点之间,如果能提早写完,就提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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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谢谢你的敲打

    话说了好多,眼泪流了好多,落在发顶和腮畔的手温暖依旧,周醒却许久没等来回答。

    楼房屋顶,暂远离人类喧喧嚷嚷的僻静一隅,唯见云涌风飞。

    天穹浩野之下,由春递变为夏的短暂季候拥有最适宜的湿度和气温,这当中一个闲适的午后,可称完美的一段告白,在沉默的黑海缓缓倾覆。

    感觉胸闷,周醒并没有因为适才那番赤忱之言而陶陶自得。

    她的初心不是为了把谁感动得稀里哗啦,好让人臣服,尔后受她摆布,从一个人的感情奴隶沦为另一个人的。

    一厢情愿的自我奉献最让人棘手,她本意是提供帮助,不想给孟新竹施加压力。

    起初周醒确有趁人之危的恶劣心思,想看她落难,大雨泥泞中踽踽独行,好在她危难时伸出援手,做为她遮风挡雨的救世主,卑劣捕获她的心。

    后来经过一些事,周醒了悟,孟新竹并不是人想象的那般羸弱,她温柔也坚毅,善良亦果敢,她不是谁的附属品。

    她不应该,也从来不是像莵丝花软弱依附于谁,借谁的势才能攀爬生长。

    孟新竹从未改变。

    又叫人如何不爱她。

    周醒不想变得跟周凌一样,口口声声说爱,却用铁链束缚她的双脚,折断她羽翼囚禁在铸金的牢笼,对她的反抗视而不见,对她的呼喊充耳不闻。

    话出口的瞬间,周醒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不甘,仍怀抱侥幸。

    想给她自由,又唯恐成为下一个诱她深陷的藩篱幽境。

    预料到她会拒绝,还是想努力争取,盼望她来,在檐下衔泥筑巢。

    此刻,她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答案,她不接受谁的施恩,只要自己辛苦搏来那一份。

    “暴暴——”孟新竹轻声叹息。

    “我不听!”周醒立即要捂住耳朵,一手受伤,没办法举起,又挫败地耷拉下肩膀,抬目哀求道:“你就答应我吧,我不会像周凌那样的,我不做挟恩图报的伪君子。”

    可话出口,周醒自己都不信,她好喜欢好喜欢她,想吻她、抱她,无法逾越的红线内暴走大喊,越压抑越是疯狂。

    她愈是坚忍,愈是想占有,她毫不张扬,却充满致命诱惑。

    周醒开始隔着衣衫吻她,仗着一只手伤,她不敢有大动作,推高她外衫,唇落在温暖香馥的侧腰和腹部,先是小口啾吻,很快不能满足,大口地啃食。

    长长吸气,孟新竹闭上眼,一手穿过怀中人凉滑的发丝,一手抓住她马尾,掌心缠绕几圈,以便在她逾矩时即刻勒停。

    吻持续往上,周醒起身,单手扣住她腰肢,将她推至墙边,埋首心口,鼻尖拱开胸衣,牙齿叼住。

    “嗯——”孟新竹一声哼吟,身子险些软倒。周醒手臂紧箍她腰肢,让她不能逃离。

    “暴暴。”孟新竹再次呼喊她的名字,难以分辨是拒绝还是鼓励。

    “你好香。”周醒含糊回应。

    几秒沉沦,孟新竹吐气回神,搭在周醒肩膀的手臂朝下用力一拽。

    周醒痛呼,抬头惊疑望来,竟然拽她头发!

    趁此机会推开,孟新竹迅速背身整理衣物,语气又羞又愤,“每次话说不到几句,你就开始这样。”

    周醒讪讪坐回远处,舌尖舐过唇瓣,神态迷离似还在品咂滋味,因病痛和哀愁而憔悴的脸颊因此渡上一层情动的粉,嘴唇也水灵灵,好看得紧。

    心口微微痛痒,孟新竹掌根摁压几下,回头想训她几句,见她马尾松松垮垮,像只与主人亲密玩闹时莫名被扇了一巴掌的狗,迷糊又委屈的样子,到底不忍。

    “暴暴。”孟新竹托起她的脸,指腹轻拭过颧骨处受伤结痂的一小块皮肤。

    周醒懒懒掀眸,满脸“听你狡辩”的没辙。

    “你从来不吻我,却总这样对我。”孟新竹对她也有些小小怨气。

    周醒“哼”一声,“你也没吻过我,一上来就跟我动手。”还笑话她,说她快。

    “因为我感觉你不是很愿意。”孟新竹老实说。

    她亦会羞涩和胆怯,回归初尝爱果的青涩少女时刻。

    周醒抬目,视线留恋在她颈下横出的两根秀气锁骨,心想这件大方领从上往下拉也方便。

    察觉到她目光中的侵略,孟新竹微微瑟缩,讲不清是兴奋的颤粟还是畏怯,侧过身体,强行拽回思绪,“还是不说这个了。”

    “那说回房子的事。”周醒手抓抓眼睛,目光投向鞋尖。

    适才那番亲咬之前,她尚能保持清醒,站在对方角度考虑问题,现在却是理智全无了,蛮不讲理道:“你快点跟周凌分,我们在一起。”

    孟新竹侧首,惊讶她的直接,明明几分钟之前,她还抱着人家哭,说“即使你不愿意接受我,不和我在一起也没关系”……

    “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孟新竹被她弄得有点糊涂,“前后矛盾了。”

    “我没有前后矛盾。”周醒抬脸,视线坦荡荡,“我喜欢你,希望你好,希望你能顺应自己心意做任何事,跟我想和你睡觉矛盾吗?”

    不矛盾。

    “矛盾在于我们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周醒揉揉发痒的鼻尖,“矛盾在于我是一只阴沟里的小老鼠。”

    周凌果然没有骂错。

    她们周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解决矛盾的方法只有你彻底跟周凌撇清关系,而我可以向你提供支持,我把房子给你,你有房子就什么也不怕了。”

    周醒思路清晰,大胆直接。

    “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我不能接受。”孟新竹转过身看着她说。

    意料之内的回答,周醒抗拒偏头。

    “暴暴——”孟新竹走近,轻轻抚摸她的面颊,“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你是否还记得我对你说过,要先爱己,再爱人,我不想看到你为此迷失迷惘,我相信你也不喜欢这样,对吗?”

    “可我更希望你能依赖我,相信我。我愿意奉献,你愿意接受,爱不就是这样,爱并不止一种方式。”

    周醒重新靠过去,她衣上被眼泪洇湿的那小块布料已经变得冰凉,乍然相触,彼此都受惊一颤。

    “回去吧,该准备晚饭了。”孟新竹岔开话题。

    周醒一动不动,要将她重新暖热。

    她手转移到周醒肩膀,推开。

    周醒执拗把头挨过去。

    “暴暴。”孟新竹无奈。

    “我不管!”周醒用力朝前。

    一个不当心,孟新竹被顶了个趔趄,退后两步,险些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孟新竹扶墙望来,对她无计可施地苦笑。

    周醒霎时觉得自己是个大傻逼,总一刻不停在干蠢事。

    “我先走了,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你再好好考虑下吧。”

    丢下这句,周醒无地自容跑开。

    前面表现多好,后面表现就有多烂,匆匆下楼回房,周醒在穿衣镜前审视自己,这一天天不是在丢脸就是在丢脸的路上。

    脑袋上包着纱布,胳膊还吊着绷带,前一秒好好跟人说着话,后一秒险些把人顶翻,她到底在干些什么?

    周醒挫败躺倒在床,想竹子姐不愿意接受,或许是觉得她太幼稚。

    外头有了动静,周醒竖耳听,应是孟新竹回来了,跟秦南在说话,也许是谈论她,隐隐约约听到笑。

    [你觉得我傻吗?幼稚吗?]

    周醒心里憋不住话,单手敲字想问问清楚。

    那边过了两分钟才回,言辞无可挑剔:[我觉得你很可爱。]

    周醒不太懂,[那你喜欢我这样的吗?]

    孟新竹:[你很好,不用一直在别人身上寻求认同。]

    [我喜欢你啊,当然希望你能认可我,也喜欢我。]

    周醒傻乎乎。

    一开始,周醒希望自己变成周凌那样,事业有成的女强人,遇事处变不惊,看人总三分讥笑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

    长大后,她发现周凌也就那样,常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面瘫脸也没显得自己多高贵,其实为人刻薄又无礼。

    于是周醒转移目标,想成为孟新竹,学她笑不露齿,说话慢慢,走路缓缓,聆听时会温柔看着对方眼睛。

    可有时候,周醒又觉得她太过好脾气,老被人欺负,还闷不吭声,根本就是个受气包。

    模仿别人,终究不能长久,周醒最终放过自己,做回本来样子。

    爱情拥有神奇魔力,让人变得患得患失,周醒时常在自卑和自得之间来回切换,面对面时小心观察对方表情,稍有不对就赶忙纠正,而看不到脸就只能通过语气判断,文字想象……

    感觉有点累,无法做到忽视,周醒食指戳屏幕:[我是不是让你讨厌了。]

    [没有。]

    简洁坚定的认可,也可以理解为厌烦敷衍。她不在眼前,无法判断出她真实情感,周醒愈发焦灼不安。

    [我感觉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的勇气持续损耗,始终得不到补充,路途仍是遥遥无期。

    这句发出去,手机很久没收到回复。

    周醒同样想不明白,为什么仅是一墙之隔,她们却不能面对面无所顾忌地讲话。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让她丧失耐心。

    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周醒挫败趴倒在床,不开心,她很不开心。

    半梦半醒间,她回到小时候,在肆方镇的老宅,傍晚日暮西斜,她大病初愈昏睡一场,醒来时不分天时地穿上衣裤,在大院门前跳台阶。

    路人问她,“暴暴,你在做什么呀。”

    她回答:“早上起床,锻炼身体。”

    对方哈哈大笑,“现在才锻炼身体呐。”

    她莫名其妙,自顾自跳。

    不久,孟新竹来了,已是大人模样,问了她同样的问题,得到回答后不言不语,只安静在旁等候,笑着看她。

    等她跳够,累了不动了,才牵起她手离开,在一间从未到过的老房子里,橱柜里端出碗糖醋排骨。

    “吃吧。”

    小小的周醒惊觉,原来不是早晨,太阳落山,已是傍晚了,怪不得路人笑她。

    梦里的糖醋排骨软烂不柴,甜而不腻,还撒了好多白芝麻。

    “好吃吗?”

    周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时分不清梦中人和眼前人,嘴巴却很老实张开,叼住凑来唇边的糖醋排骨。

    孟新竹笑吟吟坐在床边看她。

    周醒翻身坐起,床头空荡荡,门也大敞。

    “她们出去了。”孟新竹了解她心中所想,“只为你一个人做的,在客厅呢,去吃吧。”

    能让你这么容易就哄好?周醒觑她一眼,只默默咀嚼,不出声。

    孟新竹心领神会,“那我端进来给你吃?”说着素白的手心摊开,凑到人跟前,示意可以把骨头吐出来。

    真歹毒!她明知道人家不舍得这样对她。

    周醒“哼”一声,含糊说:“就起了。”

    客厅茶几上果然布好了饭菜,连周醒最喜欢坐的那只小凳也安置好,解腻的果茶里又添了两块冰,孟新竹邀请她入座,遥控器找了部动画片放,才双手合十道:“开动吧。”

    “我不看《汪汪队立大功》,我要看大人看的。”周醒屈腿坐在小板凳上说。

    孟新竹故作惊讶,“不喜欢吗?”

    “我要看堂姑子和老嫂子苞米地里打滚的乡土剧。”周醒说。

    孟新竹笑倒在沙发。

    “我说你真的很好,并不是在敷衍你。”饭吃到一半,孟新竹忽然道。

    周醒闷声啃骨头,不接嘴,耳朵竖得高高。

    “你想成为别人的时候,殊不知,人家也想成为你。你很好,不需要改变,你身上所有的特质都是独一无二的,真实的,即使缺点也是特点。”

    孟新竹凝视她片刻,笑了,“其实我不擅长用言语安慰人。”

    “但有一点,我跟你是一样的。”孟新竹又道:“事情没理清楚之前,感觉什么都是一团糟,做什么都没心情。工作是,房间是,吵架也是……”

    咽下嘴里的肉,周醒搁下筷子看她。

    “你不高兴了,我也不高兴,话不说开,心里始终踏实不下来。我不喜欢被冷漠对待,你也是,所以即使我说得不好,你也别跟我计较,我们高高兴兴坐下来吃顿饭,再出门散散步吹吹风,心情好起来,或许能达成新的共识。”

    孟新竹从沙发上起身,蹲到茶几边,两手托腮,快速眨了两下眼睛。

    “看到我的脸,感知到我的情绪,有让你感觉踏实些吗?”

    周醒沉默。

    她晶亮的眼,纤浓的睫,唇边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凝聚成横跨天际的七色虹光,于不经意间回眸时,猝不及防震撼人心。

    周醒难以用语言描述此刻感觉。

    怎么会有人,如此精准探析出她心中所思所虑。

    她们如此相配,却这般迟才寻到倾心相谈的机会。

    迟吗?也还好,不算晚。

    彼此心意相通,什么话都不必再讲,苍白的言语无法描述此刻澎湃心境。

    饭后她们共同收拾了餐具,换鞋出门在小区散步,无所顾忌牵手、依偎,自然谈及身边的一切。

    天气,花朵,树木的种类,无法挽回的过去和难以捉摸的未来都暂时抛之一旁,只专注此刻。

    经过这晚,周醒更坚定要带她离开的决心。

    深夜周醒找到机会溜进书房,白玫瑰被拆解开包装,修剪了枝条插满家里所有的花瓶,摆放在她的房间,她睡在花海里,月下脸庞恬静美丽,像玻璃橱窗里雪白无瑕的人偶,亦是童话中等待被解救唤醒的公主。

    周醒不做什么,只是蹲在地毯上看她,长久地看,白玫瑰的香气隐隐约约。

    没有惊动她,离开前,周醒找到她挂在墙边的帆布袋,摸出皮夹取走了一样东西。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几天,孟新竹始终没有发现遗失的物件,周醒某个工作日的下午提出约会请求,带她去了市里一家很有格调的西餐厅吃饭,还要了瓶酒。

    孟新竹不常喝酒,轻微酒精过敏,周醒也不敢让她多喝,感觉她状态微醺,意识模糊时,突然欠身道:“我有个朋友路过这边,我叫他一起喝两杯,怎么样?”

    “好啊。”孟新竹脸颊红红靠在椅背,欣然应允。

    十分钟后,人来了。

    年龄三十上下的男青年,穿深灰色西服套装,鼻梁上架眼镜,落座后从皮包里拿出几分文件,桌面上摊开。

    “孟小姐,这里签字就好了。”男人手指点在文件落款处,手臂几乎完全遮挡了文件内容。

    孟新竹懵懂望向对桌,“是什么啊暴暴。”

    “买了份保险。”周醒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前阵子不是车祸,我觉得应该给自己弄个意外险什么的,刚好有个客户干这个的,我就买了一份,选你当受益人。”

    “是这样的,孟小姐。”男人微笑,姿态不变,手指在文件落款处持续轻点,笔递到她手里,无形中施加压力。

    酒精上头,孟新竹昏昏沉沉,想推开他手看看合同内容,他一动不动,双臂有如铁铸,“这里签下名字就好了。”

    “快签吧,签完我们早点回家休息了。”周醒也催促,边说边将牛排切割成小份,用一刻不停地咀嚼来掩饰心慌。

    孟新竹脸颊坨红,视线被酒精温熏得湿漉,看起来格外好骗,没坚持多久便乖乖写下名字。

    要签的文件很多,一张又一张,除去姓名日期外,还有手机号、身份证号,甚至家庭住址。

    男人明显有备而来,印泥盒放置在西餐桌,还准备了擦手的湿巾,业务非常熟练,每一页每一项,指尖准确无误落到实处,毫不拖泥带水。

    全程不过三分钟,全部文件签署完毕,男人又从随手带的皮包里翻出文件袋。

    “一式两份,这份是孟小姐的,千万收好。”

    “保险从现在就生效了吗?”孟新竹问。

    “是的。”男人温和道。

    结账离开西餐厅,三人站在路边行道树下,孟新竹暴露在外的皮肤开始发红,经夜风一吹,神志倒清醒不少,周醒催促回家,她拉着男人袖子不松手,“这么晚还出来办业务,很辛苦吧?”

    男人笑:“还好,习惯了。”

    “暴暴也是。”孟新竹挽起周醒,“她现在车行做销售,有时甚至加班到两三点才能回来。”

    “干销售确实辛苦。”男人附和。

    “我们快点回家吧。”周醒担心穿帮,“你喝酒了,我回去给你煮醒酒茶。”

    “不是你让我喝的吗?”孟新竹捏住她手腕,使了几分力道,酒精作用下呼吸滚烫,气息微急。

    周醒慌乱,松开手去路边拦车,迫不及待要把销售送走。

    “文件好像有个地方签错了。”孟新竹忽然道。

    周醒迅速转头,销售一时也呆住。

    “我想起来有个地方。”孟新竹从帆布包里把文件袋翻出来,身体反应迟钝,笨拙一圈一圈绕开系扣,却不慌不乱,文件取出翻到其中一页,展示给她们看。

    确实签错了,孟新竹写成周新竹。

    “看看你那份。”孟新竹朝前点点下巴。

    销售赶紧去翻包。

    周醒心中升起不妙。

    孟新竹醉了,却并不糊涂,就着销售的手翻开文件,拎住其中一角,缓慢而均速撕毁。

    男人唰地抬目。

    高悬的一颗心霎时跌落谷底,周醒漠然看着。

    “好玩吗?”

    孟新竹无视男人的惊惧惶恐,拿过文件两份攒在手心,当时怎么一张一张地签,现在就怎么一张接一张撕,签了多久就撕了多久,包括其中周醒偷拿她身份证去打印的复件。

    周醒一言不发立在她身边。

    她攒了厚厚的一沓,像本小册子,轻拍在周醒脸颊,吐息间浓烈酒气混杂手腕香水尾调,气味犹如腐败枯萎的玫瑰。

    “我说没说过,我不会接受,我不接受你的所谓赏赐也好,施舍也罢……”

    她一字一句,“我不会接受。”

    周醒闭上眼,深深吸气,收紧下颌忍耐。她力道不重,轻柔得甚至可以称之为抚摸,侮辱性却极大。

    “赏赐?施舍?”周醒笑了,“所以我的真心就一文不值是吧,你宁愿跟周凌继续虚与委蛇,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你是在帮我吗?”孟新竹抓起她胳膊,将纸张塞进她手心,“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不要,你有拿我的话当一回事吗?你还骗我,故意灌醉我,我看起来很蠢很好骗吗?”

    “你是在侮辱我。”她说。

    周醒捏紧了手里那沓被撕毁的合同,犹如抓牢被碾碎的片片自尊,庆幸孟新竹的良好礼教没有将这些纸片飞扬抛洒,她也不必跪地狼狈去捡。

    愤怒、羞耻,已是习以为常了,这一刻的周醒自厌到极点。

    “我就是贱,就是贱才一次次腆着脸回到你身边,狗挨了棍子打都知道怕,我比狗都不如……”

    大口呼气,忍住眼泪,周醒把撕碎的纸张胡乱揣进衣兜,“但这次我长教训了,我不会了,孟新竹,谢谢你的敲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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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保重

    这事之前,周醒考虑了很久,思索了很久,也预料到可能会引发的一系列反应。

    有时她躺在床上想,早知恋爱是这般的痛苦压抑,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把心意剖白,让心悦流露。

    回想过去,默默喜欢着那人时,偶感酸涩,滋味更多是甜,像晚春缀了满树的野樱桃,一串里颜色深深浅浅,入口前饱含期待,每颗都是惊喜。

    如今却只剩了苦涩。

    有苦还不能说。

    恋爱?说错了,这称得上哪门子的恋爱,她们压根就没在一起过。

    还没有开始恋爱,已经吵了八百回架。

    周醒没跟谁谈过恋爱,不知道谈得对不对,只是遵从本心,把自己所认为一切好的统统剖出来,献出去。

    又说错了,不是恋爱。

    那是什么?偷情?

    她喜欢一个人,她们或许彼此心意相通,却不能对外提及,无法光明正大拥抱、牵手,连亲吻都吝啬保留。

    这算哪门子的喜欢。

    说到彼此心意相通,周醒又持怀疑态度,孟新竹可从来没说过喜欢她。

    是了,她告白无数次,每次都用尽全力,反复强调,可人家一次也没有正面回应过。

    或许一开始就把她当个工具人来使。

    人家从始至终态度坚决,目标明确,有趁手的武器送上门来,凭什么不用?

    多好打发的,偶尔施些小恩小惠就能吊着继续往前走,有时甚至都不用费心去哄,自己想通了、憋不住了又巴巴贴上去。

    这段关系里,周醒终于开始认真计算得失,她好像从来没有收获到爱和肯定,却反复在接受捶打,连续遭遇背刺。

    谋划西餐厅这场乌龙时,她心里陡然升起了放弃的念头。

    现在,孟新竹一字一句告诉她,不接受,并以“赏赐”、“施恩”,甚至“侮辱”这样的辛辣词汇来否定她的感情和付出。

    孟新竹早就发现端倪,却还是从头到尾陪她演完,甚至在合同落款故意写下“周新竹”这个名字来讽刺她。

    话说完,周醒想立即转身走掉的,可她能走到哪里去?她们还会在终点碰面,最后还是要回到别人的房子里去。

    所以为什么她们就不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背过身,看街面穿梭的车流,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变成海底发光的鱼群。这次周醒不想选择逃避,也不再想故作潇洒走掉,去公园的灌木丛里躲起来哭。

    她发现自己在逐渐学会隐忍、克制,至少在放完狠话没有立即跑走这方面。

    是在期待事情或许会发生转机,也明了这世界很小,起点即是终点,不必再白费力气。

    销售非常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垂手无所事事站在一旁。

    手指平静拭去脸颊湿漉,周醒吸吸鼻子,转身面对他,小幅躬身,“耽误你时间,害你白跑一趟,很抱歉。”

    “你们……”销售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题转到正事上,“那就还按照之前合同吧,你同意我就交上去了,尽早把房本办下来。”

    周醒点头,随口说下次请他吃饭,对方敷衍应下,“我去前面坐地铁,你们也早点回去。”

    目送他走远,周醒继而开始讨厌变得圆滑而冷漠的自己。

    若是从前,她必然不会随便说出请人吃饭这种话,应下的事情她必须要做到,绝不失信于人。

    可成年人的世界里,这种假客气假礼貌却贯穿了生活全部,话出口的瞬间就轻飘飘被风吹散了,没有人会真记得欠下的这顿饭。

    这些悄然生出的变化让她感到难过,这便是所谓成长的话,她宁愿不要长大。

    可生活推着人往前走,时间分秒流逝,她不能永远在街边站下去,也不能再负气跑去朋友家一住好几天。

    撕毁的文件没有像雪片般抛洒在人行道,即使酒精上头,也摁住了脾气未曾大喊大叫,或是拉拽、撕扯,因控制不住力道扭伤人家手腕。

    情绪翻涌沸滚,强自平息,周醒看不到自己的脸,不知从始至终,五官调动表情如何从羞到怒,又从怒到哀,最终归于死般的寂静。

    “走吧。”周醒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打开车门,站立车边等待。

    孟新竹回过头来,脸颊因体内酒精作用而保持艳丽,明亮剔透的眼睛里浸透困惑,她或许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场激烈的风暴,在为此感到不解。

    “回去吧。”周醒吸了口气,所有好的坏的情绪都消隐,“最后还不是要回去,回到周凌家。”

    司机安静等待,只目光好奇在两人身上来回梭巡。

    孟新竹抬步上车,更加让她意料之外,周醒甚至没有赌气坐到副驾,只在后座稍拉开距离,紧贴车门。

    周醒手撑腮看着窗外,目光飘忽,不想抓也抓不住窗外转瞬即逝的一切。

    “其实你应该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孟新竹软下声调,主动搭话。

    商量你就会同意吗?周醒心道,唇却紧闭。

    “我刚才说话可能重了些,我跟你道歉。”孟新竹主动去牵。

    周醒不说话也不发脾气了,她却慌乱起来,“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那些很恶劣的词汇。”

    孟新竹的手很软,在周醒为数不多牵过的手里面,是骨头最小,皮肤最嫩,指骨和手腕亦没有多余配饰,干干净净,连指甲也修剪得圆润整齐。

    周醒吻过她的手心、手背,含过她的指节,迷恋嗅闻过她内腕渗透皮肤的浅淡香水味。

    现在一切却都无法激起心中波澜。

    如果某件东西,用尽全力都不能属于她,那宁愿不要。租也好,借也好,终归是要还,何必白费心思。

    周醒轻轻挣脱她手,藏进衣兜,摸到里面被撕毁的厚厚一沓文件,又如被烫到般缩回,虚虚攥拳垂到两腿之间。

    她的反应刺痛眼眸,孟新竹急切挽回道:“或许可以签份协议,我出一半的钱,房子共同属于我们两个人,房产证也是两个人名字。”

    周醒在路边看到一对互喂冰淇淋的女孩,还穿着校服,应是附近高中的走读生。

    她高中三年过得很不愉快,周存伟起先忙着跟周贤斌闹分家,没怎么管过她,后来妈妈生病,她一面上学一面抽时间照顾病人,而她喜欢的人成了堂姐女朋友……

    记忆中挑挑拣拣,翻不出一件值得品咂回忆的好事情,那段岁月至今笼罩在焦虑和痛苦的浓稠黑雾中。

    “算了。”周醒说:“没意思。”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觉没意思透了。

    “算了?什么叫算了。”孟新竹瞬间绷直脊背望来。

    周醒起先不想回答,忍耐几秒,情绪却很难不受她影响起伏,“算了就是算了,房子算了,你算了,我也算了。”

    沉默几息。

    孟新竹眼眶泛起潮热,“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周醒视线低垂,落在前方椅背虚无的某个点,许久才下定决心般道:“我不想再喜欢你了,不想再围着你转,不想做这段感情里的第三者。”

    控诉一旦开始,无法停止,周醒忍不住说更多。

    “我想法很简单,我喜欢一个人,想跟她在一起,她有困难我就帮,我们一起解决,先摆脱目前的困境。而我们之前的矛盾也好,隐患也好,都是之后的事……”

    周醒默了几秒,强压下鼻头酸涩,右手不自觉举高、挥舞,“这很难吗?很难理解吗?你为什么要用到侮辱这样的词汇,我做这些,是为了侮辱你吗?说出去真是要笑死人了,用钱用房子来侮辱人,好特别的方式,我上街吆喝一嗓,大把的人来排队等着我侮辱。”

    “可我已经告诉你,我不需要,你为什么还是要自作主张。”孟新竹问。

    “那我想对你好啊。”周醒当即答。

    并非责备,孟新竹缓了缓语气,“你想对我好,有很多种方式,其中最重要的,应该是尊重。”

    周醒讪出一声笑,逐渐难以压制,“尊重你跟周凌名存实亡的情侣关系?尊重你们一个屋檐下生活?”

    她口不择言起来,“还是尊重你在房间对我做的那些事?一面跟周凌藕断丝连,一面跟我不清不楚,是要我尊重这些吗?”

    红绿灯前,司机猛地一脚刹车,显然是听八卦听走神,险些违章。

    后座两人齐齐朝前一栽,周醒单手撑住椅背,下意识扭身要去扶她,反应过来迅速调整姿势坐好。

    “对不住对不住。”司机师傅连连致歉。

    额头撞到椅背,孟新竹手指按住轻柔两下,细声说“没关系”。

    周醒那番质问,她起先想为自己辩驳几句的,又很快觉得没必要。

    话难听,却是事实。

    但仅针对今天这事,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我明白你的好意,我再次为我之前的不当措辞道歉。可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假若将来我们发生争吵,你能忍住不去想,不去说你曾经向我提供的这些帮忙吗?”

    “住着我的房子,花着我的钱,还敢跟我叫板这类的话,即使不说,心里能忍住不去想吗?”

    “我不会!”周醒霎时拔高音量,“我房产证都写你名字了,我想这些干什么?”

    孟新竹轻轻摇头,“即便不说不想,事实依旧存在,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的,无法忽略的。”

    “我说不会就不会!”

    周醒像只发怒的小豹子,连发根都蓬松炸起,“我不是周凌,才不会用房子和钱来威胁你,我说给你就是了就是给你了,坚决不会要回来,也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利用你的愧疚什么的。”

    “可我会。”孟新竹平静道:“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我过够了。”

    “我没有让你寄人篱下。”周醒固执道。

    心口酸软,孟新竹无奈又哀伤地看着她,“你还小,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懂。”

    “那你说给我听啊。”周醒忍不住喊,“我不懂你说给我听,我不就懂了。”

    “可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孟新竹语声渐弱。

    无话可说了。

    车子重新发动,朝前驶去,窄小车厢内,她们相隔很近,伸手便能触碰,又相隔很远,一左一右,目之所及的街景各不相同,如置身两个世界。

    这份爱太过迅疾而猛烈,她们一个像水,一个像火,没有合适的容器作为载体,彼此都无法避免折损。

    目光疼痛,只能透过倒映在车窗玻璃上模糊的灰影相望。

    直到下车,她们之间再无交流。

    安静往回走,想到又要回到周凌的房子里去,周醒步伐沉重,脚步迟缓。

    孟新竹始终保持合适的距离跟在她身后,她走便跟,她停也停。

    夜已深,街区空荡无人,月的光辉因残缺而浅淡,天上薄薄的云块像水里将要融化的浮冰,地面人影斜长,黯淡。

    周醒仰头,感觉到湿热的眼泪快速从面颊淌过,润湿了衣领。

    “喜欢你这件事,我曾经……”

    她哽咽着:“我曾经依靠你度过了一段很黑暗的日子,在我高中和大学时期,每当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你的遭遇,想你的眼神,想你的样子。”

    “我想你可以,那我也可以,我们其实是相似的人。我还幻想我们在一起,像寻常的情侣,在校园恋爱,念不同专业,或许你在校外,周末你来找我,去我的宿舍玩,趁着没人,我们偷偷在床上接吻。”

    依靠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醒度过漫长孤独岁月。

    “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接近你,却让我感觉更难过。”

    她流泪不止,不懂为什么已经靠得那么近,她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远。

    “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像普通情侣那样恋爱,牵手拥抱,不用顾及谁,去做尽一切亲密的事情,我不知道问题怎么会变得那么复杂,我只是一直在朝着我心中那个目标努力。”

    周醒双手掩面,蹲下身去,“好难啊,喜欢你,怎么就那么难……”

    咬唇,强忍泣意,孟新竹快步走向周醒,来到她面前,“所以我希望你能先学会爱自己,再去爱人。”

    孟新竹扶住她肩膀,“我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你这样,感情里迷失自己,我想你能像从前那样,自在大哭大笑,谁惹你不开心,就臭骂他一顿,而不是小心翼翼发消息问我,有没有讨厌你,是不是觉得你太过幼稚……”

    周醒抬起头,看到月亮落在她的眼睛里,清透没有一片浮尘,也凌若冰雪,缺乏感情和温度。

    “那你喜欢我吗?”周醒试图突破她眸中风雪凝成的层层阻碍,“为什么你始终可以保持冷静,在感情里,人真的可以做到绝对的唯物和理性吗?”

    她猜想,“或许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我好,只是因为你身边实在没什么可付出的人,而你从来就温柔善良,不忍心看到对方失落。”

    话落,周醒安静等待。

    等她的否认、辩驳,直到云层完全遮蔽月亮,天更黑了。

    什么都没有。

    周醒一颗心缓缓沉底,深海中窒息。

    “你知道吗?你从来没有对我表达过爱,你说,我总追问你是不是讨厌我,因为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喜欢啊。”

    周醒挫败垂下脑袋,“或许是我太贪心,又很笨,不能理解你的含蓄,极少时刻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好感和依赖,然而大多时候都是我主动,我们吵架,也是我先求和,因为在你曾经的关系里,你厌倦了总是成为主动的一方,所以……”

    话说了好多,周醒希望孟新竹也能说讲几句,哪怕骂她也好,至少让她从情绪的变化里,感受到一点点的在乎。

    周醒一瞬不瞬看着她。

    这般真诚渴盼的目光,却让孟新竹退缩。

    她想解释的,喜欢吗?她很久没对谁大胆剖白过,就像周醒一直珍视的那个吻,“喜欢”也是她心中最为郑重和宝贵的两个字。

    她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用“喜欢”去交换周醒的吻,那样她们就是公平的。

    当然,她当然有很多办法把周醒留下来,现在却不太想那样做。或许她们应该短暂地分开,也更让她看清自己对周醒的感情。

    “好吧。”周醒失望垂下眼帘,“我懂了。”

    “其实我也没有很在乎了。”

    大概是为了挽回面子,周醒故作洒脱道:“我喜欢你,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根本不指望你能回应。”

    “但我现在有点不想继续了。”

    周醒接下来这句,也可以理解为报复。

    “我随便换个人喜欢,热烈追求对方,也可以收获到美满爱情的。我本身很优秀,对女朋友也好,谁都会喜欢我的。”

    她漫不经心耸肩,“喜欢你真的太累了,我根本犯不着在你身上受这些苦。”

    话落,周醒如愿以偿从她目光中收获针刺般的痛。

    泪像血从那些细小的伤口里争先恐后涌出,起先是饱满的一颗,越聚越多,眼眶缀不住了,便簌簌掉下来,迅速滑过她清丽的脸,颗颗打在手背上。

    原来你也会伤心,周醒恨恨想。

    “那很好。”孟新竹哑着嗓,“我也希望你能……”

    她眼泪汹涌不止,语调含糊不清,“希望你能收获美满的爱情。”

    “谢谢你的祝福。”周醒说。

    月光重撒人间,却刀锋般冷冽森寒。

    孟新竹起身,手心抹过脸颊,努力维系自己最后一丝体面。

    “没关系。”

    夜间下起大雨,周醒抱膝坐在飘窗上,几乎一夜没睡,眼泪像窗玻璃上划过的水珠,无法止歇。

    伤害她,没有让自己感觉好受些。

    可关系进行到这步,确实也无法勉强自己继续。那些话半是真心半是赌气,亦是事实,假若换个人,她不必经历这些。

    雨下了一夜,周醒哭了一夜,雨歇时是凌晨五点,她眼眶干涸,再也流不出泪来,脸颊像一张破碎的纸,刺痛难忍。

    艰难撑起身子,去卫生间洗漱,打开镜柜时,孟新竹常用的晚安面霜猝不及防闯进眼帘。

    想起上次在酒店,她被周凌骂哭,脸哭得很痛,孟新竹一手托举面霜,一手为她涂抹,口中还轻声哄慰着,不由鼻腔酸涩,骤雨复起。

    强忍泪,周醒旋开瓶身,胡乱抹脸。

    之后她照常上班,又开始晚出晚归,起床的时候孟新竹已经出门,夜间回转,人也睡下。

    不变是冰箱里孟新竹给她留的饭。

    即使很不愿意承认,因得那晚饭,周醒每晚归家时,心中都充满了未知的期待和喜悦。

    直到五月底的一个深夜,周醒加班回来,看到沙发上坐的秦南。

    “怎么没睡。”周醒惊讶。

    “等你啊。”秦南笑着说。

    周醒把包搁餐桌上,走到她面前,“有什么事吗?”

    “我要走了。”秦南说。

    周醒张口,半晌无言。

    秦南笑着摸摸她头,“那边房子装好,家具也入场,是时候走了。一直住在别人家里,始终不方便,也不好意思继续给人添麻烦。”

    拉着周醒到沙发坐下,秦南捏捏她脸蛋,“别难过,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等我那边安顿好,请你们过去吃顿饭,认识路了有空就去找我玩。”

    她说着笑起来,“要离家出走的时候,也能多个地方去。”

    周醒揉揉脸蛋,难掩失落,“这么快,我以为还要等很久。”

    “谁说不是呢。”秦南轻叹,“四个人住一间房子,到底还是热闹。”

    “可你就要走了。”周醒低头抠手指。

    秦南弯腰去看她,“舍不得我啊?”

    周醒摇头。

    “那就是舍不得竹子。”秦南说。

    周醒讶然抬眸。

    秦南再度去搓她脸,“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是了,秦南一走,三人到底尴尬,周醒也不好久留。

    翌日晨起,周醒请半天假去家具城买了床垫,网上选购些日用品,饭桌上宣布明天就搬走。

    周凌早些时候天天把她往外赶,人真要走,只“嗯”了一嗓,旁的没多说,看起来兴致不高,想必这些时日,也习惯了家里的吵吵闹闹。

    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离去,最终只剩她一人,周醒换位想想,确实也高兴不起来。

    “明天我送你。”孟新竹放下筷子。

    “不用。”周醒没看她,大口往嘴里刨饭,含糊说:“打个车就走了。”

    周醒特意挑的星期一,就是不想让人送,睡到快中午起,起床没看见周凌,闻见厨房里糖醋排骨的味道,就知道还是躲不掉她。

    罢了,周醒脚尖勾了小凳来,客厅茶几边坐下。

    排骨还是一样的味道,撒了多多的白芝麻,就着《汪汪队立大功》的背景音吃完,周醒搁下筷子,“好了。”

    孟新竹点点头,暂停电视,“我送你下去。”

    她去房间提了行李箱出来,周醒四处张望,看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不怕的,到时我给你送过去。”孟新竹说。

    周醒抿抿嘴巴,没出声,想想仍是道:“不重要,再买就是。”

    行李箱很大,她试着提,没拎起来,纤细手腕素净,看起来脆弱易折。

    那块手表,周醒当时怎么带来的,现在怎么带走,一切好像从没发生过。

    “我来吧。”周醒换了鞋,轻松把箱子拎出门。

    并肩搭乘电梯,下楼,二人期间无话。周醒惊觉,原来真正的是道别,是这般寂静,充满怅然。

    这一走,后路难卜,还能不能再见,是未知。

    周醒停在路边,张开手臂,“抱一下吧。”

    她没有犹豫,即刻上前来,周醒心脏随之一颤,泛起绵绵痛意。

    收紧怀抱,周醒埋首嗅闻,她依旧柔软香甜。

    “保重。”

    【📢作者有话说】

    暴暴:其实我也没有很喜欢你了,笑死,我有人喜欢,不需要你,你挺一般的,搞笑死了,你真的很装,哈哈(大哭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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