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修习
大庆统一大陆几百年来, 一直推崇道教,鼓励有灵根悟性之人修行,凡世间涌现修行门派无数,这其中有两观最为出名, 其一是位于大庆西偏北的南武洞川松观, 其二为位于大庆都城的承乾观。川松观道士素喜游历天下,诛邪祟, 灭恶鬼, 帮凡间有仙缘者踏上仙途,不论出身与富贵, 走的是“民道”;而承乾观则更偏向于为达官贵人推衍测算,祛祸避灾, 同时教习贵人之子长生之道,走的是“官道”,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各显其名。
不过, 单论声望, 川松观受众面更大,自然略强于承乾观。然自四百年前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的”川松观观主桂玉书失踪后, 前者便开始走下坡路,渐渐被承乾观反压一头。至两百多年前,承乾观从世家贵人之中收了一名衔玉而生的天才弟子,由此不仅名声彻底压过了川松观,甚至接管了原属于川松观的“民道”。
碧霄便是那个衔玉而生之人。他原本乃亲王之后,天赋极高, 自幼便能聆听天道谕示,八岁入道, 二十五岁道有小成,八十岁接手承乾观将其同时荣封“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般顺风顺水的命途,难怪世人都传言他乃天上上仙,为保大庆安稳才下凡来的。
碧霄道长也是这样相信的,所以他自踏入仙途以来,从未怀疑过自己。
“师父,弟子记得您说过,当年这位安平公主出生时,天道谕示警告,将来她会带着妖族踏平人间。今日弟子观她与那峪山狐妖的之间,甚是亲密,恐怕您的预言正在应验,更说不准这就是您的飞升劫!若是如此的话,弟子觉得不能轻易让那安平公主和峪山狐妖离开我们承乾观!”元峻呈上摘星术,又同碧霄汇报完今日藏经阁中的情况后,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碧霄颇为欣慰地看了他一眼,道:“为师这么多徒弟,属你最机灵,总能与我想到一块去。”
元峻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旋即又暗了暗,问道:“可是师父,我们要留下安平公主还好说,您教习摘星术时慢一些就行,但是那峪山狐狸看起来修为不俗,想要把他留下来,恐怕有些困难,而且那妖孽狡诈阴险,诡计多端,骗也骗不过,我们该怎么办?”
碧霄轻轻敲扣着身侧的木桌,道:“元峻,我们承乾观乃圣上亲封的‘天下第一观’,有真龙天子庇护,对付妖族异类,何须用骗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元峻立马认错道:“是弟子狭隘了,还请师父解惑。”
“我已派人去请祁丰山神梦观、婺谷山善庵、永原河洪清楼以及岱城四大门派来我承乾观。”
碧霄所言的四大门派,是承乾观暗中帮扶之下后崛起的修行门派,其门下皆有一两名当世顶尖的修士。
元峻瞬间明悟他请人来的用意,钦佩道:“师父此手高明!只待这四大门派之人到齐,任凭那峪山狐妖有天大的本事,也得束手就擒!”
碧霄道长但笑不语,开始翻看手中的摘星术,半晌缓缓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记莫要外传,以免打草惊蛇。”
“弟子知晓。”
“另外,看好安平公主,必要时刻,她可是牵制那狐狸最好的把柄,同样不能有闪失。”
“是。”
*
承乾观,东客院。
佑宁盘腿坐在床上,岁偃以手撑着脑袋,面向她侧躺在一旁。
“今日你翻看那摘星术时,我顺势也扫了一眼。摘星术的前半段,实则是利用法决破开不在人世的空间。桂玉书留下的术法中有一名叫灵神吟的功法与其是异曲同工之妙。玄门术法,触类旁通,我觉得我也能教你。”
佑宁侧头看着他,道:“我若先同你学了摘星术,等明日碧霄教我时,会不会被发现端倪?这样的话,对你不利吧?”
岁偃不服气地哼哼道:“我不信任那厮,让他来教你术法,我不放心。再说了,以你的悟性,我教不教他都有可能会怀疑到我身上,那不如坐实你天才之名,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
他这副模样,傲娇而神采飞扬,佑宁瞧得心生欢喜,也不愿开口拒绝,默默点头应了下来。
小小的震撼还是不用给了,大不了她明日在碧霄面前装装笨好了。
岁偃也盘坐起来,佑宁换了个方向,两人变成面对面。
他看东西过目不忘,心念一动,摘星术的咒语与手诀就浮现在脑海中,他缓慢而清晰地念出咒语,施展出手诀。
佑宁有样学样,完美复刻。
随着时间的流逝,佑宁感觉自己进入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她睁开眼,发现没有精美华丽的床榻,也没有岁偃,她人甚至已经不在客房内了。
佑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原本皱皱巴巴,长着老年斑的手如今竟是白嫩如初!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上传来光滑的触感,昭示着她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了!
不过佑宁并没有高兴太久,这番变化让她意识到自己大概率是进入到岁偃所说的不在人世的空间中了。
既不在人世中,肉身自然无法进入,也就是说,现在的她是以灵体的形式存在的。
匿寿术匿藏的是□□的寿岁,灵魂不受影响,会保持原本的模样是也正常的。
如此一想,佑宁变得冷静下来,她不再关注自己的模样,转而打量自己深处的这片空间。
这是一片黑色的空间,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而这也意味着她没有任何参照物,无法辨别方向。
思索片刻后,佑宁选择听从自己的自觉,朝着左手方向走去。身处黑暗中,人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猛然发现百步之外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佑宁加快速度,朝这那白色物体跑去。
靠近之后,才发现白色物体是一道突兀的石门,直愣愣地立在她面前,石门的四周都是不变的黑暗。
佑宁将目光放在了石门之上,只见门扉上刻满草书,龙飞凤舞,笔走龙蛇,一眼看去只觉得庄重肃穆的气势藏在这草书之后,让人根本无法长时间直视。她不由得闭上眼,缓了缓。
再睁眼时,石门上突然多出许多绿色的苔藓,将草书遮去一大半,也掩盖了那压迫感十足的气势。
佑宁上前一步,靠近石门,抬手抚过那些绿色的苔藓,触感湿润软糯,与真正的苔藓并无差别。她将手掌放在门上,尝试着用了一推——
石门纹丝不动。
佑宁若有所思,攒了攒劲,再次使劲一推——
石门依旧纹丝不动。
看来石门并不是靠蛮力就能打开的。
她后撤一步,围着石门转了一圈,努力将石门上的所有细节都记在脑子里,等一会出去之后,告诉岁偃,让他帮着分析分析。
刚转了两圈,这片黑色的空间如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一般,四面八方都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只觉得整个人陡然变得晕乎乎的,视线中的石门好似活起来了一眼,开始远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完全消失。
“!”佑宁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眼中的黑暗逐渐褪去,岁偃的面容取而代之。
她低下头再次查看自己的手——
果然,苍老而皱巴。
“看起来很顺利,与我说说吧,你见到了什么?”岁偃问道。
“你不是也一样也施展了此术吗,难道没有看见?”佑宁好奇地问。
岁偃撇撇嘴,道:“所有能破开空间的术法都是高级术法,灵神吟是,摘星术也是。即便是我,在修习高级术法时,也做不到一蹴而就,我只瞧见了一片黑暗,其余的还得继续修行才能看见。”
原来如此。
佑宁将自己所见的石门告知于他。
岁偃道:“这般来说,摘星术应当有三部分,第一部分破开空间,找到界门;第二步打开界门;最后才是从界里面‘摘星’。看来我们要在这承乾观中呆上一段时日了。”
佑宁皱眉道:“若是可以,我想尽快解除秘术,离开这里,这里比贞元观更让我厌恶。”
岁偃宽慰道:“我知你厌恶碧霄那厮,我也一样,但留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这承乾观历经几代传承,藏经阁内藏书众多,于你的修行而言大有裨益,若是可以,我会劝你多留几日,将藏经阁中的术法多学一学。”
突然,他话锋一转,道:“不过,若是你实在是难受得紧,那我们就离开吧。千金难买你开心,世间术法千千万,也不差他承乾观这些。”
这下佑宁倒是犹豫起来了。
她想起了白泽的话。
眼神暗了暗,佑宁开口,道:“其实也没有很难受,我主要是怕碧霄再对你出手……你说的对,机会难得,我们就多留几日吧。”
岁偃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歪着脑袋把脸凑上去,紧紧地盯着她看,问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佑宁垂眸看着他,展颜一笑,“真心话。对碧霄的厌恶可比不上我对早日修成大道的渴望,我想和你一起飞升,离开这乌烟瘴气的人间。”
擅长蛊惑人心的狐妖被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把自己给蛊惑到了,立刻忘记了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笑眯眯地望着她,应道:“那约好了,我们要一起飞升。”
“好。”
52.禁言
翌日。
佑宁由道童从延领着来到承乾观的练功房, 碧霄道长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开始吧。”佑宁连寒暄都省了,打算直奔主题。
碧霄道长却是慢悠悠地道:“殿下,民间有句话叫‘慢工出细活’,摘星术乃是高级术法, 您修行基础薄弱, 不打好基础的话,很容易走火入魔, 反噬自身的, 所以在教您之前,贫道希望您先了解一些基础的东西。”
佑宁眼底闪过一抹嘲讽, 道:“不知国师口中的基础是指什么?您难道打算从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补天开始说起吗?”
碧霄道长不在意她的嘲讽, 从容地道:“那倒不至于。”
他从修行入门开始讲起。
佑宁在这方面确实有缺失,因此面上不显,实际上听得十分认真。
至于岁偃那边, 佑宁出门后, 他也跟着出了东客院。
他漫无目的地在承乾观中四处溜达。
元峻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在内院逛了几个殿之后, 岁偃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的小道士, 问道:“元峻小道长是打算一直跟着我?放心,我不会去藏经阁,偷学你们的术法,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备。”
“殿下您多虑了,元峻并不是在防备您,主要是我们承乾观内有不少禁制与防御阵法, 怕您误入,伤了您自己而已。”
就凭你们承乾观?
岁偃嗤之以鼻, 但并未点破,小道士爱跟着就跟着好了,反正受累的不是自己。
他脚下方向一转,不继续在内院转悠,晃悠到前殿去了。
承乾观为“天下第一观”,香火旺盛程度自然无须多言。前殿所有宫殿都挤满了来参拜的香客,供奉玉帝的玉皇殿前更是排起了长队,就连两旁的侧殿中也挤满了上香还愿的香客。
岁偃越过玉皇殿,往山门处走去,最后停在了灵宫殿。
灵宫殿是承乾观过山门后的第一座宫殿,主殿供奉着道教护法镇山神王灵官,相传王灵官是最高护法神,能辨真伪,察善恶,治病驱邪,收瘟摄毒,普救生灵,香火在整个道观中也排的上号。
他越过人群,踏入灵宫殿,正位上的王灵官赤面髯须,身披金甲红袍,三目怒视,左持风火轮,右举钢鞭,极其威武勇猛,岁偃甚至感觉他好似在瞪自己一般。
“王灵官善恶分明,赏善罚恶,殿下最好莫要在此处逗留,免得被灵官误伤。”元峻跟在他身后道。
岁偃不曾搭理他,眼瞅见一名香客叩拜完起身,留下一个空着的蒲团时,立刻上前跪在蒲团上,像模像样地双手合十,行了三个礼。
他侧头狡黠地对元峻道:“若真如你所说,那正好让灵官大人帮我正正名,免得我诚心向善,却总被你们污蔑为别有用心。”
“……”元峻一阵无言,只能压着声音道,“殿下,您这是插队,我们承乾观向来不允许这样的行为……”
话没说完,便瞧见他口中插队的当事人一脸无辜地扭头问身后排队的女香客道:“姑娘,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我竟是占了你的位置,我这就起身让你。”
瞧着三十来岁的女香客被这么一个英俊无双的公子张口叫“姑娘”,顿时羞红了一张脸,她羞赧地摆手道:“不、不、不要紧的,这位公子,我的事不着急,你先拜你先拜!”
岁偃面露为难之色,斜睨了元峻一眼,期期艾艾地道:“可是这位道长说,不允许插队……”
女香客义正言辞地道:“我是自愿让位给公子的,公子自然算不上插队!”
岁偃探头看了眼她身后的人。
下一秒,女香客身后排队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突然七嘴八舌地开口道:“我也愿意让这位公子先拜!”
“对,自愿的事怎么能叫插队呢?道长也得讲讲理!”
“嗨,这位公子看起来很急,让他先拜就是了,事有轻重缓急嘛,不算插队,道长就通融通融吧。”
元峻:“……”无语程度更深了。
“殿下,请不要在承乾观内施展您的幻术。”他忍不住小声地提醒道。
岁偃无辜地一摊手,道:“王灵官在上,我可没有。”
元峻想甩手走人了。
然而只能想想,若真是走了,怕这峪山狐妖捅出大篓子来。
岁偃拜完王灵官之后,也未多耽搁,立刻起身立在一旁给那位女香客让位。
女香客一张脸都笑成了花,一边叩拜,一边还拿余光瞟他。等她叩拜完,岁偃上前搭话道:“今日当真是多谢这位姑娘了,若不是有你替我说话,只怕我日后就要被承乾观禁止入内了!”
元峻想要阻止他和香客们搭话,却被女香客瞪了一眼。
瞪完人,女香客笑着看着岁偃,回答道:“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的事,不用挂心。”
岁偃貌似关切地问:“不知姑娘缘何来承乾观参拜啊?可是家中有什么不顺?不若告诉我,一会去后面玉皇殿参拜时,我连带这你那份,一并告知上仙,到时候天上的仙官们一瞧,两份一模一样的祈愿,定是然会放在心上,优先解决你的问题了。”
这番俏皮话逗得女香客笑得花枝乱颤,“公子真会说笑。其实我家中倒没有什么不顺,只是听说啊,咱们大庆的安平公主在这承乾观学习术法,所以才想来看看能不能撞个运,亲眼瞧一瞧这位公主。这样的事,可不敢麻烦仙官们。”
“哦?竟有此事?您能跟我说说为何这么想瞧这位公主吗?”岁偃饶有兴致地追问,一双含情眸目不转睛地落在女香客身上。
女香客精神大振,一撸袖子,拿出要大干一番的气势,绘声绘色地道:“瞧公子的模样,应当不是京城人士吧?难怪你不知道,咱们这位安平公主可当真是个奇人!据说十五年前她出生时天降异象,咱们承乾观观主碧霄道长掐指一算……哟呵,这是直接算出她乃灾星降世啊!”
岁偃非常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啊,不会吧?堂堂公主,天子血脉诶,怎么会是灾星降世呢?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可不是嘛,要我说啊,公子你不仅长得帅,还是个聪明人呐。”女香客突然放低声音道,“咱们京城的百姓,什么达官贵人没见过,便是当今陛下也是见过几回的,你说我们缘何要眼巴巴地跑来见这安平公主呢?那是因为啊,最近这位安平公主去了趟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善国,竟是在那边干了件大事,救了一个国家的人的性命。好家伙,你说灾星能有这本事?”
“那当然不能!”
“所以啊,现在都在传,咱们碧霄道长当年那是算错了啊!这安平公主不应当是灾星,该是福星才对!”女香客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要知道,当年那灾星降世的预言一出,安平公主就被送走啦,直到前些日子才接回来的。她回宫那日,有人瞧见了,你猜怎么着?十五岁的姑娘,愣是瘦弱的跟十一二岁的小孩一样,可想她这些年在外过得什么日子。”
“应当是不太好。”
“岂止不太好,那得是遭了大罪了才会这样啊。公子你再想想,人家本来是堂堂公主之身,千金之躯,为什么会遭这样的罪?”女香客觑了元峻一眼,凑近岁偃的耳朵,小声得不能再小声地道,“还不是咱们碧霄道长害得。如今这两人都在承乾观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怕不是得打起来。”
岁偃算是听明白了,这哪是来参拜的,分明是来看热闹的啊。
视线扫过窝在附近,好几个同样支楞着耳朵,一脸好奇的香客——
得,看来想看热闹的还不少。
*
碧霄道长同佑宁讲了一整天的修行入门基础,根本没有教摘星术。
佑宁有心想知道到底该如何打开那道石门,便主动问道:“国师怕我反噬自己不愿教习摘星术我理解,但我心中着实着急,不如将那摘星术典籍再给我瞧瞧,就当是缓解我心中焦虑吧。”
碧霄道:“殿下,您身边跟着峪山狐族的那位,恕贫道不能将典籍给您。”
佑宁皱眉,“我发誓不会给他瞧也不行吗?”
碧霄思索一番,道:“殿下当真要瞧的话,贫道只能遵命,不过不需要您发誓,而是要您允许贫道给您下个禁言咒,以确保您真的不会说出去。”
佑宁面露不虞,这碧霄当真是,讨厌得很!
“我怎知你对我下的只是禁言咒而非其他呢?”
“公主不愿意的话,贫僧也不强求。”
佑宁:“……”
这事说到底是她求着他,所以最后她只能败下阵来,答应让他在自己身上下一个禁言咒,禁止自己说出任何与摘星术有关的东西,然后才拿到典籍,黑着一张脸回到东客院。
岁偃已经守着一大桌饭菜在房内等着她了。
一瞧见她便笑得柔情似水地道:“佑宁快来,这都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吃食,你瞧瞧喜不喜欢?”
佑宁扫了一眼,桌上摆的竟大都是荤菜,色香味俱全,一看就不是道观的菜式。
岁偃解释道:“这些可都是我让元峻那小子差人去山下买的,好吃且好克化,最适合你不过。你是没瞧见,我给元峻那小道士菜单时,他脸都黑了。哼,让那小子监视我,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他们监视你?”
“嗯哼,估计是怕我偷学他们藏经阁内的术法吧。这承乾观的人,心眼子比针还小。”岁偃站起身来,伸手想要拉过她坐下,先用膳,然手刚碰到她的,便立刻皱起眉头,不悦地道:“怎么回事,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禁言咒?”
53.门开
佑宁望着他, 没有说话。
岁偃立刻抓住她的手腕,拇指食指并拢搭上去,替她把脉,确认她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受禁言咒的影响, 这才松了口气。
他问:“碧霄干的?”
除了这个人, 岁偃想不到别人。
佑宁点了点头。
岁偃转身便要往屋外去,脸色阴沉得可怕。
佑宁一把拉住他, 道:“别去, 不过是不能提特定的话题而已,并没有多余的影响, 还不值得你这样生气。”
他立刻猜到答案:“摘星术?”
佑宁用沉默来肯定他的回答。
岁偃恨恨地道:“今日这笔账,我早晚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佑宁叹息一声, 拉着人坐回桌边,“不提那倒人胃口的家伙,陪我一道吃饭吧, 顺便我与说说, 你说元峻监视你是怎么回事?”
岁偃将白日里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想起正题,又补充道:“你在安善国的事似乎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在整个京城传播开来, 而且有被人刻意鼓吹放大的迹象。原本我不理解对方这样做的理由,但观那女香客的态度,我才明白,对方这是想挑起你与碧霄之间的矛盾。”
佑宁道:“我与他之间的矛盾还需要别人来挑起吗?”
“那就彻底激化你二人的矛盾呗。我猜背后之人应当是想借刀杀人,用流言致使碧霄恼羞成怒,一举除掉你最好, ”他顿了顿,“可是, 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虽然你我都不喜欢碧霄,但目前来看,他并不是一个会因为流言就痛下杀手之人。反观那女香客听到的那些传言,于你而言是利远大于害,这说不通,所以我怀疑造成今日这个局面的背后之人有两拨。”
“两拨?”佑宁讶然,随即苦笑一声,“我何德何能搅得两方人马出动。”
“他们为得是皇权,针对的也不是你一个人,而是和你处在同一个利益集团的姜文君以及姜家。”
佑宁回忆在宫中的日子,试图分析到底是谁在蹚这趟浑水。姚贵妃的敌意直接写在脸上,和姜文君的斗争人尽皆知,要说这背后没有她的手笔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她性子不够沉稳,心机不够,那么很有可能会拉其父姚添德出山;至于另一拨人……她分析了个遍,并没有其他怀疑对象。
后宫女人,除了姚贵妃个个心思深如海,她回宫的时间并不长,两眼一抹黑,不足以摸清她们的盘算。
思考得太过投入,以至于饭都忘了吃,岁偃拍了拍她的头,提醒道:“现在不用想太多,另一拨人隐藏身份现在为你造势必然有所图谋,等时机到了,会主动来找我们的,我们只管等着就是。”
是这个道理。佑宁听他之言,所幸不再去想。
用完晚膳,时间还早,岁偃想要夜探承乾观一番,有些事不适合在白天做。而佑宁留在屋中左右无事,便干脆取出摘星术典籍,自己研读起来。
有岁偃早前的解读,加上今日从碧霄出听来的修行入门的基础理论,她发现摘星术的后半部分她也能看懂几分。
照着典籍一练,不一会又进入了那种玄妙的状态中。这一次依然是灵体状态来到那片黑暗的空间,依旧只有一扇石制的大门。
只是门上的苔藓消失不见了,草书化为板正的楷书。
佑宁小声地念出石门上的字:“种种无名是苦根,苦根除尽善根存。但凭慧剑威神力,跳出轮回五苦门。道以无心度有情,一切方便是修真。若皈圣智圆通地,便是生天得道人。”
最后一个“人”字念出口,石门陡然偏偏碎裂开来,刺眼的金光从裂缝中射出来!
佑宁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下一秒只听见“砰”的一声,一阵气浪猛地拍过来,将石门前的她掀翻在地。明明是灵体的状态,这一刻却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她忍不住重重地咳了几声,深吸一口气,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她朝发生变故的石门看去,只见白色的石门此刻竟然变成了金光闪闪的金门!门上不再是板正的经文,而是一幅画。
画中之景好像是天上的仙宫,金门下端是大片大片的云海,云海之上立着密密麻麻的人。这些人画得极小,看不清五官却特色各显,有三头六臂的孩童,有身跨猛虎之人,有手牵犬兽之人,还有脚踏燕雀的老者……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人群之上,金门中端,是另一层云海,上面只立着六个稍大一些的人影,六人分左右两侧站位,共同躬身拱手向上拜;金门上顶端,六人之上,还有两人,此二人面目清晰可见,皆为老者状,手持拂尘,指掐法决,分别立于左右两扇门扉之上;再往上,金门最顶端,只盘腿坐着一人。
此人刻绘得栩栩如生,宛若真人一般,其闭合着双眼,观面貌辨不出男女,双手掌心向上交叠置于腿上,上浮一圆形物,好似掌中珍宝一般。
金门上耀眼的光芒便是这掌中珍宝发出来的。
佑宁让这美轮美奂,栩栩如生的门扉之画吸引了心神,顾不上疼痛,手脚麻利爬起身来,快步靠近,痴痴地抬头望着这幅画。
正瞧得入迷,好像忘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突然她好似看见最顶上盘坐的那人睁开了眼,眼神平静而悠远,只是轻轻往下这么一瞥——
佑宁瞬间清醒过来,她猛然发现,自己竟是有半个灵体都钳在了金门之中,若是再晚几分醒来,只怕整个人都要被金门吸进去了!
原来这金门看似金光闪闪,宛若一大块黄金铸成,实则是一道陷阱,门扉如水,人一摸就会陷进去,在被门扉画迷了心智之时,会渐渐被整个门扉吞进去,从此永远封存在这金光之后。
佑宁心中一阵后怕,连忙使劲将自己被吞掉的半个灵体从门中拔出来。
不知是她清醒过来的原因,还是别的原因,外拔的过程十分顺利。
等完全脱离金门后,她立刻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朝着门扉顶上那位不知身份的神仙拜谢。若不是这位神仙及时提醒,只怕她这一回就走不出这摘星术了。
若是走不出去,大概便是碧霄口中的“走火入魔”了吧。
高级法术果然有它的厉害之处。
虽然被这个插曲弄得心有余悸,但佑宁并不愿就这么铩羽而归。她干脆也盘坐在门前,打起精神,提高警惕,再次思索该如何通过这道金门。
门扉最上端的掌中珍宝始终宝光大盛,在这片漆黑的空间中,明亮而显眼,就像那天上的启明星一般,指引着方向。
佑宁望着它,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玄门术法的名字从来都是完美契合其功法效果的,比如她之前学习的雷霆术、轻身术、龟息术还有敕火咒,都是只听术法名便能知道此术是何作用。以此推断,摘星术因应当是契合的才对。
她的目光上移至那掌中珍宝上。
摘星术,即为摘星,那便得试试才行!
金门高大无比,又不能攀爬,周围也无借力之物,佑宁只能试探着给自己施一道轻身术,然后微微半蹲蓄力,再猛然起跳。
这一蹦三丈高,正好与金门的顶部持平。她未曾多想,立刻伸手去摸那掌中珍宝。
“哒”的一声轻响,掌中珍宝还当真让她给摸了下来,稳稳地落入她的掌心。
佑宁落地地面,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掌中之物,她本已做好一次不行,多来几次的准备,谁曾料,竟当真让她一次就成功了!
当真是天助我也。
佑宁立刻打量其掌心的宝物,它在金门上时,只是一个圆形凸出之物,发出光芒,有点奇异,但不多,如今在她手中,则完全大变样。
这是一颗鸡蛋大小的圆形宝石,本体晶莹剔透,甚至能透过它看清楚掌心的脉络。宝石内部有一团七色交混的光晕,似彩霞祥光,望之令人心旷神怡,即便是不识货的她,也能一样瞧出此物的非凡之处。
佑宁看看它,又看看空了一块的金门。没了掌中宝物,这金门顿时黯淡了大半,连带着上面的人像都失去了令人想要跪下叩拜的神性。
“仙人在上,弟子并无意觊觎宝物,只是想开门取回被夺走的寿岁。待弟子取回寿岁,定立马归还宝珠,还望诸位仙人莫要怪罪。”
她双手合十,握着宝珠朝着门扉上的众多仙人拜了拜,真诚地许下承诺。
语毕,她再次抬手,试探地推了推门扉。
这一次没有任何阻塞之感,只是轻轻一推,门便被推开了。
佑宁大着胆子跨进去。
门后同样是一片漆黑的空间,但是却不是门外那种混沌虚无的黑,这里四周始终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的光芒映照着她前进的路,替她驱散心中若有似无的不安与惶恐。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星星点点的光芒飘浮在身周,这些光点有大有小,或微弱,或强盛,一闪一闪的,当真如满天星辰一般。
佑宁觉得此刻她好似漫步在星空中一般。
54.术解
佑宁往前继续走了几步, 恍然发现这些闪烁的光点实际上是一个又一个气泡。汽包内包裹着一些东西,看不真切,只能看见它们发出不同颜色的光芒,或金色, 或紫色或是绿色, 光亮程度各有不一。
她伸手试图其触碰这些气泡,可它们好似有眼睛一般, 还未挨上, 就纷纷逃离她的指尖,根本触碰不到。
佑宁不信邪地每个颜色的气泡都尝试了一遍, 结果都是如此。
这下她放弃了,看来岁偃说得没错, 摘星术分三步,她得循序渐进,不能企图一口气就吃成大胖子。
这般想着, 佑宁按下心头升起的隐秘的激动与窃喜, 放平心态, 从容不迫地在这些闪烁的气泡中漫步。如果她没有猜错,这里便是白泽提到过的, 储存功德机缘与寿岁的空间,换句话说,她被妧姬夺走的寿岁也应当在此处。
拿不走,她预先找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按理说,她自己的寿岁应当与自己有感应才对,然而走了许久, 尝试了无数气泡,却是一个有反应的都没有, 她不由得有些泄气。
该不会这里没有吧?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安慰自己:不会的,白泽没有特别说明,就代表着储存寿岁的空间只有这一个,她的寿岁也肯定在这里,只是还没有找到而已!
佑宁打起精神来,准备再找一圈,若还是没有就下次再来。
突然,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轻微的动静。
“咔嚓”一声,这声音听起来像开门声,而且还是那种木制门。
佑宁瞬间感觉不对劲,这片空间难道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吗?而且为什么会是这种开门声?她打开的那道金门可发不出这种声音。
难道还有别的门可以进入这片空间?这进来的又是谁?
她警惕地蹲下身子,保持安静,环顾四周。
入目依旧是迷蒙的黑暗与星星点点的光亮,并没有别的变化……不对,隐约中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大庆忠肃王之子李旭尧劝降西南蛮部土王,保一城百姓之命,天地书赏功德一钱,寿岁十年。”
“此子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有大智慧者,只要不走上歪路,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说不得寿终正寝后还能领上来做个同僚。”
“上来也是做真君你的同僚罢。”
“这可不好说,他的脑瓜子,去星君座下也是可以的。”
有两人说笑着凭空出现在佑宁的视线中。
这二人一老一少,老者长须白发、面色红润,手持一把铁质的符节,少者俊秀挺拔,阙庭有神眼,手持三尖两刃刀,威武外显。
那老者佑宁不认识,但年少者却像极了道观中供奉的清源妙道真君!
佑宁大惊,这二位难道是活神仙?!她这到底是闯了什么地方?
惊讶之下,呼吸乱了一瞬,立刻被那年轻的仙人发现了端倪,俊眉一敛,厉声道:“星君,此处有小贼闯入!”
话毕,不待老者回话,食指与拇指成圈,置于唇边一吹,清亮的哨声响起,一头健美威武的白色细犬凭空出现在年轻仙人的脚边。
“哮天,去揪出这小贼来!”
白色细犬仰天短啸一声,立刻颤动鼻尖,嗅取空气中的气味。
佑宁听过这位真君的名头,也知道这哮天神犬的厉害,自知自己不可能躲得过神犬的鼻子,登时跳起来,使出全身力气,撞飞无数光点,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为什么要跑?相传清源妙道真君嫉恶如仇,铁面无私,她以凡人之身闯了仙人之地,身上还有个灾星之名,这被抓到还得了!
那东望山的白泽怎就没说这地方是仙人领域!要是知道,她绝对不会如此贸然闯入,更不会如此贪急地逗留许久!
佑宁用上了轻身术,四处逸散的光点阻碍了神犬的视线,再加上她搏命般的架势,还真没第一时间被那哮天神犬给抓住。只是一人一犬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缩近,被抓也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她甚至能感受到神犬身上迫人的气势了。
再快点,必须得赶紧离开此处!
掌心宝珠突然发烫,没等她低头查看,顿觉脚下一空——佑宁的脚下突然出现一个空洞,拼命逃命中的她没有发现,一脚就踏上去,整个人掉了下去,消失在原地。
就在她掉下去的一瞬间,神犬扑了上来,可惜晚了一霎,黑洞骤然合上,神犬扑了个空。
“竟然让那小贼逃了!”少年仙人愤愤道。
老者倒是一点不着急,和气地宽慰道:“真君莫急,你想想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小贼?能进来的都是有缘人,由她去罢。”
少年仙人狐疑地看了看老者,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道:“看样子星君认识那小贼?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您先给我透露一下呗。”
老者抚着自己的胡须,笑而不语,他抬手点了点身旁一金一绿的两个气泡,两个气泡顿时乖乖地躺在他手中,完全不似见佑宁时那般逃散的状态。
取完东西,老者这才神秘莫测地道:“真君,天机不可泄露呀。”
*
佑宁掉回了金门之前。
掉下来的一瞬间,掌心的珠宝也自发地浮了起来,重新回到金门顶端,那位仙人的掌心。
佑宁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感谢仙人出手相助,弟子回去定会为您多供上几柱香火!”佑宁再次朝那盘腿而坐的仙人叩拜表示感谢。
刚叩拜完,熟悉的涟漪漾开,一阵眩晕之后,佑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岁偃也已夜探归来,正坐在她身侧打坐。她睁眼的第一时间,他便察觉到了,立刻收势凑上来,关心道:“你这次入定时间比之前长太多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佑宁张口想同他分享金门后的那些气泡,以及两两位仙人的事,然而张口却发不出声来。
啊,这该死的禁言咒!
她只能放弃,改口道:“是有一些波折,不过没事,我能解决!你呢,你夜探可发现了什么?”
岁偃摇了摇头,“没有,碧霄那厮很谨慎,他那弟子也有样学样,睡觉都要给自己的屋子下禁制,还是禁制叠阵法。”
“没关系,要不要多久,我们就能离开了。”
岁偃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别太勉强自己。”
在这之后的几天里,佑宁保持着白天跟碧霄道长修行,晚上自己琢磨摘星术的状态。她已经能熟门熟路地打开那道金门,门后的世界没有任何改变,那两位仙人也不曾出现过。
佑宁想,他们这大概是默许自己进入吧?于是果断放宽心,专心地在门后寻找自己的寿岁气泡。
闲暇时,她也试图避开禁言咒的规则和岁偃传递消息,但是碧霄道长这禁言咒确实下得歹毒,她变着法地折腾,最后也只从岁偃口中弄懂了气泡各个颜色代表的东西而已。
气泡的颜色与世间运道的颜色是一致的,金色代表功德,紫色代表气运与机缘,绿色则是寿岁。
她专心在绿色的气泡中寻找自己的寿岁。
前三天一无所获,直到第四天,才终于找到了会回应她的那个寿岁气泡。
门后的气泡并不会呆在固定的位置上,它们会飘浮在黑暗中,自由地移动。说来也巧,这日佑宁刚踏入门中,便瞧见门边有一个绿色的光点格外的引人注目。
倒不是它有多亮,而是莫名地就是会吸引住她的目光。
佑宁心有所感,放轻脚步试探着朝那光点走去,她怕动静太大了,把它惊跑了。
刚走出两步,便见绿色的光点闪了闪,好像发现了她一般,没有逃跑,反而是直挺挺地朝着她冲了过来!
心间自发地升起一股激动与喜悦,她当即抬起双手接住那枚光点。光点刚一沾到手掌,就想往她的皮肉里撞,然而外面包裹着的那层泡泡将其挡住,它无法融进佑宁的身体里。
光点急得开始不停地闪烁起来。
佑宁感觉耳边好似有细细的抽泣声一般。
她安抚性地摸了摸那气泡,气泡内的光点这才停止闪烁,只是依旧固执地想要往她的掌心钻,怪倔强的。
佑宁仔细地端详着它,倏然觉得外面这层气泡瞧着非常的眼熟。她空出一只手,取出金门上的宝珠——每次开门,她都会将宝珠借下来一用,出去的时候再还回去。
气泡与宝珠放一对比,这才发现二者竟是一样的!包裹着光点的那层透明气泡正是宝珠本体上的光晕幻化而成的。
佑宁大喜,连忙将气泡与宝珠放在一起。包裹着光点的气泡顿时被宝珠一点一点地吸了过去。
“噗”的一声,气泡破碎,绿色的光点终于逃离了束缚,眨眼的功夫就钻进了佑宁的掌心,顺着她的手臂一路游走到心脏的位置。
心口开始慢慢发热,越来越热,到最后竟是蒸得她的脸颊通红。
宝珠立马将她传送出去,又飞回自己的位置。佑宁还没来得及说谢谢,涟漪泛开,一阵眩晕后,她被送回了现实世界中。
心口依旧在发热,身体开始泛起若有似无的痒意。
佑宁拉开自己的衣领看向自己的心口处。
只见那些皱纹与老年斑以心脏为起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四肢褪去!
匿寿术真的解了!
55.围困
当初妧姬施展此术, 佑宁在顷刻间化为老妪。如今术法解除,她同样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变回了青春少女的模样。
当身体的痒意散去之时,佑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入手是久违的光滑柔嫩的触感!
她甚至压不住嘴角的笑意,立刻冲下床, 跑至梳妆台前, 颤抖着手举起铜镜。铜镜成像不算清晰,但是足够让她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真的变回来了。
“佑宁, 情况有变, 我们可能需要马上……”恰逢此时,岁偃一脸凝重地推门而入。
佑宁捧着铜镜, 脸上带笑,眸中含泪地转身唤了他一声。
剩下的话语被吞下了肚, 岁偃瞪大眼,原地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握着她的肩膀将人转了一圈, 又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个遍, 最后才抬起手, 轻轻了碰了碰她的脸颊。
“术法解了?”显而易见的问题,他却仍觉不敢相信。
佑宁丢下铜镜, 拉住他的手,严严实实地贴在自己脸上,带着笑,望进他的眼中,“嗯,变回来了!”
“太好了, 你终于变回来了!”岁偃长臂一展,将她整个人揽进自己的怀中, 紧紧抱住。
他不是在意她的容貌,只是匿寿术解除,他终于不用在担惊受怕,害怕她随时可能撒手人寰了。
留给他和她的时间突然就多了起来。
佑宁的手卡在空中好一会,才慢慢地环在他的腰间。
两人静静地拥抱了一会,佑宁记起他进门时好像说什么情况有变,于是轻轻推开他,退后一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情况有变,要准备什么?”
岁偃脸上的喜色直接僵住。他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拉着她的手,快步走到窗边,掀起一道缝往外瞧了瞧。
这般谨慎的模样让佑宁也紧张起来,她小声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岁偃闭上眼,用神识扫了一圈,确认屋外院外都没有人后,这才回答道:“今日祁丰山神梦观吴斯年、婺谷山善庵柳醉二人掩人耳目,先后到达承乾观,而且永原河洪清楼诸田以及岱城城主戚开宇也在赶来承乾观的路上。这四人都是当今世上修为大成者,平日里别说聚四个,凑齐两人都难。”
“是碧霄召集他们来的!”佑宁立刻猜到他后头的话。
岁偃点点头,“能一口气叫得动四名顶尖修士,也就只有他了。”
“如果他是冲我来的,不需要出动这么多修士……他们是冲你来的!”
“若只有两三人,我自是无所畏惧。但是若是他们五人联手,即便是我也不敢托大。在不清楚碧霄到底打得什么注意之前,我不可能坐以待毙,”岁偃凝视着她,“今晚我必须要离开承乾观,所以佑宁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会这么问是因为岁偃有自己的顾虑的,佑宁的名声刚有所回转,这会他若是将她一道带走,只怕一切都将白费。他不忍心浪费掉眼前的局面,却也舍不得把她留在这自己一个人走,所以将选择权交到她手上。
佑宁没有任何犹豫,握紧他的手,肯定道:“你这是什么问题?我当然要与你一起走。”
“你要想好……”
佑宁打断他:“没什么好想的,你去哪我就去哪。”
岁偃觉得今夜的她变得比以往更加主动且大胆,好像她找回来的不仅是寿岁,还有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勇气与冲动。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肯定了,他的顾虑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岁偃释然道:“好,你把行礼收一收……”
“不用收了,现在就走。”佑宁比他还干脆。
她直接给自己施了一个轻身咒,拉着他的手欲往屋外走。
岁偃笑着拉住她,在她不解的目光中蹲在她身前,道:“都说了是顶尖修士,轻身术哪里跑得了。上来吧,我带着你走。”
佑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一边趴到他背上,一边小声辩解:“我只会这一个逃命技能。”
岁偃笑而不语。
他背着她,一个闪身闪出屋子,脚下一点就要踏空而去。
空中突降一张金色大网,照着两人就罩了下来。与此同时,东客院正门处跃起两个身影。
其中一人开口道:“果然不出国师所料,他们当真想要逃跑!”
“劳烦诸位,替贫道拦住他。”碧霄负手慢悠悠地自客院门踏入,他仰头淡淡地扫了一眼空中的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岁偃一个侧身,避开从天而降的大网,他目光下落,与碧霄的视线对上了,登时撇了撇嘴,出言嘲讽道:“国师你是属狗的吗?来得这么快。”
“大胆妖孽,竟敢侮辱我朝国师!”另一人闻言怒斥着持剑朝着岁偃扑过来。
剑身泛起幽冷剑光,岁偃在空中一个优雅旋身,轻松避开剑锋,随后抬脚在来人身上一蹬,竟是拿来人的身体借力,朝着反方向逃出。
“这该死的妖狐!”被借力之人恼羞成怒,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当然,一边骂一边不忘追上去。
一场空中追逐战无声地拉开帷幕。
整个承乾观不知何时点燃了所有宫殿的烛火,观内灯火通明。岁偃随意扫一眼便瞧见所有院落内都有道观弟子手持武器,严阵以待。
他心中冷笑,若他真的停在观中,这些弟子再怎么戒严,也只有送死的命。碧霄做出这番应对,不就是想对外营造自己有妄造杀孽的假象而已?
算盘珠子都崩人脸上了。
岁偃没有做任何停顿,直接朝着承乾观的后山疾驰而去。眼见着只要越过藏经阁六层高的小楼,就能逃出承乾观的范围,岂料从左侧猛然窜出一根黑色的铁链来!
这铁链犹如活物一般,快如闪电,直冲着他背上的佑宁而去。
岁偃似有所感,一个侧身踢腿,踹飞那条铁链。
这时,右侧也倏地窜出一根铁链,它瞄准岁偃踹飞自己同伴的间隙,笔直地飞向佑宁。
佑宁只觉得背后突然传来一股令人胆寒的凉意,下一秒脖子一凉,一紧,整个人登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住猛地往后一拽!
失衡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松开了手,还未发出叫声,整个人就被两条铁链圈住脖子扯到了一旁的黑暗中。
窒息感与失重感让佑宁的视线都开始模糊,她听见岁偃愤怒地大喊着自己的名字,随后身体落到屋顶上,压碎了不少瓦片。
缠着她脖子的铁链这才稍稍松开了些,给她留下喘息的机会。
有一道嘶哑难听的男声在佑宁耳边响起:“妖狐,我劝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我一声令下,就灭了你背上的这个小情人!”
佑宁缓了缓劲,朝着发声那人望去。
但见一名身材矮小干瘦之人,手里拽着两条巨大无比的黑色铁链,正站在自己身旁。他穿着黑色斗篷,整张脸都隐藏在斗篷之下,畏畏缩缩,让人联想到阴沟里的老鼠。
岁偃停在了藏经阁的楼顶,红着眼,怒视着这矮小的男人,“岱城城主戚开宇,你若敢伤她一根汗毛,我必屠尽你岱城!”
“好大的口气!”戚开宇冷笑一声,拽着铁链的手一收,将将才松开的铁链再次勒紧佑宁的脖子。
佑宁被勒得差点又晕过去了,喉间发出呜咽的声音。
岁偃目眦尽裂,飞身便要来抢人。可这时原先追击的二人已经赶了上来,不仅如此,黑暗中还飞出了一人,加起来一共就是四人,他们佑宁团团为了起来,根本不给他抢人的机会。
岁偃恨恨地将嘴唇都咬出了血,却只能无可奈何地重新落回藏经阁楼顶。
“戚城主,还请手下留情,你抓到的那位,可是我们大庆的公主。”碧霄道长姗姗来迟,他立在楼宇之下,庭院之中,不咸不淡地劝道。
戚开宇“咦”一声,蹲下身将佑宁如小鸡仔一样拎起来,借着院中的灯火打量了一番,道:“既然是公主,为何会和妖物混在一起?”
婺谷山善庵的柳醉柳仙姑鄙夷地道:“狐妖此物最善迷惑心智,心性不坚之人没有任何抵抗力,自然自甘堕落与妖物厮混了。”
倒是四人中最晚一个到达的永原河洪清楼诸田拍开戚开宇的手,不赞成地道:“既是我大庆的公主,戚城主,柳仙姑,你们这般可有些失礼了。”
他挤开戚开宇,又动手解开她脖子上的铁链,将人扶了起来。
戚开宇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道:“就你是好人是吧?”
诸田扶着佑宁一个纵身从屋顶跃至院中,停在碧霄道长的身边,对他道:“公主千金之躯,我等几人都是粗人,还是交由国师你来照顾比较好。”
到这时,碧霄才发现佑宁已经恢复了原貌。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伸手抬起佑宁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复道:“殿下竟然真的自己领悟了摘星术?此等悟性天赋,贫道还是头一次见,难怪这妖狐这般痴缠于你,他定是看上了殿下您的身子,想要借您修炼。望殿下能擦亮眼睛,悬崖勒马才是。”
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呸”的一声,佑宁连骂都懒得骂他,直接不客气地啐了他一口唾沫。
这举动吓了诸田几人一大跳。
碧霄道长却是面不改色地擦掉面上的唾沫,对着请来的四人道:“诸位也瞧见了,公主殿下中这妖狐之毒已深,如今善恶不辨,为今之计只有除掉这妖狐才能解毒。望诸位能和我联手,共诛此妖,还公主清明,还大庆安宁。”
56.断尾
“碧霄, 你我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冲我来便是,这一切都跟岁偃没有关系,你何必下此杀手?”佑宁看碧霄道长的眼神用恨已不足以形容。
碧霄掀起眼皮, 淡淡地看了她一样, 抬手往她身上扔了一个定身咒,限制住她的行动, 这才回答道:“殿下, 您是大庆的公主,而贫道是大庆的国师, 我们之间立场是一致的,也许有分歧, 但不会有仇与怨,所以贫道希望您能明白,今夜做的这一切都是为您好。人妖殊途, 您若继续与这妖狐纠缠下去, 会被他害得万劫不复的。”
“我不需要你为我好, 岁偃也不是恶妖,他修得是正道, 走得是正途,你没有权力审判他。”
碧霄微微一笑,道:“殿下,他跟在你身边就是他最大的罪孽。”
见此人油盐不进,佑宁只能换一条路,厉声威胁道:“无论我怎么说, 你都认定他有罪。既然如此,碧霄我也告诉你, 今日你若要动他,最好把我也杀了,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碧霄道长惋惜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叹道:“殿下当真是鬼迷心窍了。罢了,多说无益,诸位动手吧!”
话音一落,他撇下佑宁,与四人齐齐冲天而起,纷纷亮出自己的法宝,带着凛冽的杀意直冲岁偃而去。
“岁偃,走!你快走!别管我!”佑宁登时急得大喊。
不论如何,碧霄不会让她死在承乾观,而岁偃只要放弃她,虽斗不过五人联手,但逃命还是可以的。
但是岁偃怎会放弃她自己逃跑?
他看着她急红了眼,拼命摇晃着唯一还能动的脑袋,示意自己离开的模样,粲然一笑。
佑宁顿悟他想干什么,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
可惜,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岁偃一个旋身亮出了自己的原身——不是可以蹲坐在人肩膀上的那只小狐狸,而是当初宝月楼中惊鸿一瞥,能压着石牙狼打的巨大兽身。
黑色的巨兽凭空出现在藏经阁楼顶,它硕大的身体将这八角高楼直接压塌了一层。烟尘四起,好似一圈烟雾围绕在它身边,更衬得它神秘而美丽。有晚风拂过,巨兽的毛发迎风飘扬,九条黑色的尾巴在身后狂乱地舞动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从妖身上向着四面八方延展出去。
它仰天长啸一声,雾气四散,眨眼间化作一道黑影,迎着五人的攻势而上,势要厮杀一番的架势。
诸田瞥见岁偃的妖身时,被震慑了一瞬,突袭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回神来后,他惊讶地道:“国师你为何不曾说过这是一只九条尾巴的公狐狸?!”
戚开宇抢先开口,话里是藏不住的傲慢,“九条尾巴又如何?我们几人联手,一样灭了它!”
永原河与赤水相邻,洪清楼曾与太宗时期作乱的赤水野狐打过交道,比其他几人更了解些狐族的特性,因而知道但凡公狐狸能修出九条尾巴的,多少有些天道厚宠在身。
想到这一点,诸田脸色微变,却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地卸掉几分力。
双方都是当世顶尖的修行者,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斗在了一处。
起初,碧霄率领着四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攻击岁偃,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封锁住他的行动。但是显然他们低估了自己对手的实力。
妖族妖身强悍,岂是那么好攻破的?而且岁偃不甘示弱,九条大尾巴舞得飞快,不仅挡住了他们所有的攻击,还让几人根本近不了身。
这局面让进攻的几人都有些吃惊:这狐狸的实力竟强悍至此?他们几人联手连对方的防御都破不掉,何其耻辱!
碧霄冷着脸,改变计策道:“妖族肉身强悍,分而攻之不可取,狐尾乃狐妖灵源所在,诸位,断他狐尾优先!”
另外四人闻言,立刻调整攻势。
戚开宇放出两条铁链,也不做攻击,选中岁偃一条尾巴便死死缠住。
岁偃立刻发狠地甩动被缠住的那条尾巴,又将灵压顺着铁链打到戚开宇身上。
戚开宇躲避不及,被灵压打中,脸色一白,“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可他人就是死死拽着铁链不松手,大喊道:“就这条!快断他尾巴!”
这一嗓子吼出来,原本无头苍蝇一样的攻势顿时统一起来,绚丽的术法光芒亮起,汇成一道白光砍向那条被扯住的尾巴。
白光划过,紧绷的铁链骤然一松,只听得岁偃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他的尾巴当真被这一下砍断了!
“岁偃!”目睹这一切的佑宁悲痛欲绝,愤怒与痛苦化作鲜血从胸口涌上喉咙,喷吐出来!
她怒吼一声,展开心眼,心念一动,也不管清气还是浊气通通往自己身体里引!
两股灵气交缠着冲进她的经脉,一边破坏她的身体又一边修复她的身体。佑宁觉得这短短的一瞬之间,自己好像被打碎无数次,又被反复地黏起来,痛楚让灵魂都在颤抖。
碧霄的定身咒也在这一瞬被狂暴的两股灵气冲碎掉了。
“剑来!”发现自己能动,佑宁无视身体的疼痛,直接唤出灵剑,脚下一点,朝着正要砍下第二道白光的几人冲了上去。
清浊两股灵气一直在往她身体里面涌,几瞬的功夫就快要超出她身体能承受的极限。佑宁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记不起任何剑式,只是凭着本能调动身体里的清浊二气,汇集到握剑的右手上,横剑一挥——
多而暴戾的灵气形成一道毁天灭地的剑气扫在没有防备的几人身上,不仅打断了他们即将出手的攻击,还将人都掀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呕出一大滩血迹。
剑气在所有人身上都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势力稍弱一些的柳醉与吴斯年呕完血后,直接晕了过去。
与几人站在一处的岁偃也没能幸免,他同样被剑势扫飞出去,剑气在他的侧腹上划拉出一道口子,正不停地往外冒血。断尾与腹部的伤让他几欲晕厥,可他强撑着意识,抬起脑袋朝空中望去。
果然,佑宁的情况比他们几个没好到哪去。一剑之后,被挥出去的灵气带走了她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四肢垂软的,好像没有骨头一般,整个人笔直地往下坠。
若是就这么让她掉下去,肯定会摔死!
岁偃立刻挣扎着翻身爬起来,带着一身鲜血飞过去,将人接住,然后慢慢落到地上。
他变回人身,抱着佑宁跌坐在地上,面上带着几分惊恐之色,一边抚着她的脸,一边颤抖着声音地呼唤她的名字。
“尾巴,尾巴!”佑宁充耳不闻,面如纸色,紧闭着一双眼执着地低喃。
闻言,岁偃扭头找到自己掉在不远处的那条断尾,抬手一吸,将断尾和戚开宇的铁链一并吸到自己手中。他接过佑宁手中的灵剑,挥剑砍断还缠在狐尾上的铁链。
“啊!”躺在远处的戚开宇顿时惨叫一声。
岁偃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径直把断尾塞进佑宁手中,急道:“尾巴没丢,佑宁,尾巴在这!”
佑宁依旧闭着眼,手却紧紧攥着断尾,“走,岁偃快走,快走……”
她明明依旧没有意识了,满心惦记的还是自己安危。
一滴泪从他的眼中落下,滴在了佑宁的面上,又缓缓滑落,好似她也哭了一般。
“走,我这就走,佑宁,我这就带你一起走。”
岁偃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抱着她站起身来。因疼痛,起身的整个过程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即便如此,抱着她的双手却没有任何颤抖。
他跃至藏经阁顶上,睨了一眼底下的情况:除去已经晕过去的三人,诸田躺在地上,喘着大气,感受到他的视线,立刻将眼睛闭了起来,假装自己一样晕过去了。至于碧霄,他已坐起身来,面色苍白,手中的拂尘被鲜血沁透,变成刺眼的红色。
他冷冷地注视着他。
岁偃以同样的目光看着他。
两人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碧霄道长,今日之仇,来日我将十倍奉还。”岁偃道。
碧霄道:“彼此彼此,妖狐,我与你之间,不死不休。”
岁偃冷笑一声,张口吐出一团青蓝色火焰。火焰悠悠飘落在他脚下的藏经阁上,刚一沾到房檐,“轰”地一声燃起熊熊大火,迅速将整个藏经阁吞没。
在火焰燃起来的一瞬间,岁偃起身飞入黑暗,消失在了碧霄的视线中。
*
岁偃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飞了多远,他只觉得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神智越来越混乱。
正如碧霄所言,狐尾是狐族的精窍灵源,断尾对狐族来说不亚于丢掉一条命。他能撑到最后放一把火,又逃出来全靠意志力和以前修行基础够扎实。
可万事都有极限,他差不多也到极限了。
就在他即将撑不住,都无法飞直线时,头顶突然响起一记清脆的鸟鸣声,一只青色大鸟一个俯冲从云层之上冲了下来,风驰电掣地向两人而来。
岁偃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望上去,然后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是方七。
他收紧双臂,将怀中之人护好,然后低下头与她额头抵额头,再闭上眼,放任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57.愧疚
佑宁醒来已是七日后。
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室内装饰风格非常陌生,甚至不像是大庆朝的风格。她试图爬起身来,以便看清屋内的情况,然而, 刚一动手指, 手掌立刻被人握住。
岁偃的脸陡然出现在视线内。
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你醒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岁偃张嘴就是连环追问。
“我没事……”佑宁一开口, 声音哑得不成样。
不仅如此, 意识回笼后,感官系统也在恢复, 她顿觉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呼痛,就像是被人拆散之后重新装起来一般, 根本没有力气坐起来。
岁偃一瞧她的脸色就知道眼下的状态,解释道:“你强行吸纳大量的灵气与浊气,导致体内经脉寸断, 现在还不能动弹, 得等经脉全部重塑之后才行。”
佑宁保持平躺的姿势, 侧过头疑惑地看着他,“经脉重塑?”
“嗯, ”岁偃捻起衣袖,替她擦了擦因疼痛溢出来的汗水,“我们已经离开承乾观,这里是大庆疆土西南边的十万大山,是方七带我们来的。当时我二人伤得太重,方七没有办法才将我们带来这边。这十万大山中, 不论人还是妖,于治病疗伤一道上, 皆颇有心得,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安心养身体便是。”
说到受伤,佑宁立刻忆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看到的令她伤心欲绝的那一幕。
她用眼神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焦急地问:“你的伤势如何?尾巴呢?尾巴怎么样了?”
岁偃站起身来,略微退后一步,摊开双手,转了个圈,复而蹲坐回床边,笑着安慰她:“已经没事了,不要担心。”
一条尾巴被齐根砍断,说没事就没事?佑宁没有被迷惑,坚持道:“我不信,除非你把你的尾巴给我瞧瞧。”
岁偃脸上的笑意顿了顿,推脱道:“真没事……”
佑宁打断他:“岁偃,给我看看你的尾巴。”
岁偃露出无奈的表情,“佑宁现在已经不信任我了吗?行吧,既然你要看,给你看便是。不过我要把话说在前头,在我们峪山,要求看别人的尾巴这个行为等于求爱,如此你还确定要看?”
“我要看,”佑宁眼神坚定无比,丝毫没有被他的话转移走注意力,“你不许用幻术。”
这下岁偃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望着她写满执拗的双眼,倏然叹息一声,道:“你真是越来越敏锐,我的小心思竟全都瞒不过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站起来,放出了自己的尾巴。黑色的兽尾依然美丽且充满威慑力,盘踞在他身后,犹如一朵盛放的花朵。
佑宁默默数了一遍,一条、两条……只有八条黑色的尾巴!
她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眼中泛起一层泪光,“你不是说没事了吗?为什么还是少了一条尾巴?那条尾巴呢?”
岁偃被她这副模样弄得手忙脚乱,尾巴都顾不上收起来,上前一步,蹲在床边,伸手替她擦掉滑落至脸颊的泪珠,柔声道:“佑宁你别哭,我真的没事,伤口已经长好了,不疼了,那条断尾被我收起来了,以后还能接上的……你莫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这心里就难受得紧。”
佑宁自责道:“都怪我,若是当初在安善时再小心一些,不中那妧姬的秘术,你就不用陪我去承乾观,也就不用遭这一难……是我害了……”
“不是这样的,佑宁,”岁偃探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剩下的话都按了回去,“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在安善表现得非常棒,无可挑剔。至于碧霄,他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即便我们没有去承乾观,他早晚也会找上我,与你无关。硬要说的话,这一次我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有你出手相救,我恐怕就不止断一条尾巴那么简单了。”
佑宁哪里听不出来这番话是在安慰自己,顿觉得更加愧疚与心疼,眼泪不断线地顺着鬓角往下掉,喉间更是压抑不住,呜咽出声。
这下可把岁偃心疼坏了,直接掀开被子躺了上去,小心翼翼地人揽进怀里,低声哄着。
“药熬好了,苗医说人差不多该醒了,喝下这个药能帮助经脉重塑……”屋门突然被人推开,方七端着一碗药,闯进来。瞧见屋内的情形,她已经迈出去的脚直接一转,扭头就退了出去,“对不起,打扰了。”
话毕,还不忘帮人把门关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岁偃:“……”
关门的声音将佑宁从愧疚中拉了回来,她将头埋在岁偃胸口,好几个深呼吸才止住呜咽。
岁偃一直留意这她的状态,见此状,试探地道:“方七煎好了药,我们先喝药,其他的后面再说,好吗?”
佑宁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岁偃抽身下了床,施法助她倚坐起来,这才去开门。
方七端着药正蹲在门外,见他开门,大惊:“狐六你这么快?!”
岁偃没忍住弹了她的脑瓜子一下,“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她还病着呢!”
方七委屈道:“我是说你这么快就把人哄好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算了,药给我吧。”他接过她手中的药,转身回到房内。
方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佑宁已经平复好心情,除了眼眶还有些红,其他并无异样。
“佑宁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方七问道。
岁偃朝她笑了笑,道:“我好多了,这次多谢方七姑娘相救。”
方七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那日在京城外瞧见你和狐六可把我吓坏了,两个人全身都是伤,狐六肚子上还破了个大洞,血呲呼啦的,我差点以为他活不了了。还有你也是,整整七天,呼吸和心跳脉搏都弱到几乎听不见,要不是苗医再三保证你还活着,只怕狐六这会已经血洗大庆京城了。”
“闭嘴,少说两句吧。”岁偃低声呵斥。
方七撇撇嘴,还是听话闭嘴不再多说了。
佑宁震惊地看着他,眼神在他脸上与腹部之间来回打转。
“先喝药。”岁偃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药,吹了吹,“喝完全都告诉你。”
佑宁立即道:“不用勺子。”
岁偃愣了愣,依她,将勺子放到一边,凑上去,一手虚抚着她的背,一手端碗喂她喝药,口中还不住地念叨着:“你满点喝,慢点,别呛着了。”
黑乎乎的药汁不知道是什么熬出来的,苦得人心发紧,偏偏佑宁惦记着岁偃的伤势,面不改色,一口气就将药汁全部喝下去了。
方七煎药时好奇偷偷尝了一口,顿时被苦得眼泪都飚出来了,见佑宁这好爽无比的喝药架势,忍不住鼓起掌来,“厉害啊。”
药汁一喝完,佑宁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腹部,眨都不眨一下。
看来是没法以后再说了。
岁偃将药碗搁至一旁,自觉地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松开上衣,露出上半身,“你看吧,我真没有骗你,除了尾巴,其他伤势都已经痊愈了,没有方七说得那么严重。”
岁偃的皮肤白皙如玉,腰腹间有一层形状漂亮的肌肉,看上去非常诱人。只可惜如今从肚脐上方至右下腹横着一道微微外凸的疤痕,生生破坏了美感。
佑宁的那一剑混杂着清气与浊气,还有她身体里奇怪的力量,即便是岁偃也无法做到完全不留疤痕。
佑宁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她想伸手摸一摸这道被自己一剑劈出来的伤疤,然而现在的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这么看着。
“这么长一道疤呀!哎,真难看,狐六你不完美了。”方七不知何时蹿上了床,猫在佑宁旁边,大着鸟胆伸手摸向他腰腹间的那道伤疤。
岁偃骤然合上外衣,冷冷地睨了她一样,警告道:“你敢摸一下试试。”
方七立刻缩回手,跳下床,做了个鬼脸,“哼,凶什么,我是替佑宁摸的!”
“呵,那我还得谢谢你啊。”岁偃一边系腰带,一边道。
眼见着白玉般的美好□□就这么被藏在了衣服下,方七眼中露出浓浓的失望之意,“不客气啊,谁叫我是只好鸟呢。”
岁偃:“……”这傻鸟好赖话都听不懂是吗?
“噗嗤”一声,佑宁让两人的这番互动逗笑了。
这一笑让岁偃一直攥紧的心总算是放松了许多。系好衣服后,他问道:“苗医呢?还没有回来?”
方七摇头,“没有。”
“那她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也没有。”
“佑宁的经脉需要多久才能重塑完成这也没跟你交代过?”
“嗯,没有。”
岁偃嫌弃道:“什么都没有,那你前几天都跟着她干嘛了?”
“她教了我该怎么煎药啊。你是不知道,这药煎熬的步骤可复杂了,我光顾着记步骤去了,哪还有精力去问别的。”方七回答得理直气壮,“你那是什么眼神啊?苗医说好像有法子能帮你把尾巴接回去,只是得先找妖兽实验一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后面的几幅药也都交给我来煎,所以真的很复杂,也真不是我笨!”
佑宁捕捉到了重点,出声问道:“岁偃的断尾能接回去?”
58.苗医
“苗医说能, 但是……”
“但是什么?”
方七做沉思状 ,似乎是在回想,“就算尾巴接回去了,狐六的修为还是会受影响。”
佑宁问:“这个影响会有多大?”
方七摇头, “不知道, 她说具体影响程度需要实验以后才知道。”
佑宁顿时有些失落,岁偃摸摸她的头, 安慰道:“没关系, 能接上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确实,相比起少一条尾巴, 只是损失些修为,这个结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其实还是你们运气不好, 偏偏这会才受这么严重的伤,若是换做以前的话,苗医完全可以做到在不损狐六的修为的前提下, 帮他把尾巴接回去的。”方七突然道。
佑宁顿时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方七心虚地瞄了岁偃一眼, 声音一下子降低了一大半, 含糊不清地道:“我以前被狐六折断了翅膀,当时就是苗医帮我接回去的, 伤口愈合后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连修为都没有受损。”
“啊?”佑宁震惊地看看方七,又看看岁偃,“为、岁偃为什么会折,呃,你的翅膀?”
提起这事岁偃就来气, 他瞪了方七一眼。
作为“受害者”的方七看起来十分的理亏,缩了缩脖子, 眼神飘忽都不干看岁偃,“这里面的事要不你问狐六吧……”
岁偃俊脸一板,道:“怎么,你还要我自揭伤疤吗?”
方七立刻闭上眼,九十度大鞠躬道:“对不起,我是年少无知犯了错,宽宏大量的狐六大人千万别生气。”
这奇怪的“受害人”与“加害者”之间的关系彻底勾起了佑宁的好奇心。
方七瞄了瞄岁偃的脸色,见他并没有让自己闭嘴的意思,这才清了清嗓,解释道:“五十年前,我换完正羽,修为大涨,以为能打过狐六,就想对他霸王硬上弓。”
话至此,似乎也勾起了岁偃的回忆,他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方七心虚地顿了顿,然后继续道:“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还带了点助兴的香。可惜到底还是低估了狐六的本事,我霸王没当成,还惹怒了他,被他斩断了翅膀。”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方七即害怕又觉得有些委屈,她不过是想劫个色,岂料狐六反应那么大,竟然大发雷霆,拿剑生生斩断了她一只翅膀,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峪山了。幸亏她命不该绝,紧要关头,狐后出面拦下了他,她这才抓住机会,靠着剩下的翅膀飞出了天妖地界,又恰巧落在十万大山的苗寨中,这才捡回一条命。
岁偃冷冷地道:“你那只是一点助兴的香吗?你那是人间野狐调出来的十日香!”
十日香,听名字就知道这香的厉害,它是混迹在人间的野狐调制出来专门采补修士用的媚香,于凡人而言确实只有助兴之用,但是对修行者来说,中此香者必须连续十日与人共赴巫山,否者修为尽失。
这般歹毒的媚香,也不知道方七当初是拿得来的。
“我哪知道那是十日香,我就是在人间晃悠的时候看见有人用,效果还挺好,这才偷了点出来,谁知道是专门用来对付修士的?要是知道的话,也不敢给你用啊。”方七为自己辩解。
岁偃不想搭理这只傻鸟。
要不是当初他足够机警,提前察觉到香味不对,免遭十日香荼毒,否则这傻鸟就不是断一只翅膀那么简单了。
方七小声道:“我为我的鲁莽和无知付出了一只翅膀的代价,你也该消气了吧?”
岁偃不说话。
方七只能求助地看向佑宁。
听完内因的佑宁表示,你们这事我很难评啊。可有架不住方七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能开口转移话题道:“所以此处的苗医为何之前可以不损人修为地接回你的断翅,现在却不行了呢?”
方七道“她好像丢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东西,所以才需要先用妖兽验证一下借断尾的法子,至于具体丢的是什么我记不得了,等她回来你自己问问吧。”
这般说,佑宁便不再追问,她的疑惑只有等方七口中的苗医回来才能有答案。
半个月之后,苗医才缓缓归来。
这时的佑宁在每天三顿的夺命药汁的帮助下已经完成了大半经脉的重塑,至少可以在岁偃的搀扶下出门走走,晒晒太阳,而不是整天整夜地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做不到。
苗医回来那日,方七憋不住变回原身出门放风去了。岁偃不知从哪翻出一把竹制的摇摇椅,让佑宁躺在上面,然后带着她一道出来晒太阳。
秋冬的太阳温暖而和煦,晒得人昏昏欲睡。
就在佑宁即将入睡之机,突然一片阴影从侧方投过来,遮住了日光。
她睁开眼,视野内出现一张十分面熟的脸。
“德妃娘娘?”迷迷糊糊的佑宁下意识唤道,话一出口就清醒过了过来,她赶忙坐起上半身,致歉道,“对不起,您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这才将您认错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来人是一名做苗寨打扮的女子,她的相貌与宫中四妃之一的德妃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相较德妃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风韵与气质更甚一筹。
“没关系,”女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看来你的伤愈合的不错,经脉再有半月就能完成重塑,只不过这修行得从头再来。”
这口气,应当就是方七口中的那位苗医了。
也就是她和岁偃的救命恩人。
佑宁扶着摇摇椅起身,欠身道谢:“您就是苗医吧?我叫佑宁,与我一道的狐狸名叫岁偃,这次承蒙您出手相救,万分感谢。”
女子伸出一只手将人扶起来,又掂了掂背上的竹背篓,道:“我知道你的名字,那狐狸已经告诉过我了。我名庄一雯,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唤我一声雯姨。”
佑宁从善如流地道:“雯姨。”
庄一雯道:“进屋吧,我再替你仔细瞧瞧。”
“好,”佑宁想帮点忙以作报答,便伸手欲接过她背上的背篓,“我帮您背吧。”
庄一雯拒绝道:“不用,你还是病人。”
这时,岁偃端着一篮洗好的水果从屋内走出来,看见庄一雯,主动问好道:“苗医回来了。”
“你也一道进来让我瞧瞧。”庄一雯道。
岁偃搁下手中的果篮,跟在两人身后一道进了屋。
佑宁以为的问诊应当是如太医那般望闻问切,进屋后却见庄一雯自腰间挂着的木匣子中取出一只白白胖胖的虫子,并示意她伸出手来。
佑宁下意识看向岁偃。
庄一雯看出了她的不安,解释道:“这是医蛊,是我们用来治病疗伤的蛊虫,对身体无害,你不用担心。”
佑宁昏迷之时,庄一雯便是用这医蛊来为她疗伤的,岁偃亲眼见过疗伤的过程,由此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佑宁这才伸出手。
白胖的虫子爬入她的掌心,又向着手腕前进,被它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阵酥麻的感觉。虫子停在了掌根处,随后竟是在她掌根处咬破皮肤,钻进了皮下,在皮下顺着手臂往上游。
头一次清醒地看见虫子钻进自己的身体,虽然没有感受到疼痛,但她还是条件反射地抖了抖,一张小脸白了几分。
岁偃立刻跨步上前,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两人交握的手安抚下她惶恐的心。
“这是苗疆正常疗伤过程,不要怕。”岁偃道。
“嗯。”佑宁点了点头。
庄一雯瞧了瞧两人,又从腰间的木匣子中取出一只更加白胖圆润的医蛊,道:“既然都坐下了,你也把手伸出来吧。”
岁偃:“……”
这很难让人不怀疑她是故意的。
同样的步骤,白色的医蛊钻进了岁偃的身体。
两人握着手,默不作声地并肩坐在床边,由着蛊虫在自己身体里四处游蹿。感觉其实不难受,就是能清楚地感知到它的行径这点让人忍不住心里有些不自在。
好在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半刻钟后,两只医蛊一同从掌根的伤口处钻了出来,爬回了庄一雯的手中。
之间庄一雯抬手爱怜地摸了摸蛊虫,又摸出两枚红色的果子喂给蛊虫,这才将它们收回腰间的匣子里。
佑宁注意到,她的腰间挂了一圈木匣子,如果每个匣子里都有一只蛊虫的话……
嘶,突然觉得身体有点痒。
“你俩的恢复速度比我预想的要好像许多,身体素质挺好的,以后继续保持。”
这句话让两人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佑宁问道:“雯姨,方七说您出门是实验为岁偃接断尾的法子,敢问结果如何?”
“我抓了上百只犬类妖兽做实验,结果差强人意。”
岁偃道:“修为能恢复几层呢?”
“五成以上,七层以下。”
这个结果比岁偃预想得要好一些,却不是佑宁想要的,她追问道:“方七说您曾经可以不损一分修为地接回她的断翅,如今因为丢了某种重要的东西所以无法复制,晚辈冒昧地问一句,不知丢的是何物呢?如果我们能替你把东西找回来,是不是也能不损修为地帮他把尾巴接回来?”
庄一雯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道:“如果有那么好找的话,我自己也会去找的。小姑娘,这狐狸没有那个机缘,你明白吗?”
“有没有这个机缘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请雯姨告诉我丢失的是什么?我们会努力帮您找回来的。”
“呵,没看出来你还挺倔,”庄一雯笑了一下,“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丢失的乃是我们苗疆的蛊王。若是你二人能替我找回蛊王,别说不损修为接回断尾,便是帮这狐狸再进一步也是可以办到的。”
59.幼崽
“蛊王?”佑宁疑惑地眨眨眼。
她对苗疆的了解非常少, 只知道大庆西南边的十万大山通属苗疆,苗疆人避世而居,人皆擅长用毒,非常神秘。
在庄一雯之前, 她见过的唯一的苗疆人便是德妃。但德妃身上完全瞧不出半点苗疆人的特质, 比起苗疆人,她更像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富家小姐。
说起德妃, 佑宁觉得庄一雯与德妃两人越看越像, 而且仔细回想一番,德妃好似也姓庄, 不知这二人之间……
应当不会这么巧吧?
庄一雯瞧出了佑宁的疑惑,耐心十足地解释道:“我们苗疆人擅长蛊毒。毒包括毒草毒虫毒兽等一切有毒的东西, 当然医毒不分家,越擅长用毒的苗疆人,医术就越好;蛊便是指这些蛊虫, ”她拍了拍自己腰上的木匣子, “苗疆蛊虫千千万, 有治病救人的良蛊,就有夺人性命的恶蛊, 但不论是良蛊还是恶蛊,都受制于万虫蛊,也就是我们苗疆的蛊王。”
佑宁问道:“那蛊王属于良蛊还是恶蛊呢?”
庄一雯回答道:“蛊王本没有良恶之分,它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具体如何定性全看操蛊之人的心性。”
这副有问必答, 温柔和善的模样与德妃更像了,佑宁忍不住问道:“雯姨, 冒昧问一句,您是否有亲人在外呢?我曾见过一人,与您实在是太像了。”
“我确实有过一个女儿,”庄一雯淡淡一笑,随即摇头道,“但是她十五年前已经死了。”
“抱歉。”竟是提起别人的伤心事,佑宁赶紧道歉。
“没事,不知者不怪,况且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
岁偃插嘴转移话题道:“不知蛊王是何模样?我们总得知道模样,才能有的放矢。”
“蛊王通体漆黑,形似千足虫,能口吐人言,不类凡虫。”
佑宁默默记下来,盘算着等伤愈离开苗疆时就去寻一寻。
不过寻蛊王这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岁偃的断尾等不了太久,商量之后他还是决定先将断尾接回去,至于丢失掉的那些修为,等日后找到蛊王再补回来便是。
无论是靠蛊王还是用另外的法子,接续断尾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接下来的时间里,岁偃与方七协助庄一雯调配接尾需要用到的药,而佑宁则是专心养伤。
佑宁三人自来到十万大山中便一直暂住在庄一雯的家中。
庄一雯的家是一座建在半山腰树林中的竹屋,不算大,但装点得野趣十足。她未归时,方圆十里只有三人,此外再不见活物,清幽安静。然自打她回来之后,就像是打开了某个禁制,竹楼周围开始热闹起来。
起初只是冒出一些野猫野兔之类的小型动物,并没有人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有一日佑宁独自一人在竹屋前晒太阳时,突然和一只挂在树梢枝头,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花豹正眼对上了!
这一对视,佑宁让花豹吓了一大跳,而后者好像也被她吓得不轻,尾巴毛一炸,转头就跑,灵动的身影几番跃动就消失在茂盛的林冠间。
再往后出现的动物越来越多,越来越令人心惊。
佑宁每日都得顶着诸如豺狼、老虎和黑熊此类凶猛野兽窥探的视线,心理压力直线上升,终是忍不住将此事告诉了另外几人。
岁偃当即炸毛,撸起袖子就要冲进林中找那些野兽算账,倒是庄一雯忍俊不禁地把人拦下来,然后神秘兮兮地道:“看来大家对你们很好奇……这样吧,明日我带你们去个地方,介绍几人给你们认识。”
原来这山中还有旁人吗?
三人一头雾水地互相看了看。
因为心中揣着疑惑,翌日佑宁起了个大早。
一推窗便瞧见窗下的草丛中蹲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他们身着麻织的背心与兽毛织成的短裤,背对着她,脑袋埋进草丛中只露出后背与屁股,从佑宁这个视角瞧过去,怪可爱的。
这大概就是庄一雯想要介绍给他们几人认识的人吧。
佑宁想知道这俩家伙蹲在自己窗下干什么,便没有出声,悄悄地探头观察。
只见两个家伙一阵蛄蛹,其中一人突然抬起头来,头顶竟是两只圆圆的,毛茸茸的黑色兽耳!它似乎发现了有人在窥视自己,猛地扭头朝佑宁这边瞧过来。
这下佑宁看清了他的模样——此人面容与常人差不多,只是两只眼睛周围各长了一圈黑色的绒毛,一眼瞧过去就好像脸上挂着一对巨大的黑眼圈,可爱又滑稽。
佑宁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回另一人也抬起头来,他头上同样长着两只三角形兽耳,耳背为黑褐色,耳内长有白毛,同样相貌似人,只是眉毛呈白色,眼下有一道褐色绒毛。
“啊!被发现了!”三角耳立刻慌张地跳了起来,捂住脸就想跑。
圆耳朵一把抓住他,故作镇定地道:“慌什么,我们今天得了允许的!”
三角耳后知后觉地道:“对哦,我们今天是来带路的,不用藏。”
两人立刻冷静下来,互相看了看,开始有模有样地帮对方整理衣服上沾上的枝叶,然后手拉手,在佑宁的注视下走出草丛,顺着竹屋前的小路上行,最后停在了门口。
好奇心更盛了,佑宁顾不上梳洗,用手抓了抓头发就跑至前门,一把将门拉开。
两个兽耳孩子立在门前,规规矩矩地鞠躬行礼。
圆耳朵道:“你好,我叫白琮,来接仰阿莎和山外的客人的。”
三角耳跟着道:“你好,我叫古瑞,也是来接仰阿莎和山外的客人的。”
“仰阿莎?”山外的客人不出意外应当是指她与岁偃还有方七,但是这个仰阿莎……
“白琮,古瑞,你们来了。”身后响起庄一雯的声音。
两个兽耳孩子登时抛开故作正经,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高举着双手就往屋内冲,一边冲还一边兴奋地大喊:“仰阿莎!”
果然,仰阿莎是指庄一雯。
佑宁回身瞧过去,两个孩子已经抱住了庄一雯的腿,开始拖着声音撒娇。
白琮道:“仰阿莎这回出去了好久,白琮想了你。”
古瑞嘴笨一些,只能学舌道:“古瑞也是,想你了。”
庄一雯宠溺地瞧着两人,抬手揉了揉他们的脑袋,又随便捏了捏他二人的耳朵,瞧得佑宁手痒痒。
“乖,仰阿莎也想你们了……来,让我先检查一下你们的身体,看看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们有没有好好修炼。”
两人顿时松开手,退后三步远,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就差把“心虚”二字写在脸上。
“仰阿莎不要检查,我们有好好修炼的。”
“对,很努力,没偷懒。”
大抵是听到了动静,岁偃与方七也从自己的房间内走出来。
瞧见白古二人,岁偃脸上闪过一抹惊讶,道:“食铁兽与九节狼的幼崽?我还以为这两族已经灭族了,没想到十万大山中竟然还有遗孤。”
白琮严肃地更正道:“不是遗孤,我有父母和族人!”
古瑞也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我也有!”
岁偃登时看向庄一雯。
后者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只是上前牵过两个孩子道:“人到齐了,就随我去个地方吧。”
话毕她率先踏出屋子。
剩下的三人互相看了看,然后跟了上去。
庄一雯和两个孩子领着人往山顶走去。山路崎岖,佑宁又是大病初愈,咬牙走了一刻钟就开始额头冒汗,手脚发软。
岁偃见状,默默地将人背了起来。
“不若我变回原形带你们飞上山去吧。”一旁的方七提议道。
没等岁偃与佑宁发表意见,前方的白琮突然回头道:“不行哦,我们要去的地方必须走着去,飞行或者用术法的话是永远无法到达的。”
方七不解地问:“为什么?”
古瑞补充道:“当然是为了保护我们。”
方七仍是不理解:“啊?”
岁偃两人倒是对视一眼,心中有了猜测。
说话之间,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山洞前。
岁偃将佑宁放下来,她扶着他的手臂,探头往山洞望去。此山洞狭窄而幽深,一眼望不见头,只能瞧见浓郁的黑暗。
庄一雯出声提醒道:“后面的路更难走,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我们最好牵手前进,中途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松开手 ,知道吗?”
她的表情颇为严肃,惹得佑宁几人也跟着凝重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琮道:“古瑞你打头阵,我殿后。”
“好。”
两个小孩商量好就各自站位,古瑞位于队伍最前面,对庄一雯道:“仰阿莎,你要牵好我哦。”
庄一雯捏了捏牵着他的手,逗得小孩脸蛋红扑扑的。随后,她伸出自己空着的另一只手,道:“佑宁,你来。”
岁偃却是暗中盘算了一番,已知白琮殿后,若是佑宁在庄一雯后面的话,他怎么排都得牵着方七。
想至此,岁偃一个箭步跨上前,一把握住庄一雯的手,道:“雯姨,我也需要你保护。”
庄一雯:“……”
也不管庄一雯的表情如何,他扭头招呼佑宁道:“佑宁来,你牵着我罢。”
全场秒懂他的小心思的只有她一人,佑宁觉得即好笑又欣慰,握住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岁偃眨眨眼,笑而不语。
落在队伍最尾端的白琮目睹了一切,冷不丁地对方七道:“他嫌弃你。”
方七垮下脸,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白琮又道:“但是没关系,我不嫌弃你,我觉得你长得真好看,要不你当我嫂子吧?”
方七扫了他一眼,问:“你哥和你长得像吗?”
“像,别人都说我哥和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方七:“谢谢你啊,但是我是出家人。”
白琮:“啊?”
60.桃源
一行人踏入山洞之中。山洞初极狭, 才通人,像岁偃此等高挑的身材,还需佝偻着身子才不会碰到头。
洞内极黑,竟是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若不是手上还牵着人, 只怕要迷失在这浓稠的黑暗中。
复行数十步,山洞逐渐高阔起来, 似乎是习惯了这种黑暗, 视线内也不再是绝对的黑暗,至少能瞧见面前之人隐隐约约的身形。
古瑞看起来呆呆小小的一个, 行事颇为稳妥,入山洞后一直保持匀速前行, 一行人的脚步声规律而整齐。
突然,佑宁发现洞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脚步声。
那声音原本缀在队伍最尾端,拖沓而沉重, 后逐渐变得轻快起来, 直接越过队伍末端行至中端, 最后停在了她的左侧。
她微微侧头瞧过去,却不见任何东西。
心头猛地升起一股不安感, 佑宁不自觉地握紧牵着岁偃的那只手。
这一刹那,她惊觉两只手牵着的,不论是岁偃还是方七,手感都不对!
冰冷而僵硬,还有些硌手。
这根本不是活人会有的手感。
“佑宁,怎么了?”侧前方突然传来岁偃的声音。
她扭回头去, 她的前面竟然有两道身影!
视线受阻,看不真切, 以她的视角来看,两道身影高矮胖瘦完全一致,无法从外观上分辨出谁是谁。
“佑宁你为什么松开了我的手?雯姨不是交代过,入洞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松手吗?快牵着我。”右边那道人影突然出声道。
奇怪的人影最开始停在她的左侧,出声的是右边的人影,她下意识就想松开手去牵右边那人。
然她手中握着的那物好似有吸附力一般,根本甩不开。
右边的人影发现了端倪,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是温暖柔软的触感。
“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人影压着声音,诱惑地道,他的手指流连在佑宁的指间,好似只等着她一声回答,立马就会动手将她与手中怪异之物分开。
佑宁张口几欲答应,然脑海中有一个根弦绷得紧紧的,让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直觉告诉她,不对劲,很不对劲。
“佑宁,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不是吗?你在犹豫什么?”那人影的手紧紧地贴在她的手背上,眷恋而暧昧地摩挲。
佑宁知道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她和岁偃平日里相处,虽亲近,但亲近之中始终带着一股克制,因为他怕唐突了她。然这人影的举动没有任何克制之意,只有无尽的诱惑。
这不是她的岁偃。
脑子顿时无比清明,她紧紧握住手中冰冷僵硬之物,不再理会手背上传来的异样触感。
变化由此发生,右边的人影突然变得扭曲,它如一道烟雾,慢慢散得不成人形,而她掌心握着的冷硬之物慢慢变得柔软而温暖,最后变回一双纤长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
“佑宁,你没事吧?”黑暗中,再度传来岁偃关切的声音。
然这一次,她的身体没有发出警告的信号。
“没事。”佑宁悄悄松了一口气,随后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之后的路程变得无比顺利,没有出现任何古怪诡异的东西。一柱香后,洞腔变得更加宽阔,不远处也出现耀眼的光亮。
山洞的出口到了。
古瑞加快了速度,带着一行人冲出了山洞。
在黑暗中待久了,骤然面对光明,眼睛有些不适应。佑宁条件反射地抬手欲遮住眼。
然有一双手比她更快。
他的大手轻柔地覆在她的眼上,帮她挡下刺目的日光。
“先别急着睁眼,等一会再睁开。”岁偃低声道。
好一会岁偃才放下手。
佑宁已经适应了光线的变化,睁开眼,她被眼前的景象美到不知说什么。
只见他们一行人正站在山腰一处自然形成的平台上,山脚有一条河,穿山而过,蜿蜒向下,流经一大片平地。
平地上有一座村落,屋舍俨然,袅袅炊烟向日升起,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吆喝与嬉笑同起,垂髫与走兽相乐。
好一副怡然自乐的乡乐图。
白琮从队伍末端跑上来,和古瑞站在一处,两人牵着手齐声道:“欢迎仰阿莎和山外的客人到我们怡源乡做客。”
*
一行人又花了一刻钟从山腰下行至河边小径,顺着小径,穿过刺木藤蔓编造而成,挂着“怡源乡”木牌的门,正式踏入怡源乡。
一过门,白琮与古瑞“嗷”地一声变回一大一小两只野兽,飞快地窜进阡陌相连的田域。
边跑还边高声嚷嚷着,“娘,爹,我们把仰阿莎和客人接回来了!”
田间劳作的人们瞧见两只小兽,露出宠溺的笑容,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招呼道:“阿琮和阿瑞回来了啊。”
“路上还顺利吗?”
“阿琮和阿瑞真了不起,都能接客人们回来了。”
早在瞧见两人的兽耳时,佑宁便知道这俩孩子应当也是妖,是以见到他们变身并不意外,但是怡源乡乡民们的态度反而让她小小地惊讶了一番。
斟酌之后,她问庄一雯道:“这里的乡民们,也都是妖吗?”
不怪佑宁有此疑问,虽说妖修炼以后化作人身与凡人并无太大差别,但大多是如岁偃,或蚧巴鱼妖这样的美人,人身这般朴素的妖还真不多见。
庄一雯道:“不,他们都是普通人。”
这回佑宁更吃惊了。
大庆朝人与妖之间虽不至于水火不容,但也不是那么和谐。毕竟是两个不同的种族,思维模式,生活习性都完全相反。或许有人贪恋妖物的美色与一身本领,但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百姓还是对妖避之不及或是充满恐惧的。
人和妖之间如此和谐她还是头一回见。
“倒不用太惊讶,十万大山原本就是妖的地盘,他们愿意把地盘分给我们面人,我们又怎么能恩将仇报,反过来驱赶他们呢?”庄一雯道,“走吧,一起进去看看。”
她代替了古瑞作为新的向导,领着佑宁三人向着村落前进。
路上不停地有人同庄一雯打招呼,“仰阿莎”三个字此起彼伏。
佑宁悄悄问过方七,方七告诉她,“仰阿莎”在苗语中指“神女”,这个称谓代表庄一雯在整个苗疆的地位非同一般,也代表她控蛊的本领一骑绝尘。
不仅是人,小径两旁的田地里时不时窜出各种走兽,小至猫兔,大至熊虎。它们张口吐出人言,问完好以后就不近不远地跟在四人身后,瞪着圆溜溜的兽眼,好奇地瞧着几人。
动物在人眼中长得都一样,但佑宁总觉得它们就是这些日子以来,在竹屋在窥视自己的那些。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得庄一雯道:“他们都是怡源乡的妖族幼崽,十万大山位置隐蔽,苗疆更是隐蔽中的隐蔽,百年不见得有外人来,他们这个年龄段又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所以听说你们来了,便总是偷偷溜出怡源乡来偷看你们,不过不用担心,他们年纪比白琮古瑞还小,尚不会化形,对你们没有威胁。”
闻此言,佑宁回头看了看,思索一番,尝试着刻意放慢速度。下一秒,那只曾经和她对视一眼,又被吓跑的花豹,踮着脚尖,猫猫祟祟地凑上来,拿脑袋撞她的小腿,一副撒娇的可爱模样。
佑宁被逗笑了,干脆停了下来,伸手挠起大猫的下巴与耳朵。大猫顿时舒服地眯起了眼。
曾经贞元观中有一窝流浪猫,没有人愿意与她一起,这些不会说话的动物就成了她唯一慰籍,而她这一手撸猫技能便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只可惜,谷菱仙姑不喜流浪猫,没多久便驱散了所有的猫。
流浪猫是猫,花豹也是猫,手法果然也是通用的。
方七见她撸大猫撸得开心,外加大猫皮毛非常漂亮,也手痒痒地加入。这下惹得其他兽形幼崽也跟着凑上来,争抢着要她摸,好几个家伙仗着体型优势,强势地将脑袋塞进佑宁的怀里,要她摸摸。
这其中包括一头一人高的黑熊。
“……”佑宁这下招架不住,只得朝岁偃投去求助的目光。
岁偃好笑地两人从兽形幼崽的包围中解救出来,一边替她拍打身上沾染上的毛,一边问道:“相传十万大山中聚集着整个大陆将近半数的野妖。人分好坏,妖亦然,但是听你所言,复观这些幼崽的表现,怡源乡内,不,应该说你这苗疆中,似乎都是些心思纯善的野妖,这不太合理吧。”
庄一雯道:“你果然十分聪明。十万大山中当然有不少恶妖,甚至他们实力远胜于这些心思纯善的野妖,不过他们都已经被封印了起来,现在的十万大山是这些野妖的天地。”
岁偃却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庄一雯赞赏地瞧了他一眼,补充道:“不错,恶妖修行只论结果,不论其他,所以修为皆高于我们,即便我们借助那些领了仙官令的修行者封印住他们,仍做不到完全隔绝他们的影响,而这也是我会带你们来怡源乡的原因。”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