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情开
安善, 海神庙外。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蚧巴鱼妖只看到那大庆来的公主突然朝自己丢出了什么东西,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有一股令人背脊发凉的压迫感随着那不知名的东西朝自己飞来。
它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呆滞, 等回过神来时, 那东西已经落到了自己脸上。
钻心的疼痛瞬间由点蔓延至整张脸,甚至穿透肉身灼烧着它的元神。
它惨叫出声。
妧姬被它的模样吓到了, 顾不上追击遁逃的大庆公主, 飞快地折返回它身边,心急如火地道:“大人您怎么了?”
鱼妖跪倒在地, 捂着脸惨叫连连。妧姬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敢贸然出手, 只能手足无措地守在它身边。
原本被蚧巴鱼妖控制的数百精兵已经形容呆滞,宛若木偶,排不上用场了。
好一会, 蚧巴鱼妖的惨叫开始减弱, 它抬起头来, 生性冷静的妧姬被它的眼下的尊容吓了一大跳。
只见它整张脸犹如被烧化的蜡烛,面部软组织全都融化成一坨, 眼睛珠子掉出了眼眶,一上一下地黏在脸颊上,鼻子与嘴巴的位置只剩下赤红的空洞,甚至能直接看到暴露在外的鼻骨、牙齿与牙龈。
“海神大人,您还好吗?”妧姬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问道。
蚧巴鱼妖两排牙齿一闭一合, 道:“镜子,给我镜子。”
“什么?”
“快给我镜子!”它突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
妧姬一个没留神, 被它掀翻在地。
蚧巴鱼妖爬起身来,抓住一名精兵腰间的宝剑,将其推到在地,反手一刀砍下了精兵的胳膊,鲜血立即喷涌而出,不一会就在地上汇成一摊。
精兵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呆滞的模样。蚧巴鱼妖如疯魔一般,趴在那一摊血水旁边,竟是以其为镜,端详起自己的模样来!
“啊!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那个女人!”
只一眼,蚧巴鱼妖就陷入了癫狂,它一个闪身至妧姬身前,双手掐住她的肩膀,吼叫道:“你的秘法!我要你的秘法,马上夺走那个女人全部的寿数,全部!我要她现在就死!”
它的力道十分大,指甲陷入妧姬的肉里,硬生生掐出了十个血洞。妧姬不敢表现出任何异样,只能白着脸道:“可是大人,若要施此秘术,必须要拿到大庆公主的血肉才行。”
所以她才会直攻佑宁受过伤的腹部,只可惜最后没有成功,她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人踹飞了。
思及此,妧姬眸光一沉。
“血肉……血肉……”蚧巴鱼妖喃喃了几句,突然丢下妧姬,踉踉跄跄地往海神庙内部跑去。
由于神像碎裂,神庙中庭一片狼藉。蚧巴鱼妖跪在地上,抬手将摇摇欲落的眼珠子塞回眼眶里,然后以脸贴地,似犬一般,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东西。
几番搜寻,它似乎发现了目标,伸手在地上一抹,又放入口中尝了尝,兴奋道:“我先前伤了她,这是她留下来的血,用这个!”
妧姬走上来,扫了一眼,地上确实散落着血迹,大部分血点已经干透了,只有一处是半干的状态。她掐诀从半干的血迹里凝出一滴,随后闭眼默念咒法。
随着咒语声,半空中的那滴血红光渐显,妧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后苍白如纸。
突然,她喷出一口鲜血,被迫停止施术。
“死了吗?那个女人死了吗?”蚧巴鱼妖追问道。
妧姬虚弱地回答:“没……那大庆的公主身上有大运势,我夺不走她全部的寿数,只能……”
话未说完,蚧巴鱼妖一个巴掌扇过来,怒骂道:“废物!我封你当巫女,送人给你提升修为,你就只有这点能耐?!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选你姐姐!”
她骂骂咧咧地跑出海神庙,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势,重新控制住精兵,发出命令,全城搜捕大庆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妧姬静静地站在海神庙内,脚边刚好是神像破碎掉落的一只眼睛,她抬头看着庙门外已经列队整齐,准备返回皇城的精兵,与被精兵护起来的蚧巴鱼妖,抬脚跟了上去。
只是第一步,落在了那只眼睛之上,将其碾成碎屑。
*
瓦间市。
方使臣猫在房顶上,小心翼翼地观察周遭的情况。
院门外的街道空无一人,而一条街外是瓦间市的集市,热闹非凡,人来人往,人群的喧嚣盖住了所有暗涌。
确定院落周围没有任何追兵或是可疑人物之后,他飞快地撤回内院,推门进入一间屋子。
屋内有两人,一名美如冠玉的年轻男子,一名鹤发鸡皮的女子——正是岁偃与佑宁。
岁偃靠坐在拔步床的床柱上,佑宁半躺着倚在他怀中,耷拉着眼皮,气若游丝。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渡进她体内,以填补一直流失的生机,护住她的心脉。
“大人,暂未见异常,”方使臣抱拳躬身行礼后,小声道,“殿下的情况还好吗?”
岁偃面色凝重,道:“衰老之势停住了,但情况不太乐观。”
方使臣苦着脸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那妖怪定不会放过二位,现在估计正在全城搜捕二位,找到此处来是早晚的事。”
他出手帮二人,看中的就是这两人的实力。大庆的公主看上去年纪轻轻,听说却是海美人事件中斩杀妖物的主力;另一位看模样就知道实力不凡。原以为有这二人出手,定能拿下霸占了皇城的海妖,拯救安善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料如今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境地。
岁偃沉默了半晌,他试图用玉珏联系单丘,不求对方能赶来帮忙,至少辨认一下佑宁到底中的是何种术法,该如何解也是好的。
可惜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海域,消息石沉大海。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她的白发、她长满皱纹的皮肤并没有让他产生半分厌恶,满心满眼都是迷茫与害怕。
这样的情绪,自打出生起,还是头一回,年轻的狐族小殿下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
是不顾一切直接找那蚧巴鱼妖死斗?万一过程中她情况恶化怎么办?
在这里一直守着她?万一那古古怪怪的安善巫女再来一个诡异的术法又怎么办?
岁偃无比悔恨自己仗着修为大成就散漫了起来,若是多学多看,说不定就知道该如何解这奇奇怪怪的术法了。
就在气氛无比沉闷之时,佑宁突然嘤咛一声,睁开了眼。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岁偃立刻出声问道。
佑宁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清:“还好,就是有点累。”
岁偃道:“你体内生机流失得太多了,会累很正常,别怕,我再渡些灵力给你就好了。”
说着,他握着她的手一紧,运气欲加大灵力的输送。
佑宁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道:“不用了,不要浪费你的灵力。”
岁偃不听劝,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做法。
佑宁感觉到有一股明显的暖流从两人相接的掌心流进自己的身体,她略略提高自己的声音,“岁偃!”
这一声引得她一阵胸闷,嗓子开始发痒,忍不住弯下腰咳嗽起来。
岁偃顿时泄气了,松开手,一手揽着她,一手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他突然低声道:“佑宁,我带你回峪山吧,我们别管什么安善,什么大庆的了,好吗?”
旁听的方使臣顿时大惊失色,立刻跪地哀求道:“殿下,安善这么多年来一直将大庆视为宗主国,安安分分,勤勤恳恳进贡,如今安善遭难,您可千万不能丢下安善不管啊!就算您不管安善,那妖怪野心极大,今日能掌控安善,来日魔爪也会伸向大庆,您难道忍心看着它祸害您大庆的子民吗?!”
“你闭嘴!”
岁偃怒挥衣袖,封了方使臣的嘴,复而放柔声音对佑宁道:“佑宁,你别听他的话,他安善会招来蚧巴鱼这样的妖物,只能说明他们根子就是坏的。至于大庆,那就更不只得你这样拼命,牺牲自己去维护他们……来,听我的话,跟我回峪山,我会认真教你修行,从入门开始,一直到你修成飞升,我们一起去天上做那逍遥自在的神仙,再也不管这些凡间琐事了,好吗?”
他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佑宁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岁偃登时有些失控地喊道:“为什么不愿意?难道你忘了吗,你说过你的命是我的,我现在要求你跟我回峪山!”
佑宁抬起手,指尖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脸颊,既而将掌心贴上去,温柔而缱绻地摩挲着他的脸,她道:“我没忘,我也不是为了大庆,只是眼下这种情况,如果不杀掉蚧巴鱼妖,有它从中作梗,你渡不了海,甚至可能会死在海里。”
“我不能让你有任何的闪失。”
岁偃愣了愣,眼眶开始泛红,他将头埋进她的肩膀,不再说话。
佑宁反手摸了摸他的头,感受他柔软的发顶,心里意外的安宁。
“岁偃,将沛怀柔和李嘉昉放出来吧,我有话对他们说。”她突然出声道。
岁偃抬起头来,面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不见任何失态,他挥了挥衣袖,地方凭空出现两人。
方使臣大惊呼:“怀柔公主!二殿下!”
沛怀柔的脸色红润了不少,看在来岁偃的袖中乾坤得到了修养。
佑宁道:“劳烦方使臣将他二人唤醒。”
方使臣支支吾吾地道:“公主殿下,叫醒二殿下没问题,但是怀柔公主也是半鱼人,若是叫醒她的话,会立刻暴露您的位置的。”
半鱼人,就是被蚧巴雄鱼寄生的人。
佑宁问:“你为何会知道她是半鱼人?”
方使臣回答道:“臣自幼鼻子比平常人更好使一些,能闻到这些半鱼人身上若有似无的鱼腥味。”
这个回答一出,佑宁脑海中灵光一闪,陷入了沉思。
42.诱敌
“所以, 你能分得清普通人与被寄生的人?”佑宁再次向方使臣确认道。
方使臣点点头。
她又问:“能有几分准确?”
方使臣自信回答:“八成。”
佑宁思索一番,道:“安善的王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将你知道的详细与我说说。”
方使臣好生组织了一番语言,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如今这位王后是安善王的第二位王后。她是安善王十年前从海边救回来的一名孤女,因生得貌美, 被安善王收入后宫, 专宠不断,甚至不惜冷落上一任王后, 也就是沛怀柔的母亲。两年后, 沛怀柔的母亲突然病逝,孝期未过, 安善王便迫不及待,力排众议将她立为王后。
此孤女上位之后也不知给安善王灌了什么迷魂汤, 使其能忍受她堂而皇之地豢养俊秀貌美的男子,安善国国风至此开始陷入混乱。起初有不少忠心之臣以死相谏,然, 其貌不扬的当场就撞死了, 有几分姿色的撞晕在大殿之上, 再登朝堂时,已变得唯王后言马首是瞻, 言听计从。
后不足一年,大权旁落至王后手中,满朝文武有半数是她的入幕之宾。
孤女初入皇城时,方使臣还不是使臣,他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非常淡的鱼腥味。起初他单纯地以为,是因为这孤女靠打渔为生, 身上沾染上这股味很正常。后来他意外地发现安善王身上也多出了一股鱼腥味,再后来就是那些曾极力反对她的年轻臣子。
这个发现让他惊恐万分, 但性格使然,他没有声张,只是选择远离这位古怪的王后,明哲保身。
直到安善王下令宣他的女儿入宫。
方使臣本人其貌不扬,却与亡妻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儿,他向来将女儿视若珍宝。安善王的命令,于他而言犹如晴天霹雳,他立刻想要带着女儿逃出安善国,然小姑娘不愿见他因为自己踏上流亡之路,选择了进宫。
后来,他的女儿再也没有回来,只派了一名宫人出来递话。
“女儿非常仰慕王后娘娘,自愿留宫服侍娘娘,望父亲成全。”
方使臣将自己整日整日地关在房中,不见任何人,直到听闻大庆要与安善国和亲的消息。彼时的皇家在王后的祸害之下已没有适合和亲的女子,他便提议从贵族世家中挑选和亲人选,再自请成使臣,揽下了这个烂摊子,光明正大地离开了安善国。
“我送海美人去大庆除了邀功,也是想让她能逃离王后之手,她笑起来与我女儿有几分相似,只可惜她最后还是死于妖物之手。”方使臣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
佑宁道:“这么听起来,为除掉王后,你已筹谋多年。”
“嗯。”
“那你手下有多少可用之人?”
方使臣顿了顿,道:“我虽筹谋多年,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寻找除妖之法,手下可用之人不过数百。”
佑宁脑海中估算了一下庭院的大小,问岁偃道:“如果你和蚧巴鱼妖单打独斗,胜算有几分?”
岁偃道:“十分。”
佑宁点点头,眸子里闪着信任地光,看着他,道:“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创造出让你俩单独对决的机会,只不过需要你一击必杀,可以吗?”
岁偃反问道:“你的办法说出来听听。”
“第一,方使臣要尽可能快地将手下的人叫到此处来,我需要他们牵扯住那妖物身边的精兵。这院落不算大,容不下太多的人,百人足够;第二,我会以沛怀柔为筹码,约那妖怪单独相见,它说过沛怀柔是它最满意的一副身体,想来这点诱惑力还是有的,而且如今我是一副苍老之身,对它没有威胁,它应该不会拒绝;第三,你藏起来,莫要叫那妖怪发现,等时机成熟,再出来给予它致命一击。”
岁偃第一时间发现她没有明说之处,拧紧眉头道:“你在海神庙伤了它,它必对你怀恨在心,所以你才会笃定它见到你与沛怀柔不会拒绝,你这是在拿自己当诱饵!我不同意!”
“可是,在对付极渊王鱼的时候我也当过诱饵,为什么当时可以现在不行?”
“不一样,那个时候虽然让你当诱饵,但是我有八成的把握能保下你的性命,但是你现在的身体承受不起任何意外。”以她现在这副模样,只怕蚧巴鱼妖一巴掌就能将她体内剩下的生机全部打掉。
风险实在太大了,岁偃不愿意冒这个险。
“岁偃,我对你的信任和当时是一样的,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有事的。”
岁偃对上她笃定的目光,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们两人一起,不论遇到什么,她从来不曾质疑他的安排,怀疑他的实力。如今双方的身份交换,她成了出谋划策的人,自己却不能报以一样的信任。
沉默片刻,他道:“我知道了,按照你的计划来吧。”
*
佑宁做好一切部署之后,方使臣故意派人将她的行踪透露了出去。
果然,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众多精兵迈着僵硬的步伐将整个府邸围了起来。蚧巴鱼妖带着妧姬,点了几队人人与自己一道跨进府,来到佑宁所在的院落。
佑宁借自己最后的力气,给屋子设下禁制,让蚧巴鱼妖无法第一时间攻进来。不过布好禁制之后,她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虚弱地瘫坐在一把椅子上。
椅子的位置放在屋子正门口,面向院中。
蚧巴鱼妖一进来就瞧见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她苍老虚弱的样子显然取悦了它,竟然收敛了杀意,故意道:“哎呀,安平公主,我们不过一会没见,你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岁偃公子为何没有陪在你身边呢?”
它早就探查过了,整个府邸上下,都没有岁偃的踪迹,想来这贪恋美色的狐妖看见大庆公主这副模样,心生厌恶已经走掉了吧。
所以啊,它才会那么想要得到他,除了因为他着实美貌惊人,还因为它和他本性都贪图美色,它们二人才是天生一对,能完美理解对方对美色的重视。
“何必明知故问。”佑宁连说话都觉得累。
蚧巴鱼妖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大笑起来,道:“公主可否后悔为了一只狐狸与我翻脸,将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
“悔,悔得很,”佑宁答说,“所以我特意引您来,就是想通了,想向您道歉投诚,希望海神大人能给我这个机会。”
“哦?那我得先看看公主的诚意,才能决定要不要接受你这个道歉,”它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突然阴沉下去,“毕竟公主将我伤得不轻啊。”
佑宁指了指自己的脚边,蚧巴鱼妖这才发现,房门的阴影中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我愿意将沛怀柔的身体交还给您。我毁了您的脸,现在赔您一副身体是应该的。”
蚧巴鱼妖冷笑道:“公主当真好算计,你拿我的东西赔给我,还要我感谢你不成?”
佑宁也笑了笑,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我愿意接受您以沛怀柔的身份去大庆,不论您要在大庆干什么都不会干涉。”
蚧巴鱼妖瞬间正色道:“当真?”
“当真。”
“可是我不信。”
佑宁暗忖这蚧巴鱼妖确实比极渊王鱼要难骗一些,“那么,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还愿意向您献上我们大庆的二殿下。”
蚧巴鱼妖这才认出另一个昏迷的人是大庆的二皇子,李嘉昉。
它有些心动。
李嘉昉虽然嫩了点,但模样确实不错,第一日入安善,他身骑白马的样子便惹的它心里颇痒,为了顾全大局,这才没急着下手。
佑宁看出了它的动摇,乘胜追击道:“其实一开始,我是想献出自己,接受您的雄鱼以表诚意的,奈何您也看到了,我如今孱弱不堪,怕是受不住您的雄鱼寄生。若是您还不满意的话,只要您能帮我解除掉身上的术法,让我恢复如初,安平也愿意成为海神大人的信徒。”
它脸上的动摇更加明显了,“你身上的术法妧姬能解,你把人都交给我,我让她替你解除术法。”
佑宁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现在的这幅模样您也瞧见了,动不了了,这人劳烦海神大人来接。”
蚧巴鱼妖下巴一扬,示意一名精兵上前。
佑宁却阻止道:“海神大人,我的诚意您看见了,您是否也应该让安平看一看您愿意合作的心呢?如您所说,安平毕竟伤了您,看不见您的诚意,安平很惶恐啊,这心里十分害怕会被您秋后算账。”
蚧巴鱼妖垮下脸道:“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准旁人动手,您一个人,亲自过来接,我不会把他们二人交给的其他任何人。”
“你威胁我?”
“算不上威胁,不过是想向您要一个态度而已。”
“我若不愿意呢?”
佑宁亮出灵剑,手腕一抖,剑尖直指沛怀柔的脸蛋,瞬间在她柔嫩白皙的脸上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那我只能毁了她这张脸,反正解不了这秘术,我也没几日可活,那么临死前,给您添点堵也是好的。”
蚧巴鱼妖表情难看了起来,它一双骇人的眼睛直楞楞地盯着佑宁,不说话。
佑宁也不着急,即便手已经开始发抖,也努力保持着持剑的姿势。
蚧巴鱼妖先败下阵来,唤回精兵,自己跨步上前。
佑宁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她,心中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它顿住脚步,面上挂着莫测的表情,开口道:“好险,差一点就着了安平公主的道了。”
佑宁嘴角的笑,僵了半分。
43.无解
佑宁心中闪过一丝慌乱, 随即镇定下来。
岁偃的隐匿之术,连拥有上仙之力的极渊王鱼都识不破,这蚧巴鱼妖更不可能发现他才对。
这般一想,她按下心中的惊诧, 保持脸上的表情不变, 淡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蚧巴鱼妖收回脚步,停在佑宁两丈之外, 道:“安平公主今日在海神庙外的那一手, 我记忆犹新,可不敢再大意, 万一你故技重施,我躲无可躲怎么办?”
果然, 它没有发现岁偃,而是担心自己再藏三昧真火。
且不说她现在还有没有余力借来三昧真火,即便能借来, 就那黄豆大小的火苗, 并不足以扭转战局。
佑宁摊开双手, 示意自己没有藏匿任何东西,“您多虑了。”
蚧巴鱼妖却是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 道:“手里没有,不代表别处没有。”
“那您想让我怎么做?”
“很简单,脱掉衣服,让我能确认你身上的确什么东西都没有藏。”
佑宁终于变了脸色,冷声道:“海神何必如此羞辱我!?”
蚧巴鱼妖双手抱胸,昂着下巴道:“这怎么能叫羞辱?公主是聪明人, 我也不与你绕弯子试探来试探去,只要你照我说的做, 证明没有藏东西,然后把那两人交给我,我也可以跟你保证,留你性命。”
说着,它竟率先以精血立下毒誓。
“我的诚意可比安平公主的来得实际,接下来就看公主的选择了。”
它这一手先发制人,直接断了佑宁再与它拉扯的机会,若是她继续推三阻四,只会坐实自己别有目的。
怪不得这妖物能拿捏住整个安善,这心机手段较极渊王鱼,不知高出多少倍!
佑宁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作。
蚧巴鱼妖也不催促,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当众宽衣这事,于佑宁而言,实在违背本性,她下不去手,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几番挣扎之后,她哑着嗓子道:“我这一身老皮承蒙海神大人不嫌弃,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您不怕污了您的眼,我又有何担心?不过我到底是大庆的公主,这些精兵即便都受您的控制,也没有权力窥视我的身体!”
“这好说。”蚧巴鱼妖一个响指,在场所有人立刻闭上双眼,“公主请。”
羞愤让佑宁苍白的脸色染上一抹嫣红,她手撑着椅子两侧的扶手,站起身来 ,又颤颤巍巍地抬手伸向自己的衣襟……
她今日的打扮颇为盛重,衣服层层叠叠能为她拖延片刻的时间,一层、两层……最后只剩下一件小衣。
佑宁衰老的速度比蚧巴鱼妖预想的要快,眼下她身着一件小衣,臂膀和半截腰肢都露在外面,原本白嫩光洁的肌肤如今变得松弛皱巴,一层压一层地叠在身上,上面还地散落着大小不一棕褐色的老年斑。
着实算不上什么赏心悦目的画面。
有没有羞辱到这位大庆的公主蚧巴鱼妖不知道,恶心到自己了是真的。
它的目标从来都是年轻貌美,身强体壮的青年男女,还是第一次见到凡人苍老的身体。
“够了,把衣服穿上,解开禁制吧,我相信你。”蚧巴鱼妖出声制止了佑宁欲揭开小衣系带的动作。
佑宁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她瞟了蚧巴鱼妖一眼。
它已经扭过头,看身后那些英勇的精兵男儿去了。
佑宁费了一番力这才将衣服穿上,她站在原地,抬头看向蚧巴鱼妖,道:“好了,禁止已撤,海神大人请自便。”
蚧巴鱼妖登时急不可耐地闪身至她面前,弯腰就去捞地上躺着的沛怀柔与李嘉昉。
佑宁似乎是被它带起的风刮到了,一时没站稳,伸出手拉住它左拥右抱的手臂。
抱着两个人,又被拽了一下,蚧巴鱼妖的动作顿了顿,似是心情明朗了起来,它没有介意佑宁的动作,反而多说了一句:“安平公主要保重身体啊,别一会我还没来得及为你解秘术,你先死掉了,这可算不得我食言哦。”
佑宁笑得极为清甜,“多谢海神大人提醒,您也一样。”
话至末尾,她突然冷下脸,双手拽紧它的手臂,高呼一声“岁偃”。
与此同时,强大的杀意撕裂空气而来——
蚧巴鱼妖大骇,立刻仰首一声尖啸,院中的精兵顿时如离弦之箭直冲屋内而来。
然而,它忘了让精兵们睁开眼,有几个五感不灵敏,不聪明的冲错了方向,致使整个队伍陷入短暂的混乱。
趁着这混乱的瞬间,屋子两旁的暗道中骤然冲出数十人,他们手挽手站在房门外,形成一堵人墙,将蚧巴鱼妖与精兵们隔绝开。双方存在实力与人数的差距,或许只能拦住那些被控制的精兵们一两秒。
但是已经足够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蚧巴鱼妖瞬间反应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佑宁设下的局,目的就是为了杀自己。它急火攻心,扔掉李嘉昉与沛怀柔二人,抬手就拍向佑宁——它已经逃不掉了,那就和这可恨的大庆公主共归于尽!
然而,它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岁偃的利爪先落到了它的天灵盖上,一收爪,一阵血雾炸开。
蚧巴鱼妖被当场捏碎了头颅,身体登时软软地瘫倒在地。
抢在血雾完全炸开之前,岁偃掀起衣袖,挡下了所有的血污,没有让佑宁沾染一丝一毫。
而在这档口,没有头颅的尸体脖颈处猛地窜出一道红光,直奔天边而去。
岁偃来不及说话,折身追了上去。
那红光是蚧巴鱼妖的元神,不能放跑它!
由于早前被三昧真火烧了一回,蚧巴鱼妖的元神带伤,根本跑不过一心要置它于死地岁偃。它落到了他手中。
甫一抓到蚧巴鱼妖的元神,岁偃当即施展敕火咒,掌心登时升起一抹艳丽的火焰。
运气不错,这回借来了一道红莲业火。
红莲业火是地府第十八层地狱中的刑火,专烧罪恶与灵魂,罪孽越重,其烧得越旺,用来烧蚧巴鱼妖的元神再合适不过了。
岁偃落回佑宁身边,反手将蚧巴鱼妖的元神投入红莲业火之中。原本如蜡烛火苗一般大小的焰火顷刻间往上窜了老大一截。
火焰中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细看还能看见一条鱼状的影子在焰火中心翻滚。不仅是它,院中、府邸外乃至四周的府邸街道之中俱响起痛苦的嚎叫声。
蚧巴雌鱼受重创,以其为生的蚧巴雄鱼也会受影响。
“岁偃公子,公主殿下饶命啊!是小妖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到您二人头上,小妖向您二位赔罪,求您饶了小妖一命!”蚧巴鱼妖开始在红莲业火中连连告饶。
岁偃充耳不闻,恶声恶气地道:“废话少说,速速解开她身上的秘术!”
“那秘术只有妧姬会解,小妖不会啊!”
岁偃的目光落至院中妧姬身上。
她没有被蚧巴雄鱼寄生,不受蚧巴鱼妖的影响,如今正全须全尾地站在院中,在一众倒地哀嚎的精兵中,格外鹤立鸡群。
岁偃大步朝她走去,立在她面前冷然道:“虽然你和这妖物狼狈为奸,但你若能解开安平公主身上的秘术,我可以饶你一命。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妧姬扫了一眼仍在业火中哀嚎的蚧巴鱼妖元神,又看了看岁偃,退后一步俯身行礼道;“妧姬愿意,多谢岁偃公子高抬贵手。”
“岁偃公子求求您,放过小妖吧!小妖向您保证,再也不作乱了,以后定滚回深海好生修炼,求求您,也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岁偃仍是不理。
蚧巴鱼妖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妧姬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开口欲言,岂料红莲业火中倏地射出一个红点直接穿透妧姬的脑门,留下一个深深的血洞。
妧姬保持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倒下了。
岁偃:“!”
他没料到,这鱼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本事能分出一部分元神来诛杀妧姬!
蚧巴鱼妖边惨叫,边癫狂地道:“死狐狸,你不愿放过我,我会不会让你好过的!现在妧姬死了,大庆公主身上的秘术无人能解,我要你日日夜夜对着她这副苍老丑陋的模样!我要你亲眼看着她走向死亡!我要你们生死相别!哈哈哈哈哈!”
再造杀孽,红莲业火又猛涨了一截,这一次将蚧巴鱼妖的元神彻底烧化。没了燃料,红莲业火逐渐熄灭,蚧巴鱼妖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天地间。
原本正在挣扎的精兵们在这一刻停止了抽搐,昏迷了过去。
院落中一时间寂静无声。
岁偃僵硬地转身看向已经支撑不住,又跌回椅子里坐着的佑宁,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佑宁极力扯出一个微笑,朝他摇了摇头。
她没有出声,他却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在说:没关系。
她听见了蚧巴鱼妖最后的那些话,即便如此,这个节骨眼上她的第一反应是安慰他。
“安平公主,这位大人,情况如何了?那妖物可是死了?”大抵是听到外面没动静了,躲在安全处的方使臣这才跑了出来,他看了院中相互凝望却不说话的二人,急得抓耳挠腮,“您二位倒是说句话啊!”
佑宁慢吞吞地回答道:“方使臣你放心,那妖物已伏诛。”
方使臣奇怪道:“既已伏诛,您二位为何这般愁眉苦脸?”
佑宁苦笑一下,没有回答他,反而道:“岁偃,你过来一下吧,我想跟你说说话。”
岁偃一言不发地迈至她跟前,蹲下,将头埋在她双膝之上。
佑宁突然记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也这般将头靠在自己腿上。
只是那时的他少年意气风发,虽嘴里说着求人怜惜的话,但眼里的神采足以点亮她绝望麻木的心。
现在呢?
“岁偃,抬头让我再看看你好不好。”佑宁道。
岁偃慢慢抬起头。
佑宁看见他眼眶微红,满眼都是自责与悔恨,曾经的神采熠熠好像和她的生机一起消失了。
佑宁突然觉得心脏闷闷地,有些疼。
“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解开你身上的秘术的!”岁偃沙哑着声音,开口道。
“好。”
“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相信你。”
“佑宁,你不能死……至少不能比我先死。”
这回佑宁顿了顿,好一会才道:“好。”
44.返程
蚧巴鱼妖一死, 安善国王都陷入短暂的混乱之中。幸而还有几名撑得起事的忠国之臣及时站出来,将眼看着要大乱的局势稳定了下来。
他们大多数年纪颇大,虽没有方使臣的灵敏嗅觉,却拥有绝佳的敏锐度, 察觉到了暗中的动荡, 在当初的直谏潮中做出了与方使臣一样的选择,避上锋芒, 韬光养晦, 如今更是事变之初就发现端倪,开始悄无声息的做准备。
因着佑宁的授意, 岁偃无所保留,将知道的尽数告知方使臣:“蚧巴雌鱼已死, 寄生在人身上的蚧巴雄鱼也活不了,如今只需要找擅长医治疮肿的医者,将其尸体剜下来便可。”
再之后的事, 就与他二人无关了。
出于自己的考量, “胡芮颜”这个身份一道死在了鱼妖之祸中, 岁偃化作使臣府侍女,寸步不离地守着佑宁, 他二人如今暂时住在方使臣的府邸中。
除此之外他还借方使臣之手替佑宁回绝了所有探视之人,包括气急败坏想要算账的李嘉昉与上门道谢的安善嫡公主沛怀柔。
三日后,安善王苏醒,方使臣当廷陈述佑宁在这场鱼妖之祸中做出的功绩,当然,隐去了不该说的那些。安善王大受感动, 取出王印写下颂赞,拖着病体亲自送至佑宁住处。
岁偃不能再像之前一般, 强硬地拒绝安善王,只能化作使臣府上侍女的模样将人引进卧房。
安善王瞧见佑宁如今的模样,羞愧交加,声泪俱下地自数罪责,并许下承诺,安善国会永远忠于大庆,而他会以举国之力寻找破除秘术的方法。
佑宁只是笑笑,开口却问起了沛怀柔何时能随船队回大庆。她平静得好似身中秘术,命不久矣的另有他人一般。
既然问海神,开典定日这些事都是蚧巴鱼妖搞出来的花招,现在也就没必要遵守了,佑宁想趁着眼下自己还有些许力气,赶紧把事都敲定,立刻返程,完成这趟差事。
安善王瞧出了她的意图,问过她的意见后,将返程的日子定在了第二日。
翌日。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确实是个出海的好日子。
王都的百姓自发地涌向港口,为自家公主以及那位来自大庆的公主送行。然佑宁早在天未明,百姓聚集前就登了船,如今的她并不适合在人前露面。
安善的百姓们只瞧见了自家的公主衣衫华丽,妆容精致,庄重而肃穆地捧着一个玉盒,踏上了去往海洋另一边的大船。不知是谁起得头,人群突然开始用安善语唱起了歌。
悠扬婉转的歌声飘离海岸,穿透苍舶的层层舱板,传入佑宁的耳中。
“岁偃,能帮我把窗户打开吗?”佑宁倚坐在床上,轻声道。
岁偃跨步至床边,将舱房的窗户推开,传入房间的歌声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佑宁侧耳静静地听了一会,实际上这几日她的听力已经开始退化,众人齐声哼唱的歌声落在她耳中只剩模模糊糊的“嗡嗡”声。
她露出一个欣喜的表情,道:“真好听,就是可惜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意思。”
岁偃走回来,侧身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片刻后他突然开始哼唱起来,曲调与船外的歌声一模一样。
奇怪的是,这一次佑宁能听清,她惊讶地看向他。
岁偃依然专注地望着她。
直到苍舶拔锚启程,他这才脸色发白地停下哼唱。
“我都记住了,等你好起来,我再用大庆语唱给你听。”
佑宁不知自己的眼中为何会泛起泪花,挤出了一个哭笑交织的笑,回答道:“好。”
*
如果忽略李嘉昉时不时的试探的话,返航的过程比起来时简直不要太顺畅。安善国这方护送沛怀柔的依旧是方使臣,作为知道所有事情(包括佑宁与李嘉昉之间关系不合)的人,他非常机智地在船靠岸后先悄悄地将佑宁送进了皇宫,没有惊动任何人,然后再折身回去,随着大部队一起进宫面圣。
李嘉昉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过佑宁,疑惑之际却在朝堂之上听见安善公主沛怀柔捧着安善王的亲笔颂赞信与承诺书,高声赞扬大庆安平公主英勇诛妖,拯救整个安善国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壮义之举。
门下侍郎姚添德朝李嘉昉投来隐晦而不满的目光,他心中一凛,同时再次给佑宁记了一笔。
再说佑宁,她被方使臣送进皇宫之后,又被文宗身边的太监接走,直接送到了御书房。
下早朝后,文宗大踏步而来。
“参见父皇。”皇家礼仪不可废,佑宁第一时间站起身来同他行礼。
文宗一个眼神,身旁的张公公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人扶住。
“你如今身体有碍,礼就免了罢。”文宗淡淡地道。
“谢父皇体恤。”佑宁顺势重新坐了回去。
文宗坐在黄檀木雕刻而成的书桌后,仔细端详着她,好半天才开口道:“你在安善国的事朕都听说了,不错,做得很好,没有辱没我大庆皇室的名声。”
佑宁心头泛起苦涩,口中却道:“这都是安平作为大庆子民应该做的。”
“安善虽年年按定额朝贡,但归顺之心不显,如今你走上这一遭,竟是让他们诚心归顺于我大庆,此乃大功一件,朕该好好奖赏你才对,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佑宁低眉垂眼道:“安平心中惟愿父皇母后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文宗朗声笑了起来,看上去非常满意她这个回答,他道:“以你这次的功绩,便是封你为长公主也足够。然按我朝律法,册封长公主需要举办册封典礼,你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露面……这样吧,朕赐你等同于长公主的实权,只是暂时压下名号,你觉得如何?”
“父皇圣明,安平听凭您做主。”
“孔寿。”
“奴婢在。”
文宗问:“我记得石邑国曾进贡过一架白玉轮椅,学前小儿也可不费吹灰之力驱驾之,且御之可随心所动,对吧?”
张公公答道:“陛下记性真好,确实有这么个物件,是石邑国前年进贡的。”
文宗朝佑宁扬了扬下巴,道:“替安平公主把白玉轮椅送来。”
“遵命。”张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匆匆退出御书房。
一时间,房内只剩两人。
文宗又出声道:“安平,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吗?”
佑宁眸光晃了晃,点头道:“安平知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你这幅模样,若是被你母妃瞧见,她会心疼的吧?”
“母妃慈母之心,安平不曾忘怀。”
文宗顿了顿,道:“解秘术之法,朕会派人替你打听,你莫要太过伤心。只不过在找到解决方法之前,朕希望你不要再见你母妃与弟弟妹妹了,免得徒然他们伤心……你自请去顺德楼住着吧,顺德楼的道长们会护好你的,可比惠仁宫更安全。”
这段话,看似安慰关心自己,但佑宁清楚他这是怕自己如今的模样吓到姜文君与双生子。
久违的酸意漫进鼻腔,佑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平静地道:“安平遵命。”
张公公恰逢此时推着白玉轮椅走进御书房,“陛下,白玉轮椅来了。”
文宗道:“扶安平公主去试试看,若是用的惯,便坐着它回去吧。另外,孔寿你再去点一队千牛卫,一起护送安平公主去顺德楼,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冒犯到公主。”
“奴婢领命。”
就这般,佑宁又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顺德楼中。
她住的还是之前住过的房间,甚至房中的书桌上还摆放着她抄到一半的经书。
望着那本翻开着,却没有一丝落尘的经书,佑宁突然笑了起来,然而,笑着笑着便有眼泪无声地滑落至腮边。
“佑宁。”岁偃悄然出现在她身后,行至她面前,伸手轻轻地拭去她面上的眼泪。
手指挨上她的脸颊,他的心脏又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他倏地抬起两只手,想要抱一抱她。
佑宁却抵着他的胸膛,拒绝了,她含着泪问道:“岁偃,你同我说实话,我现在模样很难看吧?”
岁偃凝视着她的眼睛,没法撒谎,也没法说出实话,只能沉默以对。
到底是十来岁的小姑娘,经历了那么多,又骤然变成皱纹满面的老妪,她心中不可能没有淤积任何负面情绪。
她只是一直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伤心痛苦的时候。
她一直在压抑自己。
而今日,文宗的行为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本来就不该对他抱有期待的,期待他或许会看在自己为大庆立下如此大功劳的份上,关心一下自己。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出眼眶。
心脏上细细密密的疼顿时变为刀划般的疼,岁偃手上用劲,将人强行拉入怀中,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摸着她的头,放柔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道:“没事的,佑宁,没事的,会没事的。”
呜咽声回荡在整个房间内。
*
姚府。
早朝之后,姚添德与几位老臣一道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吩咐下人不许任何人来打扰,随后便将人都请到了自己书房。
刚一进书房,便有一人迫不及待地骂道:“今日那安善公主在朝堂上说的话,诸位都听见了吧?哼,安善这群无知愚民,实打实的灾星到他们那就摇身一变成了神女下凡?!可笑,当真是可笑至极!”
另一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这次出海的那位当年出生时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我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若她是神女下凡,那我还是玉帝下凡呢!”
“你们说的这些都无关紧要!我担心的是,眼下新一轮官员举荐考核马上就要开始,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让那李嘉宁洗脱了灾星之名,又带上了‘神女下凡’的名头,姜家的势力必要再高上几分,到时候只怕这朝堂之中有半数人都是他姜家人了!”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姜家本就因姜淑妃与那一对双生子,在外的名声极好,现在若再加一个李嘉宁,谁还能盖过他们去?我们以后也都看他姜家眼色行事好了。”
“姚侍郎,您是如何想的,您倒是说句话啊?”
姚添德慢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这才看向在场的几位同僚,淡淡地道:“诸位急什么?若那李嘉宁真的摆脱了灾星之名,第一个该急的也是承乾观那位才对。毕竟当年这个名头,可是他一口定下来的。”
此话一出,原本愁眉苦脸的几人瞬间眉眼一扬。
一人问道:“姚侍郎的意思是?”
姚添德放下茶杯,轻声道:“我已派人悄悄往承乾观捎话去了,也不算胡说,只是把我们这位安平公主出海一趟就摇身变为‘神女下凡’之事知会他们一声而已。想来他们观主会亲自来解决此事的,诸位且等着瞧戏便是了。”
几人对视一眼,随后拱手道:“还得是您啊,姚侍郎。”
45.出山
哭了一场之后, 佑宁的心情反而前所未有的轻松且平静,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与妄想好似都随着泪水的干涸而消逝。
入夜,天面碧琉璃上,印弯弯新月。
佑宁坐在窗边, 遥望天幕中的弯月。
天穹之大, 这轮弯月挂在当中,不是寂寞, 而是自由, 它享有这一整片无穷无尽的天空。
“我开始后悔当初将你送入了这座牢笼之中,我原该带你游历四方, 品人间百味,让你如清风明月, 自由生长才是。”岁偃站在她身后,握着白玉轮椅得到把守,垂首看着她。
佑宁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冲动, 她如今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 谁也说不准, 难道就这般被困死在这顺德楼中吗?
她不甘心。
“其实现在也不晚,”佑宁抬起一只手, 立在半空中,岁偃自然而然地伸过手来,握住她,“父母的生育之恩,我已经以一身血肉已经回报了他们,问心无愧。剩下的日子, 我不想浪费在这里……你不是说要寻救我的法子吗?带我一起去吧,我想和你一起。”
岁偃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天妖的地盘中有许多灵气充裕的宝地,对她身体的益处怎么着比顺德楼这群半吊子的修士强,早先是害怕她不愿意才没有提这么一茬,没想到让她先提出来了。
他的眼眸被点亮,扬声问道:“你说真的?”
“嗯。”
“这晦气的地方,多呆一日就多受一日的罪,我们现在就走!”
岁偃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立刻跨步上前,直接将人从白玉轮椅上打横抱了起来,踏上窗沿就要原地起飞。
佑宁:“!”这个情绪转变的有点快,她反应不过来啊!
“对了,差点忘了。”岁偃突然停下动作,抱着人转身看向空着的白与轮椅,他手上一阵捣腾把人由横抱变为背着,然后空出一只手从心口处扯下一簇狐毛,吹出一口气——
黑色的狐毛轻飘飘地落至白玉轮椅上,顷刻间化为人形。
一个长相与佑宁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轮椅上,只是相较于佑宁的疲态尽显,她那双锃亮的眼睛精神得有些突兀。
显然它自己也察觉到了这点,歪了外脑眨了眨眼,随后仔细盯着岁偃背上的佑宁瞧了好几眼,这才学着她的模样,一点一点地调整自己的神态,直至与佑宁完全一致。
“这,这是?”佑宁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疑惑地问。
“这是我的狐毛变出来的幻偶,你不在的这些日,它会假扮你的模样,免得让人发现端倪。”岁偃解释道,“佑宁,你是大庆名正言顺的公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该这么悄无声息地逃走,这对不起你的付出。若是我们此行能顺利解掉了秘术,当然还得回来,我们要堂堂正正地走出这座牢笼!”
话是这般说,佑宁却知道,他这是怕自己半路反悔,这才做出这假身,给自己留下退路。
这个人,当真是……
佑宁轻轻笑了笑,努力环住他,道:“它真的和我一模一样,岁偃你真厉害。”
岁偃扬了扬下巴,笑而不语,转身踏月飞去。
*
承乾观。
观中近日有流言四起,弄得整个承乾观中人心浮动。
那流言道:当年被观主碧霄道长亲口断言是“灾星降世”的那位公主最近回宫了,不仅如此,她还代表大庆出使海域中的安善国,出手平息了安善妖祸,拯救了万千安善人民。人们都说这位公主才不是什么灾星,而是神女下凡,当年啊,是承乾观观主学艺不精,看走了眼罢!
承乾观被誉为天下第一道观,观中弟子众多,其中有一大半是观主碧霄道长的徒弟或者信徒,起初听到这个流言他们当然是不愿相信的。可三人成虎,加上来自四方的香客也有不少是这般说的,不少人被动摇了心智,对这流言便有了几分信任。
流言愈演愈烈,碧霄道长的亲传弟子元峻忍无可忍,走向后山闭关圣地,叩响了紧闭的石门。
碧霄道长闭关多年,观中事务基本上都交由亲传大弟子元峻打理,若遇到他自己无法处理的情况,这才会上山寻碧霄道长,请求指点。
修为至碧霄这个境界,即便是闭关,也能分出一抹精力来为自己的弟子解决难题。
然而这一次,闭关的石门响过之后,出面的竟是碧霄道长本人。
“师父,您闭关结束了?!”讶然之后,元峻脸上挂上了惊喜,对外端庄沉稳的承乾观首席大弟子,如今一蹦一跳地凑近自己的师父。
不怪他如此兴奋,往日里碧霄道长答疑解惑都是送出书信一封,做好部署安排,本人并不会露面。
“天机降临,我的飞升劫即将到来,再闭关已于修行无异,便出来了。”碧霄道。
碧霄如今两百余岁,然他天赋绝佳,年少入道,由此一直保持着年轻的模样——他身高约五尺,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身正气。
相较之下,身为弟子的元峻反正更显老相。
“你寻我是为何事?”碧霄问道。
元峻三言两语将流言之事告知。
碧霄听后,默默掐指一阵推算,随后疑惑地皱起眉。
见状,元峻问道:“师父怎么了?”
“我的飞升劫来的突兀,又好似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般,我竟是推算不出细则,只能隐约算出起于皇城之中。”
元峻立刻义愤填膺道:“这就对上了!师父,您的飞升劫定然就是那妖言惑众,试图迷惑百姓的灾星公主!当年您就是太心软,还放了她一条生路,如此祸国殃民之辈,就该被斩杀在摇篮中……”
话至此处,便被碧霄重重地拍了下头,元峻赶紧捂着脑袋噤声。
碧霄怒目道:“我将承乾观事务交于你打理,便是想借这些琐事好好打磨打磨你这冲动易怒的性子,岂料这么多年了,竟还是没能磨掉你这坏脾气!生灵命数,自有天定,她命不该绝,我等修道之人就不能妄取人性命。这样罔顾天道承负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元峻委委屈屈地捂着头道:“弟子知错了,师父莫气。”
“罢了,”碧霄一甩衣袖,背手踏步向山下走去,“既然这观中琐事磨不好你的性子,你便跟在我身边,随我一道去一趟皇城吧。”
劫起自皇城,又正巧有来自皇城的流言,可见这一趟他避无可避。
碧霄本人的突然造访受到了文宗的盛情招待,他甚至不惜提前退朝,匆匆忙忙地将人迎至御书房。
两人在御书房内讲经三日,不见任何人。若不是提起修者渡劫一事,只怕还不会停。
碧霄心头的想法其实和元峻的有重叠,他猜想根源就算不是文宗当年那个引来异象的孩子,也应与她有关系。他道:“听闻陛下接回了当年的那个孩子?”
文宗的表情有一丝不自然,道:“那孩子救过淑妃一命……道长还记得你曾经与朕说过,淑妃命格旺朕,有她在,朕行事诸事顺宜,那孩子救了她,也就相当于救了朕。且她在外过得并不好,倍受无知道姑欺辱,朕实在看不过眼,这才将人接回来的。毕竟她说到底也是皇室血脉,由不得外人作践,道长应当是明白朕的用心的吧?”
碧霄道:“陛下放宽心,贫道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有些事需问一问那位公主,还得劳陛下允许。”
“这事啊,”文宗这会记起了佑宁的事,“实不相瞒,那孩子如今的情况不太好,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替道长解惑。”
“不知发生了何事?”
文宗据实以告。
听后,碧霄沉思片刻,道:“此等秘术我亦未听说过,想来是海域独有。不过陛下您不必着急,玄门一道,一法通万法,也不是完全束手无策,请容我先看看她的情况。”
文宗露出大喜的模样,立刻宣人来,领着碧霄去了顺德楼。
至顺德楼,碧霄先向楼中弟子询问了这位公主的情况。
弟子们道,这位安平公主自住进顺德楼后,日子过得十分规律,雷打不动的辰时一刻起床,辰时四刻抄经书,戌时二刻就寝,既不外出,也不与人交流,简直就像是木偶一般。
碧霄心头升起疑惑,却未表露,只是差人引自己去瞧瞧。
往日这个时辰,安平公主应在窗边抄写经书。
今日也不例外,碧霄一踏入院中便瞧见了正专心致志抄写经书的人,只见她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确如文宗说得那般,变成了一个老妪。
“你们去院外候着吧。”
他屏退众弟子,独自一人迈向房中。至门口,敲了敲半阖的房门,道:“承乾观观主碧霄拜见安平公主。”
无论碧霄在外身份地位如何高,在这皇宫中,他只是臣,就需要遵循礼数。
然,屋内人好似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没有给他任何反应,依旧只知道埋头抄自己的经书。
碧霄心头有疑惑,他提高声音,顺便往其中注入些许灵气,重复了一遍。
这一回,那人终于有反应了,甚至反应过头了——
但见她突然脑袋一歪,竟是直接晕倒在了桌案上。
虚弱到这般地步了吗?
碧霄立刻拧眉,顾不得礼数,大步跨进房中,抬手欲将人扶起来,查看情况。
然,手刚一碰到她的肩膀,便察觉出了不对,他沉着脸一挥拂尘。
拂尘扫过晕迷之人的身体,她瞬间化为一簇黑色的兽毛,轻飘飘地飘落在白玉轮椅上,在日光中,格外扎眼。
碧霄面色漆黑地盯着这一簇兽毛,好一会才伸手捻起来,看了看。
“峪山狐族?”
46.再访
碧霄道长从内院出来, 叮嘱楼中弟子:安平公主已歇息,切莫去打扰她。随后便离开顺德楼再次拜见文宗。
他拜见的目的很简单,安平公主有救,但是需要文宗批准她随他一道回承乾观。
文宗突然记起门下侍郎姚添德曾提议过让她拜入承乾观一事。当时他担忧伤了姜文君的心, 便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眼下看来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如此便既不用担心那个孩子现在的模样暴露,惹来流言蜚语, 又能安抚下姚添德那帮老臣, 更不会伤到姜文君的心,一箭三雕。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应了下来。
碧霄道长道:“那贫道今夜便带公主回承乾观。”
文宗忙道:“竟如此着急吗?朕还有些问题还想与国师再探讨探讨。”
碧霄道长欲言又止:“公主的情况……”
文宗脸上的表情一顿, 当即转换话锋道:“嗯,安平的安危要紧, 国师安排罢。”
碧霄宽慰道:“贫道此次出关,短时间内不会再闭关,陛下若是有事, 随时可以召见贫道。”
文宗这才露出满意之色。
碧霄如他所言, 当夜便带着元峻离开了皇宫, 没有人瞧见安平公主与他一起,但顺德楼内确实不见人影, 最终只能得出结论,碧霄道长果然道法高深。
第二日,安平公主自请拜入国师碧霄道长门下,学习法术,除魔卫道的消息从朝堂传遍了大庆都城。
再说佑宁与岁偃。
两人回天妖地界的第一站是峪山。
原因无他,当年桂玉书留下许多功法随笔在峪山, 岁偃想从中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另外,虽然妧姬已死, 但佑宁体内的生机依旧在缓慢地流失,岁偃打算带她去泡一泡白泉池。
白泉池是峪山疗伤圣地,据传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小块仙池,灵气充裕,于天妖能疗伤助修行,于凡人能延年益寿,固本培元。虽不能填补佑宁体内已经流失的生机,但是能止住继续恶化的趋势,为他争取更多时间。
狐王狐后相携出门游历去了,单丘一只男狐狸不合适,无奈岁偃只能召来相昭帮忙看护佑宁。
别看相昭日常行事风格大胆随性,但她粗中有细,且有单丘亲自指导,修为不俗,做看护一事,最合适不过。
安排好一切,岁偃一头扎进了曾经自己修炼的洞府中,仔仔细细地翻阅桂玉书留下的所有东西。
峪山白泉池下有地热,池水常年恒温,佑宁只着一件中衣泡在白泉池内,也不觉得冷,反而让池中的热气熏得两颊微微发红,透出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相昭提着竹篮款款而来,拎起裙摆蹲在池边,探出白皙匀称的手,轻轻落到佑宁的额头上,她在查看她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住如此长时间的浸泡,虚不受补,自家殿下看来是太过紧张都把这茬给忘了。
“是相昭姑娘吗?”佑宁原本闭着眼,感受到额头被人触碰立刻睁开了眼,然后便瞧见一名面容可爱但身材傲人的美人,她立刻想起岁偃的交代。
相昭笑了笑,抽回手,打开竹篮取出一个玉制茶杯递给佑宁,道:“你认识我?”
“这是给我的?”佑宁接过茶杯,看了看,杯中乘着一口乳白色的液体,不知为何物,“岁偃与我说过你……这是什么?”
“玉参乳,给你补身体的。我们殿下如如何跟你说起我的?”相昭腿坐在池边,饶有兴致地瞧着佑宁。
佑宁想了想,道:“他说你是狐族长老单丘的女儿,与他一道长大,算他半个姐姐。”
相昭挑眉,“只有这些?殿下没与你说过,我差点与他双修的事?”
佑宁已经知道何为双修,当即愣住了,直直地盯着相昭瞧。
见她这副模样,相昭噗嗤笑出声,道:“逗你的,我们殿下花容月貌,天分极高,区区四百岁便修出九尾,眼光可高得很,整个峪山的狐狸他都瞧不上,又岂会瞧上我?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山的人,想来在他心中的份量不轻……你知道吗,我与他一道长大,相处了几百年,头一次见他如此紧张一个人,所以啊,我猜你定是他的心上人!”
“心上人”三个字一出,佑宁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连呼吸都有一瞬间的急促。然而,下一秒,她视线下移,扫过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所有的雀跃与窃喜瞬间被浇灭,她轻声道:“相昭姑娘说笑了,如你所说,岁偃的眼光甚高,又如何瞧得上我这般模样……”
相昭打断她,道:“都是你们凡人女子喜欢妄自菲薄,看来真不假……既然你不信我说的,那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我们就赌殿下喜不喜欢你。如果如我所说,殿下喜欢你,等你身上的秘法解开,你便答应我与我们殿下双修;若你猜对了,我们殿下并不喜欢你,那我今后任你差遣。”
从赌局结果而言,对佑宁都没有坏处,但她却摇了摇头,道:“相昭姑娘,岁偃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想法的人,不论他喜不喜欢我,都不应该成为我们的赌资;另外,你的人身自由,也不该这样轻率地由一个赌约做主。”
相昭眨了眨眼,下一秒朗声大笑起来,佑宁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
笑过之后,她突然附身凑近佑宁,戏谑道:“我算是知道殿下为何会喜欢你了,”她抬手点在佑宁的心口,“你的这一处,可远比你的皮囊漂亮。”
*
岁偃在洞府中心无旁骛地研读桂玉书的随笔。
单丘少无声息地走进来,站在他身后唤道:“殿下,听说您把那位贵人带回峪山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岁偃惊得抬头,看见单丘,立刻抓住他的衣袖将佑宁身上的秘法告知于他,又问道:“我翻遍了桂玉书留下的东西仍无头绪,你与他相熟,快回忆回忆他是否曾提到类似的术法?”
迎着他期盼的目光,单丘摇了摇头,道:“桂玉书修得正统道法,游戏四方寻得也是福泽天下的术法,这等歪门邪法入不了他的眼,自然不会有记录。”
岁偃犹不死心,追问道:“那你呢?你通晓天地,可知道些什么?或者能不能算出些什么?”
单丘还是摇头,“殿下,无论是草木鸟兽,凡人还是妖,寿数都由天定,夺别人寿数就是与天道相争,必不容于天道,我如何能知晓?至于推算,我如今已经无法推算出与那位贵人相关的任何东西了。天道加强了对她的遮掩,由不得任何人窥视。”
“哎,怪我没能飞升,没有仙籍,不然定要修书一封让桂玉书帮忙在天上打听打听……偏偏母后现在也不知道带着父王跑哪去了!”能想到的旁门左道都试了一遍,结果没一条有效,岁偃泄气地扔下手中的书,愤愤地踹开面前的矮几。
他呈大字型仰躺在木椅上,低声絮叨:“单丘,你说我要是再努力几分,多去人间做善事,积攒功德,今日便不会这般束手无策了?”
心高气傲,意气风发的狐族小殿下何曾这样自我怀疑过?
单丘见他这副颓然的模样,于心不忍,出言宽慰道:“殿下不必如此自责。您不过四百岁便已修出九尾,除了天资出众,也因您足够勤奋。若您都要自我怀疑的话,那我该怎么办?我这把年纪还是八尾,岂不是老懒虫一个?”
这话把岁偃逗笑了。
“天无绝人之路,殿下得打起精神来才是。”
“你说的对,办法总会有的。”岁偃振作了起来,“我将佑宁丢在白泉池一整天了,既然暂时没有线索,便多陪陪她好了。”
两人一道走出洞府,朝着白泉池走去。
然而刚走没几步,有只狐狸来通报,说梧光山的方七求见。
岁偃眼下没心情搭理梧光山那群除毕字辈以外的傻鸟,直接回绝。哪想传信的狐狸还没来得及把消息递出去,岁偃与单丘便觉得头顶的天空一暗,抬头一看,天空中盘旋着一只青色的大鸟。
毕方一族,雄鸟羽毛是漂亮耀眼的朱红色,雌鸟则是哑光低调的青色。
那大鸟感受到了两人的视线,当即一个俯冲朝着地面就冲下来。由于体积大,冲势又猛,甚至掀起一阵飓风,眼瞧着就要将报信的小狐狸卷上天。
岁偃眼疾手快地将其拉住,然后压着怒气喊道:“方七!”
青色落地变成一名纤瘦清秀的女子,瞧着不过二九年华。
“狐六,我刚从东望山回来便听毕一他们说你去我们梧光山住了些时日。可恶,你怎么能挑我不在家的时候去呢!你得把那几日补给我!”
梧光山的方七是方字辈里天赋最好的一只毕方,也是最爱美的那一只。她年少时遇见岁偃,惊为天人,当即对人情根深种,这些年来没少跟着岁偃跑。
有时岁偃被跟烦了,就跟她打架,下手丝毫不留情,直接把人打跑。等方七自己伤养好了或者是气消了就会又跑回来跟着。
往常等她重新出现,少说得三四十年,而这次距离方七被打跑,也才刚过去二十年而已。
岁偃非常无语地避开朝自己扑过来的方七,没有耐心,冷着脸直接放话威胁道:“我现在没功夫也没心情跟你闹,你别烦我,赶紧回你的梧光山去,不然别怪我我对你不客气。”
单丘在一旁突然出声问方七道:“东望山?你说的可是那个住着白泽的东望山?”
方七原本被岁偃不留情面的话语刺得掉眼泪,听见单丘的问话,又赶紧抹掉眼泪——单丘虽然年纪大了,却也算个美人。
她回答道:“嗯,就是那个东望山。”
单丘道:“据说东望山藏在白泽的眼中,寻常人根本找不到,不知你是怎么找到的呢?”
“我也是碰巧,”方七挠了挠脑袋。
岁偃突然态度大转变,凑近方七,真诚地注视着她,柔声问:“方七,你还记得去东望山的路吗?”
方七让这骤然放大的美色直接迷晕了脑袋,连连点头,道,“记得!不仅记得,我还认识白泽呢!她邀请我在东望山玩,只是我觉得她长得不如你们峪山的狐狸好看,只呆了几天就离开了。”
闻言,岁偃差点没控制住手,一巴掌拍在这傻鸟头上。
天大的机缘砸脑袋上了,你居然还嫌弃白泽不好看!?
47.白泽
东望山有兽, 名曰白泽,能言语,达知万物之精,问天下鬼神之事, 自古及今。
白泽是这世间最独特神秘的存在, 它介于妖兽与神兽之间,神兽之身, 却未入仙籍, 住在天妖的地界中。它知晓天上地下所有事,无论人神仙妖鬼;也是唯一一个透露天机而不会被天道追责的存在。
天地间只能存在一只白泽, 每一只白泽一旦回答满一百个问题就会走向死亡,然后从死亡中诞生出新的白泽, 再继续为有缘人答疑解惑,周而复始。
相传白泽住在东望山,而东望山又在白泽的眼睛里。当白泽收起东望山时, 世间任何法术、任何人都无法找到它;而当它遇到有缘人时就会从自己的眼睛里放出东望山, 有缘人踏入东望山, 则可以来到白泽本尊面前,向它问一个问题。
白泽喜好拥有赤子之心的人, 诸如毕方一族。
虽然岁偃平日里十分嫌弃这帮傻鸟,但也承认,梧光山这群毕方,挂这凶兽的名头,但个个心思纯净,不怪乎能遇到白泽。
但是, 傻也是真的傻。
“狐六你想见白泽吗?我可以带你去见它!但是,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打我了?”方七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岁偃态度变化的原因, 趁机提出自己的心愿。
“只要你能带我见到白泽,我以后绝对不打你。”岁偃狐疑地瞧着她,问道,“但是,你还能找到东望山吗?”
白泽只见有缘人,换句话说,只有有缘人才能见到白泽,自己借方七的手去见它,也算有缘人,那么就可以让白泽回答自己一个问题!
“能能能,当然能!白泽让我问它一个问题,可是我最近没啥想问的,就没问。它给了我一个铃铛,说只要循着铃铛的声音走,就能找到东望山。直到我想好要问它的问题之前,铃铛都能为我指路。”
“那行,事不宜迟,你现在便带我去东望山吧。”
方七一个旋身变回原形,伏在地上,一双豆豆眼中闪着兴奋的光,道:“那你上来,我背你过去!”
岁偃道:“你等等,还有个人,我要带她一起去。”
方七问:“谁呀?”
“我的……一位友人。”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听闻此话,方七的眼睛更亮了,岁偃的友人肯定也是个大美人,一口气背两个大美人,这是什么福气!她兴奋地道:“没问题没问题,我在这等你,你速速去寻你的友人。”
岁偃朝单丘点了点头便立刻改走为飞,快速地朝白泉池飞去。
白泉池内,佑宁正闭着眼睛听相昭讲岁偃小时候的趣事,忽闻相昭道:“殿下,您怎么来了?可是找到解秘术的办法了?”
“方法还没找到,但是马上就能找到。”
佑宁立即睁开眼,朝声源处望去。还没看清来人,便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岁偃闭着眼蹲在池边,道:“佑宁,随我去一个地方。”
佑宁没有问是何处,只是道:“好。”
她握住他的手,他手上使劲,轻轻松松地就将她从池子里拉了出来。一旁的相昭立刻变出一套女装,一挥手便将衣服穿到了佑宁身上。
“好了,殿下可以睁眼了。”相昭道。
“谢了。”道完谢,他立刻转身将佑宁背在背后,脚下生风地往外跑。
相昭望着自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殿下背着一个身体佝偻的小老太太,笑出了声,喃喃道:“都这样了竟然还怀疑我们殿下的心意,哼,凡人真笨。”
岁偃背着佑宁来到洞府前,一个闪身就闪到了方七的背上,他轻手轻脚地把背上的人放下来,又扶着她坐下,这才道:“出发。”
方七道:“好嘞,狐六你们坐稳咯。”
她陡然飞上天空,速度快得佑宁心脏一紧,好不容易被白泉池染红润的脸色又变得苍白。
岁偃立刻靠了过去,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飞得专心的方七完全没注意自己背上发生的事。穿过云层之后,她从口中吐出一个小小的金色铃铛衔在口中,晃了晃,铃铛没有任何声音,然片刻之后,东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方七立刻朝铃铛声传来的地方飞去,到达之后又摇了摇铃铛,铃铛声从更远的东北方传来。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方七就这般一边听铃铛声一边飞,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飞至一处空旷宽阔的山谷谷底。
此时的铃铛无论怎么摇都不会再发出声音。
方七降落在谷底,把背上的两人放下来后就变回人形,然后迫不及待地朝佑宁望去。
然后——傻眼了。
“狐六,这就是你说的友人?为什么这么老?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一看就命不久矣的老家伙啊?”
单纯率性的人如果把握不好度很容易说话不过脑子,得罪人。
岁偃狠狠地瞪了方七一眼,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佑宁拍了拍他的手,道:“岁偃,这位姑娘幸幸苦苦带着我们赶了这么久的路,我们不要这么凶。”
不知是不是变成老人的缘故,佑宁现在会无意识地想要纠正岁偃的一些行为。换作旁人,岁偃根本不会理会,可若说话的人是她,他心中即便有万分不愿意,最后还是会听。
在方七大为震撼的眼神中,岁偃放平声音,问道:“方七,东望山在哪呢?”
救命呀!那个坏脾气的狐六居然会有乖乖听话的一天诶!?
方七目瞪口呆地看看岁偃又看看佑宁,没忍住,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然后她转身,朝着空无一物的山谷放声大喊:“白泽,我来找你啦!”
几息之后,一座笔直的山峰等突兀地出现在谷中。它高耸入云,就像是天上飞来一座山一般。
三人踏上山脚处唯一一处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明明脚下迈着正常的步子,身遭的景色却在飞速后退,不过几个呼吸间,三人就从山脚来到了山顶。
山顶有一个带着侧房的竹屋,竹屋南北两方镂空无遮掩,东西两方由无数青竹组成两门竹墙。
屋中有一个竹编矮几,上面摆着人间才有的瓷制茶具。
竹几旁蹲坐着一女子,身形削瘦,五官寡淡,白发白眉。
正是传说中的白泽。
“方七,你想好要问的问题了吗?”女子抬眸望向方七,并没有要追究她擅自带上上东望山的意思。
方七傻乎乎地道:“没有,我是带朋友来找你问问题的。”
岁偃立即上前一步,拱手赔礼道:“再下峪山狐族岁偃,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佑宁跟着福了福身,道:“凡间都城佑宁,冒昧讨扰,请您恕罪。”
白泽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到两人身上,她道:“狐后六子与人皇二女,相逢即是有缘,二位无需道歉,请坐吧。”
三人闻言跨入竹屋,在她对面盘腿坐下。
白泽道:“来寻我者,皆有疑而不得解,有惑而不得知。岁偃公子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呢?”
岁偃没有任何犹豫,道:“敢问她身上的秘术该如何解?”
白泽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公子确定要问这个问题?我回答问题的规则是,一个人一个问题。我若答了你这个问题,便不会再回答你其他任何问题了,你想好了吗?”
方七扯了扯他的衣角,觑了佑宁一眼,小声道:“你怎么问这个?听说你修出九尾却招不来飞升天劫,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先问问你天劫的事吗?”
如方七所言,向白泽请教的机会一生只有一次,他本该问点更有用的问题,比如说他的天劫什么时候会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该怎么渡?
哪一个不必他问的问题强?
又或者说他问佑宁到底什么来头也行。搞清楚她在天上的真实身份,更好计划后面的行动不是吗?
但此时此刻,他只想问这个问题。
天劫如何渡?该怎么渡就怎么渡。至于什么时候来?怎么来?顺其自然就好。
佑宁到底是谁?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是佑宁。
是他哪怕浪费掉这次机会也要救的人。
岁偃坚定地道:“我确定就问这个。”
“好。”白泽闭上眼,似在寻找答案,不一会,她睁开眼道,“她中的秘术名叫匿寿术,简单来说就是她的寿岁被人从她的身体里抢出来,藏到了别处。其实寿岁如物件,都需要有储存放置之地,被抢出来的寿岁也一样,只要找到藏匿她寿岁的空间,便能夺回被抢走的寿岁,秘术也就迎刃而解。人世间有一门派叫承乾观,其传承功法中有一术法叫摘星术,习得此术便可找到匿藏诸如寿岁,功德之类的储存空间,也就可以拿回寿岁,解开秘术了。”
岁偃听得十分认真,“竟是如此,多谢解惑。”
得到了准确的回答,他立刻就想拉着佑宁去承乾观,学那个什么摘星术。
然而佑宁却拉着他,示意他坐下。
岁偃:“?”
虽然疑惑,却顺从她的力道重新坐了回去。
佑宁道:“白泽前辈说过,相逢即是缘,那么我也该是您的有缘人,想来我也有一个问问题的机会对吧?”
白泽点头道:“不错。”
佑宁笑道:“正好,我确实有一问题想请前辈赐教。”
她指着身旁的岁偃,问道:“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渡劫飞升?”
48.答案
岁偃倏然握紧她的手。
佑宁反手回握着他, 然面上目不斜视,认真而执着地看着白泽。
“你二人当真有意思。”白泽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我的规则你刚刚也听到了,确定要问这个问题吗?”
佑宁点头。
白泽重复之前的动作闭上眼, 寻找答案, 但是这一次出了些意外。只见她眼球快速转动,额上竟渗出细密的汗珠。
佑宁有些意外,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吗?
半晌, 白泽睁开眼,神色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她道:“就你们几人现在的身份而言,我无法告知你们完整的答案, 只能透露一点,且只有你一个人能听。”
她指向佑宁。
岁偃皱眉:“什么意思?”
方七也懵懂地问:“我不能听就算了,可是狐六本人也不能听吗?”
“天机如此, 我亦无法违背。”白泽对佑宁道, “若你非要他听, 我也只能照办,但若由此影响到他最后的飞升, 便与我无关了。”
凡间有过这样的例子,有人意外预知了自己将来会成功,便不再努力,一心只想等着将来的到了,结果最后一无所有。虽然佑宁相信岁偃不会这样的人,但事关他飞升, 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几番斟酌之后,她道:“岁偃, 方七姑娘,麻烦你们去外面等我吧。”
方七不太愿意,她也想听,看自己能否帮狐六飞升。
岁偃倒是听话,叮嘱她有事唤自己,然后便拎着方七的领子退出竹屋。
一跨出竹屋的范围,明明还能瞧见屋内的两人,却完全无法听见任何声音。岁偃试图通过白泽的嘴型来猜测她到底说了什么,然而白泽早有防备,她抬手遮挡住下半张脸,起身凑到佑宁身边耳语。
佑宁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诶,狐六,你当真不好奇吗?”方七蹲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扒拉地上的小草。
“好奇,”岁偃回答道,“但是她不想我听,我便不听。”
方七“咦”了一声,不开心地道:“她到底是谁啊?白泽说她是人皇的二女儿,这任人皇这么老吗,女儿都这么大了?不是说凡人的寿命都很短的吗……”
感情刚刚白泽对匿寿术的解答你这傻鸟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是吧?
岁偃不想再听方七说话,他怕自己忍不住又揍她。
毕竟答应了以后不揍她的,总不好马上就反悔。
白泽这次的答案似乎很简单,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坐回原本的位置。
佑宁起身与她道谢,随后走出了竹屋。
“白泽跟你说了什么?狐六到底要怎么才能渡劫飞升啊?”方七的速度比岁偃还快,一个闪身就冲到了佑宁面前,眨巴着黝黑的眼睛问她。
佑宁笑了笑,目光落至岁偃身上,道:“她说,我修成之时便是岁偃飞升之日。”
“那你什么时候能飞升?”方七追问。
岁偃从后面把她扒拉开,“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方七撅嘴嘟囔:“我关心你啊!”
岁偃:“我谢谢你啊。”
方七:“……”
好气哦,这只狐狸还是那么坏脾气!
她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佑宁身上,满眼的好奇,也不知道这个凡人是如何办到的,狐六在她面前温柔又听话的,真令人羡慕。
“你们的疑惑都得到了答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能跟你们一起吗?”方七还想多看看这个温柔又听话的狐六。
佑宁想了想,答说:“去承乾观吧,我想赶紧把身上的秘术解了,然后努力修炼,争取要日飞升。”
岁偃狐疑地瞧了她一眼,她突然变得这么积极,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方七苦着脸道:“承乾观!我知道这个道观,据说里面的有个道士年纪不大,但是很厉害,你们要是去那的话,我就不跟你们去了。”
佑宁见她时不时地瞟岁偃几眼,眼中的恋恋不舍显而易见,于是出言宽慰道:“这一次我们的疑惑得解,真是多亏了方七姑娘。等我身体好些,我会带着谢礼与岁偃一道回来看望方七姑娘的。”
不难看出这名叫方七的毕方族姑娘仰慕岁偃,她的仰慕是纯粹而磊落的,不带任何侵占与玷污的意图,所以佑宁没有像蚧巴鱼妖那次那样感觉到生气,反而觉得她也十分可爱。
“真的吗?那我在梧光山等你们哦!”
“嗯。”佑宁笑得格外慈祥。
“我们走吧。”重新将人背了起来,然后转身朝着白泽微微欠身道谢,随后提步朝山下走去。
方七看看两人的背影,又瞧了瞧白泽,道:“白泽,我也先走了啊,等想到想问的问题再回来找你啊!”
说着也拔腿追着下山的两人而入。
白泽为自己添了一口茶,抿了抿,喃喃自语道:“痴儿,都是痴儿。”
三人一走出东望山,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便消失在三人面前,无影无踪,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来时是方七带着人飞来的,返程她也自告奋勇要将两人送回峪山去。
岁偃想着有送上门的坐骑,不坐白不坐,便拉着佑宁爬上了鸟背,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许是终于找到了破解之法,岁偃的心境较来时大为放松,即便发现方七故意减慢速度,带着他们绕路也没有出声阻止。
他也想带她看看他成长生活的这个世界。
三日后,终于隐隐瞧见了峪山的轮廓,方七忍不住一声接一声的叹气,速度又悄悄地减慢了几分。
佑宁瞧得好笑,也没有揭穿她。
岁偃见佑宁没有着急,也就跟着不出声,默默地看这傻鸟表演。
然而没多久,他突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毫无征兆地坐直身子,道:“方七,别磨蹭了,拿出你的速度,马上送我回峪山。”
佑宁讶然问道:“怎么了?”
岁偃道:“我的幻偶术被破了,留下来的狐毛被人带走了。”
佑宁连忙问道:“那可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影响?”
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拿到妖怪的毛发血肉甚至名字,就可以得到他们的控制权。
“对我的影响不大,但可能会惹出些麻烦,所以得拿回来。”岁偃如是回答。
为了保证幻偶能以假乱真,骗过皇宫中所有人,以狐毛做幻偶时,他特意往里面注入一口精纯灵气。
也就是说现在的狐毛,对凡间修士而言算得上是一件法宝了。
这下佑宁也开始催促方七了。
方七感受到两人语气中的迫切,不敢耽搁,一眨眼就飞回了峪山。
岁偃一落地便立刻唤来单丘,让他推算界门的位置,然后马不停蹄地带着佑宁赶往界门。
跨过界门,他与狐毛之间的感应更加强烈,于是立即带着佑宁一道朝着感应到的方向飞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佑宁总觉得越前进,眼前的景色越熟悉。
直到两人悄无声息地停在一座恢弘庞大的道观外,望着络绎不绝来参拜祈福的百姓,她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觉得熟悉了——
这分明就是去往“天下第一道观”承乾观的路!
能进入皇宫,发现岁偃的伪装,佑宁只能想到被封为国师的碧霄道长。
那位造成她不幸生活的导火索。
她能想到,岁偃也一样想到了。他瞧着不远处道观门口硕大而金光闪闪的“承乾观”三个字,勾了勾嘴角,道:“看来还真是天意,走吧,我们去会一会这位国师大人。”
两人避开来往不绝的参拜者,又避开了观中忙碌的其他道士,寻着狐毛的踪迹,从道观一侧翻入观中,又悄无声息地来到一处别院内。
别院内只有两人,瞧年纪都不大,一个眉清目秀,一个剑眉星目。
两人落至院内时,眉清目秀的那人立刻瞪圆眼睛,怒视着二人,道:“师父,他们来了!”
好了,这下知道了,剑眉星目那个是碧霄道长。
佑宁颇为好奇地仔细打量起了他。
佑宁一直以为国师碧霄道长该是一个鹤发童颜,道骨仙风的年长修士,就如孙成林那般,不曾想他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年轻。
“敢问阁下可是峪山狐族的殿下?”相较于弟子元峻不友善的态度,碧霄本人就显得礼貌得多,他开口轻声问道。
承乾观的藏经楼中有一本由代代观主编著的奇书名叫《百妖图》,其中记载得有关于峪山的情况。
《百妖图》记载,峪山狐族是血脉接近仙兽青丘九尾狐的一支,族中狐狸与青丘狐狸一样,主要以红狐,棕狐及白狐为主。
唯有狐后四百年前诞下一位狐族殿下,是罕见的墨色狐狸。
联想到自己在宫中发现的那簇黑色的狐毛,碧霄立刻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岁偃也不遮掩,承认的十分干脆:“不错,正是本殿下。”
“据说殿下天赋极佳,仅四百岁便修成正果,只待飞升,这放在整个天妖里都是十分震撼的事。”碧霄道,“殿下既然如此优秀,不知为何要缠在我们凡人的公主身边?你打得什么算盘?”
话越说,他的语气越是冰冷,话至最后更是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49.交涉
碧霄道长的突然发难让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国师平日里也是这般先入为主, 把人都往坏了想吗?”佑宁突然打破沉默。
碧霄道长的注意力这才落到她身上,他上下扫视她一遍,淡声道:“安平公主,您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托您的福, 就算好也好不到哪去。”面对这个造成自己悲惨人生的罪魁祸首, 佑宁不能不怨,一张嘴就是和岁偃如出一辙的阴阳怪气。
“如此看来, 安平公主对贫道颇有些怨言。”
“难道我不应有吗?”佑宁反问。
元峻插话道:“你这灾……我是说, 安平公主你这指责来得毫无道理,本就是你自己生来命途坎坷, 祸及天下,师父不过是将上天的旨意传达给陛下而已, 您的不幸怎么能怪到我师父头上?”
今时今日佑宁已学会狐假虎威,平日不显只是不好意思,可面对这两人,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抬眼瞥了元峻一眼, 对碧霄道长道:“国师对自己的弟子倒是挺宽容,礼仪规矩竟是比我这从偏远道观回来的还要差些。”
元峻表情一讪, 满脸通红,张口欲为自己辩解。碧霄道长喝住了他,随后站起身来,行至佑宁面前,朝她赔礼道:“小徒元峻年轻不懂事,冒犯了安平公主, 望公主恕罪。”
佑宁俯身还礼道:“安平可不敢受国师这一礼。”
碧霄道长盯着她,几息不曾出声, 最后扬手招了招。
元峻赶忙小跑过来。
“跪下,给安平公主赔不是。”
元峻的脸由红转白。
碧霄道长闭关的十年期间,元峻暂替之打理承乾观的事务,虽无观主之名,却有观主之实,倍受敬仰,加之其修真者身份,修为不俗,除了面见当今陛下,已是许久没有行过跪拜之礼。眼下师父让他同这一个年少女子行此大礼,对方还是恶名在外的“灾星”,他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
然,师命难为,他再不情愿,也得磕这一下。
“元峻无礼,冒犯了安平公主,望公主责罚。”他咬着牙,磕头认错。
佑宁来这么一出,除了发泄自己心头的不快,也是为了替岁偃出气。她可见不惯他一来就朝着岁偃发难的模样,动不了他本人,还动不了他的徒弟吗?
当然,她也懂得见好就收,见人既然磕了头,表情一变,道:“元峻道长言重了,我知你是爱护自己师父,一片孝心,情有可原。”
元峻起身,默默地站在碧霄道长身后,不再多嘴言语。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安平公主,对他们师徒二人心有芥蒂,一点点把柄落她手里都有可能被借题发挥。
偏生她怎么说也是公主,这个身份不一定压得住碧霄道长,但一定压得住他这个没有名头的弟子。
还是夹起尾巴做人好了。
岁偃目睹了佑宁的反击,颇感欣慰,连带着表情也柔和了许多,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拍拍她的头,夸赞她几句,却察觉到场合不对,及时收回了手。
但是,这一动作已经落入了碧霄道长的眼中,他突然挑起话头道:“公主该知道你身边这位非人哉。老话常言,非我族类,其心可异。他痴缠在您身边,必有所图,不论是为了您自己还是为了这天下都该与他划清界限才对。”
他从岁偃那处撬不开口,就将祸水往佑宁身上引。
佑宁却是从容地道:“人与人之间不也一样有所图?图财、图权、图寄托。人有好坏之分,妖也有善恶之别,国师不该一棒子打死所有人。要知道若是没有他,安平或许都活不到今日,亲自来见国师这一面。救命之恩,您说我要如何划清界限?”
碧霄道长满眼的失望,他摇头叹息一声,道:“公主这般,只会让贫道更加确定当初的批命没有错。”
岁偃出声道:“修为高深者有机会得到天道的谕示,但除了瑞兽白泽以外,任何人得到的谕示都是模糊且转瞬即逝的,国师就这么确定你不是误解了天机?”
碧霄道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自踏入修行至今,解读天道谕示从未出错。”
岁偃嗤笑一声,道:“国师好生自信。”
面对这明晃晃的嘲讽,碧霄道长也不生气,只是朝两人摊开右手,他的掌心有一簇黑色的狐毛,“贫道自认为有这个自信的资格。”
岁偃垮下脸不说话了。
佑宁则是立刻皱了皱眉,正色道:“此乃我之物,还请国师归还。”
她伸手欲直接抢夺,可惜身体速度跟不上,让他一手反手将狐毛收了回去。
碧霄道长背手道:“公主可知贫道若是将你以此物迷惑宫中众人,与妖怪私逃出宫之事告知天下,等待您的会是什么结局?”
佑宁怒视他,闭口不言。
岁偃是兢兢业业,认真修行的天妖,你怎么能将他和一般的妖怪混为一谈!
“非也非也,国师您这个罪名可没有找对哦,”岁偃眼珠子一转,又扬起奇奇怪怪的笑容,出声道,“我们可不是私逃出宫,而是公主殿下在安善国舍身救人的壮义之举感动上天,特派下瑞兽白泽为殿下答疑解惑。我们呀,是去见瑞兽白泽了。”
瑞兽白泽的名声不仅响彻妖族,在人间一样如雷贯耳。
“你这狐狸精可真能忽悠。”元峻在一旁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出声反驳道,“白泽的名头都敢随便借用,那你倒是说说,人瑞兽给你解什么疑答什么惑了!”
岁偃似笑非笑,瞅着碧霄道长,道:“当然是告诉我们如何化解殿下身上的秘术咯。实不相瞒,化解之法就在你们这承乾观中,只是不知道国师大人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嘶,不愿意的话,我们也是能理解的,毕竟国师大人看起来,似乎不太想让咱们殿下平安地活下的样子。”
他倏然捂住嘴,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睛,小声道:“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元峻:“……”你大爷的说都说出来了,再问这一句不多余吗?!
虽说碧霄道长当日对文宗说他有法子救佑宁,实则并未说实话。他没有见到佑宁本人,不知道她的状况,当然不知道该如何施救。那海域秘术却是诡异,就算他现在亲眼见到了本人,也一样没有头绪。
会选择替她遮掩行踪,又做出将人带回来的假象,不过是考虑到自己飞升天劫的谕示,想要把人放在自己身边,以防变数而已。
他知道峪山狐族这位殿下是个聪慧的人,他拿走他留下的狐毛,他就一定会寻上来。
碧霄道:“寿数自有天定,不会因为贫道的想法而改变。公主有这个机缘,便说明您命不该绝,若是有贫道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殿下只吩咐便是,贫道定当竭尽全力,为殿下解除秘术。”
岁偃幽幽地道:“殿下,国师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在承认他确实不想您长命百岁,对吧?”
碧霄:“……”为何没有人说过,这峪山狐族殿下的这张嘴生的这般讨厌?
元峻见自家师父罕见地露出被噎住一般的表情,赶忙开口道:“求你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直接告诉我们解秘术的方法吧。”
岁偃横了他一眼,才收敛作乱的心思,正经地转述摘星术一事。
承乾观历经数代传承,历史悠久,先人留下来的术法何其多,碧霄道长对摘星术这一术法并无影响。但瑞兽白泽所言不会有假,他猜想应当是某任观主留下来的偏门法术,应当藏在承乾观的藏经阁中。
他让元峻带佑宁去藏经阁中寻找摘星术一法,又在岁偃欲跟着一起去时,一甩拂尘,强行将人拦了下来。
“藏经阁乃我承乾观重地,即便你是峪山狐族的殿下,也由不得你随便进入。”
岁偃不服气道:“你都说了你那藏经阁里术法众多,我不跟着去,难道你要让我们公主殿下一个人找,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吗?”
碧霄寸步不让,“我会让观中弟子帮着一道寻找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这回岁偃是真的垮下脸了,他眼中有寒气外溢。
“若是我要他同我一道去呢?”佑宁察觉道后方的僵持,停下脚步来,转过身来道。
“公主有令贫道自然不敢不从,不过贫道希望公主能理解,我承乾观道法不能外传,尤其不能外传给异族妖物,这位狐族的殿下要去可以,但是我需要封住他的人身与神智,确保他不会偷学我派道法。”
佑宁不同意,“不行!”
岁偃却道:“好啊,你来封啊。”
佑宁着急道:“岁偃!”
封住人身还好说,但是封住神智,听起来就怪吓人的,也不知道会对他有什么伤害。
佑宁可不愿意他去冒这个险。
哪知岁偃胆子倒是大得很,朝她眨了眨眼,然后双手一摊,道:“国师得说话算话哦!快动手吧,等你封了我的人身与神智,我还要陪我们殿下去藏经阁呢。”
碧霄道长瞧着他这幅模样,心里暗道这狐族殿下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抬手一道法决丢到他身上。
他的速度奇快,佑宁甚至来不及阻止。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岁偃不见了,只余下地上一只黑色的狐狸。
50.伪装
“碧霄!谁准你动的手?!”
佑宁怒火攻心, 厉声斥责碧霄,她立即折身回来,神色慌张地朝着地上的黑色狐狸跑去。然而,她现在的身体并不能承受如此强烈的情绪, 才跨出一步, 只觉眼前一花,脚下站不稳, 整个人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站在一旁的元峻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扶住。
缓了好一会, 视线才逐渐清晰。清醒的一瞬间,佑宁立刻推开元峻, 她对整个承乾观都感到十分厌恶,宁愿跪倒在冰冷僵硬的地上, 也不愿意被这承乾观中的人护着。
承乾观的傲慢和贞元观的无知一样令人厌恶。
“师父,这……”元峻无措地站在一旁。
这位安平公主看起来情况更不好了,他生怕她就这么死在承乾观, 到时候当今陛下那可说不过去啊。
碧霄道长摆了摆手, 道:“你先去藏经阁等着吧。”
“是。”元峻自认为现在的情况, 不该是他一个弟子能掺和的,得到允许, 拔腿就跑。
一眨眼,院落中,只剩佑宁与碧霄,还有一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黑色狐狸。
“岁偃,到我这边来。”佑宁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 一手按着自己发疼的心脏,嗓音嘶哑地呼唤那黑色的狐狸。
黑色的狐狸蹲坐在地上, 舔了舔前爪,鼻头微微颤动,听见呼唤,这才起身优雅地行至佑宁面前。它仰头看了她一会,随后轻轻地在她撑着地的手背上舔了一口。
舌头上的肉刺刮过手背,倒也不疼,就是有些发痒。
佑宁往后一坐,抬手将它抱了起来。
黑色的狐狸不吵不闹不乱动,安静而乖巧地窝在她心口,时不时抬头看看她,又舔舔她的下巴,似乎是在安慰她一般。
佑宁心里更加难受。
“碧霄,我要你立刻把他变回来!”她瞪着碧霄,冷着脸,态度十分强硬地说道。
碧霄站在几步之外,平静地道:“殿下,您怀中这位修为胜于贫道,即便是事先得到他的同意,贫道的术法也只能封住他的人身与神智半个时辰而已,时间一到,术法自会失效。”
“半个时辰?我让你立刻,现在,马上,听明白了吗?”
“为了保证承乾观术法不外传,恕难从命,公主要怪要罚,贫道绝无二言。”
“你!”佑宁再次被气得脑袋发晕。
然,下一秒,她感受到怀中狐狸的前爪在自己胸口上微微使劲按了按。
佑宁立刻低下头。
只见黑色狐狸一双黑曜石般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里面有千言万语。
只对视一眼,佑宁心头的怒火被熄灭,焦急被抚平。她深吸一口气,让空气在胸腔中多呆了一会,才缓缓吐出来,随后抱着狐狸慢慢地站起身来,道:“国师的威风,安平今日算是见识了,希望您能永远保持这般风采。”
“借公主吉言。”
因为得了岁偃的提示,佑宁不再与碧霄针锋相对,只是冷着一张脸,连半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碧霄也好似不在意,一言不发地领着她去往藏经阁。
步行一刻钟的时间,两人一狐来到了藏经阁。
承乾观的藏经阁是一座六层楼高的八角楼,拥有苏式建筑的典型特征,完美对称,精美严谨,华丽而又不失庄重。
阁楼前,元峻领着十名道童列队以待。
碧霄在藏经阁前停下脚步,“贫道还有别的事,就不陪殿下寻找那摘星术了,殿下请自便。”
佑宁冷哼一声,直接越过他迈进藏经阁,十名道童自发地跟在她身后,一道进了楼。
元峻坠在队伍最后,碧霄传音吩咐道:“看紧那只狐狸。”
“是,师父。”
*
“殿下,我们的藏经楼一共有六层,一楼是基础心法,二楼为五行术法,三楼珍藏的是丹方,四楼是炼器配方,五楼乃符箓,只有六楼才是历任观主搜罗来的各路奇门术法。您要找的摘星术多半也在六楼。”甫一入阁,便有一名唇红齿白的小道童一本正经地介绍,他的头发在头顶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圆圆的,很是可爱。
换做平日,佑宁多少会给出一些回应,今日却只是抱着狐狸,一言不发。
小道童不自在地觑了她一眼,声音越来越低。
另一名道童见状,接过话头道:“殿下不若在楼下等着,我们上六楼帮您寻找摘星术吧?爬六层楼怪累人的。”
佑宁仍旧一言不发。
小道童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开口说了,只觉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们上去吧,我在这陪着殿下。”元峻及时跟上来,替他们解了围。
小道童们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齐声道谢之后,一溜烟地钻进楼梯,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元峻道长这是在监视我吗?”佑宁不愿意把怒火发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这才一直忍着没有说话,如今看到元峻,便不再忍耐,出声嘲讽道。
元峻心里默念了三遍:这是大庆公主,得罪不起。
“殿下多虑了,您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师父吩咐元峻陪着您也是为了好有个照应。”
佑宁不置可否,抬了抬怀中的狐狸,淡道:“他的神智被你们封了,那我现在能翻看你们这楼中的其他典籍吗?”
元峻道:“承乾观术法不外传,但殿下是大庆的公主,算不得外人,自然还是随便翻阅的。你可有想要了解的功法,元峻可亲自为您取来。”
“不用了,我自己会找。”她提步随意选中一个书架便走了过去,当然,走出几步不忘回头发出警告,“别跟着我,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们承乾观的任何一个人!”
元峻摸摸鼻子停在原地,只能看着她站至书架前,随意翻看上面摆放的功法。
反正只要让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就行。
佑宁看似漫无目的的翻阅书架上的功法,实则耳边一直有声音在做指挥。
“这架子上的功法属于中级心法,不适合你现在的阶段,去旁边看看。”
“这个架子上的不错,都是初级心法,你随便翻翻,我会帮你记着,回去慢慢教你。”
先前那一眼对视,佑宁便暗中猜测碧霄的封印术没有成功。
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岁偃被封住了人身,却没有被封掉神智——准确来说没有完全封住。
显然他的修为与天赋比碧霄预想的还要好上许多,原本能维持半个时辰的封印之术,实际上只维持了不过一刻,剩下的都是岁偃施展出来的幻术。
狐族幻术,天下无双。
当然幻偶被识破应当是他离得太远,又入了东望山,受界门与东望山禁制双重限制的缘故。
碧霄离开后,他便开始传音给佑宁,仗着小道童们与元峻修为不足,无所顾忌。佑宁在他的指挥下,飞快地把适合自己的心法都扫了一遍。
等楼上的道童捧着一本书噔噔地跑下来时,她快翻完一整个架子上的书了。
此时距离半个时辰还剩一刻钟不到。
“殿下,摘星术找到了。”元峻扬声喊她。
佑宁闻声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典籍,踱步走回一楼中间。
元峻顺势扫了一眼她怀中的狐狸。黑色的狐狸趴在她胸前,正闭着眼睛打盹,未见异常。
佑宁靠近之后就着道童的手随意翻了翻他掌心的摘星术典籍,表情看不出喜怒。
元峻试探道:“承乾观已为您准备好练功房,您是现在就开始修习摘星术呢,还是准备准备再开始?”
佑宁顿时收回手,垂着眼抚摸着狐狸,淡淡地道:“我累了,明日再说吧。”
“好,那此书元峻便先交给师父,待明日他会亲自教您修习此术。”
佑宁抬眸,面露不愿之色,却在被怀中狐狸舔了一下之后,复而松开眉头,“随便你们,我要休息了。”
这一番态度的变化让元峻心中略感怪异,却又说不出怪异之感从何而来。他不由地多看了眼那只黑色的狐狸,暂时压下心中的异样不管,着手安排后面的事宜,“从延,带殿下去客房歇息。”
最初那名唇红齿白的小道童应声出列,朝佑宁道:“殿下,请随从延来。”
佑宁扫了他一眼,随着他的指引走出了藏经阁,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承乾观的客房分东西两座院落,西客房供普通福主居住,东客房则专门用来招待达官贵人,其中最东边的两间专为皇室福主准备的。
佑宁入住皇室专属中稍小的那一院落,毕竟最大的是文宗专属,旁的人可不能沾染。
入院后,她便将那名叫从延的小道童打发走,甚至还强硬地要求他将院落中其他留下伺候的道童全部带走。
从延不敢违抗命令,只能苦着脸将人都带走,回去跟元峻告状。
然而元峻也只能苦笑着摸摸他的头,至于其他的,他也无能为力。
看来这位安平公主现在是恨惨了他们承乾观的人。
不过,也看得出来她与那峪山狐妖的感情好得过分,师父让她命途坎坷也没见她有多大的反应,反而是对那狐妖出手惹怒了她。
狐妖此物,最擅长蛊惑人心,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元峻皱眉思索了一番,最后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去找碧霄汇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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