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诛妖
岁偃的办法说简单也简单, 说难也难。
他在赌,赌一个可能性。
赌赢了,可不费吹灰之力灭了极渊王鱼的元神,逃出鱼口;赌输了, 那就大家一起完蛋——以他们三人目前的战力来说, 正面对上极渊王鱼根本没有胜算。
他隐去内因,将计划简单地告知两人。
桂玉书似有所感, 狐疑道:“你这狐狸打得什么算盘?”
“先生无需深究, 我总归不会害您就是,”他又扭身看向佑宁, “我的办法需要你做诱饵引那王鱼的元神上钩,其中凶险之处无需我多言, 你若是害怕,便告诉我一声,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佑宁摇了摇头, 她心中对几人的处境也有数, “我不害怕, 就这样吧,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确实, 随着时间的流逝,佑宁与岁偃两人都能感受到体内能量的消耗,那不并不是一种正常的消耗,尤其以佑宁的修为来说,承受不住,可见鱼口之中不能久留。
桂玉书从自己的袖里乾坤中取出一柄软剑交予佑宁, 道:“此乃我的本命灵剑,你且留着, 若计划行不通,趁机扎它一剑也算报仇。”
佑宁双手捧过剑,苦恼道:“桂前辈,我不会使剑。”
桂玉书不满地瞪了岁偃一眼,指责道:“我不是留得有一本剑谱吗?怎么你没教这丫头?”
岁偃回答得十分理直气壮:“你本人都在这了,现在教不就好了?”
桂玉书看看佑宁,看看他,“你认真的?”
“当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阳极雷霆术知道吧?她看一遍就会了。”岁偃颇有几分骄傲地扬起自己的狐狸下巴。
活了几百年,被誉为玄门第一人,括号曾经,的桂玉书登时瞪大眼,“阳极雷霆术一遍就会?!”
佑宁挠头,笑得非常老实。
桂玉书拍拍自己的胸口暗自感叹:“还好我生得早。”
*
临时剑术指导半个时辰后,桂玉书自行停了下来。
就如岁偃所说,佑宁学东西快得惊人,只一遍就能记住所教招式,甚至还能举一反三,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看人看走了眼。
这哪里是天赋不错,根骨尚可?简直就是天纵奇才!
桂玉书是个聪明人,前后结合起来一想,心中的猜测更进一步,他没有选择直接掐指推算,而是避开正在练习招式的佑宁,试探岁偃道:“小狐狸,这丫头到底……”
黑色的狐狸用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看着他,“桂先生,您最好不要细问。”
桂玉书了然,及时止住话头,不再追问,只道:“你如果准备好了,我便将那王鱼元神引回来了。”
岁偃未立刻回答,而是喊了佑宁一声。
佑宁闻声收剑,站至桂玉书身边,弯身将岁偃抱了起来。她与岁偃对视一眼,又朝桂玉书点了点头。
“麻烦桂先生了。”岁偃趴在佑宁的怀中,沉声道。
桂玉书深吸一口气,道:“一会记得与我站在一起,仙官令虽然撑不了多久,但抵挡一击还是能办到,总不能让那王鱼一照面就直接把人给弄死了。”
他领着佑宁回到最开始的位置。
佑宁这才发现脚下的软肉原来让桂玉书刻出了一个圈。这个圈,原本能容纳一人盘腿而坐,现在加了一个人,两人只能并肩而立。
踏入圈内,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金光立即将圈内的范围罩了起来,佑宁顿感体内那股力量的流逝感明显减弱,她将峪山凉玉放在了岁偃的胸前。
岁偃胡须晃动,口中念念有词,随后慢慢地隐去了身形,好像完全不存在一般。
直到佑宁感觉肩膀上一沉,这才确定它还是在的。
等做完这一些,桂玉书再次祭出了那把玉做的匕首,双手执刀,狠狠往脚下的软肉上一扎!
整个鱼口瞬间剧烈颤动起来,如同先前王鱼出现时一般。
“得罪了。”桂玉书如此说道。他飞快地上掐佑宁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只剩一点脚尖还能着地。
这时,一处肉墙从中间裂成两片肉瓣,极渊王鱼重新以孩童的模样钻了出来。
“好啊桂玉书,我就知道是你把人藏起来了!”一进入鱼口,王鱼便看见了他手中掐着的一妖一人,它垮下脸,十分不高兴的模样,“你又骗我。”
桂玉书道:“人确实是我藏起来,这人是我的同族,我救她很正常,但是我现在改变注意了,想要与你谈个交易。”
极渊王鱼笑得一派天真,“稀奇,你居然想与我谈交易?”
“少废话,谈还是不谈?”桂玉书冷下脸。
王鱼撇嘴道:“你如今不过是瓮中之鳖,凭什么和我谈交易?”
“就凭你想要的人现在在我手里。”
王鱼阴测测地看着他,“杀了你我一样能得到她。”
“那你大可以试试,是你先攻破我的防御,还是我先把这人碾成灰。”
佑宁配合地痛苦呜咽两声 ,桂玉书笑道:“你说过你若是吃了这人,就能攻破我的防御,这般看来,她于你很重要才对,不然你也不会打破规则,冒着被天意发现的危险,提前上浮海面。”
王鱼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不说话了,微微低下头,上瞟着眼睛看人。然下一秒,它突然原地蹦了几下,换上一副嘴脸,兴奋地道:“谈!我愿意与你谈!不过谈之前,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你我斗了几百年,不正是因为我吃了你的同族吗?现在居然有事能让你愿意放弃你的同族,与我同流合污。”
桂玉书冷笑一声,道:“有一件事我得纠正你,我与你斗并非因为你吃了我的同族,而是因为我想原地飞升,所以接了仙官令而已,不巧仙官令的任务是杀你。”
“仙官令?”王鱼眼珠子转了一周,倏地闭上眼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东西。
岁偃见它这副模样,对自己的猜测更有把握,暗中蹬了桂玉书一脚。
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桂玉书稍稍松了松上手的力道。
“啊,我看到了,仙官令,原来是这玩意。”王鱼睁开眼,“这和你要谈的交易有什么关系?”
“我本大道已成,飞升不过早晚的事,可如今却因接了仙官令而被你困在此处,飞升无望。此般苦劳合该天下人铭记传颂,可这人却告知我,如今的天下根本没有人还记得我桂玉书的名字!”桂玉书面露愤恨之色,“我争做修道第一人,飞升成仙,要的就是受世人敬仰,天下供奉,如今却连名字都留不下,那我还跟你较什么劲?这天下,我不守也罢!”
王鱼闻言没有丝毫怀疑的模样,反而鼓起掌来,开心地道:“对对对!就是这样!这世上都是这般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之辈,根本不值得你守护!”
他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吃这个孩子吗?我本在海中苦修,偶然一日遇此子落海遭难,见其年幼,便救了他,还将他送回家。我因原身太大,平日都以鲛鲨之貌畅游海中,可恨此子竟不知感恩,反而觊觎我的鱼鳍,当天便带着玄门中人来欲诛杀我,割我鱼鳍!我恨而将所有人都杀死,吃掉,也因此断送了飞升之路,可笑!何其可笑!”
两人斗了几百年,桂玉书还是头一次听说它的往事,缄默片刻后,道:“然,你现在拥有上仙之力。”
极渊王鱼大笑起来,“这是我自己的造化!天道如此不公,要护着这些凡人,我偏要以上仙之力屠尽这群忘恩负义之人 ,吃尽这些狼心狗肺之辈!”
桂玉书看向手中掐着的人,道:“你的机缘,应与这人有关系吧?”
王鱼收起笑,岔开话题道:“说说你的交易。”
桂玉书略感可惜,它还挺警惕的,不上当,他道:“我把人给你,你放了我,我们两之前的账,一笔勾销。以后你爱杀谁杀谁,爱吃谁吃谁,我绝不插手。”
王鱼反问:“这个简单,只是我敢答应,你敢信吗?”
“那你就以元神立个誓吧。”
王鱼突然抱胸道:“立誓可以,但是我又怎知你交给我的确实是我想要的呢?你们人类狡诈,术法又五花八门,障眼之法数不胜数,我不善分辨,到时候你人跑了,我什么都没捞着怎么办?”
“我也可以立心魔誓。”
王鱼不依:“你们人类能言善辩,多是的法子钻空子。”
桂玉书冷下脸,“那你想怎么样?”
王鱼露出贪婪之色,“你先让我验验人,确实是我要的人,我马上立誓。”
桂玉书皱眉问:“你要怎么验?”
王鱼狮子大开口:“给我一条腿……”
桂玉书打断它,“不行,谁知道你吃一条腿会不会功力大涨,到时候又反悔。”
王鱼烦躁地道:“那你来说,愿意给什么?”
桂玉书想了想,道:“给你尝点血吧。”
“不够。”王鱼不接受。
桂玉书直接道:“那就是没得谈。我们继续耗吧,说不定你这次提前露面已经惊动了天庭和玄门,总有人会来收拾你,到时候我与他们里应外合,看你死不死。”
王鱼气得尖叫,罢了,妥协道:“你说了算你说了算,但是我要心口血……”
桂玉书不耐烦地道:“给你你就接着,哪那么多要求!”
他手中匕首在佑宁脖子处划过,鲜血顿时涌出。桂玉书掐手诀点出几滴血往王鱼那处飞去。
王鱼急忙咧开大嘴,接住那掉落下来的几滴血。
鲜血入口的味道有些奇怪,不似人血,王鱼皱起眉刚要质问,下一秒便感受一股熟悉的力量冲破那奇怪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滑至心脏,与噗通跳着的心脏融汇在一处。脚下腾升起轻飘飘的感觉,它情不自禁地闭上眼,脑海中有几个陌生的画面一闪而过。
“你看到了什么?”耳边骤然响起一道魅惑的声音。
王鱼的脑子有一瞬间呆滞,无力抵抗这声音中的魅惑之力,张口答道:“天庭,仙侍,他们叫我圣……”
“圣”字刚出口,万里无云的天空之中猛地劈下一道惊雷。
那惊雷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劈开平静广阔的海面,劈进万米之下的海底——
更是精准地劈在了极渊王鱼硕大的鱼身之上。
王鱼顿时脸色一白,身形摇晃,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形,维持不住孩童的模样。
它愤怒地睁开眼,怒吼着朝桂玉书冲过来:“桂玉书!你骗我!我要杀了你!”
“砰”的一声,它撞在了仙官令展开的防御罩上。
愤怒当头的极渊王鱼没有留任何余力,这一撞竟当真让它将仙官令给撞碎了!
桂玉书大骇,改掐为揽,一把将佑宁护在自己身后。
佑宁脚一沾地,顾不上自己脖子上的伤口,立马抬手扶住自己肩膀上的狐狸,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能感受到王鱼答话的瞬间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喷在自己的肩头,一股血腥味萦绕在她的鼻尖。
王鱼气红了眼,五指成爪,照着桂玉书的心窝而去。
千钧一刻之间,又是一道惊雷。
这回这一道惊雷劈穿了极渊王鱼的肉身,劈在了它的元神之上。
“啊!”王鱼动作一顿,下一秒爆发出惨烈的尖叫。它的身形在雷光中,一点一点分解,直至化为虚无。
32.脱险
岁偃自幼聪明。
从佑宁展露修行天赋, 到见识到单丘的反噬之伤,他便意识到她的身份是一个不能说不能探究的秘密。所以在得知极渊王鱼的目标是佑宁时,他便有了成算。
他要赌,赌天道对佑宁真实身份的维护到底能到哪一步。
事实证明, 他不仅聪明, 运气也是极好的。
雷光消散之后,极渊王鱼的身影不复存在。
桂玉书犹未回神, 怔怔地道:“这……就结束了?”
曾经的玄门第一人, 被困鱼口三百余年无计可施,如今却被两个小辈略施计谋就解决掉了, 这让他不得不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
佑宁的惊呼唤回他的神智,“前辈, 你快来瞧瞧岁偃,他受伤了!”
桂玉书扭头看去,黑色的狐狸解除了幻术, 显露出身影。它躺在佑宁的怀中, 嘴角往下淌着鲜血, 将下巴与脖子上的毛都糊成了一团,右前肢上有一个明显的刀口, 也正滴着血,整只狐狸看起来十分凄惨。
在岁偃的计划中,他对自己更狠。拖着尚未恢复的身体,以透支妖力为代价,强行越阶魅惑拥有上仙之力的极渊王鱼,甚至为了确保魅惑的效果, 借桂玉书划破佑宁脖子的动作,自己主动往刀口上撞, 将自己的鲜血混入佑宁的鲜血中,让王鱼服下。
幸亏狐族于魅惑一道上天赋满点,他的铤而走险成功了。
不过自己也因反噬伤得也不行就是。
桂玉书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灵气渡了些给他,为他的伤口止住血。
岁偃低声道:“多谢桂先生。”
桂玉书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
极渊王鱼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一颗女子拇指指节大小,半透明的宝珠,桂玉书跨步过去,捡起宝珠,道:“这是一颗妖丹,看来极渊王鱼未渡雷劫却有上仙之力的的机缘就是它了……奇怪,这是什么妖的妖丹我竟看不出来。”
他将宝珠给岁偃,道:“你比我更熟悉妖怪,你来认一认。”
佑宁抬手欲接过宝珠让岁偃看得更清楚一些。然,指尖触及宝珠的一瞬间,她的心跳毫无征兆地加速,脑海中突然99zl闪过一个陌生的画面。
佑宁一惊,顿时缩回了手。
“怎么了?”桂玉书疑惑地看着她。
她摇摇头,“没事,这内丹有些凉,不小心被冰了手。”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握住那颗宝珠。
刹那间,佑宁浑身一震,感觉自己的灵魂猛地被抽出了身体——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居然来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祥光四溢,仙气飘飘的宫殿!
宫殿玉砖金顶,檐上的牌匾是一整块毫无杂质的玉石雕刻而成,上书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定古殿。
突然,耳朵捕捉到一阵响动,似有人来。
佑宁心中紧张,正想躲,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脚下如生根一样,无法挪动半分!她只能瞪大眼,微微侧头,眼睁睁地看见一队人自天边翩然而来,由远及近,落入这奇怪的定古殿院中。
为首那人似是领头者,她着朱衣绿裙,长发未束,任其随风而动,肆意洒脱。
佑宁的目光落到那人面上,大惊!
她居然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恰逢此时,那人似有所感,突然抬眸望来,眼神与佑宁对上,好99zl似能看见她一样。
佑宁只觉得脑海中“嗡”地一声,脚下的束缚突然消失,整个人犹如被吹散的蒲公英,轻飘飘地朝着她飞过去。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耳边突然响起岁偃沙哑焦急的声音,“佑宁!”
佑宁一下子回神。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眨了眨眼,她发现自己依然在鱼口之中,并没有什么气势磅礴,金碧辉煌的宫殿。她保持着一手抱着岁偃,一手握住那颗妖丹的姿势,脸上露出几分迷茫,“我刚刚,怎么了?”
桂玉书道:“你受到了妖丹的干扰,神魂被吸进它残留的回忆里去了。”
妖丹的回忆?
佑宁疑惑,但是她见到宫殿与那人可没有半分妖怪的模样。
岁偃哑着嗓子开口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佑宁正欲老实作答,桂玉书突然上手捂住她的嘴,面色古怪地道:“你别说,你千万别说!我可不想被雷劈,有些东西我们听不得,你自己知道就好!”
不怪他反应如此之大,着实是极渊王鱼被惊雷劈散元神的画面太令人印象深刻,桂玉书现在对“你看见了什么”整句话都有阴影了。
岁偃只是下意识地问出那句话,见桂玉书的反应,也惊出一脑99zl门子的冷汗。
他张口欲言,蓦然地动山摇,整个鱼口如地裂一般晃动起来,头顶的口腔壁肉开始迅速腐败掉落,有海水渗了进来。
岁偃说不出话来,又开始晕了。
桂玉书急道:“不好!极渊王鱼的元神灭了,它的肉身撑不住,开始土崩瓦解,我们必须的趁它彻底瓦解前展开防护,不然你就算不被淹死,也会被海底的压力给拍扁的!”
情况紧急,佑宁只得暂时放下刚刚所见之事,掏出那颗避水珠,问道:“我有这个,能用吗?”
桂玉书扫了一眼,避水珠在佑宁被吞入鱼口时让极渊王鱼将防护罩强行咬碎了,上面满是裂纹,“不行,这珠子只能避水,隔不开海底压力!”
话音刚落,随着王鱼肉身的腐肉越掉越快,外部的海水找到了突破口冲破鱼身,带着骇人的气势当头砸下,猛地将两人拍翻过去。
佑宁只来得及紧紧抱住岁偃不松手,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拍的脑子发懵。
海水淹没全身时,避水珠自动张开护罩将海水隔开。但是就如桂玉书所言,它只能避水,无法隔开压力。佑宁感觉浑身每一块皮肉都在尖叫哭泣,那感觉就似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身上,马上要将自己压得粉碎!99zl
当此时,忽有一道耀眼的光芒穿透深海,照进海底,落在了被海水拍翻的两人一妖身上。
桂玉书的须发在顷刻间由白转黑,他感觉到身体中的暗伤在一瞬间被抚平,恢复如初,丹田瞬间充盈,耳边还响起飘渺仙音,额间凭空出现一枚金色的印记。
是原地升仙!
桂玉书大喜,顾不上聆听耳边的仙音,立刻掐诀甩出一个防护罩将佑宁圈了起来。
佑宁顿感身上的压力骤轻。
照进海底的光开始往上收,就像收网一般,将包裹起来的佑宁三人也一起往海面上拉。
片刻之后,两人一狐跃出水面,稳稳地停在一朵飘落下来的白云之上。
佑宁抱着又被水泡晕了的岁偃,四仰八叉地躺在云上,大口喘着气。
这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爽快感。
桂玉书不似她那样狼狈,他整个人焕然一新,从头到脚都散发99zl这一股仙气。
大力吸入一口气后,佑宁笑着道:“恭喜桂前辈。”
桂玉书垂眼看着她,抬手一挥,有金光闪过,她与岁偃身上的伤处顿时恢复如初,连带着衣服和毛发都干了。
岁偃蹬了蹬腿,醒了过来,一瞥见茫茫无边的大海,立刻惨叫道:“遮一遮!快帮我遮一遮!看见这海我头晕得慌!”
佑宁着急忙慌地坐起来,抬起袖子替他捂住眼睛,后者这才消停下来。
“古言道,‘福祸相依’诚不欺我!托二位的福,我任务完成,即将飞升仙界,今日恩情,待你二人道成飞升之后,必定加倍偿还。”桂玉书大笑道,“等我上了仙界,定努力与执掌天劫的仙官交好,到时候你们俩飞升渡劫,我让他给你们放点水。”
这话听起来不正经,但是很有诱惑力的样子,佑宁乖巧地道谢。
倒是岁偃哼哼两声,道:“以后之事以后再说,在您飞升之前,劳驾您先把我们送上岸行吗?”
桂玉书被逗得又是一阵大笑,问道:“这个简单,你们出海应是有目的地的吧?不若告诉我目的地,我直接将你们送去。”
佑宁答话道:“我们是去安善国的。”
桂玉书道:“安善国啊?好说,我曾去过那处,认得路。小丫头你坐稳了,我马上送你们过去!”
*
大庆迎亲的大船在晋泽豚海偶遇豚鱼逐月之奇景后,又不幸遭遇不明海兽袭击,几欲翻船。
而不幸中的万幸,最后在风浪中稳住了船身,避免了海难的发生。
只是动荡中,不少人落水。
风平浪静之后,未落水的随侍们纷纷跳下水抢救落水之人和物资。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这才将能找到的人和物资都捞了上来,这其中包括大庆二皇子李嘉昉与安善国的使臣。
但是始终不见大庆大公主安平公主的身影。
安善国使臣吓坏了,火急火燎地将船上所有会水的都人派出去寻找大庆公主的踪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安善使臣想。
然,才找了一日,李嘉昉醒来便直接以船上所剩物资不够,没必再浪费时间找人为由,要求立刻继续航行,去往安善国,并放话一切后果由他承担。
安善使臣拗不过他,只得惴惴不安地依言行事,私下每天都在祈祷,愿神仙保佑安平公主平安无事。
他可不想背上“害死大庆公主”的罪名。
与此同时,苍舶之上,关于“安平公主其实是灾星降世,那海兽也是她引来的”的流言暗中传播开来。
三日后一个阴天,船队总算到达安善国港口。
安善使臣苦着脸看着李嘉昉调动随侍搬运剩下的迎亲之物,心中的石头依然卡在原地,叫他回到故土也无法放松。
忙碌间,忽闻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探出几缕阳光,好巧不巧,那阳光正好照在苍舶之上。
众人纷纷停下手上的活,抬头望去,阳光耀眼,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看不真切。
朦胧间,天空中凭空出现一朵白云,凝神细看去,便发现云上有两道黑影和一道金色的光影,看起来很非常玄妙。
那朵云飘飘然自高处落下,堪堪停在苍舶的甲板之上。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犹如有人从云上走下来一般。
港口中的所有人不自觉地将目光都放到那苍舶之上,耳边忽闻一声清脆高昂的鹤鸣,耀眼的日光顿时四散开来,化作满天霞光,驱散头顶阴沉低矮的乌云。
“安平公主!”有人高声惊呼!
众人这才发现,在晋泽豚海失踪的大庆公主居然出现在了甲板之上!
她衣袖翻飞,眉眼柔和,淡淡的金光环绕在她身侧,恍若仙人一般。
有人忽记起私下的传言,愤愤地嘀咕:这哪里是灾星降世,分明是仙女下凡好吗!
33.安善
佑宁站在甲板上, 目送着桂玉书在一声鹤鸣之中化作满天霞光,消失在空中。
为了不引起怀疑,岁偃并未变回胡芮颜的模样,而是隐去身形, 继续蹲在佑宁的肩膀上, 除了佑宁,旁的人除非修为高过他, 不然都看不见他。
岁偃的尾巴虚虚地缠着佑宁的脖子, 蓬松柔软的毛发挨着她的皮肤,挠得她心痒痒, 总想伸手摸一把。
“如果有人问起我,你就说落海后与我失散了, 过几天我会找机会变回来找你的。”岁偃正在谋划如何合理地以胡芮颜的身份再次回归。
佑宁却在偷偷觊觎他的尾巴: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
“李嘉昉如果旧事重提,要给我扣刺杀的罪名,你就装不知道, 一切等我回来跟他当面辩一辩。”
只是摸一把的话, 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你在听吗?”
嗯, 大家刚刚才一起经历了生死,也是过命的交情了, 摸一下尾巴不算过分吧?
“佑宁,你在偷偷打什么坏主意?”
佑宁做贼心虚:“我没有想要摸你的尾巴冒犯你的意思!你信我!”
岁偃:“……”你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空气突然安静。
佑宁傻笑,试图蒙混过关。
“安平公主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安善使臣非常合时宜地嚎叫着冲出来打破尴尬,他眼框微红,绕圈将佑宁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确定她无伤无痛,这才跪下叩首谢罪道:“臣有罪!殿下在晋泽豚海遇险, 失去音讯,外臣本该全力搜救,奈何船队损失颇大,无力逗留,又有二殿下命令在前,这才率先启程。外臣自知罪孽深重,无论殿下如何责罚,绝无怨言。”
说是请罪,但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我是想救公主您的,但是条件不允许,二殿下也不允许,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怪罪请找别人。
佑宁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脸上摆出讶然之色,伸手扶起安善使臣,道:“使臣言重了。事有轻重缓急,你的抉择没有错,安平怎会怪你?若是因为安平而拖累了整个船队,那才是真正的罪过。”
安善使臣顺势而起,捻起衣袖,假意抹泪。佑宁站在一旁低声宽慰,乍一看 ,场面分外和谐。
奈何半途杀出个煞风景的程咬金。
李嘉昉沉着脸从船的另一侧跨步过来,开口就是阴阳怪气:“遭遇那么可怕的海兽,又好几天杳无音信,皇姐居然安然无恙,怪不得民间总说祸……”
佑宁笑着截断他的话,“吉人自有天相,二皇弟是想说这个吧?其实只要平日里多行善积德,人人都能得天上仙官相助。”
佑宁觉得李嘉昉着实脑子拎不清,两人的矛盾再大,说到底是李家的事,是大庆的事,如今在安善国的地盘上,当着港口这么多安善人的面,他不管不顾地把内部矛盾揭出来,简直愚不可及。
她微微收敛笑意,淡淡地瞟了安善使臣一眼。
佯装自己听不见,实则在一旁看戏的安善使臣敏锐地感受到她的视线,立刻放下袖子,扬起笑脸打圆场道:“二皇子这几日其实也忧心公主的安危,人都清减了不少。”
这安善使臣虽然奸猾了些,但挺上道。
佑宁先是恍然大悟,随后露出大受感动的模样,抬手虚虚环住李嘉昉的肩膀,拍了拍他的后背,道:“让皇弟受惊了,是我这个做皇姐的不对。”
李嘉昉的脸色顿时像打翻了调色盘一般,十分精彩。
岁偃跳到佑宁的脑袋上趴着,看着两人“手足情深”的模样,嗤笑道:“佑宁你学坏了。”
佑宁腹诽: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安善王派来迎接的队伍到达港口时,“大庆来迎亲的公主是仙女下凡”的消息犹如长翅膀的飞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大街小巷。无数百姓涌至主干道旁,只为一睹“仙女”的风采。
虽然李嘉昉骑白马走在队伍前端,丰神俊朗,一副的翩翩公子模样,但满街的百姓视若无睹,想的念的全是车辇中的佑宁。
不知是谁起的头,无数百姓突然齐声高喊佑宁的封号。
“安平公主”四个字响彻整个安善王都。
而这四个字如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李嘉昉的脸上,更如一把尖刀,插进他的心中。
佑宁端坐轿中,华丽的轿辇无法隔绝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让她脸颊发烫。
突然膝上一重,一只黑色的狐狸跳到她的腿上,非常自然地卧在她双膝上。
佑宁敢肯定,外面这个场面绝对跟他脱不了干系!
“是不是你干的?”她本想强硬些质问他,可话出口就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没有任何威慑力。
岁偃的耳朵抖了抖,头都没抬,懒洋洋地问:“什么是不是我干的?”
她拉起窗帘一角。
岁偃了然,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承认得很干脆:“是我干的。”
那模样又骄傲又可爱。
佑宁盯着他的头顶,忍了又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抬手从他头顶一路摸到了尾巴尖。
岁偃整只狐都僵住了!
佑宁全然没注意,完全沉浸在“摸到狐狐了”的喜悦中。
这手感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妙极了!
佑宁突然忘了自己刚刚想问什么。
算了,小狐狸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
从港口至皇城,原本一个半时辰的路程被热情的安善百姓硬生生拖至两个半时辰。
至住处休整一番后,有侍女来传话:安善王已备好接风宴,劳请佑宁移步宫中。
岁偃在队伍达皇城的中途就溜掉了。佑宁在屋内找了找,没找见他的身影,估摸着还没有回来,只能自己赴会。
临行前她嘱咐留守的侍女莫要关门。
安善国位于大陆以南的海域中,终年炎热潮湿、多雨水,无明显四季之分。因此气候,安善国贵族多着轻薄透气的彩色纱衣,配上他们的气质,整个人透露着一股欲拒还迎的诱惑感,尤其是女子,更是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魅惑之感表现的淋漓尽致。
佑宁来到殿中,第一眼就被满殿的活色生香给震惊到了,若非有侍女引路,怕是连先迈哪只脚都不知道。好不容易越过满堂的妖媚舞姬,来当王位之下的客位,抬头准备行礼时又是一震——
只见王座上坐着一名袒胸露乳,下半身只着一条绸缎长裤的狂放男子,他左右各揽着一名穿着清凉的美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视线下意识旁移,佑宁人都被震麻了。
但见安善王一旁的坐位上,倚坐着一位浓眉高鼻的美妇人,她穿着相对保守,但仍是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晃得人眼晕,而且这美妇人脚边竟也依偎着两名赤一裸上半身的年轻美男子!
佑宁开始在心中默念清静经。
这时,使臣起身介绍道:“安平公主,这两位是我们安善的王与王后……陛下,娘娘,这位是来自大庆的安平公主。”
早听说过安善国民风开放,未曾想竟会如此开放!
“……”沉默了一两秒,佑宁控制住表情,让自己尽量以一种平静的姿态向王座上的二人行礼,“晚辈安平,见过安善王,王后。”
安善王拍手大笑道:“安平公主不愧是大庆大公主,这定力确实要比贵国二殿下好一些。”
佑宁趁机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李嘉昉一眼,后者正面无表情地喝酒,但隐隐抽搐的嘴角与红得欲滴血的双耳暴露了他的内心。
叹一口气,佑宁道:“大庆历来推崇儒家思想,我与二弟自幼长在大庆,甚少出门,因此还未见过如安善王与王后这般洒脱不羁的人物,一时惊慕交加,情难自抑,若是有失态之处,还望两位见谅。”
安善王后不紧不慢地道:“今日便听闻安平公主乃天上仙女下凡,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心有七窍的妙人儿。望我们柔儿入大庆之后,安平公主能多多照拂才是。”
随着安善王后的话,对面李嘉昉身旁座位上的年轻女子站起身来,朝着佑宁莹莹一拜。
安善国多美人,不论是之前的海美人,还是殿上的安善王后,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但此女子美貌更胜!
那女子瞧模样不过双十年华,头挽乌鬓,珍珠缀上,面若银盘,春色满颊,目若秋水,摄人心魄,悬胆丰鼻下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最是点睛之笔处在于她拥有两弯英气的细剑眉,给这醉人美色平添几分野性之美。
“这位是我们安善国嫡长公主沛怀柔。”使臣见机插话,充当一个称职的向导。
佑宁朝她福身还礼。
嫡长公主沛怀柔坐下后,安善王开口打探道:“听方使臣说,公主与二殿下在来安善的路上遇到了不知名海兽的袭击?”
遇极渊王鱼这事只大不小,现在恐怕连千里之外的文宗都听说了,佑宁没想过隐瞒,大方地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安善王立刻指着沛怀柔身后一名用薄纱遮住半张脸的女子道:“公主有所不知,我们安善信奉海神,所有安善的儿女出海都需告问海神,然后在海神的庇护下渡海而去。你们遭遇海兽想来是出发前未曾问过海神……这样,孤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位是我们安善最灵验的巫女,妧姬,她拥有直接沟通海神的本事,返程时就让她与你们一道,保准你们的船队绝对不会遇见任何海妖海兽!”
名为妧姬的女子起身,右手置于左肩,弯腰行了个别样的礼。
她身上有一股很独特的气质,佑宁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安善王捕捉到了佑宁视线的逗留,眼珠子一转,当即道:“妧姬,不若你现在就展示一下你的实力吧,问问海神可有什么话想对我们安善最贵的客人说?”
妧姬语调平淡地道:“遵命,陛下。”
她从桌上拿起一个圆形带棕色斑点的大海螺壳,又取出三个小贝壳放入海螺壳中,素手执螺壳,不轻不重地摇晃。
大殿内的丝竹之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所有人耳边只有贝壳与螺壳撞击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很快,妧姬停下动作,附耳贴在海螺壳开口处,闭上双眼,似乎是在聆听神谕。
而后,她睁开了眼,直直地看向佑宁,依然是那腔平淡不带任何波澜的语调:“海神说,您与您的同伴,会惊扰大海的安眠。”
34.怀柔
偌大的宫殿内鸦雀无声, 针落可闻。
关于大庆来的这位公主,有“其是仙女”的传闻在前,在场的贵族都有所耳闻,是以包括安善王在内的所有人都没预料到妧姬问卜出来的答案会是这样。
一时竟无人接话。
李嘉昉率先反应过来, 他的羞愤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一拍桌子,厉声呵斥道:“大胆!你这术士, 几枚贝壳一摇就想给我安上扰神的罪名, 是何居心?”
他复而转身面向上方的安善王,严肃道:“安善王, 敢问这便是安善国的待客之道?”
众所周知,大庆的迎亲队伍主事者有二, 一为安平公主,二为大庆二皇子李嘉昉。
妧姬口中的同伴,理所当然地被理解为李嘉昉。
安善王骤然被点名, “啊”了一声, 正要回答, 又听见妧姬不急不缓地道:“我说的同伴,并非二殿下。”
李嘉昉回过头来, 双眼一眯,“你什么意思?”
妧姬将目光投向佑宁,道:“二殿下的问题,当问公主才对。”
佑宁手心微微出汗,她心知妧姬说得是谁,但面上偏挂出疑惑的表情, 与她对视,柔声问道:“安平不明白, 请妧姬直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佑宁与妧姬身上。
谁料这当口,妧姬突然变成锯嘴葫芦,欠身朝着王座上的人行了个礼,便不言不语地坐下。
李嘉昉的目光在佑宁与妧姬身上来回转悠,皱眉道:“这是何意?你们俩打什么哑谜?把话说清楚!”
倒是安善王似乎对妧姬这副说话说一半的模样见怪不怪,他大笑起来,缓解殿内有些凝重的气氛,道:“二殿下莫生气,你们大庆不是有句古话叫‘天机不可泄露’吗?得失相依福祸随,妧姬身负沟通海神的重任,自然也会受到约束,很多事情不能说得太明白,还望您能体谅。”
李嘉昉内心不愿意体谅,但他只是个皇子,又是晚辈,安善王递过来的这个台阶不下也得下。
一场戏,主角双方都不开口,拱火的也被按了下去,自然没了后续。
宴席继续,丝竹再响,舞姬起舞。旁的人再好奇,也只能偷偷拿余光瞟一瞟佑宁。
只有李嘉昉一人,下了台阶又觉得憋屈得慌,沉着脸喝闷酒,同时不断地往佑宁身上丢眼刀。
佑宁通通假装没看见,只是低头喝自己的酒,尝自己案几前的菜。
一场接风宴结束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中。
散席后,佑宁心中有事,未等李嘉昉便匆匆赶往自己的住处。
然而,刚出殿门便被人从后方叫住,“安平公主请留步。”
佑宁驻足回首,原是安善嫡长公主沛怀柔跟了出来。
她莲步轻盈,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过来,柔声道:“今夜之宴本是为公主接风洗尘的,不想却冒犯了公主,怀柔在这给公主赔个不是。海神大人是神明,降下的神谕往往很简洁,许是妧姬曲解了祂的意思罢,公主莫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坏了心情。”
佑宁回答道:“多谢怀柔公主宽慰,我没事。”
“如此怀柔就放心了。”沛怀柔抿唇一笑。
忽有风来,吹起两人的头发。
沛怀柔突然靠近一步,抬手替佑宁按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道:“安善的夜晚多凉风,公主千金之躯需多多注意,莫要感染风寒才是。”
沛怀柔的动作突兀且不合适,佑宁略感不适,往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道:“怀柔公主的提醒安平记下了。只是时候不早了,公主也请早日休息。毕竟明日起我们便要开始交接准备回程的事宜了。”
“竟然这般匆忙吗?怀柔还想着带公主与二殿下好好领略一番安善之景。”沛怀柔惊讶道。
佑宁道:“毕竟皇命在身,不敢耽误。”
沛怀柔似有些失落的模样,垮下肩膀道:“也是,那辛苦安平公主,愿公主今晚有个好梦。”
佑宁笑道:“怀柔公主也是。”
两人笑着互相福了福身,然后各自离去。
回到住处时,佑宁发现房门紧闭,心中一紧,问门口侍女道:“门是你们关的吗?”
侍女垂首答道:“回禀公主,奴婢听从您的吩咐一直留着门。可一刻前夜风忽气,将门给吹上了,奴婢不敢擅自开门,还请公主恕罪。”
佑宁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道:“既是夜风也不能怪你们……我睡觉时不喜有人在门外,今夜不用你们守着,都回去休息吧。”
守门的侍女互相看了一眼,默默行礼退出院落。
佑宁站在房门前看着她们彻底离开,这才推门而入。
“岁偃,是你回来了吗?”关上房门后,她压着嗓子小声喊道。
“嗯。”屋内响起一道慵懒的男声,“是我。”
佑宁喜上眉梢,加快脚步越过屏风。
但见屏风后面的案几前坐着一名俊美的年轻男子,他正垂眸端详着自己手中的茶杯。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勾唇温柔一笑,轻声道:“回来了,接风宴吃得可还开心?”
佑宁不答他的话,反而惊喜道:“你变回来了!”
其实也没多久,但再见到岁偃的人身,佑宁总觉得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提到这点,岁偃的脸突然诡异地红了起来,还好兴奋的姑娘并没有发现。
佑宁奔至他身旁坐下,将人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
岁偃干脆放下手中茶杯,张开双臂,非常配合地由她打量。
佑宁问:“你变回来了是不是说明身上的伤都好了?”
岁偃点点头,道:“妖族的自愈能力很好,只要没有伤及要害,都恢复得很快。”似想起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前提是在岸上。”
佑宁忍俊不禁,打趣道:“原来你的要害是水。”
岁偃:“没办法,这是我们陆兽的通病。”
佑宁想起了别的,突然板起脸,道:“不对,桂前辈说过,峪山狐族除了你,可没有别的狐狸怕水。”
岁偃睨了她一眼,嘴角向下一撇,故作可怜地道:“佑宁你竟然信他不信我?”
啊,这幅模样……
佑宁赶紧闭了闭眼睛,稳住自己的心神。再睁眼时,她改口道:“没有,我当然是信你的!只是桂前辈说得笃定,而你对水的反应也有些奇怪,我在想这其中会不会有别的隐情,弄清楚的话,说不定能治好你这怕水的毛病,这样你不就少一个要害了吗?”
原来是关心自己。
岁偃颇为满意,刚想开口夸她两句,却听见她又道:“但是话说回来,我们先不管别的狐狸,我很好奇你是从小就怕水吗?那洗澡要怎么办?”
岁偃:“……”
他执起茶杯,试图喝口茶冷静一下。
佑宁好像有了新发现,追问道:“你也喝水哦?那你对喝下去的水不会对你有影响吗?”
忍无可忍,他手腕一转,将茶杯抵到她的唇上,温柔但是咬牙切齿地道:“问题这么多,渴了吧,来喝口茶润润嗓。”
佑宁看看他,又垂眸看看他被赫色茶杯映衬得格外白皙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红了脸,闭上叭叭的嘴,安安静静地就着他的手将整杯茶都喝了下去。
岁偃舒了一口气,解释道:“我好歹也是修出九尾的大妖,不是泥捏的娃娃,什么水都怕。只有大河大海这种有充足灵气蕴积之地中的水才会对我产生影响,所以你把你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丢掉。”
佑宁乖乖地点点头:“哦。”
“不过你也确实提醒了我。狐族都怕水是单丘告诉我的……啊,单丘就是我们峪山的长老,知天晓地,明古道今,有机会带你认识一下……从前我并没在意过这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如果这里面有内情的话,他绝对知道。等从安善回去,我会找他问一问的,”说到此,他嗔怨地睨了她一眼,“不然免得佑宁老是怀疑我。”
佑宁把头摇得飞起,“没有没有,我真没怀疑你,只是桂前辈他……”
话未说完,突有一物自佑宁的发间飞出,掉在地上。
佑宁“咦”了一声,定睛一看,一枚小指指节大小的白色海蚬壳静静地躺在地上。
岁偃同样看见了蚬壳,立刻脸色一变,起身抬脚就将那蚬壳碾碎,他严肃地道:“今晚可有谁碰过你的头发?”
佑宁想起沛怀柔突如其来的靠近与不合时宜的动作,立刻答道:“安善的嫡长公主沛怀柔,接风宴后她与我说话时遇夜风,便抬手帮我理了理头发,这海蚬应该就是那时候放上去的。”
岁偃凑到她面前,弯腰与她平视,突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顺着她的脸颊摸到发尾。
佑宁知道他是在检查是否还有海蚬藏在自己的头发里,可就是控制不住心跳加速,直到他起身,这才松了一口气,磕磕巴巴地问:“还、还有吗?”
“看来她只藏了这一颗。”
佑宁不解地问:“但是她为什么要藏这东西在我身上?”
“想知道?”岁偃挑眉道,“那我们一起去找她问问。”
佑宁:“啊?”
35.疯子
借着夜色的遮掩, 佑宁与岁偃步履轻盈地穿梭在安善皇城的屋顶之上。
少刻,两人来到沛怀柔的别院。
别院内灯火通明却不见任何侍女与护卫,就好像别院主人提前知道他们要来,故意支走了所有人一般。
岁偃护着佑宁稳稳地落在别院中。
寝宫的房门大大开, 沛怀柔一身彩色纱衣跪坐在一个实木矮几前, 腰背挺直,动作优雅又慢条斯理地沏着茶。烛火跳动, 她逆光而坐, 美艳的脸庞隐没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矮几上不多不少, 刚好三个茶杯。
“两位倒是来得比怀柔预想的要快上许多。”落地的一瞬间,沛怀柔带着盈盈笑意抬头朝两人望过来。
她的目光先落在佑宁身上, 短暂停留之后便滑至一旁的岁偃身上,然后她的眼睛瞬间被点亮,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 就像是被吸附住了一般, 再也无法挪不开。
这目光让佑宁感觉很不舒服, 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似是生气却有不像, 她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小步,整个人挡在岁偃面前,试图隔绝她的目光。
见此状,岁偃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握着她手腕的手往下一滑,顺势扣住了她的手掌。
佑宁手一抖, 耳朵开始发烫,却没有抽回手, 而是由着他温暖而宽大的手掌将自己的整个手包在掌中。
两人的小动作自然全部落入了沛怀柔的眼中,她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掩下眼中的欲望,再抬头时也恢复正常,轻声地道:“安平公主与这位公子既然来了,不若先喝杯茶吧。夜深风凉,就当暖暖身子。”
佑宁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侧头望了岁偃一眼,见后者轻轻点点头,这才迈步行至矮几前。
二人都不坐,佑宁居高临下地看着沛怀柔,开门见山地问:“敢问怀柔公主为何要在我身上藏匿海蚬?”
沛怀柔不答反问:“这位公子想必就是妧姬所说的,安平公主的同伴吧?果然玉树临风,气势非凡,浑然不似凡间人。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佑宁道:“怀柔公主,我在问你话。”
沛怀柔恍若未闻,专注地看着岁偃,只等他答话。
可惜岁偃只是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继而低头把玩起了佑宁的手指,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沛怀柔确实展颜一笑,有几分得意地道:“公子不说怀柔也知道,公子名唤岁偃对吧?不知是哪个岁,哪个偃,有何含义呢?”
佑宁只觉心中奇怪的感觉更甚,她敛起表情,直接伸手捏住沛怀柔的脸,迫使其看向自己,然后提高声音,严肃道:“怀柔公主,请回答我的问题!”
这样一个动作下来,沛怀柔的注意力不得不落到佑宁身上,她美目一转,似是责怪地扫过佑宁,复而抬手拍了拍佑宁的手,因为被捏住脸,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安平公主,此举不合礼数。”
佑宁冷脸嘲讽道:“原来怀柔公主也知道礼数二字。”
她松开了手。
沛怀柔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楚楚可怜地道:“公主这是生气了?如果怀柔说,此举只是想多了解公主一些,公主信吗?”
呵呵,我看起来很傻吗?佑宁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沛怀柔突然叹息一声,道:“哎,公主也知道,海姑姑勾结妖物,意外身亡,怀柔被选定为下一个与大庆和亲对象。然大庆与安善相隔千里,怀柔对大庆全然陌生,心底十分忐忑……今日得见公主,见公主温婉可人,这才一时想岔了,想以海蚬窥视公主的日常,了解公主的喜好,以便能够投公主所好,为自己在大庆后宫谋一个靠山。”
这个理由找的,还真是敷衍。
佑宁还有别的疑问,不想纠结于一个问题,转而皱眉问道:“你那海蚬有什么作用?”
“它只是让怀柔能听见公主说的话而已,除此之外,并无别的作用,也不会对公主的身体造成伤害。”
岁偃突然开口问道:“那你说说,都听见了些什么?”
沛怀柔美目流转,似嗔非嗔地瞥了他一眼,道:“岁偃公子法力高深,海蚬的效果大打折扣,怀柔听得并不真切,只隐隐听到什么‘受伤’、‘怕水’和‘九尾’之类的词。”
温温柔柔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是满含威胁之意。
佑宁眼神一冷,正欲开口警告她不要动歪脑筋,却见岁偃突然出手直接掐住沛怀柔的脖子。他神色冰冷,看沛怀柔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死物,“今夜我们的谈话,你若是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岁偃下手并未留情,只是眨眼的功夫沛怀柔就因呼吸不顺而涨红了脸,谁料这人仍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她举起两只手,搭在岁偃的手,断断续续地道:“岁偃……公子、想要如何对待、怀柔,怀柔都、都甘之如饴。”
岁偃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松开一直牵着佑宁的那只手,当空画出一道符,然后挥袖将符拍进沛怀柔的胸口。
沛怀柔脸色一白,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岁偃随手将人扔在地上,冷然道:“这是纳言符,你若是向外透露出任何有关我的消息,符文会立刻炸掉你的心脏。”
沛怀柔伏在地上,闻言立刻捧着心口,一脸喜色地道:“既然是岁偃公子所赠,怀柔定会好好珍惜。”
这个反应直接把佑宁看傻了,她一言难尽地看着沛怀柔。
亏她原先还颇为欣赏沛怀柔,没想到她内里却是这样一个疯子。
佑宁顿时失去了探究她的出手动机的想法,这种疯子,想法异于常人,不要试图去理解她才是最好的。
岁偃取出一块白色绸帕,仔仔细细地擦理手上不小心溅上的血,擦拭完毕后,掌心燃起火焰,将手帕烧为灰烬,他看着沛怀柔,道:“你这满身鱼腥味,当真是令人作呕。”
沛怀柔一直不变的笑容终于僵了僵。
岁偃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她,牵过佑宁,转身离开。
跃出别院前,佑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沛怀柔保持跌坐在地上的姿势,脸上又挂上灿烂的笑,眼中满是野心与疯狂。
佑宁打了个寒颤。
直到回到自己住处躺下,佑宁脑海中仍回荡着沛怀柔最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她心中不安,坐起身来,唤出岁偃。
岁偃打着呵欠出现在床边,一副闲散的模样,沛怀柔的诡异似乎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佑宁问道:“那个沛怀柔到底是什么毛病?”
“还记得安善王提过的海神吗?”岁偃的回答与问题并不相干。
佑宁点点头。
从沛怀柔处回来时,她将接风宴上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岁偃,包括妧姬的问卜。
岁偃道:“所谓海神其实有两种,一种是领了仙籍,管理一方海域的天上仙官,他们和地上的土地神一样,不善斗法,主要负责监察和上报自己辖区内的异常;还有一种就是海中大妖,圈地为王,占了领域内凡人的供奉。”
佑宁一点就通,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安善国供奉的海神是海妖?沛怀柔的异常也和海妖有关?”
岁偃点头道:“这个沛怀柔身上的鱼腥味比之极渊王鱼没差多少,这说明她和海妖至少有过一次深入接触,而且就在最近。她往你身上藏海蚬也没有说得那么简单,我猜可能是因为王鱼的死,让对方盯上了你我。”
佑宁正色道:“那我不能这么把她迎回大庆去,这是引狼入室。”
岁偃拍拍她的头道:“你放心,就算你想现在她把马上带回大庆去,她也会想办法拖住的,毕竟海中才是她的主场,到了陆地反而失去优势。”
佑宁斜睨了他一眼,担忧道:“你怕水这个弱点让她知道了,眼下又还在对方地盘上,今日这般激怒了她,对你来说处境会不会太危险?要不你先回峪山去吧。”
岁偃一个翻身,在她身侧躺了下来,他满不在乎地道:“若是没有极渊王鱼那一遭,她对我确实有些威胁,至于现在嘛——不够看。”
“为什么?”
“因为有佑宁啊。”
佑宁不明所以。
岁偃以手撑头,弯眼看着她,道:“桂玉书飞升的时候,有个东西忘了拿回去。”
“嗯?”佑宁想了想,猛地记起来,她闭上眼心念一动,一柄软剑出现在她的手中,“桂前辈的本命灵剑!”
“现在它是你的了,”岁偃伸手欲摸一摸剑身,然而那柄剑好似有意识一般,扭身躲开了,“桂玉书飞升,他的本命灵剑也沾上了仙气,只要不是再来一只极渊王鱼,凭这把剑足够揍翻它们。”
佑宁又惊又疑地看着面前的灵剑,她也试探地伸出手。
灵剑犹如一只小兽,立刻亲昵地缠在她手上,原本锋利的剑锋挨着她的皮肤就自动化软。
佑宁被它逗笑了。
岁偃道:“桂玉书留下的剑谱我还有些印象,明日起咱们就练起来。到时候管她沛怀柔是什么东西,若敢不老实,一剑削了她便是。”
36.海神
许是被岁偃的话安慰到了, 这一夜佑宁意外地睡得安稳,以至于他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第二日,大庆与安善正式开始交接换礼。大庆地大物博,迎亲用物即便遭遇海难丢失许多, 剩下的宝物依旧足以震惊安善国的官员。
盘点交接完以后, 便是商榷敲定沛怀柔离国的日子。
如安善王所言,安善国人离开故土都需要问卜, 普通百姓找民间术士, 皇家贵族则由号称“能直接沟通海神”的妧姬亲自占卜。
说是占卜,实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祀典礼。
佑宁与李嘉昉被邀请观礼, 甚至佑宁的那份邀请还是沛怀柔亲自来的——天未明时她便带着侍女亲自来拜访。
佑宁一面惊讶于此人非常人能拥有的心智,一面暗自庆幸岁偃已经提前离开。
昨夜沛怀柔对岁偃流露出的那种痴狂让佑宁心有余悸, 另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两者加在一起让她暂时不是很想搭理她,可又做不出伸手打笑脸人的举动, 最终只能一个人别别扭扭地出门迎接。
“今日只有公主一人吗?”沛怀柔开口第一句就精准踩到佑宁的怒点上。
看着她左右张望的模样, 佑宁气不打一处来, 生硬地“嗯”了一声。
沛怀柔笑得春风满面,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无视佑宁冷淡的态度,示意侍女送上一个精致的木匣。木匣有女子两个手掌大,匣身上刻满海浪的纹样,匣面则刻着一名散发女子的画像,她双目紧闭,双手交叉置于胸前, 额前的位置点缀着一颗东珠。她的身周是和匣身一样的波浪纹,让人下意识联想到海中神女。
沛怀柔道:“今日巳时三刻妧姬会开神坛祭告海神, 请海神为怀柔择选出海的日子。公主是大庆来的贵客,此番盛典不容错过,父王特命怀柔亲自来请,望公主能赏脸莅临。”
她一个眼神,佑宁身边的侍女便跨步上前接下木匣。
佑宁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此等重要场合,自己若是拒绝并不合适,也就不计较侍女的行为,她端庄地回答道:“怀柔公主放心,安平会准时到的。”
说罢,转身欲走。
沛怀柔却是伸手拉了她一把,道:“安平公主莫急,开神坛请海神有些讲究,请听怀柔解释给您听。”
佑宁只得转回来,耐着性子听她说道。
“海神尊贵,愿降下神谕,庇护我等,为答谢海神之恩,参加问卜典无论主客都需得为海神献上供奉。供奉无要求,可以是山珍海味,奇珍异宝,也可以是清粥小菜,女红经帖,只要心诚便可。”
客随主便,佑宁点头道:“多谢公主,安平知道了。”
回屋后,佑宁思索了一番,从头上取下一只步摇,放入匣中。
步摇是文宗赏赐之物,献给安善的海神既不算怠慢,她也不心疼。
巳时刚到,佑宁便来到安善神坛。
神坛建在王城之外,一处宽阔的海滨空地之上。青色的巨石在空地上堆出一个高台,高台两侧分别错落地矗立四根巨大的石柱,高台的正中是一个由一块巨大的玉石雕刻出来底架,架上放置着一面巨大的石鼓,石鼓鼓面上有和木匣上一样的图腾。
高台不临海的三面被一圈石砌的围墙围了起来,隔绝平民百姓靠近的同时也为皇室和贵族提供了绝好的观礼点。
佑宁越过重兵把守的外围,来到围墙的入口处,恰好碰到了正欲上行的李嘉昉。
后者也瞧见了她,刻意放慢脚步,待佑宁走到他身边时,突然出声道:“这一次你别想赢过我。”
随后,气登登地领着侍从飞一般地登上围墙,留下佑宁一脸茫然:“?”
佑宁走上墙头时,安善的贵族都已到得差不多,三面围墙墙头都是人。她被安排在安善王右手边第一个位置,正对神坛,视野绝佳。
等到落座,佑宁才看见神坛上的光景。
神坛之下围站着许多健硕英俊的年轻男子,他们光裸着上身,小麦色的皮肤上绘满图腾,手中握着一个成人头颅大小,缠绕着红色丝带的的海螺。
神坛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妧姬,一个是沛怀柔。两人俱穿着与安善民风大相径庭的服饰——不是斑斓轻薄的纱衣,而是一层又一层,繁琐而复杂的青蓝色绸衣。
绸衣上同样绘制着波浪纹样。
沛怀柔以手掌向下,额头点地的姿势跪拜在石鼓前,一动不动,妧姬立于她面前。
今日她未带面纱,但露出来的所有肌肤上都涂写着一种佑宁看不懂的文字,包括脸上。
这些文字带着神秘和诡异的美感,使人的目光不自觉地粘在妧姬身上,无法移开。
巳时三刻一到,高台之下赤膀的男子齐齐吹响手中的海螺,悠长浑厚的号声响起,汇聚成一曲来自深海的颂歌,洗涤着神坛内每一个人的灵魂。
遥远的海面上突然跃起一头巨大的鱼,又重重地砸进海水中,溅起丈高的水花,它哼鸣一声,震撼人心的声音与海螺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令所有人神魂震荡。
巨鱼之后,传说只有月夜才会现身的豚鱼也骤然成群结队地出现在海边。它们竞相越出海面,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完美的弧线。
有海风吹来,吹起妧姬的衣袖,她猛地拉开绸衣前襟,下一秒竟是直接脱掉了外衣,露出里面由贝壳制成,仅能遮住隐秘部位的螺衣。
她的身材非常傲人,曲线起伏堪称女娲造人的奇迹,然而没有任何人能对眼前这一幕生出邪念。
妧姬的全身上下都绘满了经文。
她倏地开始随着号声与鲸鸣舞动起来,身体软若无骨,轻若柳絮,做出一个又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
她绕着沛怀柔一边舞动一边转圈。一圈两圈……转到不知几圈,巨大的石鼓忽地被看不见的力量撞响。那响声沉闷但震耳欲聋,立刻盖过了数人齐齐吹响的海螺号声。
妧姬的动作开始加速,她每绕着沛怀柔转一圈,石鼓便响一圈。
九声鼓响后,石鼓归于沉寂。
豚鱼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巨大的海鱼也失去了踪影,海风止,螺号停,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妧姬停下舞动,她缓慢而庄重地以沛怀柔的姿势跪倒在地,扬声高呼:“信女妧姬,感谢海神指点。”
空旷地带声音往往会被弱化,但妧姬的声音却能清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安善王带头,围墙墙头上观礼的所有人纷纷站了起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齐声高喊:“感谢海神!”
佑宁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但她并未行礼也未随着一起高呼。
她不受海神的庇护,无需向它道谢。
神坛上,妧姬已经拉着沛怀柔站了起来,正在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待穿戴完毕,她朗声道:“回禀陛下,海神神谕,怀柔公主可在九日后离海远行。”
安善王点点头,转身对佑宁道:“公主您觉得九日后出发如何?”
围观了整场仪式的佑宁完全明白安善人对海神的崇拜有多深,因此即便她对九日后才启程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浅浅一笑,道:“安平遵从海神的指示。”
安善王大笑道:“多谢公主体谅!孤立誓,只要孤在位一天,安善便永远以大庆为尊!”
这时,安善王身边的一名侍者轻声提醒道:“陛下,仪式还没完,该进入下一环节了。”
佑宁也听见了,她余光瞥见高台上已经没有人影,不论是赤膀的男子还是妧姬沛怀柔二人都不见了踪影。
主角都不在,仪式居然还没完?
她张口刚欲问,身后捧着木匣的侍女突然上前一步,双手举过头顶,将木匣伸向空中。
不只是她的侍女,墙头上其他人的侍者同样如此。
安善王解释道:“这是仪式的最后一环,观礼者与仪式主角都需要向海神献上自己的供奉……”
正说着,便见沛怀柔领头,带着妧姬与那些吹号的男子从楼梯间上到围墙上,与其他人一般,举起了自己的木匣。
“海神会从中选出自己钟意的供奉之物,一旦被选中,俸物的主人可以得到一次面见海神的机会。”
佑宁皱眉,沛怀柔并未跟她说过这一段,直觉告诉她不对劲,有猫腻!
她刚想开口向安善王再问得详细一些,只听得空中穿了清越的风声。
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海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空中冲下来,直接叼走佑宁身前侍女手中的木匣,消失在了天际。
“怎么回事!?海神为什么会选她!?”
“搞错了吧,这次海神选了一个外乡人?!”
“妧姬呢?妧姬在哪?!快让她重新问问海神这是怎么回事!?”
海鸟消失的一瞬间,墙头上炸开了锅,无数安善贵族惊讶且面色不善地盯着佑宁。
就连安善王也被这结果吓了一跳,立刻挥手示意侍者赶紧将妧姬带过来解释一下。
妧姬匆匆赶来。
沛怀柔跟在她身后。
佑宁瞧见她突然眨了眨眼,咧嘴朝自己笑了笑。
不是之前那种温婉得体的微笑,而是阴谋得逞,得意炫耀的笑。
37.神庙
“妧姬你且说说,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海神会选中大庆来的公主?”
“往年并非没有他国之人来观礼,但却未出现过今日这种情况!”
“接风宴时你曾得海神神谕,说安平公主会打扰海神的安眠,那今日这又是怎么个情况?”
“刚刚是神使搞错了罢?你速速将它唤回来, 重新选择的俸物!”
妧姬一来就被安善王附近的贵族围了起来, 他们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的, 十分吵闹。有人说话间控制不住怨气, 狠狠地瞪了佑宁一眼。
早前佑宁想过沛怀柔必有后招,对她亲自送来的木匣防备过, 奈何开启心眼也没发现任何异常,思索后才慎重地选择李弘深御赐的步摇作为俸物。
借着李弘深真龙天子的名头, 沛怀柔若是当真有什么阴暗的打算,也得投鼠忌器。
然,千算万算, 没算到她不是下暗手, 而是直接将她推到万众瞩目之地。
有时候太过引人注目也很危险。
“神使代表海神的意志, 我并不能左右,也无权过问, 各位大人若是对海神的决定不满,可自行前往海神庙,表达诸位的诉求。”妧姬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将所有人的愤懑堵了回去。
他们敢对妧姬发泄自己的不满,却没胆子真去海神庙找正主理论。
然要他们就这样接受面见海神的机会被一个外乡人夺走,还是觉得十分不甘心。
僵持之中,安善王抬手压下所有的不满, 问道:“敢问公主献上的何物?”
佑宁如实以告:“是父皇御赐的点翠金步摇。”
一听是大庆皇帝的御赐之物,叫嚣的安善贵族们纷纷闭嘴。
安善王恍然大悟道:“难怪……即是大庆陛下的御赐之物, 越过我们,得海神青眼也属正常。诸位也无需介怀,这次不成,以后有的是机会面见海神!”
佑宁当即暗悔:这回弄巧成拙了!
安善国的陛下都发话了,旁的人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接受罢。
但佑宁并不愿意接受,她斟酌了一番,试图推拒,便轻声开口对安善王道:“即是安善的海神,合该把机会还给您与您的臣民,安平愿意……”
话未说完,猛然发现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冷了下来,瞪着眼睛阴森森地看着她,那模样就好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沛怀柔倏地开口道:“公主有所不知,海神的旨意是不能拒绝得。拒绝代表您要将海神的庇佑往外推,这可是海中,失了神明的庇佑,您知道是什么结局吗?”
佑宁深深地望着沛怀柔。
后者笑得一脸温柔,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她表现得好像局外人一般。
“神明恩赐安平怎会拒绝,安平是想说,我也愿代表各位,将诸位的心愿转述给海神。诸位若是有想要告知海神的事,请拟成书信,安平必将诸位的心愿传达到位。”佑宁的脑子快速地转了几个弯,再开口时话锋一转,没有踏入沛怀柔设下的陷阱中。
安善王与其他人的脸色闻言立刻晴朗了起来。有人试探地开口问道:“公主此话当真?”
佑宁一本正经地道:“当真。安平若撒谎,则今生今世再也得不到海神的庇佑。”
这个毒誓发得真狠!原本还有顾虑的人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喜上嘴角,已经开始构思要如何用呆板的文字完美地表达自己对海神滔滔不绝的仰慕与敬爱之情。他们看佑宁的眼神不再带有仇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感激之情。
安善国的人一旦被海神选中都只想着独占这份恩典,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表达出转达的意愿。
沛怀柔脸上的笑容垮掉了几分,转移到了佑宁的脸上。
你有你的手段,我有我的应对,我们且看谁技高一筹吧。
*
海神选定了接受的供奉之物,这场仪式也算是彻底养成,观礼的贵族纷纷起身,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
佑宁带着满腹愁思离开神坛,坐上马车,随着大部队往回走。
平民百姓无法靠近神坛一睹祭典的盛大但也不妨碍他们自发地聚集在神坛外围,聆听悠扬的海螺号与空灵的鲸鸣,试图借此沾一沾海神的恩赐。
直至礼成结束,他们仍在附近徘徊,不愿离去。
皇城侍卫将百姓阻隔开,让出一条能让马车通过的道,皇家与贵族的车队从人群中穿过。
这一次围观的群众比佑宁入安善时还要多。
行至中途,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似乎是有人挤过人墙,冲破了侍卫的防线朝着佑宁的马车奔来。
侍卫与驾马的车夫吓了一大跳,前者拔剑怒吼,后者急忙勒紧缰绳。
高昂的“吁”之后,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与侍卫们这才看清冲上来拦马的竟是一名高瘦纤细的女子。
瞧模样,不是安善人。
“怎么了?”马车停稳后,佑宁从车内探出头来,一眼便看见跪坐地上的岁偃。
他又变成了胡芮颜的模样,正可怜巴巴又抽抽搭搭地跟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皇城侍卫讲述自己随口编造的故事。
他给自己的设定是“海难不幸与主子失散但幸运得救,上岸后立马来寻主子的大庆忠心侍女。”
尽管他说的投入,情真意切的模样,然侍卫与马夫还有围观百姓的表情颇有几分一言难尽。众所周知,大庆船队遭遇海难得地点在晋泽豚海,与安善国相去甚远,这也能得救得撞多大的运啊!
被骚动吸引,上前来查看情况的方使臣一听却是满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快步上前斥开侍卫,亲自将岁偃扶起来,朗声对佑宁道:“安平公主不愧是被海神选中的人,福泽深厚,就连您的侍女也受到了海神的庇佑,能大难不死,重新回来找您!”
佑宁:“……”
虽然内心充满无语,但面上还是礼貌地保持微笑,她谢过方使臣,将岁偃带回了马车中。
马车的帘子一放下,挡掉了外部的视线后,岁偃立刻收起哭哭啼啼的模样。
他正色道:“祭典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随口编的故事那使臣为何那么相信?”
原来你也知道你编的故事太随便了啊?
佑宁叹息一声,将今日发生之事和盘托出,然后道:“你来得着实巧了些,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是那海妖提前猜到了你的计划,特意为你铺路一般。沛怀柔安排这一切,看似逼我去见他们口中的海神,但我总觉得背后真正的目标是你,不若到时候你就别去了罢?”
岁偃皱眉,不赞同地道:“既然目标是我,难道我能放你你个人去面对那海妖?深海大妖,一个赛一个的古怪,你应付不来,我好歹还能帮你一把。”
佑宁本想再劝劝他,但从实际出发,她确实还不具备一个人面对海妖的实力。
内心涌起小小的失落,她握拳悲愤道:“还是怪我太没用了,此间事了后,我定好好同你学法术,争取以后独当一面!”
岁偃被她突如其来的豪言壮语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行,那我等着你保护我得那天。”
明明是两人之间经常做的动作,这一次佑宁觉得头顶的手掌格外的炙热,烫得她心脏不受自控地乱跳。他带着笑意温柔看向自己的目光像一杯陈年佳酿,让她的脑子微微发晕,不知所措。
佑宁猛地坐直身子,开始小小声地背诵清静经。
岁偃:“?”
*
回宫后不久,就有宫人来传话——
妧姬收到海神神谕,海神庙将在三日后打开,届时佑宁可进入海神庙,面见海神。
时间在佑宁交接工作与接受贵族们送来的书信中飞快地流逝。转眼就是海神庙打开的日子。
佑宁起了个大早,盛装打扮后,和岁偃一道,由宫人带路,来到特意为海神修建的海神庙前。
说是庙,其实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华美程度堪比安善国的王宫。
安善王与王后还有妧姬已经在庙门前等候。
佑宁同安善王与王后行礼,安善王将人扶起来,然后递了一个眼神给身侧的美人。
王后上前一步,从轻薄的纱衣中取出一封信,交于佑宁,她道:“公主,此乃本宫的心愿,还劳您代为转交给海神。”
佑宁接过信封,笑道:“安平定不辱使命。”
话毕便领着岁偃绕过两人,准备踏入海神庙。
安善王身边一名美艳侍女伸手拦下岁偃,冷声道:“海神只准许安平公主一人进庙,你这侍女就同我们一起在门外候着吧。”
妧姬却突然出声道:“陛下,她得一起进入。”
安善王不由地多打量了岁偃几眼,随后揽过那名拦路的侍女,道:“知道了,去吧。”
这下佑宁更加确定这个局是沛怀柔专门给岁偃设下的了。
妧姬立在庙门前低声念出一串咒语之后,轻轻叩响了海神庙的庙门。
庙门自动从内部打开。佑宁与岁偃在众人的注视下踏进了海神庙。
“咔滋”的声音响起,庙门在两人身后慢慢地合上,吞噬掉所有的光线。
整个空间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佑宁心底升起微微的不安,她侧跨一小步,贴近岁偃,她的衣袖与他的混在一起。
38.寄生
“噗噗”几声响, 海神庙内烛火自行亮起,驱散一室的黑暗。
庙内共有三层,沿墙的木架上摆满杂物,细看过去像是归属于不同人的私人物品。中庭伫立着一座几乎与房顶齐平的神女像。
神女像以沉香木雕刻而成, 价值不菲, 造型与木匣上的雕刻像一样,只是较之更加精细, 在幽幽烛火中似真人一般。
神像前是一个一人高的青铜鼎, 里面插着香烛,三支香刚燃了个头, 袅袅青烟盘梁而上,竟是刚刚才点上的。
岁偃道:“过去看看。”
两人并肩靠近神像, 四处翻看,未见异常。
佑宁绕至神像后方,一抬头发现神女像的后背上竟然还有一面神像!
这是一座双面神像——前方为扬手闭目的神女, 后方神女光洁的背部镶嵌着一尊稍小一些, 怒目盘腿的男神像。
岁偃也绕至后方, 看了一眼,旋即舒展眉眼, 道:“我知道这家伙原身是什么了。”
佑宁问:“是什么?”
岁偃刚欲回答,头顶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道:“两位可让人家好等。”
两人昂首望去,只见二楼的栏杆处倚着一位风情万种的美人,她垂首往下看,模样还是往日那副模样, 但神态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温婉和顺被妖娆妩媚取而代之。
是沛怀柔, 却也不是。
佑宁心中警惕,悄悄唤出灵剑,借着自己与岁偃交叠的衣袖将其掩藏。
沛怀柔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下来,视线在佑宁与岁偃身上来回扫视,道:“我就知道,只要把你绑来,岁偃公子就一定会跟过来……你们俩的感情真好,好得让人家都嫉妒了呢。”
佑宁厉声质问道:“沛怀柔,你大费周章把我们诓来此处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沛怀柔捂嘴娇笑起来,却不理佑宁,目光专注地盯着岁偃,仿佛能透过他的伪装,看清他的模样一般。她道:“岁偃公子你瞧,她生气了。此等善妒的女子可配不上你,你不如与我一起吧!我知道你们狐族生性风流,只要你愿意与我一起,我可与你一起共享这天下的美人。”她伸手慢慢地抚摸自己的脸庞,媚眼如丝的道:“你瞧我现在这副皮囊,难道不比她美貌得多吗?”
岁偃冷眼瞧着她,道:“再美丽也不过是你偷来的皮囊而已,你不会真以为自己长这样吧?”
沛怀柔嗔怨地横了他一眼,道:“偷来的如何?抢来的又如何?至少此刻看着美丽不是吗?岁偃公子,你不妨再好好瞧瞧人家……”
她边说,边贴向岁偃,话到最后,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将脸直挺挺地往他面上贴!
佑宁一直警惕着她,见状,未作他想,快如闪电地出手拉过岁偃另一只手往后一带,右手手腕一转,亮出软剑照着沛怀柔的脸抽了下去,“放开他!”
剑身柔软,剑锋却闪着寒光,带着令人心惊的气势,逼迫得沛怀柔不得不松手,身体后倒避开。
剑气划过,劈断了她一缕长发。
沛怀柔脚下一点,拉开距离,面沉如水地盯着佑宁,道:“安平公主,我瞧你也算个美人,处处对你手下留情,你却这般待我?”
佑宁手腕一震,软剑柔软的剑身清光一闪,化为一柄削铁如泥的灵剑,她将剑一横,反问道:“手下留情?你不过是忌惮我的身份而已。杀了我,你和整个安善国就得面对大庆的怒火,这个结果,不论是你还是安善怕是都承受不起吧?”
沛怀柔大笑,狂妄地道:“我堂堂安善海神,本领通天,岂会惧怕你小小凡人王朝?”
佑宁嘲讽道:“哼,区区海妖,口气倒不小。你若真是本领通天就不该只是窝在这小小安善,自称什么海神,我大庆的道观都改而供奉你好了。”
岁偃似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又立马正色道:“咳咳,你们继续。”
他这么一打岔,沛怀柔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她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咬牙切齿地道:“人家竟是没看出来,原来安平公主如此伶牙俐齿,你就是靠的这一口巧舌如簧哄骗了岁偃公子的心罢?”
佑宁微微侧脸看了岁偃一眼,后者眨了眨眼,十分刻意地摆出一副崇拜地表情望着她。
她秒懂,故意举起自己与岁偃交握着的手,晃了晃,道:“你管我如何得到他的心,总之你就算美若天仙,也无济于事。”
岁偃一改先前冷漠的模样,十分宠溺地看着佑宁,出声补刀道:“公主,这你就说错了,这位安善海神哪里美若天仙了?她原身乃是深海中的蚧巴鱼,可与‘美’这字没有半点关系。”
佑宁故作惊讶道:“啊?蚧巴鱼?那岂不是海中□□吗?”
这两人一唱一和,阴阳怪气地,沛怀柔气疯了,怒吼一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面目狰狞地照着两人就冲了上来。
佑宁迎着沛怀柔的利爪而上,左右横剑,完美地挡下了她的每一次出手。沛怀柔不甘心,卯足全身力气,双手狠狠锤下,佑宁眼疾手快地松开岁偃,双手握住剑柄——“砰”地一声响,她的膝盖因受到重击而颤了颤,但到底是架住了沛怀柔的这一击。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又见沛怀柔的双眼突然变得完全漆黑,她张嘴发出无声的咆哮。
海神庙中的烛火骤然齐齐熄灭,空气也瞬间变得粘稠湿润,整个空间好似被水淹没一般。
佑宁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下一刻鼻端似乎是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有困难。到底是初尝剑术,她手上的动作受影响有一瞬间的混乱。而一直被她护在身后的岁偃则感到一瞬间的晕眩,像极了在苍舶上晕船的感觉。
抓住这一秒的破绽,沛怀柔改变出爪的方向,收回双手,又从斜下方狠狠一挠——
衣帛被撕碎与佑宁的闷哼声同时响起,岁偃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脑子登时清醒,他收起脸上的戏谑,眉头拧紧,探手揽住面前的人影,一个旋身调转两人的位置。
他身后冒出一片巨大的黑影,似一朵盛开的花,在空中舞动,又在他旋身的瞬间合在一起,狠狠地抽在沛怀柔的身上。
沛怀柔惨叫一声,被抽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神像面前的青铜鼎上。
“唔!”一声陌生嘶哑的男声伴着□□撞击铜鼎的声音响起。
岁偃抬手打了一个响指,身后的黑影瞬间消失不见,庙内的烛火重燃,空气中那股粘稠潮湿的感觉也全部消退。他看着倒在地上,正一边抽搐一边呕血的沛怀柔,冷声道:“在我面前使用幻术,不自量力。”
他转过身,扶住佑宁,垂眸看向她的腹间。
佑宁的腹部被沛怀柔那一爪偷袭挠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要不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撤回力道,往后避了避,只怕是要被这一爪子将肚皮都挠破了。
“我没事,你别看。”感受到他的目光,佑宁抬手捂在腹部,试图遮掩住伤口。
然而刚受过重力撞击的手正在不停地颤抖,不仅遮不住伤口,反而将淌出来的鲜血,糊得到处都是。
“别动。”岁偃眉头皱得更紧,他一手握住她的双手,一手平摊置于伤口之上,将灵气渡过去,将伤口抚平。
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复原,佑宁脸上也恢复了不少血色,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低声道:“谢谢。”
岁偃的眉头这才放松了些。
两人一起靠向已经没了动静躺在地上的沛怀柔。
佑宁拿脚尖推了推她,后者没有反应,她问道:“这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她到底是沛怀柔还是那海妖?”
岁偃蹲下身,伸手将人翻了个面,然后秀出自己的爪子,一边比划着从何处划破她的一衣服,一边道:“是沛怀柔本人,但是是被海妖附了身的沛怀柔。我没下死手,她只是受了内伤晕过去了。”
“附身?”
“蚧巴鱼乃深海鱼,生性颇为古怪,雄鱼遇见雌鱼就会寄生在雌鱼身上,达到一种雌雄同体的状态,蚧巴鱼修炼而成的妖也保持着这种本性。由于强大,它们身上往往会寄生很多雄鱼,遇见自己喜欢的活物,就会从身上扯下一条雄鱼,让其寄生过去,将对方变成自己的傀儡。沛怀柔就是给雄鱼寄生了。”
说话间,他终于找到了下手的地方。只见他手指舞动,沛怀柔背上的衣衫就碎成细屑,露出整片背部。
佑宁往她背上一瞧,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她原本该是光洁的背上,居然印着一张扭曲而丑陋的人脸。
岁偃看着那张人脸,万分嫌弃道:“蚧巴鱼之所以叫蚧巴鱼就是因为其不论雌雄都非常的丑陋,尤其是作为寄生物的雄鱼,更是奇形怪状,不堪入目。”
火光照在人脸上,人脸立刻尖叫起来,声音嘶哑而难听,“发现我了!你们发现我了!”
“闭嘴!难听死了!”岁偃随手变出一块石头直接塞到它的口中,将它的尖叫声堵住。
39.王后
嘴巴被堵上, 那张人脸变得更红更扭曲。
画面实在有些不堪入目,佑宁别开脸,盯着他的衣摆道:“话说你既然惧水,为何还对深海鱼妖如此了解?”
岁偃一边端详寄生的蚧巴雄鱼, 一边道:“凑巧知道这蚧巴鱼而已……嗯, 实物也是第一次见。”说着他好奇地伸手戳了戳,戳完又露出无比嫌弃的表情, 顺手就在沛怀柔的裙摆上抹了抹。
竟是把人家姑娘家的裙子当抹布!
佑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裙摆, 虽然因为打斗变得皱皱巴巴的,还沾了点点血斑, 但也不是很想染上蚧巴雄鱼恶心的黏液。她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一步。
岁偃奇怪地瞥了她一眼,用眼神询问:你干什么?
佑宁摇头胡扯道:“它太丑了, 我看着恶心。”
岁偃赞同道:“确实丑,怨不得凡间野狐宁愿死也不愿被这玩意儿寄生。”
这话里有故事,佑宁的耳朵竖了起来, 问道:“什么意思?”
“蚧巴鱼原身极丑, 不过深海鱼都挺丑的, 也不奇怪。丑就算了,偏生它们这一族还好色, 不论男女,只要看上了就会放出雄鱼寄生。蚧巴雄鱼本身没有任何攻击力,凡人都能一脚将其踩死,然此鱼寄生能力极为强悍,沾皮既能完成寄生。谁一旦被雄鱼寄生,就将彻底沦为雌鱼的傀儡, 任其摆布。”岁偃道,“狐族本性喜好美人, 若是被这玩意寄生,变成它们的禁脔,整天与这等丑东西呆在一处,那不如死了算了。所以蚧巴鱼也算我们狐族的传说,每只狐狸都听过其大名。”
“……原来如此,”佑宁了然,又问,“那难道被雄鱼寄生就没办法吗?”
“办法当然有。深海鱼往往不耐热,用火烧能让它们自动剥离,”岁偃顿了顿,“不过,雌鱼的修为越高,它身上雄鱼的阈值就越高,这条用寻常的火恐怕逼不出来的,唯有三昧真火值得一试。”
佑宁追问道:“要何处去寻三昧真火?”
不怪她这么急切,沛怀柔是安善与大庆和亲的人选,从被选中之时起就是大庆皇家的人,佑宁必须把她带回去,而且为了大庆的安危,这条雄鱼也必须得挑出来。
岁偃拍了拍手,站起来,“哎,我算是看出来了,原来我前半辈子学的那些奇术异法,都是为你准备的。桂玉书留在峪山的功法中有一道敕火咒,施此术可借天地奇火一用,至于借出来的到底是什么火,全看个人运气,我反正从来为召唤出过三昧真火,你可以自己试试,若能召出三昧真火,说不定能把这雄鱼给烧下来。”
佑宁一口答应。
敕火咒本身的咒语与手诀都不算难,难得是不可预料的结果。佑宁几番尝试,这才召唤出来传说中的三昧真火。
岁偃人对她的天赋已经见怪不怪了,可以说人都麻了。只是火焰召唤出来的一瞬间,立刻离她三尺远,他借不到三昧真火是因为此等仙火对未入仙籍的妖有威胁,他连靠近都觉得难受更别提去借此火。
佑宁借出来的三昧真火只有黄豆大小,她很担心这一点点火苗能不能把沛怀柔背上的那张脸给烧下来。她尝试着将火苗送到自己的指尖,用一只手护着,小心翼翼地靠近沛怀柔的后背。
沛怀柔背上的雄鱼感受到了来自仙火的威胁,还未靠近就疯狂抽动,试图逃离,甚至刺激得沛怀柔已经失去意识的身体都在不停地抽搐,扭动。
那场面十分诡异。
岁偃看不过眼,衣袖一挥,一道术法打在沛怀柔身上,后者好似被什么重物强行镇压,纹丝不动。
火苗挨上了蚧巴雄鱼,有皮肉被灼烧的“嗞嗞”声响起,下一秒它如一张皮从沛怀柔的背上扯了起来,佑宁这才发现它与沛怀柔相接的那一面上竟然布满密密麻麻细如牛毛的血管。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漫开,看着沛怀柔血肉模糊的背,佑宁觉得胃里在翻滚,她唤出灵剑,在人脸彻底脱落的瞬间直接挥剑将蚧巴雄鱼碎成两半。
“啪嗒”两声,蚧巴雄鱼掉在了佑宁脚边,她立即抬脚狠狠踩上去。
“啪”,汁水四溅,佑宁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一条雄鱼彻底死掉了。
就在它死掉的一瞬间,中庭那座巨大的沉香木神女像脸上突然出现数道裂纹,并迅速蔓延至全身,只是眨眼的功夫,神像开始坍塌。
不停坠落的木块重重地砸在地上,十分危险,岁偃顾不得三昧真火,立刻飞奔上前,揽住佑宁的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佑宁眼疾手快地在他靠过来的瞬间合起掌心,将那抹黄豆大小的仙火握在手掌中,免得它伤到了佑宁。
经过沛怀柔身边时,岁偃眸光闪了闪,衣袖一挥,后者的身体凭空消失,不知道被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眼见着就要碰到海神庙大门,佑宁甚至已经构思好要如何合理解释庙中的变故时,海神庙的大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刺眼的日光照进庙宇内。
岁偃突然停了下来,不再往前。
佑宁抬手遮了遮,适应光线的变化后,抬眸望去——
只见安善王后领着一众样貌英俊,身材高大的精兵,神情不善地站在门口,她恨恨地开口道:“毁我神像,夺我躯体,两位当真是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一句话,信息量巨大。佑宁当即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只见她面色苍白,印堂发黑,脖子上还有一个鲜血涓涓往外流的小血洞,就好像是她这一处缺了一块肉一般。
安善的王后竟然是蚧巴鱼妖本尊!
佑宁心中一惊,下意识去寻找安善王的身影——如果王后是蚧巴鱼妖,那么安善王……
视线捕捉到了安善王的身影,然而如她所想,这位安善的王,已经遭了蚧巴鱼妖的毒手。
安善过与大庆一样,以男子为尊,可如今她身旁站着的安善王已不见先前的爽朗大方,他目光呆滞,口涎横流,完全一副痴傻的模样。
岁偃淡道:“你终于肯现身了。凡人道‘狡兔三窟’,看来你的傀儡不止沛怀柔一个,只怕整个安善国都被你渗透了吧?”
安善王后道:“岁偃公子果然聪明,人家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岁偃扬声质问道:“一国之主都敢控制,你下手这么狠,就不怕天下降下仙官令来拿你吗?!”
安善王后轻笑一声,道:“捉拿我?我虽放了雄鱼在这些安善人的身上,可平时并没有干涉他们的想法,他们还是原来的自己……哦对了,甚至连雄鱼都是经过他们的同意,才放上去的。我这一没害人性命,二没强迫于人的,老天爷凭什么降仙官令来捉拿我?!若不是今日你们抢了沛怀柔的身体,我也不会夺了他们的心智。”说着她抬手在安善王的胸膛上摸了一把,后者身体顿时轻颤起来,她又道:“你瞧,人都傻了也舍弃不掉这劣性,这就是凡人,我至多不过是让他们将内心深处的欲望都释放出来而已,说破天,天上那群家伙也定不了我的罪。”
这蚧巴鱼妖虽来自深海,脑子却不傻,对天道的了解也比同样出身深海的极渊王鱼多得多。就如她所说,仙官令降世的条件是人间出现了严重威胁凡人生存的妖物,比如以人为食的恶妖,像她这般行径还不够资格浪费一个仙官令。
岁偃突然放柔语气道:“其实说起来,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大的矛盾,不用搞得这么剑拔弩张。我们的目的只有接沛怀柔回大庆这一个,接到人就离开,安善国这些人如何活着,都与我们无关,不若你放我们走,我们既不会向海中仙官告密,甚至还能借大庆皇帝之势替你遮掩,让你能稳稳当当地在这安善一方土地上长长久久地逍遥快活,岂不美哉?”
“岁偃公子果然识时务,只可惜已经晚了,”她的脸色倏地冷下来,道,“沛怀柔可是我最中意的一副皮囊,我原本还指望着用她去试一试那大庆天子的滋味,但因为你们,现在这一切都泡汤了,你说我能这么放过你们吗?”
佑宁插话道:“沛怀柔的暴露只能怪你自己色心不死,你若不打岁偃的注意,谁知道你是什么玩意!”
蚧巴鱼妖的目光落到了佑宁身上,她道:“安平公主别着急,我和你之间的账还没算呢。”
她拍了拍手,身后的精兵分开,让出一条道路来,妧姬从人群中跨出来。
神坛祭祀那日,佑宁见过她赤身在神坛上的模样,确定她并没有被蚧巴雄鱼寄生,可她却自愿成为蚧巴鱼妖的走狗,助纣为虐。思及此,佑宁瞪了妧姬一眼。
“海神大人,您有何吩咐?”妧姬恭敬地跪拜在蚧巴鱼妖面前。
后者将她扶起来,亲昵地摩挲着她的脸,声音魅惑地道:“你不是说你有一法,可夺人寿岁吗?我要你夺她五十年寿岁!”
她狞笑着看着面前的两人,恶狠狠地道:“岁偃公子,听闻你们狐族喜好美人,我倒要看看若安平公主变作垂老干巴的老女人,你是不是还会如此坚定的选择她?”
40.出逃
岁偃面如寒霜, 声音里透着杀意,“丑东西,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这前后态度的转变如利刃划在蚧巴鱼妖的心头,她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妧姬动手!”
一声令下, 双方同时闻声而动。
妧姬的身手意外的迅速, 她身如鬼魅,欺身上前, 五指并拢作手刃, 直取佑宁受过伤的腹部。
然而,她再快, 依然避不过岁偃的眼睛。他立即握住佑宁的手一个旋身调转两人的位置,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感, 抬脚就是一踹,直接将妧姬踹飞出去。
两人默契极佳,不需要任何言语, 当即足下一点, 以反扑之势, 朝着蚧巴鱼妖冲了过去,佑宁执灵剑, 岁偃亮出利爪,瞄准它的要害处。
蚧巴鱼妖却是站在原地不动,嘴边噙着一抹冷笑。眼见着剑锋与利爪将至,她衣袖一甩,后方立定的精兵立即跨出上前,将其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
岁偃眼中寒光一闪, 掌势不减。
他是天妖,修的是桂玉书留下的正统道法, 不能随意对凡人下杀手,否则会染上天道承负,渡飞升劫时要被天道清算。但就算会被清算,今日他也要取这个丑东西狗命!
佑宁不知其中门道,但观蚧巴鱼妖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她直觉不好,顿时收势撤掉灵剑上的灵气,手腕一震,缠住岁偃,将其往后一拉。
见状,蚧巴鱼妖冷笑一声,扬声道:“给我拿下他们!”
百众精兵木着脸齐齐扑了上来。
有人撞在了佑宁的剑锋之上,身上立刻见了红,但他本人却毫无知觉,仍旧直楞楞地盯着她二人,生扑硬打。
佑宁只能步步后退,逼其攻势。
岁偃眼中泛起狠戾之色,手下渐显杀招。佑宁忙道:“岁偃,尽量别伤他们性命!”
她的声音及时唤回他的理智,岁偃深吸一口气,烦躁地道:“我知道!”
他收起自己的尖如利刃的指甲,以掌风将所有缠过来的精兵推开。佑宁那一边则拿灵剑当鞭子,一鞭一鞭将人都抽离开。
然而,精兵越来越多,她逐渐感到乏力,手腕处因用力过渡,开始隐隐发疼。
岁偃余光突然妙瞥见那被踹飞的妧姬已经重新飞了回来,他立刻道:“不能跟他们一直纠缠,我们处处受掣肘,再打下去只怕不利,一会听我指示,先撤走。”
佑宁却道:“我有办法,你看我行动。”
话毕不等他回答,咬破舌尖逼出一口灵气,震开身边的精兵,抓住这个间隙,如离弦之箭朝着蚧巴鱼妖的面门而去。
蚧巴鱼妖故技重施。
佑宁突然止住冲势,一直握成拳的手往前一抛——
一抹明黄色的火苗擦着精兵的耳朵穿透他们的包围圈,落到了蚧巴鱼妖的脸上。
“啊!”蚧巴鱼妖顿时惨叫出声,捂着脸跪倒在地。
所有精兵同时动作一停,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
“岁偃,走!”佑宁掉头就跑。
岁偃亮出自己的尾巴,九条硕大的黑色尾巴如一朵盛放的花,舞动着坠在他身后,其中一条朝着佑宁延伸过来,往她腰上一缠,一拉——
佑宁立刻被拉倒他身边。
岁偃收回尾巴,探手揽住她的腰,道:“抱紧我。”
佑宁没有任何迟疑,果然伸手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
耳边登时响起风啸,岁偃原地飞起,带着人眨眼便飞到十里之外。
“回皇城,得把李嘉昉带出来!”佑宁道。
她用借来的那一抹黄豆大小的三昧真火伤了蚧巴鱼妖,这梁子结大了,若是把李嘉昉留在皇城,等那鱼妖回过神来,必不会放过他。
不论李嘉昉对她如何,他毕竟是大庆的皇子,也是她的弟弟,于公于私都不能弃他于不顾。
岁偃方向一变,朝着安善皇城的方向飞去。
皇城内乍眼一看没有异常,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但除了太监,宫女与侍卫中但凡面容姣好者,都变得混混沌沌、痴痴呆呆的模样。
显然这些人被蚧巴雄鱼寄生了。
佑宁越看越心惊,忍不住感叹道:“这妖孽胃口当真是大。”
她知道安善国上下被寄生的人不少,但没料到竟然会这么多!好色得如此丧心病狂还是头一回见。
岁偃往下瞥了一眼,道:“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恶心这玩意儿了吧?”
佑宁忙不迭地点头。
没一会,两人落到了李嘉昉下榻的地方。
在此处服侍的宫人只觉得佑宁突然带着侍女出现在门外,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下跪道:“拜见公主。”
佑宁开门见山地问:“二殿下在何处?”
“殿下在屋内休息。”
“我寻他谈点事,你们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我们。”
“是。”
佑宁面上平静无波,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她快步走进房中,然后火速关上房门,岁偃自觉留在门口做第二道戒备。
佑宁唤道:“李嘉昉!”
“你来我这干什么?来炫耀你得了海神恩赐的吗?”唤了好几声,李嘉昉才衣衫凌乱,散乱着长发从里屋走出来,恶声恶气地道。
瞧着他这幅模样,佑宁真想一巴掌打醒这脑子拎不清的货。
你堂堂大庆皇子,做什么要争一个小国海神的恩赐?
而且这个海神还是个冒牌的。
气归气,她心底也知道时间耽搁不起。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找到他的行李,扒拉出一套外衫扔给他,道:“马上把衣服换了,跟我走。”
李嘉昉皱眉道:“你什么意思?跟你走?走去哪?”
“别那么多废话,照做就是。”
李嘉昉却是把衣服一扔,道:“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我听你的。”
“你……”佑宁气急。
岁偃突然穿门而入,如一阵风一般掠至他身前,手起刀落直接将人敲晕,然后又将人藏了起来。
佑宁惊到:“你把人藏哪了?”
岁偃淡道:“我的袖中乾坤能短时藏人,沛怀柔和李嘉昉都在里面,情况紧急,不放他们出来,免得他们搅局。”
佑宁点头表示赞同。
岁偃道:“空气中的鱼腥味越来越浓,想来是那丑东西受了上没有余力再遮掩身上的味道,它已经往这边来了,我们得马上离开。”
皇城内还有一些从大庆来的随侍,佑宁不确定蚧巴鱼妖怒气上头会不会拿他们开刀,但她现在确实没有完全之法能保住他们,只能在心里默默说一声对不起,然后道:“行,我们先出皇城,混在百姓中,人多眼杂,到时候它找我们也得费些功夫,而我们正好趁这段时间,想想如何对付它。”
来时神不知鬼不觉,去时也一样。
岁偃带着佑宁离开皇城,躲进了皇都里最热闹的瓦间市里。
瓦间市人员众多,鱼龙混杂,既有朝中官员,又有街边摊贩,最适合躲藏不过。
两人正在瓦间市里寻找落脚处,最好是那种人丁兴旺的人家,这样能有足够多的人气掩盖掉两人的气味。
刚找了没几家,临街遇见了方使臣。
见到两人,方使臣十分意外,然意外之后,他竟然直接拦住人,压低声音急切道:“公主殿下在找藏身处吧?请随臣来。”
佑宁惊讶且戒备地看着他,旋即冷脸质问道:“方使臣此话何意?”
方使臣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知道王后的秘密。”
岁偃快如闪电地出手卡住对方的脖子,冷声道:“你如何知道的?”
他这一手,并未使多大劲,目的只是为了威胁方使臣。
岂料方使臣丝毫不慌,望着两人反问道:“公主与这位大人觉得臣是否担得起‘聪慧’一词?”
岁偃不答,佑宁想了想,此人能说会道,又会察言观色,该装傻时就装傻,确实聪慧机敏,于是点头道:“当然。”
方使臣道:“公主以为以臣之才智做区区使臣是否有些屈才?”
佑宁再点头。
“然这职位是臣自己求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离开安善,去往他国寻找能人异士来解决我安善隐患!”
佑宁粗略一想,从大庆到安善这一路,此人确实出言不动声色地替她化解过危机。原本以为是他恪尽职守,如今想来倒是刻意为之,她问道:“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她指了指岁偃。
方使臣点头,道:“从大庆港口出发那日,这位大人施法将二殿下丢入水中时,我正巧看见了。”
佑宁睨了岁偃一眼,原来还有这回事。
后者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方使臣道:“半个时辰前,臣发现那些半鱼人有行动缓慢的迹象,联想到公主今日去海神庙面见海神,便猜到了多半是您与海神起了冲突,这才出门在此处等着,为的就是您有需要时,臣能及时接应您。”
他说的情真意切,但佑宁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她沉默了几息,最后决定姑且信他一次,于是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方使臣了。”
“不麻烦,时间紧迫,还请两位速速与我来。”
佑宁与岁偃对视一眼,然后跟着方使臣在瓦间市七拐八拐,最后拐进了一座三进的院子里。
“公主请。”
岁偃打头阵先一步跨进院中,佑宁居中,方使臣殿后,关门前他还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跟着,这才合上院门,落下门锁。
“方使臣,安平还有许多问题想要……”入院后,佑宁想要再了解一些情况。
然而话刚起了个头,突然赶紧心头一紧,好像被人抓住了心脏,正粗鲁地往外扯一般!
她登时白了脸,跪倒在地。
“佑宁!”
“公主殿下!”
岁偃与方使臣齐齐大喊一声,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岁偃一把揽住佑宁,目露凶光地盯着方使臣怒道:“你小子干了什么!?”
方使臣面上的惊恐与迷茫之色不亚于岁偃,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什么都没干啊。大人您信我,我真是是想帮助二位!”
“闭嘴!”岁偃挥袖将人掀翻在地,眼看着佑宁脸色越来越白,唇上甚至一丝血色都没有了,他杀心渐起,抬手欲直接了结了方使臣。
佑宁颤颤巍巍地抓住他高抬起的手,断断续续地道:“岁偃,别、冲动,确实不关、他的事。”
岁偃发现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佑宁竟然头发花白,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
他顿悟:是妧姬那夺人寿数的诡异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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