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庭院草木葱郁,盛放着鲜艳的蔷薇,沈时遇在阴凉的亭台饮茶,吃萧离从宫外带回来的零嘴。


    萧离则在高照的日头底下扎马步。


    沈时遇将果脯点心挨个尝了一遍,挑出其中一样递与辛夷,“口感不错,尝尝。”


    辛夷瞥一眼正在挨罚的萧离,缩了缩脖子,“我可不敢,万一被太子看到,我怕他暗杀了我。”


    辛夷一贯是这种胡言的做派,沈时遇只道一句,“莫胡言。”便回头看萧离。


    他扎着马步站在日头底下一动不动,宋卫似乎瞧着不忍心,想偷偷给他送吃食。


    萧离紧闭着嘴,闷声不吭。


    看了片刻,沈时遇捧着零嘴走去。


    宋卫见状自觉退下。


    沈时遇走到萧离跟前,一言不发地注视他片刻,替他抹去额间的汗,“饿吗?”


    萧离目光一落,瞥到沈时遇手中的果脯,喉结一滚,颔首点了点头。


    于是沈时遇捻起一枚喂他。


    萧离正在受罚,自觉不能吃,并未张口。直到沈时遇说,“吃罢,”才张嘴咬过。


    蜜饯的咸香冲击着味蕾,带来更深的饥饿感。萧离目光飞快地扫过一眼沈时遇的手,直视前方。


    沈时遇捕捉到他眼神,不动声色地捻过一枚蜜饯喂到自己嘴里,道:“殿下当真不愿说去了哪里?”


    萧离微抿着唇,眼睑半敛,“去给兄长买零嘴。”


    沈时遇看他少顷,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勉强,带着零嘴离去,任萧离继续晒在原地扎马步。


    这么多年陪太子一同长大,辛夷见了于心不忍,也怕被柳相看见责怪沈时遇,便问:“少爷,您不怕柳相怪您尊卑不分?”


    沈时遇吃着萧离带回来的蜜饯,笑道,“如此便让他自己来教好了。”


    辛夷乐了,“那柳相可教不了。”


    在这皇宫里头,谁不知道太子出了名的不听教。柳明坤让他往东,他偏往西,柳明坤让他往南,他偏往北。也就他家少爷说的话,太子殿下愿意听,旁人的话压根入不了耳。


    以至于观念传统的柳明坤时常看着沈时遇与萧离尊卑不分的相处方式直摇头,时间一久,他反而倒是也敬重上了沈时遇几分。


    若将来萧离称帝,沈时遇恐怕也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


    更甚者,以萧离目前对他的言听计从来看,将来恐怕沈时遇想颠覆皇权,萧离也得帮着他一起数钱。


    -


    沈贵妃回宫后搬入了月华殿。


    贤安帝念她护驾有功,近两日时常来看望她。


    萧誉将一切看在眼里,见沈贵妃近日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提起:“母妃,父皇近日天天来看你,想必再过不久,您就能夺回父皇的专宠。”


    沈贵妃觑一眼萧誉,心底也美滋滋,“就你嘴甜,这么会说话,是不是又闯祸了?母妃可告诉你,皇宫不比宫外,你是六皇子,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小心别给别人抓着小辫子。”


    “这我自然知道。”萧誉挺直腰板,然而沉默一瞬,又蔫吧了下来,“可是我在宫中一个玩伴也没有。”


    沈贵妃没好气道:“瞧你这出息,一天天就知道玩,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


    她觑一眼门外,宫人都在外头守着。


    遂压低声,“你可是未来的天子,多去学习治国之道,别一天到晚净想着玩。”


    萧誉心眼子一动,不服气道:“我自然想好好读书,可我又不像萧离有那么好的侍读。”


    沈贵妃抬眼看他,萧誉趁机道:“母妃,您护驾有功,父皇近日又如此宠您,要不您跟父皇提一下,让他将萧离的侍读赐给我。”


    沈贵妃目光探寻,“你要他的侍读做什么?”


    萧誉眼神不自然地微闪,“自然是陪我读书。”


    沈贵妃打量他片刻,冷声道:“我劝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沈时遇从小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如今十年过去,早已是萧离的人。真要将人讨了过来,他非得在你食膳中下毒,毒死你。”


    萧誉吓得一哆嗦,憋了半天,仍忍不住问:“您说他早已是萧离的人,是何意?”


    沈贵妃眸光锐利地一眯,萧誉慌忙撇开眼。


    -


    沈时遇常年身子骨弱,宫中御医每周都会定期来给他诊视。


    午后,被罚了一上午的萧离在詹事院补功课。


    张太医准时上门为沈时遇视诊。


    沈时遇不拘一格地掀起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腕,“劳烦张太医了。”


    莹白柔润的一截,看着像是轻轻捏一下就会泛红。


    饶是张太医把过这么多年的脉也未曾见过比沈时遇更细腻的皮肤,瞧着像是比皇帝那些妃子还娇嫩。


    张太医忙低下头,非礼勿视,“无妨。”


    春气疏肝,诊断结束张太医便开了几幅方子,叮嘱沈时遇春季宜养肝,要多泡药浴,有助气血加快,肝气疏通。


    沈时遇颔首应下,视诊完目送张太医离去,一瞬只觉身子更加乏累。


    辛夷看出他面色不太好,问:“少爷,瞧着您似乎心情不大好,怎么了?”


    沈时遇无力一笑,“我这幅身子越来越差,再看多少次太医,喝多少次药都是徒劳。”


    瞧着沈时遇这副悲观的模样,辛夷心疼,不认同道:“少爷,您别这么说,太子殿下一定会找天下最好的名医给您治疗的。”


    沈时遇敛着眸,未作答。


    他爷爷就是老中医,自己也学了中医学专业。中医文化经过一代代人的不懈努力,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从古流传至二十一世纪,他仍束手无策。


    只是每日喝着药,吊着一条命罢了。


    不多时,小太监煮好了汤药端上来。


    沈时遇闭目撑在桌上假寐,睁眼看一眼,道,“放着吧。”


    小太监放下药汤退下。


    辛夷走进来,“少爷,药浴准备好了,待您喝完药便可以泡。”


    待辛夷走近一看,沈时遇正闭目养神,桌上的汤药一动未动。


    辛夷担心汤药冷了,端起来试了试温,轻声喊,“少爷,该喝药了。”


    沈时遇想起觉尘法师说的命中一劫,按了按疲倦的眉心,“喝了也没用,不喝了。”


    辛夷一听便急了,焦急地在一旁宽慰沈时遇。


    没多久,赶完功课的萧离走了进来,“怎么了?”


    辛夷见自己劝不了沈时遇,急着道,“少爷说什么都不愿意喝药,殿下,您快说说他。”


    萧离接过汤药,“我来。”


    汤药有些凉,萧离吩咐辛夷换了碗热的。


    煮中药的砂锅还热着,出炉滚烫,萧离端着吹了几口,待温度不凉不热,舀起一勺喂到沈时遇嘴边。


    沈时遇缓缓睁眼,自下而上地觑他,“我不喝,放着吧。”


    萧离静默片刻,仍是执着地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为何不喝?兄长今日心情不好?”


    沈时遇不答反问,“你功课做完了?”


    “嗯,兄长布置的都做完了。”萧离眸色一顿,忽地道,“逃课要罚,做完有奖励吗?”


    沈时遇抬眼看他。


    萧离平静地迎上他目光,“有罚自然有奖。”


    沈时遇想到他挨了一早上的罚,笑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萧离佯装思考,片刻后道,“想不出来,不如兄长喝一口药罢。”


    沈时遇静默,与他对视半晌才瞥一眼汤药,笑了,“那你得要多少奖励才能换我喝完这一碗药?”


    “那我便想想以往还有什么未向兄长讨要的奖励,争取凑一凑。”


    萧离凝神思索,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过了几息才道,“想不出来。提前支取,可以吗?”


    沈时遇终于忍不住被他逗笑。


    见他唇边漾起弧度,眸底重新染上光彩,萧离趁机将药喂到他嘴边,“兄长,喝一口吧,喝了药身体才会好。”


    沈时遇蓦地感觉,这个小狼崽子可能是在哄他。


    看来真的是长大了。


    在萧离殷切诚恳的目光下,沈时遇接过苦涩的药汤喝了。


    萧离随即喂来一颗蜜饯。


    咸甜的口感覆盖舌尖弥漫的苦涩,沈时遇胃里好受了许多。


    门外始终看着这一幕的辛夷惊讶地瞪大了嘴巴。


    他发现太子好会哄姑娘……啊,不,好会哄他家少爷。


    辛夷八卦地冲对面的宋卫道,“你家主子昨晚是不是偷偷溜出宫找姑娘私会了?”


    “别胡说。”宋卫警惕地朝里头瞥一眼,“万一被沈大人听到了,主子又该受罚了。”


    喝完药便到了泡药浴的时辰,沈时遇让萧离去练剑,召来辛夷伺候他沐浴。


    萧离被赶至门外,看辛夷忙进忙出。


    宋卫见萧离站着不动,怕他又受罚,便道,“主子,走吧。”


    萧离随宋卫走去詹事院。


    宋卫发现萧离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眼睑低垂着,看着似是在走神。


    莫不是昨夜出宫真是去找姑娘了?


    半晌宋卫忍不住问,“殿下是有什么心事吗?”


    萧离却忽地脚步一顿,“你先去詹事院等我。”


    说罢转身离去。


    贴身又不太贴身的侍卫宋卫,“?”眼睁睁目送太子逃课,担心他家主子晚上又该扎马步了。


    沈时遇寝殿门口,辛夷准备完泡药浴需要的东西正准备关门,被一只手拦住。


    他抬眼一看,萧离漆黑的眼毫无感情地落在他身上,看着怪瘆人的。


    辛夷暗道他今天没惹太子殿下吧,就听萧离道,“你退下吧。”


    辛夷脑袋缓缓打了个问号,“可太医说了,主子泡药浴需要按摩才能更好促进吸收,我得伺候主子按摩。。”


    萧离一顿,像是深吸了口气,才道,“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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