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风起
“镇压恶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阵法需要活阵眼来维持功效,生活在怡源乡的人和妖一旦成年就会成为阵眼,此后再也无法离开怡源乡。”庄一雯抬手指了指将怡源乡围起来的山脉,“这里每一座山里面都镇压着一只恶妖, 每一位成年怡源乡乡民背上都承担着加固封印, 不让恶妖逃逸的重任。幼崽不需要背起这个重担,身体强度过关, 能通过藏在阵法中的山洞去往乡外, 不过这么做也有危险,恶妖无时无刻不想抓住破绽逃出来。与其让幼崽偷跑出来, 惹出事端,不若将你们都带来, 满足它们的好奇心。”
佑宁骤然想起过山洞时遇到的那道人影,如此说来,那道人影应当就是被镇在山里的恶妖了。
庄一雯倏地看向佑宁, 继续道:“过山洞时, 你应当遇到了吧?”
佑宁点点头。
岁偃皱眉道:“遇到什么?怎么回事?”
佑宁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将自己在山洞内的遭遇简单叙述了一遍,问道:“你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吗?”
岁偃摇头, “没有,我只觉得中途你突然握紧我的手,还以为你是怕黑。”
方七也同样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也就是说,被恶妖盯上的,只有佑宁一个人。
庄一雯解释道:“我们来时那座山中镇压着一只名叫‘妄魔’的妖,它以蛊惑为手段, 吞噬猎物的魂魄,虽弱小的妖也在它的食谱上, 但它最爱的还是凡人的魂魄,所以才会独独盯上你一个。”
岁偃愤愤道:“它最好别犯在我手里,不然我必将它挫骨扬灰。”
庄一雯:“妄魔可不傻,你和方七一看就实力非凡,它根本不会在你们面前现身,也就像佑宁和白琮古瑞这般的才有可能见到它。”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小径尽头的村落之中。
村口立着许多人,一些是作苗人打扮的普通人,还有一些整体是人样,但诸如瞳孔,鼻子之类的细节处却保持着原形的特征。
人群前有两个领头人,一为健壮中年人,一为垂暮老人。
佑宁身后缀着的兽形幼崽们一瞧见领头的两人纷纷加快脚步,越过他们几人,飞快地跑回自己长辈身边,一面缠着撒娇,一面又恋恋不舍地往佑宁那边瞄,场面有些滑稽。
“仰阿莎您回来了。”白发老人拄着拐杖,上前一步,同庄一雯问候。
“仰阿莎。”健壮男子紧随其后。
庄一雯点头做回应,随后介绍双方。
为首的两人都是怡源乡的乡长,健壮男人是妖族领袖,食铁兽白骎,也是白琮的父亲;白发老者则是苗人的代表,高志业。
高志业道:“小家伙们这些日子应当给几位添了不少麻烦吧。”
岁偃道:“是挺麻烦的,人都让它们吓了好几回。”
佑宁掐了他一把,补救道:“没有没有,它们挺可爱的,行事也颇为稳妥,没有添麻烦。”
白骎接话道:“崽子们什么德性我们心里有数,你不用为他们开脱,若是有得罪的地方,我替他们道个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佑宁也不好再客气,遂接受了白骎的道歉。
这边话毕,庄一雯对白高两人道:“我此番来怡源乡除了安抚幼崽,盖因有几味需要的药材在怡源乡,估摸着这几天能成熟,所以应该要在此处逗留几天,得劳烦两位给安排安排住处。另外也正好趁这段时间为乡里人义诊,有需要的可随时来寻我。”
“好的,我们这就去安排。”
白高两人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刻钟就腾出了两座院子。
岁偃同佑宁一处,庄一雯和方七一道。
等一切都安排以后,佑宁后知后觉疲惫异常,只来得及知会岁偃一声,就倒头睡去。
岁偃检查了一遍,确认她的确是累了这才松了口气,替她掖好被子,锁好门窗,随后出门去了。
佑宁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岁偃坐在窗边,守着她。
听见动静,他立刻起身走过来,“醒了,饿吗?高志业差人送了白粥来,在灶上温着,若是饿了我去取些来。”
话音刚落,佑宁的肚子十分配合地“咕咕”叫了起来。她面上一红,小声地道:“我自己去吧,你休息。”
岁偃轻笑一声,未置可否,只是蹲下身替她穿上鞋,后道:“走吧。”
他这副温柔的模样,佑宁无法拒绝,只能默默跟着他一道跨出房门。
卧房到厨房之间隔着一个廊,两人并肩穿廊而过。夜风拂起他们的衣衫,怡源乡的季节好似与外面不一样,外面已是冬季,这里却温暖怡人。有不知名的花香从悠远处飘来,钻入鼻尖,让人无酒而微醺。
佑宁突然出声道:“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了。”
岁偃低低地嗯了一声,突然道:“佑宁,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最开始知道我的飞升劫必须要你帮忙的时候,十分嫌弃你,曾想过这飞升劫不渡也罢。”
“大概能猜到,所有人都在强调,你们狐族喜好美人,在贞元观时我无论如何都与美人扯不上关系,别说你嫌弃我,我自己也是十分嫌弃自己的,”佑宁顿了顿,瞟了他一眼,鼓起勇气问道,“那现在呢?还……嫌弃吗?”
岁偃的步子放慢半分,他侧头看着她,眼中的温柔足以溺死这世上的一切,“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与你相比。老天爷眼光比我好。”
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佑宁的心扑通狂跳,脸颊如火烧一般,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可惜早先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怡源乡这样的地方,不然我该让你带我来这里的。”
岁偃道:“现在也不算迟,明日我问问苗医,若是没问题,我们在这多住些时日好了,直到你腻了为止。”
佑宁差点冲动答应下来,但理智拉住了她,她心中还有许多事没有放下。
她克制住,摇摇头道:“先帮你把尾巴接回来再说吧。”
还有蛊王,还有他飞升劫之事,还有碧霄之仇。桩桩件件,哪一件能让他们安心在这桃源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呢?
岁偃不再多说。两人归于沉静,却并不尴尬,依旧并肩前行,只是肩与肩之间的距离拉进了许多。
*
后来的日子,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岁偃依然和方七同庄一雯一道研究续尾的事。之外的时间,庄一雯会在自己的院中为怡源乡的乡民义诊。
怡源乡说是乡,实际范围非常大,除了他们在的这个村落,隔着山外还有其他村落,义诊消息传出去,每日都有许多苗人坐着各种野兽来此处找庄一雯。
这其中不乏带着未化形的幼崽来的。佑宁对兽形幼崽似乎有莫名的吸引力,都爱往她身边凑。
左右也是闲着没事,她便干脆帮着照顾这些幼崽。
是以庄一雯问诊时,她便在一侧,边旁观,边逗弄幼崽玩。
又一日,佑宁正陪着幼崽在院中玩耍,忽闻院外喧嚣声起。
一头巨大的灰狼背负着一名浑身都被血浸透的男子飞奔进来。
灰狼开口焦急地道:“仰阿莎在何处?!仰阿莎,求您救救他!”
话刚说完,灰狼口中也呕出一口鲜血,四肢一软,软软地晕倒外地。
幼崽们被这一幕吸引走注意力,脱离佑宁围了上去,在灰狼与那血人身上到处嗅,更有那跳脱一些的,亮出爪子试图挠上两爪。
男子的出血量十分骇人,只怕伤得不轻。
佑宁扯了扯花豹的尾巴——这些日子她已经发现了,花豹在兽形幼崽中最有威望,虽然不知道他们物种不同是怎么交流的,但其他幼崽都十分听它的话。
“你帮我看着它们,别让它们没轻没重地伤着这俩了,我去叫雯姨。”
花豹“嗷”了一声算作答应。
佑宁匆忙跑进屋中,叫上庄一雯一道出来。
庄一雯一见这一人一狼,脸色顿时严肃起来,“快把他俩都扶进屋。”
跟着一道出来的还有来问诊的人。闻言立刻撸起袖子上前帮忙。
满身是血的男人倒还好,两人架着胳膊一扛就将人扛进了屋。
但那灰狼体型十分巨大,重量更是好似有千斤重,五六个高大男子都折腾出汗了,也没搬动它。
不知是谁通知了白骎,他匆匆赶来,变回原形这才将巨狼扛进了屋中。
两人的伤势远比看起来重,庄一雯花了整整半天,又将腰间的木匣子全都开了一遍这才把人从地狱拉了回来。
灰狼比男人先一步醒来,醒来开口问得第一句就是:“李旭尧怎么样了?”
佑宁觉得“李旭尧”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但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在哪听过,只能暂时作罢。
名叫李旭尧的男人命是保住了,但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
知道他没生命危险,灰狼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涕泗横流地同庄一雯道谢。
庄一雯等它哭够了,这才开口问道:“你与那男子是发生了何事?为何会伤得那么重?”
62.世子
“那凡间皇帝与国师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疯, 联合了大庆朝领土内大小近百家玄门,正在四处大肆搜捕捉拿妖族,且不论作恶与否,只有不束手就擒就格杀勿论。”
灰狼哭诉道:“我名乐游, 乃啸月狼一族, 本在西南蛮部游历,不过是瞪了眼那来自岱城的修士, 就被其一路追杀。幸得忠肃王之子李旭尧出手相救这才逃过一劫。谁知那岱城修士竟因李世子当众驳了他的面子而怀恨在心, 暗中对世子出手。我不善斗法,虽拼死救出了世子, 但他还是被那修士伤到了。”
灰狼乐游如此一说,佑宁总算想起自己在哪听过“李旭尧”这个名字了。
当初她在寿岁空间里遇见过两位仙人, 那两人当时讨论的正是这李旭尧。佑宁依稀记得被称为星君那位仙人说过,天地书赐功德一钱与十年寿岁予李旭尧,如此想来他应当是能化险为夷的。
佑宁隐去内幕, 先出言安慰了乐游一番, 复而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说凡间的皇帝与国师正在大肆抓捕妖族, 那可知这其中的原因?”
她的脑海中并未有当初自己和岁偃到底是如何离开承乾观的记忆,但是从后面两人的情况不难猜出那次脱困闹出的动静小不了。所以她认为会出现乐游口中的情况, 其根源应当是在自己和岁偃身上。
乐游摇了摇头。
佑宁颇有些失望,转眼却又听见乐游道:“不过我依稀记得最近凡间在到处张贴告示,应当是在向人解释捉妖的原因,只可惜我不认识字,不知道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或许等李世子醒来,你可以问问他。”
佑宁当即改了注意, 守在了李旭尧的病床边。
傍晚十分,岁偃和方七采完药材回来, 头一次没有等到在怡源乡乡口迎接自己的佑宁。
他立刻垮下嘴角,将药材都交给方七,而后抓住一名乡民问道:“今日乡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佑宁呢?”
乡民道:“啸月狼带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凡人回来,佑宁姑娘正在照顾那人呢。”
“什么?”岁偃变了脸色,拔腿就往庄一雯的院子里冲。
方七背着背篓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笑嘻嘻地问乡民道:“那个血人长得好看吗?”
乡民道:“虽然那人一身血迹,但应当是个俊秀青年。”
方七笑得更灿烂了,“那我也得去看看。”
*
夕阳西下时分,李旭尧幽幽转醒。
“安平公主?”不曾想,李旭尧醒来第一眼便认出了佑宁。
佑宁惊讶道:“世子认识我?”
李旭尧虚弱地笑了笑,道:“如今大庆境内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安平公主您。您身边是不是还有一只狐妖跟着?”
佑宁更加惊讶,“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道:“一个月前,圣下突然颁布圣旨,直言您被妖狐蛊惑,做出毁‘天下第一观’承乾观,伤国师后外逃等大逆不道之事,为平天怒要捉拿您回京当众问罪,另外还特意签了敕谕要所有玄门活捉蛊惑您的妖狐,于午门之下凌迟祭天。”
一个月前,正是佑宁与岁偃逃出承乾观的日子。
李旭尧接着道:“圣旨于半月前由岱城修士从京城带来西南蛮部,一起送到的还有您与那妖狐的画像。”说着他抬手往胸前摸去,似乎是想要拿什么东西出来。然而,他来时连衣服都被鲜血浸透,贴身而放的东西又如何能幸免呢?最只掏出一张已看不出原样的黄纸。
“抱歉,我本想将告示给你瞧瞧,告示写得更详细,如今看来却是不行了。”李旭尧歉然一笑,随后因动作牵动伤处,剧烈咳嗽起来。
佑宁上前轻轻拍打其背部,助其顺气。
岁偃推门时刚好瞧见这一幕,一时间心里头滋味难辨,皱着眉开口唤道:“佑宁。”
屋内的两人一齐转头过来。
“岁偃,你回来了。”佑宁无意识地松开了替李旭尧顺气的手,眼眸一亮便迎了上来。
岁偃心中的不是滋味,这才被压了下去。他亲昵地与佑宁站在一处,看着床边倚坐着的青年,问道:“这位是?”
佑宁互相介绍了一番,又顺势提了提圣旨之事。
岁偃分得清轻重缓急,一听圣旨之事,立刻收起自己的小心思,正经道:“我早知碧霄那厮不会如此善罢甘休,此番境地也在预料之中,佑宁不必惊慌,这十万大山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便是碧霄那厮全盛时期也不敢随便硬闯,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就没办法找到我们。”
这一番话,让佑宁稍微安心了一些,旋即转念一想,发现不对劲之处,道:“不对,那啸月狼乐游缘何能找来此处?”
乐游带着李旭尧来怡源乡时,岁偃正外蹲守采摘药材,并不认识它,“啸月狼?你说谁?”
李旭尧也出声道:“安平公主口中的啸月狼可是一头的灰狼?”
佑宁先回答李旭尧的问题,道:“你为了救它而被岱城修士所伤,它过意不去,将你带来这妖族的十万大山之中。”
谁料,李旭尧露出疑惑的表情道:“缘何会过意不去?我出手救他盖因年幼时曾得它相助在先,如今不过是报恩而已。”
这回,岁偃也察觉出不对了,严肃地问起所有来龙去脉。
李旭尧仔细回想一番,娓娓道来。
李旭尧为忠肃王之子,自游跟着父亲镇守西南蛮部。
西南蛮部紧邻十万大山,多山地雨林,幼时的李旭尧并不是如今这般温和守礼之人,他性子跳脱,时常一个人钻入山野之中,惹得忠肃王又气又急,将人禁足。可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哪里关得住,且越关越想往外跑。终有一日,李旭尧跑入深山,在一处山洞之中出了意外。
用他的话来说是撞邪了,神志不清地要将脑袋往尖锐的石头上撞,千钧一发之际遇见一个少女,将他敲晕。等他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被一头灰狼驮着离开山洞,往山下走去。
灰狼将他送回了忠肃王府便悄然离开,此后李旭尧再也不乱跑。
而也是从那时其,他将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和灰狼视作自己的救命恩人,多年来一直铭记于心。只可惜这些年来他始终没有再遇见那少女于灰狼。
直至岱城修士带着圣旨来带西南蛮部,并开始在蛮部清剿藏在民间的妖物。西南蛮部才被李旭尧劝降,大庆人与蛮部土著之间还有些许历史遗留问题没有解决,岱城修士一来,强硬的态度便搅得整个西南鸡犬不宁。
李旭尧不愿自己的努力被这些修士毁掉,因此一面推托不配合岱城修士的工作,一边监视着蛮部的风吹草动。
这一监视,还真让他发现了幼年时救命恩人之一灰狼的身影。
于是李旭尧出面救下了被岱城修士追杀的啸月狼乐游。
前有他推三阻四,不予配合,后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夺走岱城修士的猎物,驳了他们的面子,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岱城修士对他起了杀心。
再后来的发展,大家都看到了。
岁偃的眉头从李旭尧开始回忆起就没有松开过,如今听完来龙去脉更是眉头紧锁,他问道:“你山洞撞邪是哪一年?”
“十五年前。”
又是十五年前,佑宁现在对“十五年前”这个时间点十分敏感,好似冥冥之中有很多事都是从十五年前起的。
就比如她也是十五年前出生的。
岁偃还在继续问:“当时你遇见的那少女有多大?”
“我记不太清了,可能正值金钗之年吧。”
岁偃沉思一番,道:“你先在此处好生休息,我有件事需要去确认一下。”
话毕,拉着佑宁便往外走。
佑宁回头看了李旭尧一眼,问道:“我们要去哪?”
“去找啸月狼。”
啸月狼暂时歇在白骎家,岁偃面沉似水地闯进去,把白家一家人都吓了一跳。
他将乐游上下打量了一遍,复而问白骎道:“你看看它可否成年?”
白骎毫不犹豫地道:“当然已经成年了。”
岁偃立刻质问乐游道:“你既然能找到此处来,也认识苗医,想来原本就是怡源乡的妖。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能离开怡源乡去往外界游历?你镇守的那座山出了什么意外?”
两个问题如两道惊雷,震得乐游与白家一家妖都变了脸色。
白骎急道:“你也是阵眼?!”
十万大山顾名思义山头众多,作为怡源乡妖族的领袖,白骎也不可能认得所有作为阵眼的妖,乐游刚好是其中之一,他还以为他是仰阿莎在外结下的善缘,没想到竟然是怡源乡的妖!
乐游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一片,他心虚地左右看,就是不敢与白骎岁偃等人对视。
“琮儿,去请仰阿莎来。”白骎冷着脸吩咐道。
白琮人虽小,但是异常机敏,闻言麻溜地就跑出屋子,往庄一雯那边冲去。不一会便将庄一雯领了回来。
“怎么了这是?”庄一雯进门就发现屋内的气氛不太对,奇怪地问道。
佑宁轻声道:“雯姨,乐游是怡源乡的妖。”
“什么?”庄一雯的脸色也变了,瞪着乐游道,“你的镇守山出了什么问题,速速交代!”
乐游知道这个问题是躲不过了,苦着脸道:“十五年前,我那座山中的恶妖逃出去了……”
63.妖祸
十万大山中的恶妖, 穷凶极恶,如今恶妖出逃,非同小可。
庄一雯怒道:“十五年前恶妖出逃,你至今日竟还想着隐瞒?”
乐游又想哭了, 委屈道:“我害怕呀……”
白骎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啸月狼一族的祖先何其勇猛, 怎地有你这么个懦弱的后辈?”
乐游辩解道:“我怎么了?自我成为阵眼起,从未有一天懈怠过!而且你可知, 就因为我的先辈们格外勇猛, 个个都活不过三百岁!”
白骎:“没懈怠过你让妖给跑了?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的?!”
乐游突然瞟了庄一雯一眼,不说话了。
他这一瞟一闭嘴让白骎更急了, 提高声音道:“你看仰阿莎干什么?难道还想把这事赖仰阿莎身上不成?”
“实话实说也能叫赖吗?”乐游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声地道, “你我都是阵眼,应当心知肚明,我们的职责不过是守着阵法, 不让阵法失效而已, 此外维护与加固都不是你我之力能办到的, 只能仰仗历任仰阿莎。”
话至后面,似乎是有了底气, 他的声音渐渐大声起来,“我本就住在怡源乡深处的大山之中,甚少得见仰阿莎,又不太能分得清人的长相,只知道历任仰阿莎都有蛊王做伴。”
乐游偷瞄了一眼庄一雯的表情,接着道:“十五年前, 有人闯入我山中,触动阵法, 我一查看发现来者是一名年轻的少女,她身上带着蛊王,说是要加固阵法,让我离远点免得被误伤。我以为她是新任仰阿莎,就没多问。等到再回去时,这才发现山中恶妖与那少女都不见了,山洞中只有一个不省人事的人类孩童。”
结合乐游与李旭尧的话,岁偃已经能拼出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接过话头道:“所以你将昏迷不醒的孩子送下了山,然后就外出游历去了,直到这回被人间修士逮住?”
乐游点点头,“怡源乡有乡训,要与人为善,不得随意伤害山外普通人的性命。那小孩那么躺在山洞中,不被野兽吃掉,也会被冻死的,我只能把他送回去。送他回去的时候,我发现山外并不如我想得那么可怕,遂起了游历的心思……反正恶妖都已经跑了,我守着那空空的阵法也没什么用,不是吗。”
白骎还是觉得心头气难消,皱着眉问道:“你到真是……恶妖外逃你为什不先报知于我们?就这么直接跑了?”
“都说了,我以为那少女是新任仰阿莎,恶妖在她出现后就不见了,我自然以为是她放出来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汇报的呢?”
道理确实如此,白骎这下没话说了,他扭头看向表情越来越严肃的庄一雯,试探地开口道:“仰阿莎,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庄一雯道:“十万大山的恶妖绝不能放任不管,否则会召来浩劫……白骎,你立刻通知所有妖族挨个清点阵法,看看除了乐游的镇守山还有没有别的恶妖外逃。”
“是,仰阿莎。”白骎立刻应声行动。
待房中没有其他人时,一直不曾言语的佑宁这才出声问道:“雯姨,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庄一雯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点头道:“你的猜测是正确的。”
岁偃不解:“什么猜测,你们在打什么哑迷?”
佑宁解惑道:“雯姨先前同我们说蛊王丢失,她的女儿去世,其实这些都不完全是实话。”
她与庄一雯平静无波的眼神对上,说出真相:“当今圣上后宫中的庄德妃就是您的女儿,对吧?而且蛊王也不是什么丢失,而是被她带走了,所以这么多年,你才没有动身去找。”
庄一雯叹息一声,道:“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确认蛊王被她拿走了。”
佑宁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吗?”
庄一雯向来柔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悔恨无奈的表情,她道:“我的女儿名叫庄从南,是我与一名普通人所生,她自幼便完美地继承了我的控蛊天赋,不出意外的话,将是下一任苗疆仰阿莎……这么看来啸月狼说的其实没有错。
因为天赋过人,阿南从小就很有野心,她不甘心一辈子窝在这十万大山中,总想出去闯闯,最好是开宗立派,扬名立万。
我知外面人心险恶,也知山外高手如云,她这心性出去必会吃苦头,便一直拘着她,不让她出去。可惜,还是让她找到了机会。
阿南十二岁那年不知从何处结识了一名山外少年。那少年非寻常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哄得我们阿南晕头转向,不惜打伤我也要逃出十万大山,与他私奔而去。等我醒来时,她甚至已经走出了西南。
“蛊王也是那个时候消失不见得。我猜应该是她拿走了,不过她那般年纪是否真的能控得住蛊王还是个未知数,所以才一直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她拿走了蛊王。”
话虽如此,但实际上庄一雯还藏着一件事未言明——对于蛊王的去向,她有八成确定,只是思及那哄骗庄从南的少年非良善之人,也就默许她带走蛊王,这样她若是在外遇到危险,也能有保命之法。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庄从南逃出十万大山不仅打伤了她,竟还放出了一只恶妖!
这么一来,这件事就不再单纯地是她一个人的家事,而涉及到整个天下的安危了。
庄一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的悔恨之意被决绝取代,她坚定地道:“不论她当初出于什么原因,放出恶妖这事罪不可赦,我不会包庇她。待清点完毕之后我会亲自出山,捉回恶妖,拿回蛊王,也会清算她所做的一切。”
岁偃与佑宁互相看了一眼,齐声道:“我们同你一起去吧。”
庄一雯没有拒绝。
因有恶妖出逃,惹出的罪孽会有一部分算在她和庄从南身上,庄一雯没有多余的时间再细致地调整药方,做实验,遂欲将续尾之事直接提上日程——她要在明日出山之前为他续尾。
而岁偃考虑到十万大山的阵法已经有了缺口,碧霄的人也找到了西南蛮部来,躲着已经没必要,不如主动出击,也就答应了下来。
续尾定在了翌日日出,天地清气最浓之时。
佑宁紧张得一夜未眠,最后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将岁偃送至庄一雯的院子中。
“接尾之事,苗医之前已经实验过了,接肯定能接上,不过是无法确定修为恢复多少而已,你不必如此担心。”岁偃望着她眼下的青黑,十分心疼。
他抬手碰了碰她的眼睛,佑宁一把握住他的手,问道:“续尾会疼吗?”
不待他回答,她又喃喃道:“我这什么傻问题,接回断掉的血肉哪有不疼的……”
出门来迎接二人的方七见状,说到:“佑宁你放心吧,你别看狐六长得这副娇娇柔柔的模样,实际可耐打了,接个尾巴的事,不会出问题的。”
放在平时,方七这么说话,高低得挨岁偃一记白眼,现在他却是说着她的话道:“看吧,方七都这么说了,你就放心吧。”
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呢?她也不可能不放他走。
最后佑宁在身上摸索一阵,摸出一颗半透明的宝珠。
这颗宝珠是当初在晋泽豚海诛杀极渊王鱼后从它身上得来的。犹记得桂玉书当初说过,极渊王鱼能拥有上仙之力很大概率是靠这个珠子,那么它对岁偃应当也是有用的。
佑宁希望它能减少发生在岁偃身上的意外。
岁偃本不愿接受这颗宝珠,续尾非一瞬就能成,这动荡的关口他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法宝都给她,以防万一,又怎么收她的东西。
只是触及她的目光,手的方向一变,还是收下了那颗宝珠。
他重重地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轻声道:“等我出来。”
“嗯!”
岁偃握着宝珠,同方七步入庄一雯的院子。院门合上的一刹那,悉悉索索的声响起,无数蛊虫自院中的泥土里爬出来,将院们与院墙围得严严实实,让任何人无法靠近。
成片成片的虫子聚集,这个画面非常的骇人,佑宁却无心害怕,握紧双手,固执地守在院门外,等待续尾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太阳从东方出,又升至当空,院中没有任何动静。
倒是先一步等来了清点阵法的白骎与高志业。
虽然庄一雯只吩咐了白骎,让妖族去盘查,但高志业知道后也自发地组织着苗人一道清点,大大加快了清点的进度。
“仰阿莎还没出来吗?”看见被蛊虫围起来的院落,白骎也不敢靠近,只能隔得老远,招手让佑宁过去。
叫他和高志业俱是满脸焦急,佑宁暂时放下心头的紧张,开口道:“还没有出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高志业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道:“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许多。”
佑宁立刻问道:“难道还有别的恶妖出逃?”
白骎双眼发红,脸上带了愧疚之色,道:“不错,而且出逃之数不下百名,其中有八成是妖族的镇守山……我对不起仰阿莎,没能管好怡源乡的妖族,辜负了她的信任!”
高志业拍了拍同伴的背,宽慰道:“这事也不能怪你,那些恶妖并不是同时出逃的,最近的一只甚至是一个月前逃出去的,这说明放妖之人一直在行动。她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啊。”
佑宁讶然:“高乡长,你的意思是说,一直到一个月前,有人在私放十万大山中的恶妖?”
64.续尾
高志业点头道:“不错, 我们查到有两个山头阵法封印被动过的痕迹很新鲜,估摸着就是一个月左右的事。”
又是一个月这个时间点。
佑宁突然有一个念头,李弘深下旨通缉自己这事应当不只是碧霄的主意,恐怕庄德妃也没少出力。
那么问题来了, 庄德妃在这一切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当初哄骗她离开十万大山的少年是谁?带走蛊王是庄德妃自己的主意还是那个少年的主意呢?
搅进局里的人越来越多, 佑宁觉得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着她不停地前进。
推着她踏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出逃恶妖之数太多,事关重大, 我与白骎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回来禀报情况,求仰阿莎指引方向。”高志业道。
一只恶妖就可能引发人间动荡, 现在被人故意放出那么多,可见背后之人图谋非凡。佑宁自认没有那份拯救天下万民的能力, 也不敢轻易给出建议,只能道:“雯姨眼下正忙,一时半会出不来, 可能得劳烦两位在此陪我一起等了。”氿氿⁹
也只有如此。
*
房内。
“你的断尾拿出来我瞧瞧。”
岁偃从袖中乾坤中取出自己的断尾, 黑色的尾巴被一圈淡青色的灵气包裹着, 断口的血液还未完全凝固,毛发有些杂乱, 但并未失去光泽,可见其主人保护的不错。
“这断尾的状态比我预想的要好上许多。”
岁偃微微一笑,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了,“是佑宁第一时间就让我把断尾捡回来,不然不会有这样的状态。”
“如此,托她的福, 结果或许会比我们想的乐观。”
岁偃将断尾交给庄一雯,道:“无所谓乐不乐观, 接就是了。”
“所谓续尾,乃以蛊虫将你断掉的经脉血肉全部缝回去,这个过程漫长折磨,且其痛楚与断尾之时所差无几,你若撑不住了,知会我一声,我会让方七封住你的七窍,但这样也会影响最后的成效,所以你要自己把握。”
岁偃抬眸看了方七一眼,后者如临大敌,满脸严肃,倒是难得见她这副模样。
他笑了笑,以一丝灵力为绳将那半透明的宝珠系在自己的脖子上,随后变回原形。
庞大的墨色狐狸威风凛凛,八条尾巴高高扬起。
“动手吧。”
庄一雯利落地取出这些日子准备好的药材,往面前一个小药鼎中一扔,唤了一声:“方七。”
方七闻声而动,也变回原形,张嘴吐出一团灼热的火焰。
毕方一族善控火,那火焰在她的掌控之下犹如宠物一般,乖乖地蛰伏在药鼎之下,不曾有一丝火苗外泄。
不一会,有药香从药鼎中溢出。
庄一雯揭开药鼎闻了闻,复观鼎中药汁成色,差不多了,便挥手示意方七收火。她起势施法,将药汁从鼎中运起,均匀地涂在墨狐那断尾的伤口处。
刚出鼎的药汁滚烫,狐族尾部又极其敏感,岁偃猝不及防被烫得一激灵,还没回过神来,痛楚和麻痒自伤口处迅速向全身蔓延。
墨狐的利爪骤然收紧,爪子嵌入地砖,拉出深深地印子。
“还好吗?”庄一雯问。
“无碍,你继续吧。”
庄一雯继续。她取出一个手掌大小,墨绿色的玉匣子,匣子揭开,一股青烟缓缓升起,与此同时,屋内响起一阵细微的嗡嗡声。
定睛仔细一看,那墨绿色的玉匣中升起的哪里是什么青烟,而是无数宛若尘埃般大小的飞虫!
嗡嗡声不过是飞虫煽动翅膀发出的声响而已。
飞虫群被药汁吸引,一出匣子就直奔岁偃的伤口而去,眨眼的功夫就将断口全部覆盖,不曾留下一丝空白。
庄一雯撤掉包裹着断尾的灵力,将药鼎中剩下的一半药汁如法炮制地涂上,随后靠近墨狐,将断尾至于断口之前。
飞虫顿时一分为二,将两个断面覆盖起来。
庄一雯取出一枚竹叶,放在唇边,轻轻吹响。清脆悠扬的小调响起,虫群闻声而动,它们不再只是浅浅地覆在伤口表面,而是深深地扎进血肉之中。
岁偃只觉得有千万根银针刺进自己的身体内,然后又将他的血肉生生往在拽。
这是一种剧烈而清晰的疼痛,又伴随着明显的痒意,比起尾巴被砍断时的撕心裂肺,这感觉更加折磨。他闷哼出声,细密的汗出珠渗出,将毛发都打湿了。
方七绕至他面前,埋下头查看他的模样,问道:“要封住你的七窍吗?”
岁偃咬牙道:“不用……”
方七立刻直起身道:“好吧,那你加油哦。”
虫群在小调的指引下,将岁偃体内的肌肉神经全部拉出来,与断尾中还未完全萎缩的血肉相接。
庄一雯突然变调,两边的虫群再度分出一小支,围绕着相接处上下飞舞。它们的动作极快,就连方七都看不清楚。
没有人发现,这当口,岁偃被汗水浸湿的毛发将那颗半透明的宝珠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宝珠发出微弱的光。
他的神智开始逐渐迷糊,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一般,飘飘然不知去往何处。
恍惚间,他来到一处用天地珍宝昆仑暖玉造成的房屋内。屋内的陈设非常简单朴素,只有一张床,与一张书桌。
他不自觉地提步向书桌走去。
书桌上放着一副还未干透的画像。
画像上画着一只九条尾巴的狐狸,岁偃觉得这狐狸与自己的原形十分相似,只是作画之人还未给它点上眼睛,导致这狐狸看上去呆呆的。
岁偃对画像的兴趣不浓,扫视一眼就挪开目光,转而探索别处去了。可惜这屋子实在太过于空旷,根本没有别的东西值得探索。
搜寻无果,他干脆躺在了那张床榻之上。
躺上去的一瞬间,灵魂深处泛起一股疲惫,岁偃撑不住,眼皮一耷拉,陷入沉睡之中。
时间在不绝于耳的嗡嗡声与悠扬小调中流逝。日头西斜时,岁偃的断尾已被彻底接回去,除了皮毛之下还有一道粉色凸出的肉痕,从外根本看不出这条尾巴曾被人砍断。
庄一雯的脸色有些发白,操纵蛊虫续尾对她的消耗并不小。她抬起胳膊,拭去额间的汗,收回蛊虫,踱步到岁偃身边,问道:“感觉如何?”
尾巴接上的一瞬间,岁偃自行恢复人身。
他呈“大”字仰躺在地板上,胸膛随着呼吸而起起伏伏,白色的衣衫因汗湿而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底下诱人的肌肉曲线,他的发丝凌乱,散落在身后,又有几缕调皮地贴在他的脖颈与下颌上,更添风情。
原本因疼痛而发白的脸色,在续尾成功,丢失的修为补上之后呈现出艳丽的潮红色。
这直击人心的美色,让庄一雯都有一瞬的失神。
感受了一□□内澎湃的灵力,岁偃勾唇一笑,撑起身来,道:“还不错,修为恢复了有七层。”
方七沉寂已久的色心与狗胆让这一笑又给勾了出来,大着胆子凑到庄一雯身旁小小声地问:“苗医,你这有没有那种,能让人爱我爱得死去活来,非我不可的蛊,我要下给狐六!”
庄一雯:“……”
岁偃眼波一横,站起来,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头发,一边道:“让人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蛊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让你死去活来的方法我有许多,你要试试吗?”
方七把鸟头往下一缩,不说话,开始装死。
庄一雯道:“出去吧,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你。”
整理好衣着,又给自己掐了个清尘术,岁偃昂首挺胸地推门而出。
开门的一瞬间,屋外围着的蛊虫退得干干净净,不见丝毫踪迹,差点让佑宁以为之前所见都是幻觉。
岁偃朝她奔来,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自断尾后,岁偃的面色即便伤口已经愈合,也始终带着几分苍白。可现在,那几分苍白已经被红润取而代之。
即是知道答案,佑宁还是忍不住问道:“尾巴接好了吗?”
岁偃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下巴微微一抬,花儿一样的尾巴立即在背后绽放。
佑宁默默数了一下,确实有九条,而且,这九条尾巴肉眼根本看不出受过伤的是哪一条。
她的心这才彻底落回肚子里。
“真好。”她上前一步,伸手去摸他漂亮的尾巴。
岁偃不说话,也不阻止,只是笑着看着她。
庄一雯落后一步出来,白骎与高志业立刻迎上来,将清点出来的情况告知。
庄一雯难得地陷入沉默。
显然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凭她一人之力能解决的了。
白骎与高志业对视一眼,齐齐开口道:“仰阿莎,恶妖出逃,我们都有责任。我们愿跟您一起出山,将所有恶妖都抓回来,将功折罪。”
话音刚落,白琮领着一群顶着兽耳的孩子,后面还跟着一串兽形幼崽从道路两边的田野里窜出来。
“我们也要跟仰阿莎一起出去抓恶妖!”
“嗷!”
稚嫩的童声与震耳欲聋的兽啸回响在整个怡源乡山间。
65.德妃
时间退回一个月前。
岁偃前脚刚火烧承乾观藏经阁, 带着佑宁出逃,后脚消息就传至德妃庄从南耳中。
传信的是一只妄魔。
妄魔这种妖物能蛊惑人心,修为高深的妄魔,不仅可以蛊惑人类于无形之中, 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操纵人。它最初的目标是承乾观中的一名小弟子, 存在感弱小到至今没有被碧霄道长发现,消息由他之手, 一路递至庄从南手中。
“看来可以进行下一步了。”黑色的蛊虫盘在庄从南的指尖, 立起半个身子,发出人言。
庄从南没有应声, 反而用另一只手将它拎起来,丢进衣袖中, 随后扬声呼唤侍女。
“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
“去打探一下陛下今晚宿在何处?”
“是。”
宫规有规定,任何人不得打探皇帝的行踪。但在德妃这样的高位嫔妃面前,此规定形同虚设。不一会, 一名小太监埋着头疾步踏进德妃的寝宫, 行过礼后悄声道:“启禀德妃娘娘, 陛下今夜宿在淑妃娘娘的昭明宫里。”
庄从南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姜文君的圣宠有目共睹, 一月三十日,陛下有一半的日子都在她的昭明宫里,剩下的日子里有一半是皇后的,除此以外的才是其他嫔妃能够争取的。
不是没有人试图从姜文君手中争夺龙宠,只不过从来都没有人能成功。时间久了后宫的女人们也就明白了,不再做无用功, 转而专心去争夺那剩下的日子。
而今日她庄从南要做这第一个争宠成功之人。
“你挑一个机灵点的去一趟昭明宫,就说本宫身子不利落, 请陛下来一趟,”庄从南从贵妃榻上起身,信步行至窗边,目光投上无边的天幕,“若陛下不来,便替本宫转达一句话,就说:迈迈时运,穆穆良朝;势趋易道,俯拾即是。”
小太监应声而退,庄从南凭栏而望,她惯来温婉和气的脸上头一次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野心悄然在她眼中绽放。
姜文君本因佑宁被碧霄带走之事与文宗闹脾气,但架不住文宗多日来柔声相哄,又听闻坊间渐起,有利于佑宁的传言,这才松了口,与文宗和好如初。
这夜她将双生子早早哄入睡,与文宗在院中小酌。两人望夜吟诗,好不惬意。
突然,张公公步履如飞,跨至院中,先是心虚地瞥了姜文君一眼,随后道:“陛下,奴婢有事禀报。”
雅兴被人打断,文宗有几分不悦,“有何事直说便是。”
张公公的那一瞥没有逃过姜文君的眼,她善解人意地起身,告退道:“陛下,臣妾再去为您温一壶酒来。”
文宗一把将人拉住,沉声道:“朕与文君之间没有秘密,与朕一起听吧。”
姜文君拗不过,复而坐下,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不作声响。
张公公见她这副模样,便明白她是想避嫌,可他的内心依然苦不堪言,毕竟他这一趟是来替庄德妃传话的。
换做寻常妃嫔,哪怕是同为四妃之一分贵妃来递话,张公公都会将人打发走,不让这些插曲打扰到面前的两位贵人。可偏偏今夜闹这一出的是德妃。
他不敢擅自瞒下庄德妃的消息。
当今大庆的四妃,贤妃乃太后授意而封,贵妃是借其父党派之势,淑妃有祥瑞双子傍身,只有德妃无子无靠山,是自己一个人爬到这个位置的。旁的人看不明白,以为她不过是沾了“东宫旧人”这个身份的光才有的今日,但自东宫就日日伴着文宗的张公公却看得很清楚,虽然德妃是最后一位晋升妃位的,且不论晋升前后,龙宠不盛,但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很是特殊。
说起来,德妃娘娘当年可是陛下亲自带回东宫的,在有姜文君的前提之下。虽说她自入东宫起存在感就很低,但张公公从来都不敢轻视这位,甚至偶尔会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令人两股战战的气势。
“愣着干什么,说话啊。”文宗的声音打断张公公的回忆。
“启禀陛下,德妃娘娘差人传说,说是身子有些不利落,想请您过去一趟。”一咬牙,张公公还是将话说出了口。
这回轮到文宗被口水噎住了,他觑了姜文君一眼,急忙摆手道:“身子不利落宣太医啊,找朕做什么,朕又不会看病……啧,你替朕去太医院走一趟,多带几个太医瞧瞧她吧。”
张公公没有动。
文宗不悦地瞪他,眼神示意他赶紧走,别在这煞风景。
张公公深吸一口气,以头磕地道:“德妃娘娘还有一句话,让奴婢转达给陛下。”
“什么话?”
“德妃娘娘说,迈迈时运,穆穆良朝;势趋易道,俯拾即是。”
话音刚落,文宗倏地站起身来。他的动作又急又猛,将姜文君都吓了一条,不解地望向他。
文宗面上带着几分凝重,又隐约透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喜色,整张脸竟然微微泛出一层红,“德妃素来识大体,若不是病重,只怕不会来找朕,朕还是去瞧瞧她吧。文君不用等朕回来,若是困了就早些休息罢。”
丢下这么一句话,文宗便迫不及待地离开昭明宫。
“淑妃娘娘,那奴婢也告退了。”张公公也没料到文宗突然变脸,而且如此急不可耐,尬笑一声后,讪讪地同姜文君告辞。
姜文君除了一开始有一瞬的失神,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听见张公公的话,便立刻差人取来一盏宫灯,递予他,柔声道:“夜路昏暗,公公当注意脚下。”
“多谢娘娘。”张公公接过宫灯,因羞愧,离去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几步便消失在了昭明宫门口。
而姜文君望着骤然变得空落落的院子,垮下了嘴角,面色沉如水。
文宗赶至德妃寝宫的速度比流言还快。
德妃宫中的下人已提早被她遣走,偌大的宫中,只有他二人。
“你令人递来的话是什么意思?”一进门,文宗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一刻温文儒雅不见踪影,他的脸上只有藏不住的野心与兴奋。
庄德妃福了福身,这才轻轻柔柔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我们筹谋这么多年的计划,终于可以收网了。”
文宗长腿一迈,上前一步,掐住她的肩膀,瞪着眼问道:“当真?!”
“碧霄道长欲除掉安平公主身旁的妖狐,奈何手段实力皆不如那妖狐,最终妖没除掉反而招来了报复,被人一把狐火烧掉了承乾观的藏经阁,还搭上了四大宗门的几位高手,损失惨重啊。”
听闻此消息,文宗下意识吐出一个“好”字!
大庆朝玄门与朝廷共存,双方之间也是有矛盾的,文宗内心的野心导致他将包括承乾观在内的诸多大玄门都视为眼中钉,现今听闻玄门精锐受挫,自然觉得大快人心。
“难怪当初宝月楼之时,你让朕不要过问那妖狐的事,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我的阿南果然聪明!”
庄从南笑得颇为得意,道:“那妖狐实力不凡,普天之下恐怕难逢敌手,也就碧霄这等自视甚高者才会被一叶障目,去触他的霉头。”
文宗大笑道:“他碧霄也有今日!”
庄从南:“不过也要感谢他,若不是他,我们恐怕不会这么快就等到这个机会。如今承乾观藏经阁被烧,以碧霄的心性,必会进宫请命捉拿狐妖与安平公主,陛下届时只管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待藏经阁被彻底烧毁,阿南会放出手下所有妖族,为陛下寻来全天下天窍期的孩童,有了这些孩童,陛下练成永生之术,指日可待。”
文宗再次大笑起来,笑声刚出,又想起心中的顾忌,收起笑声,问道:“阿南确定朕这般做,不会被世人发现?”
“陛下放心,安平公主那十五年的‘灾星’之名就是您最大的盾牌,如今咱们的国师又亲眼所见她与那妖狐纠缠不清,所有罪责只管往她身上一推便可,没有人会怀疑到您的身上。”
文宗挑眉道:“可是最近坊间都在传言,她是福星而非灾星。”
“世人愚昧,人云亦云,不管他们现在说什么,当他们自身利益受到伤害,尤其是生命受到威胁时,所有的动摇都会化作尖锐的矛刺向同一个泄愤的目标,而且为了掩盖他们自己的愚昧与识人不清,这矛只会更加尖锐,将刺得安平公主永不翻身。只要您不心软,临到头去心疼这个与淑妃孕育的孩子,我们这出戏就没有破绽。”
心疼?若是换做那一对双生子,文宗或许还会犹豫一下,可若是这个从出生起就被放弃的孩子……
文宗勾唇露出一个浅笑,直接跳过这个根本不需要探讨的话题,问:“那妖狐如何处理?他不是天下无敌手吗?万一他发现了端倪,来报复我们怎么办?”
庄从南从容一笑,道:“所以我们得帮碧霄一把啊,陛下!我们得帮碧霄,然后将那妖狐的仇恨都引到他身上去。碧霄好歹衔玉而生,就算斗不过妖狐,也不会让妖狐轻松得逞。待他们两败俱伤日,便是我们坐收渔翁之利时。”
她抬手,黑色的蛊虫顺着光滑如凝雪的皓腕蜿蜒而出,“蛊王控不住全盛时期的妖狐,但若他身受重伤,那就不足为惧,到时候,他的妖丹将成为陛下修炼永生之术的最强保障。”
话音刚落,黑色的蛊虫在她的指尖支楞起身子,口吐人言,高声道:“叩见陛下,祝陛下得偿所愿,万寿无疆!”
文宗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征服时间长河,永世不灭的场景,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他长臂一展,将庄从南拥入怀中,朗声道:“阿南啊阿南,朕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将你从苗疆带了回来!”
庄从南笑着靠在他的肩膀上,眼中燃起熊熊火焰。
德妃,非“德”而是“得”。
于文宗而言,是得天下的得。
于她庄从南而言,也是得天下的得。
66.选择
岁偃的狐火持续了整整一夜, 直到将整个藏经阁烧为灰烬才熄灭。承乾观历任观主的努力毁于一旦,碧霄在滔天的火光坐了一整夜。
天明时分,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轻如丝,落在废墟之中, 浇熄残留的火星, 催生出缕缕青烟,又滴打在人身上, 打得人生疼。
“师父, 神梦观的医者已经赶来。吴柳诸三位前辈除了内息还有些混乱,并无大碍, 如今已经苏醒。岱城的戚前辈因本命法宝被毁,伤势颇重, 至今仍未清醒,而且神梦观的医者道,以戚前辈的伤势来看, 就算苏醒, 只怕修为至少掉一个境界。”
元峻撑着伞, 步履轻盈地来到碧霄道长身边,低声汇报着眼下的情况。
“观中弟子有二十八人受战斗威压波及, 受了些皮外伤,此外还有十余人滋生了心魔,恐今后道途有碍……”
元峻的声音越说越小,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一场围剿得不偿失,他们伤残遍地,损失惨重, 那狐妖不过是断了一条尾巴而已。
这让向来心高气傲的师父又如何接受呢?
“师父……”元峻启齿,欲说一些宽慰的话。
可话刚起头, 便见碧霄道长掀袍而起,他的眉眼依旧平淡,不见怒色也不见悔色,就好像面前的废墟都是黄粱一梦。他给自己掐了一个清尘术,焦乱的发髻,道袍上的血污顷刻间消失不见,原本被血液凝固成一坨的拂尘也恢复柔顺,他依旧是那个俊美出尘,仙风道骨的承乾观观主。
“安平公主已误入歧途,沦落至与妖族为伍,贫道身为大庆国师,玄门代表,不应再怀妇人之仁,理当肃清妖邪,以正天地清明。元峻,收拾一下,同我一道进宫面圣吧。”
“是,师父。”
师徒二人再次入宫面圣。
碧霄当着满朝文武直言佑宁与妖狐伤人放火出逃之事,他不提“灾星”“福星”之争,只求诛妖驱邪。
满朝文武哗然,继而争论不休。有主张将公主与妖狐一并斩之者,也有求情网开一面者。
文宗面露难色,坐在龙椅上,不出声,好像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当初舍不得抹杀,现在也舍不得下旨诛杀,人之常情。
就在这满堂哄然,吵闹争论如集市之时,忽闻平地惊雷一声响,撕碎粉饰的太平假象。未等众人回过身来,下一秒大地倏然剧烈震动起来,地动山摇,带着毁灭的气势,吓得满朝文武白了脸。
地动持续了半刻钟,恢复后朝堂之上满眼狼狈,不少官员帽斜衣皱,两股战战,吓破了胆的模样。
“司天监速查刚才是地动是怎么回事!?”文宗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仪容未损半分,他扫了一下堂下群臣,心中冷笑一声,厉声下令。
司天监来得很快,一同而来的还有顺德楼的道长们。
“启禀陛下,昨夜司天监观天相,发现天有“荧惑守心”之势,且有坠星下西南。今地动自西南而来,两相对照,此乃大凶之兆,只怕有浩劫降临我大庆啊。”
“陛下容禀,观主容报,承乾观弟子传信,大庆境内突现无数恶妖作乱,他们抢夺民间天窍期孩童,毁田地,断水源,祸害人数不可估量。”
两条消息一出,直接炸开了锅。这一回没有人再试图为佑宁求情,短暂的沉默之后,所有人异口同声跪地请求文宗不要再犹豫,下旨诛灭安平公主。
碧霄看准时机补刀道:“陛下,还记得十五年前臣的预言吗?”
文宗看似颓然地坐在龙椅上,道:“当然记得,你说朕的安平是灾星降世,将来会祸害人间。”
“臣从未将安平公主出世时,臣得到的天道谕示公之于众,只是如今的情况,也没有瞒着诸位的意义了,”碧霄一挥拂尘,沉稳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朝堂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天道谕示,安平公主终有一日会带着无数妖族踏平人间,届时,皇城摧毁,生灵涂炭,伏尸百万。”
“竟然这般严重!国师为何不早点据实以告,若是我们早知道谕示内容如此,定不会让这祸害成长至今!”
“就是,国师可知你一时心软,害的是我整个大庆的百姓啊!”
碧霄道长冷静地道:“谕示降世时,公主不过是个婴儿,臣实在无法下手,且内容又事关妖族,牵连甚广,只得暂时瞒下消息。臣本以为只要好好规劝公主,引到她向善就能规避今日局面,未曾想还是低估了妖族蛊惑人心的本事。造成今日的局面,臣难辞其咎,愿请命捉拿妖狐与安平公主,同时辞去国师之位,一日不平妖祸,便一日不踏足京城半步!”
文宗叹息一声,道:“不能全怪国师,朕当年也心软……罢了,便依你们所言罢。”
“传朕旨意,今日起,全国境内通缉安平公主李嘉宁与妖狐。发现妖狐者,可原地诛灭;发现安平公主者,若是她愿认罪,则暂饶她性命,押送回京,听后处置;若她执迷不悟,抗罪不从,也可就地诛杀!另邀天下玄门同诛恶妖,还百姓安居乐业,还天下朗朗乾坤!”
“陛下英明!”
前堂旨意刚下,后宫便得到了消息。
姜文君一个手抖,直接摔碎了一个价值千金的花瓶。
“娘娘小心!”身旁的婢女们立刻惊呼围了上来。
姜文君却是没有心意注意自己,她立刻抓住一婢女,急切地问道:“陛下可下朝了?如今何在?”
“陛下尚未下朝。”
姜文君眼神一凛,挥袖道:“来人,备轿,本宫要去一趟姜府。”
人还没走出昭明宫,忽见负责照顾双生子的褚紫满脸急色来报。
“娘娘,娘娘不好了!”
姜文君心有不好的预感,面上不见丝毫慌乱,沉稳地道:“发生了何事?你慢慢道来。”
“五皇子与四公主不见了!”
“什么!?”预料之外的消息砸得姜文君大惊失色,维持不住端庄,一把抓住褚紫问道,“怎么回事?你细细与我说明!”
“今日奴婢带着五皇子与四公主在御花园玩耍,忽而地动将奴婢与两位殿下分开。地动之后奴婢翻遍了御花园,也没找到两位殿下的身影!”
“今日为何没有去学堂,要去御花园玩耍?”
“是陛下的意思,今晨陛下从德妃娘娘的金淮宫一出来,便令人免了诸位殿下今日的功课。四公主想看雨后花开,奴婢便领着两位殿下去了御花园。”
庄德妃。
姜文君眼中难得地透出狠戾之意,她一挥衣袖,道:“不去姜府了,去金淮宫!”
感知到自己主子的急切,扛轿的宫人脚下生烟,跑得飞起,不一会便从昭明宫来到金淮宫。
庄德妃似乎早有所料,已派人在宫门口等候,“淑妃娘娘,我们娘娘已恭候您多时了,还请您单独入宫一叙。”
姜文君冷哼一声,朝身后的宫女扬了扬下巴,随后独自一人,一言不发地随着宫人跨进金淮宫。
宫人领路,七拐八拐地拐进了金淮宫后院一间房屋之外。房门半掩,隐隐有香火之气飘出来。
“娘娘,淑妃娘娘到。”
“带淑妃娘娘进来,你们把门守好。”屋内传来德妃的声音。
姜文君压着怒火,沉着脸跨入房门。
德妃庄从南跪坐在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目微合,一副正在专心朝拜堂上三清的模样。“吱啦”一声,身后的房门被门外的宫人合上,屋中只余两人。
“德妃娘娘,我两个孩儿失踪是你做的吧?本宫自认从未与你结仇,你缘何要如此针对与我?!”
庄从南轻笑一声,睁开眼道:“从未与我结仇?淑妃娘娘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你霸占陛下的宠爱,还敢说未与我结仇?!”
姜文君沉默一瞬,道:“我以为你并不在意这虚无缥缈的帝王宠爱。”
庄从南起身,伸手掸了掸衣摆,“都是圣上的女人,靠着帝王宠爱度日,我为什么会不在乎?”
“这么多年,你当真是藏得滴水不漏。”姜文君不是傻子,已经瞧出来她往日里那副和顺的模样全是伪装,她深深地看着她,“陛下是天子,他的心意非我能左右。”
“我当然知道这点,抓你两个孩子来为的也不是争宠。”
“那你想干什么?”姜文君皱眉。
庄从南靠近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若是没记错的话,淑妃娘娘家中有一兄弟拜入玄门修行吧?好似天赋还不错,将来必有大造化。”
姜文君闭口不应声。
庄从南抬手搭着她的肩膀,从左边移至右边,“我要你和你姜家绝对不能出手帮安平公主,能做到吗,淑妃娘娘?”
“那道圣旨果然是你的手笔!佑宁自幼离宫,毫无根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这你就不用管,你只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吧?”庄从南道,“淑妃娘娘,看在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给你这个选择的机会,你若是要保安平公主,那双生子我就收下了;但你要是想保双生子,安平公主就得留给我……好好想想吧,今夜子时之前给我答案。”
姜文君瞬间脸色灰白如纸。
67.走尸
原计划岁偃续尾成功就立即启程出山, 奈何情况有变,佑宁一行人多花了两日来清点人数。
整个怡源乡出逃恶妖共计二百三十五只,出山者包括这二百三十五只恶妖的阵眼,加幼崽及兽形幼崽一百五十只, 共计三百八十五人。
如此庞大的队伍无论从何处出山都将引起骚动。
幸亏李旭尧自苏醒后, 伤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加上医蛊辅助, 第二日就能下床走动。所有人都对他这个恢复速度感到惊奇, 佑宁却知道这是他应得的。
只可惜因为禁言咒,她没办法告知岁偃关于李旭尧的情报。
一番合计之后, 决定由庄一雯、岁偃、方七、佑宁以及李旭尧各领一队人马分头行动。
他们约定好最后在京城汇合。
临行前,岁偃拉着佑宁的手, 眼中带着几分忐忑地出言试探道:“此间事了,你随我回峪山见见我的父母吧?”
佑宁惊讶了一瞬,继而笑着点头答应。
岁偃情难自抑, 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温柔缱绻, 克制而庄重。
*
佑宁的路线是从十万大山东北而出,直取京城。
十万大山东北的百里外横着一条贯穿大庆东南部的宽阔大河。河水甘甜清冽, 滔滔汇入海域,千年不衰,孕育出诸如苏州、扬州和杭州等富饶之地,由此被大庆人视为“母亲河”。
可如今这位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大庆人的“母亲”好似被人拦腰而斩,佑宁所见之处,河水枯竭, 河床裸露,岸边腐尸堆积, 恶臭熏天。
忍着满心悲怆复行数十里总算遇见了第一座城池。
然而,这座城池的境地并不乐观。
佑宁骑坐在白琮身上,高高地浮在空中,眺望着远处城池外的景象,眉头紧锁。
只见高大宏伟的城墙外围满了人,密密麻麻,入目全是人头,好像方圆百里内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处一般。所有人挤成一团,一股脑地往城墙与紧闭的城门上撞,头皮血流也没有任何反应。更加怪异的是,如此庞大的人群聚集,却没有丁点声音。
灰色的城墙上一左一右用红色笔墨绘制一个符文,如今这符文正在人群的冲击不停地闪烁着刺目的红色光芒。
佑宁凝神定睛一瞧,这才发现组成庞大人群的竟然都不是活人!他们或断手断脚,或脖子与脑袋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相连,更有甚者,胸部以下,胯部以上没有任何血肉,只剩一具骨架子。
这围在城墙之外的竟都是走尸!
城墙之上也站着少许卫兵,只是他们看起来面黄肌瘦,精神萎靡,摇摇欲坠的模样,论凄惨程度与城下的走尸相差并不大。
除了卫兵,城楼两侧还站着两名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修士。他二人结印而立,口中念念有词,城墙上的符文应当也是出自他们之手。
不过,这二人同样十分狼狈,发髻凌乱,面色苍白,脸颊凹陷,白色的衣衫上布满血迹与污渍,又脏又皱。
“怡源乡往北十二里的山头中镇压着一只恶妖,名唤百尺红蟾蚁。此妖聚是一只百尺高的巨大蚁妖,散是成千上万的红蚁。百尺红蟾蚁喜食活人,尤其钟爱年轻人类腹部油脂丰富的那一圈皮肉。它们吃掉猎物之后,会寄生在猎物的脑子里,控制着猎物的残肢继续去寻找下一个猎物。这座城池看来是被百尺红蟾蚁盯上了。”白琮出声为佑宁解惑道。
“既然是十万大山外逃的恶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视而不见,”佑宁拍了拍白琮的脖子,“可知这百尺红蟾蚁要如何收服?”
“百尺红蟾蚁散作蚁群时,其心脏会化为一只黑色的蚂蚁,只要捉住这只黑色的蚂蚁就能将其封禁。”白琮道。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要在成千上万的蚁群中找到一只黑色的蚂蚁谈何容易?尤其它们现在还都藏在已经死去的人的身体里。
佑宁眼尖地发现城墙上的红色符文不如初见时明亮,估计是城楼上两位年轻修士撑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决定,道:“看来一时半会是收不了它了……罢了,你说它们喜食活人,如今围困城池,说明城中还有许多活人。我们先帮忙把这座城守下来,到时候再商量看如何收服这只恶妖。”
白琮与其他人也无异议。
随着一声高昂的兽吼声起,佑宁亮出灵剑,骑着白琮,率领着自己这一队人马从天际俯冲而下,如一柄从天而降的利剑,笔直地插进走尸群之中。
似乎是闻到了新鲜血肉的味道,原本一心撞击城墙的走尸纷纷转过身来,张牙舞爪地朝着佑宁等人扑来。
佑宁落地便抬手一挥,凌厉的剑气横扫而过,瞬间扫落她身侧数十人的脑袋。没了脑袋的身体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动作继续前扑,他们的脚步看似凌乱无章,细看却能发现其实他们有意识地避开了跌落在地的脑袋。
混乱之中,有数道白影从走尸脚边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爪子踩碎地上的脑袋。红红白白的碎屑之中钻出一只又一只小指指节大小的红色蚂蚁。
白影们再度忙碌起来,又跳又蹿地将所有钻出来的蚂蚁全部踩在脚下。
无头走尸动作一顿,下一秒如同被抽了骨头一般软软地倒在地上,被后排的走尸一踏而过,不再动弹。
佑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白琮落地时也是一个滚地变回人身,他紧紧地跟在佑宁身旁,半人高的孩子有一双利爪,跳起来一挥就拍掉一个人的脑袋。
那倒霉蛋的脑袋刚好落到了佑宁的脚边。佑宁思及刚刚瞥见的画面,咬紧牙关,狠下心抬脚一踩——
“咔嚓”一声,脚下的脑袋就像纸糊得一般,不堪一击,登时碎成渣屑。渣屑中同样仓皇地钻出一只红色的蚂蚁。
佑宁眼疾手快,转动手腕一挑,锋利的剑尖就将红蚁挑至空中,剑气将其切碎,它当即化作一缕红色烟雾,吹一口气就消散在了空中。
那失去了脑袋的身子轰然倒地,就像先例一样,也被淹没在了后补上来的走尸潮中。
“所有人,砍脑袋!幼崽补刀,跺碎这些脑袋和里面的红蚁!”佑宁扬声大喊道。
随着佑宁一声高呼,怡源乡出来的妖族与苗人们纷纷各显神通,一刀一个脑袋,切人跟切菜一样。无法化为人形的幼崽们就用自己的兽身为武器,大的咬脖子,小的混在人群中兴奋地踩着掉落一地的脑袋与其间钻出来的红蚁。
因为分工明确,不过一会的功夫,他们一行人在城门口清理出一个缺口来。
而这时,城墙上的卫兵们总算发现了城下突然出现的救兵,一改颓靡之态,开始兴奋地大呼小叫起来。
“援兵!是援兵!”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我们不会死了!”
“小姜道长!小程道长!我们有救了!”
一直紧闭双眼,苦苦支撑的两名年轻修士这才睁开眼往城下看去。
看着城下突然出现的这伙人如煞星一般,以横扫千军之势清理掉大片走尸,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他二人对视一眼,迅速变换手诀,从自己额间逼出一滴精血,融进城墙上的符文之中。
符文登时红光大涨,硬生生将贴墙的走尸逼退一步。
做完这一套动作,两人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嘴角都溢出鲜血,但他们却毫不在意,抬手随意一抹,唤出自己的剑,起身就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道友!我们来助你!”
两人齐声高呼。
他二人瞧着脸嫩,本事却不小。诛杀走尸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战局开始倒向佑宁这边。
百尺红蟾蚁许是发现了端倪,走尸们不再无脑地朝着活人活妖扑过来,转而开始向四面的山林丛林之间逃去。
庞大的走尸群如潮水退潮,不一会就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因打斗而喘着气的众人。
“退了!退了!走尸都退了!”
“呜呜呜!我还活着!爹,娘,儿子还活着!”
“呜呜呜!太可怕了!”
城墙上的卫兵们借着位置优势,第一时间发现走尸退散。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们纷纷抱在一起,又喊又叫,嚎啕大哭。
“多谢诸位道友相助,在下……”守城的两位年轻修士平息了一下紊乱的内息之后,这才转身抱拳欲向佑宁一行人道谢。
然而拳才抱了一半,他们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一行人模样颇为古怪。
一人立刻冷下脸,握住剑身往面前一横,怒目而视,道:“哪里来的妖物!?”
他这态度的转变让率直的妖族十分气愤,有人立刻愤愤地开口道:“刚刚才救了你们,转头就刀剑相向,外面的人都这么忘恩负义的吗?”
那人冷声道:“你们妖族蛇鼠一窝,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演的苦肉计,目的就是想骗我们撤掉禁制,放你们入城而已!”
“程道友息怒。”
“这位道长,你误会我们了。”
佑宁与另一位修士同时开口,而话一出,两人又同时闭上嘴。
这莫名其妙的默契让两人心底都生出一丝异样,抬眸朝对方看去。
“咦?”这一看,那修士顿时瞪大眼,十分惊讶地看着佑宁。
佑宁也有些惊讶。
这名修士与她竟有几分相似!
68.妖蚁
佑宁的模样就整体而言, 比起姜文君更像文宗,但眉眼唇鼻之间又藏着姜文君的神韵,这就导致她与面前这位年轻的小道长一眼看过去,说不出哪里像, 却又觉得处处像。
“你们俩……”另一人也发现了不对, 目光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在下两仪宗弟子姜文远,这位是我同行好友, 来自自在宗的程慕风, ”姜文远拍了拍同伴的胳膊,当做安抚, 随后上前一步,拱手一揖, 率先自报家门,以缓和双方之间火药味十足的气氛,“今日多谢诸位出手相救, 不然我与程道友还有这临河府全城百姓的性命恐怕堪忧。不知诸位如何称呼, 又来自何方?到临河府所为何事?”
俗话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姜文远模样俊秀, 态度温和,原本有些恼怒的怡源乡众人顿时被他这副模样安抚下去,不再怒目而视。
一听他的名字,佑宁心中便有数。
当朝宠妃淑妃母家有一兄弟颇有仙缘,幼年拜入玄门,前途无量一事在前堂与后宫都不是秘密。
想来这位便是她素未谋面的小舅舅了。
可想眼下这个场景并不合适, 不然她定要好好瞧瞧这个传说中的舅舅。
按捺下心头的好奇与微不可察的激动,佑宁正正经经地回答道:“我名佑宁, 自南疆而来,这些都是我的妖仆,两位道友无需害怕,他们不会伤人的。”
出山前,他们几人商量过,怡源乡的民众人都对外宣城是自己的妖仆,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大多数妖族肉身强悍但是脑子没有人类修士灵光,为了达到共赢,玄门中也有不少收妖仆的先例在。不过有这么多妖仆的,姜程二人还是头一次见。
佑宁继续道:“近来时局动荡不稳,我等得天道厚爱,能踏足仙途,遇此患难时刻,自然应当反哺于天,照拂天下百姓,是以得知有恶妖作乱天下,便想着出来看看能不能尽几分绵薄之力,还百姓一个太平之世。”
这话说的在情在理,但程慕风仍放不下怀疑,冷声道:“你要如何证明你和你身后这群妖仆是来帮忙而不是趁火打劫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轴?我们刚刚不都救你们了吗?要是想趁火打劫还救你干什么?”有人有出声和程慕风杠上了。
佑宁抬手安抚住自己的人,从怀中取出一个令牌来,道:“这是忠肃王之子李旭尧李世子的令牌,不论是我还是我手下妖仆,皆在忠肃王手下备过案,不知道长现在可放心一些?”
临行前李旭尧分别给了佑宁几人一件信物,防的就是面前这种情况。
佑宁不得不感叹怪不得秘境中两位仙人都看上了李旭尧,他不论品性还是才智,都值得这份高看。
忠肃王一家世代镇守大庆西南蛮部,劳苦功高,人人称颂。来临河府除妖的这些日子,姜程二人自然也听过忠肃王的名头。
程慕风接过令牌,虽翻来覆去看不出名堂,但脸上的防备之色确实减弱了不少。
这时,临河府的城门从内部打开,一名灰发老者领着一队穿戴者盔甲的卫兵步伐踉跄地小跑出来。
“在下临河府府尹田平,感谢诸位道长出手相助,眼下妖物暂退,诸位不如先进府休整一番可好?”
程慕风将令牌扔给田平,问道:“田大人可识得此物?”
田平一眼便认出了令牌,“这是忠肃王的令牌呀!”
程慕风这才完全放下戒备,他为人也算耿直,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多有冒犯,也不忸怩,当即赔罪道:“是程某先前错怪了诸位,诸位要打要罚,程某甘愿承受,绝无怨言。”
佑宁道:“非常时机行非常之事,程道长的谨慎值得我们学习,如何能怪罪呢?”
事情便算这么揭过了。
姜文远道:“妖物暂退,但以它的脾性来说,很快就会卷土重来。此地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诸位还请先进城吧。”
佑宁点头,领着自己的人跟在田平之后一道进了临河府城门。
进城之后,庄严肃穆的城门缓缓合上,佑宁这才发现城门后方也绘制着两枚巨大的符文。这两枚符文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绘制而成,发出淡金色的光芒,只看一眼就让人感觉心头舒畅。
不过佑宁第一时间是去看怡源乡的众人。
虽然她不认识这符文,但它绘制在城门上,那多半是用来防御妖邪入侵的,保不齐会对怡源乡众人产生影响。
还好,不论是白琮还是兽形幼崽都没有出现不适。
“这是驭灵观上任观主绘制在城门上的防御符咒,抵御的是强闯城门的妖物,对主动开门相迎的妖族没有影响。”姜文远突然放慢脚步来到她身边,小声地同她说话。
怕她不知道驭灵观,还耐心地解释:“驭灵观是兴起于西南的玄门,擅长符箓一道,观中弟子常年和妖物打交道,算是亲妖派,出自他们观中的符箓对心无恶念的妖物都很友好,你不必忧心。”
佑宁说过自己出自南疆,但姜文远显然并未相信,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解释的话。
她偷偷抬眸瞄了他一眼,后者眼中满是欣慰和慈爱。
以他这个年纪来说,这两种情绪有些违和,但佑宁明白他这是认出了自己,才会这般提点。
“多谢姜……道长解惑。”佑宁低声道谢。
“不客气,这是姜某该做的。”姜文远道。
入城之后,一行人径直去往府衙。在城门到府衙的这段距离,无数百姓涌上街道,来相送。
佑宁一眼扫过去,发现留在城中的百姓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最年轻的看面貌也过了而立之年。
这就很奇怪啊。
疑惑埋在了她的心头,没有问出口。直到走进府衙,朱红色的大门将百姓都拦在府衙外,佑宁才道出自己的疑问。
谁知问题一出口,田平立刻红了眼,就连姜文远与程慕风都忍不住叹息一声。
佑宁一头雾水。
最后还是一名卫兵站出来讲明原因。
临河府本为大庆西偏南的一座小城,受限于位置,一直不曾发展起来,全城人口不过千数出头,小到不足以成为恶妖的目标,甚至京城的圣旨都还不曾传到此处,由此临河府的人只隐约知道今来世道不太平,却不知是怎么个不太平。
然而半月前,临河府东北百里外的嵩州被妖物击破,数十万百姓弃城外逃,其中一部分便逃来了临河府。
与逃难百姓一同而来的还有混在人群中的恶妖百尺红蟾蚁。
百尺红蟾蚁论战力在十万大山诸多恶妖中只能算垫底的,会被封印镇压纯粹是因为它对人类的杀伤力太大了。它打不过攻破嵩州的恶妖,城破之后就被一道赶走了。好死不死居然让它发现了这么一块还没有被采撷过的“果实”——临河府。
临河府虽小,但胜在生机充足,且没有别的竞争对手。于是它在此处落下脚,将肉身散做蚁群,悄无声息地掳走城中孩童,吞噬城中青壮年。
若不是姜文远与程慕风二人路经此地,发现问题,只怕整个临河府都要被百尺红蟾蚁悄悄吃空。
姜文远和程慕风二人对符箓一道颇感兴趣,半年前特意结伴来到西南的驭灵观学习符箓之道。他们于近日收到自己宗门传信,得知天下妖祸起,匆忙结束学习,准备返回宗门共同讨伐出世的恶妖,然后就遇到了在此处作乱的百尺红蟾蚁。
他二人不忍看临河府千数百姓葬身妖口,临时改变行程留下来帮忙除妖。然而两人都还年轻,天赋有却见识不足,不认识百尺红蟾蚁,没办法找到其命门,将其诛杀。
一番缠斗之后,双方互有损伤。
百尺红蟾蚁早已将临河府视为自己的盘中物,对姜程二人半路杀进来十分愤怒,一气之下竟是吞掉了临河府中所有青壮年,妖力大增,反转局势开始压着二人打。
若不是紧要关头,它的妖气激活驭灵观留在临河府中的防御符咒,将其弹出城外,佑宁可能都没有机会见到二人,而临河府只怕也是一座死城。
被弹出临河府的百尺红蟾蚁无法再进入城中,更气得发狂,当即散做蚁群,控制了方圆百里内所有的尸体前来围攻临河府。
它这番大动作竟然还将百里外嵩州的恶妖也引来了。
只不过临河府鲜美的□□已经被百尺红蟾蚁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老弱病残根本入不了嵩州的恶妖的眼,也懒得浪费力气去破临河府的防御,只是瞧了一眼便退回嵩州去了。
然而这一眼也断绝了姜程二人外逃就求救的念头。
他们和临河府一起被百尺红蟾蚁困在了城中。
得益于在驭灵观的学习,被困期间,百尺红蟾蚁几次三番试图攻破临河府的城门,都被姜程二人靠着符箓之法守了下来。不过他二人以精血绘制催动符箓,损耗也很不小,撑到今日已临近极限。
若没有援手,城破人亡是早晚的事。
“你们两人靠着在驭灵观学到的符箓之法就能把临河府守下来,说明那驭灵观有些本事,那他们难道就没有察觉不对劲,过来支援吗?”佑宁疑惑地问道。
观城门留下的符箓,这样高级的符箓一旦发动的话,驭灵观绘制符箓的人应该有感觉才对。
姜文远叹息一声,道:“在我们收到宗门传信时,驭灵观也收到了当今圣上颁布的圣旨,观中精锐都出动去抓捕据说勾结妖狐,放出恶妖作乱的安平公主去了。留在观中的那些人能保护好自己已经不错了,就不要提来支援了。”
69.狂蟒
提到“安平公主”之时, 姜文远隐晦地瞥了佑宁一眼。
“如今的大庆,恶妖四起,嵩州不是第一个被破城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大玄门身上的担子只会比我们重, 不会比我们轻, 应该是没有余力来管临河府这等小城;而小的玄门只怕自顾不暇。我和姜道友虽苦撑到现在,但其实心里是没有底的。”程慕风突然吐露心声道。
“是啊, ”姜文远也苦笑一下, “那觊觎临河府的妖物极难杀死,而且即便把它杀死了还有个嵩州的恶妖, 这个局我们着实不知道要如何破。”
淡淡的绝望悄悄地在整个府衙蔓延。
这个节骨眼上先丢了士气才是最要命的。
佑宁将临河府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开口鼓舞众人道:“别灰心, 不论是临河府还是嵩州的恶妖,只要掌握了窍门,都能诛杀之。天下兴亡, 匹夫有责, 我们南疆对恶妖颇有些研究, 既然来了临河府,自会同各位一起诛灭作乱的妖物。不过在此之前, 两位道长可否应允我们为你们疗伤?二位是目前临河府不可或缺的战力,应该保重自己才对。”
姜程二人对视一眼。
“那么便有劳了。”姜文远先一步站出来。
怡源乡的苗人同样善控蛊,只是比起庄一雯来说要差一些,但用来疗伤足够。
佑宁身后的队伍中自发地走出两人,打开腰间的木匣子放出医蛊,在程慕风又惊又疑的目光中, 为姜文远疗伤。
医蛊在姜文远体内游走一圈,将体内的明伤暗伤治愈得七七八八。见他没有任何异样, 程慕风这才接受医蛊的治疗。趁着疗伤的间隙,佑宁将百尺红蟾蚁的情报与他二人共享。
“百尺红蟾蚁化作蚁群时比较麻烦,必须得找到心脏所化的黑蚁才能将其击杀或封禁。可若是它聚作红蚁时,只需穿心便可将其杀死。若是不想浪费时间的话,我们必须得逼它聚合成红蚁,然后再击杀之。”
程慕风问:“可是,该如何逼它聚合呢?从我们与它相斗起,它便一直是蚁群的状态,从未有过聚合的趋势。”
白琮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道:“蚁群其实就是百尺红蟾蚁本体血肉所化,只要我们灭掉的蚁群足够多,它就不得不聚合回本体,所以我的建议是主动出击,将它的蚁群都找出来,杀得它聚合。”
姜文远摇头表示不赞成,“别忘了嵩州那只恶妖还在暗中虎视眈眈,我们若是主动出城,必会被它盯上,只怕到时候就是我为螳螂,它为黄雀了。”
佑宁毅然道:“嵩州恶妖交给我们来防备。今日我们出现在临河府时它没有现身,说明其对我们有所忌惮。这份忌惮当然得好好利用起来。”
姜文远张了张嘴,本不欲答应,可理智却告诉他,眼下并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欲言又止后,他还是应下来。
百尺红蟾蚁刚被杀退,理当乘胜追击。
疗伤完成之后,姜程二人从府衙中借了些相对年轻与身强力壮的卫兵,带好武器,准备出城迎敌。这一回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尽可能多的杀掉城外的走尸,踩碎走尸脑袋中的蚁妖分身。
走尸虽无知无觉,看起来很可怕,但只要将其脑袋砍掉,绞碎里面的蚂蚁,就能将其杀死。知道这一点后,身为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的临河府卫兵们不再害怕。甚至在出城的这一段路程中,还有不少以前做猎户与屠夫的百姓自发加入出城队伍。
活着的人都想守住自己的家园,也想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出城的队伍一下子变得浩荡起来。
出城后,浩荡的队伍立刻兵分两路:一路疾驰奔向城外的树林,另一路朝东北而立,严阵以待。
林间隐隐传来厮杀的声音,佑宁知道姜文远定是与百尺红蟾蚁交上手了。厮杀声起又落,最后化作一声高昂的咆哮,惊起林中雀鸟无数。
拿着武器的普通人纷纷至林间奔逃而出。
这是他们出城前就商量好的,一旦百尺红蟾蚁被逼得聚回本体,普通人立刻撤离,战场将交由姜程二人。
如今人群奔逃而出,说明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果然下一秒,一只高约百尺的巨大蚂蚁陡然出现在树林中。它整体呈暗红色,头部为四方形;一对复眼小而黑,位于头侧中部;有两节长齿支出口中,露出在外;头顶触角12节,其上着生密毛,胸部伸出三对足肢,下腹部椭圆形而光滑。
姜程二人也凌空飞起,一左一右,不间断地攻击着百尺红蟾蚁,使其分不出精力来追捕逃走的普通人。
“开城门!”
眼见着众人就要跑至城下,城墙上做侦查的卫兵向着城内大声嘶吼着。
话音还未落下,东北风忽起,猎猎作响,不知从何处吹来一片黄沙,又吹得人站都站不稳,不得不停下来,互相拉着手保持身形。
“来了,戒备!”
佑宁一瞬间就明白这妖风是那嵩州恶妖搞的鬼,登时大喊一声。
只见得黄沙之中突兀地出现一道黑影,一头巨大的黑熊仰天长啸一声,跳出佑宁的队伍,不偏不倚地站在被困在原地不得前进的众人面前。
它庞大的身躯挡下了大部分呼啸而来的妖风。
“快进城!”有人喊道。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巨大的黑熊是自己人,赶忙放下心头的害怕与戒备,匆匆忙忙往城内跑去。
就在最后一人即将跑进城门之时,妖风陡然变大,直接平地而起一股土黄色的龙卷风,冲着城门呼啸而来!
佑宁站在队伍最前端,一手执灵剑,一手夹着符箓——这是出城前,姜文远偷偷塞给她的,说是从驭灵观求来的,能展开一个防御罩,挡住顶级修士一击。
她口中默念敕火咒。
敕火咒念完也就眨眼的功夫,龙卷风已至佑宁眼前。她来不及查看自己这一次借来的是什么火,瞬间催动符箓,展开防御罩,将自己与怡源乡众人都罩了进去。
“砰”地一声巨响,似有什么坚硬之物狠狠地抽在了防护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因为全神贯注,哪怕只有一瞬间,佑宁也看见了到底是何物在撞击防护罩——那土黄色的龙卷风中伸出一根上细下粗的青色蛇尾,抽打防护罩的正是这根蛇尾!
佑宁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借来的奇火覆在灵剑剑身之上,然后抬手狠狠朝着那蛇尾伸出的方向一剑劈下。
灵剑带着凌厉的剑气与奇火的灼人气息,撕开了高速旋转的龙卷风,砍在了那根还没来得及完全缩回去的蛇尾之上。
又是“铮”的一声,有火星溅起。
佑宁只觉得灵剑如同砍在千年寒铁之上一般,挥剑的手臂顿时被震得发麻,同时反作用力将她震得后退几步,喉间立刻涌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破了嵩州城的恶妖果然不同凡响!
不过它也没有讨到便宜就是了。
一声惨烈的妖啸在龙卷风之中响起,原本高速旋转的风漩渐渐慢了下来——看来佑宁这一剑让风漩中的妖物伤得不轻。
“佑宁姑娘!”身后立刻有人上来扶着她,而其他人也纷纷上前一步,以防护罩为形,将佑宁护了起来。
“我没事。”佑宁抬手拭去嘴角溢出的点点鲜血,拎着剑目不转睛地盯着风漩消失的地方。
一条青色巨蟒盘踞成一圈出现在众人面前,它腰身如水桶般粗壮,鳞片小而细密,上布暗褐色斑,蛇头呈阴狠的三角形,眼后至颈侧具一条暗褐色纵纹。
“青沙蟒!”有人立刻认出了这妖物的身份。
见自己的身份被道出,那巨蟒支楞起上半身,下一秒蛇首变作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的模样。
“苗建章,”女子开口叫出认出自己的那人的名字,眼中的杀意浓郁到根本藏不住,“真是老天有眼,居然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你!你可知被你镇压的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将你撕碎,以泄我心头之恨!”
苗建章便是扶着佑宁的那人,他是怡源乡中的苗人,因这次出逃的恶妖中有他负责镇守的那只,所以跟着一起出来了。
无巧不成书,没想到他们刚出十万大山后就遇见了他镇守的这只恶妖。
“确实是老天有眼!昔日我识人不清,看管不利,让你逃出了十万大山,但是……”苗建章全然不惧这恶妖眼中的杀意,板着脸道,“青沙蟒,我能镇住你一次,就能镇住你第二次。”
“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
青沙蟒大笑几声,停下来后眼中寒光闪烁,它道:“既然如此,你敢不敢出来与我单挑?新仇旧恨,我们之间慢慢地清算。”
苗建章却是不吃它这套激将法,突然狡黠一笑,道:“我傻了才跟你单挑!乡亲们一起上啊!”
话音刚落,佑宁倏然撤掉防护罩。怡源乡众人亮妖身的亮妖身,亮武器的亮武器,没武器的就直接唤出了自己的毒蛊,齐齐朝青沙蟒身上扑去。
青沙蟒大怒,妖身暴涨,直起身子来,抬起尾巴想将这些人都抽死。
然而它似乎是忘了自己的尾巴被佑宁一剑砍伤的事,才一动,钻心的疼痛就从尾巴尖漫射至全身,导致她的动作都顿了一秒。
而恰巧这一秒足够让怡源乡的众人限制住它的行动。
70.战胜
然而青沙蟒的鳞片坚硬无比, 在灵剑有奇火的加持下只能伤它而无法斩断其尾,可见一斑。
众人控制住它,后续却拿它没办法。
见状,青沙蟒猖狂大笑, “愚蠢!当年要不是有那领了仙官令的修士帮忙, 就凭你们这些废物能封住我?”
“就你话多。”白琮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绳子,一挥手绳子便将青沙蟒的嘴绑了起来, 让它无法再开口说话。
这个举动让青沙蟒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它身形大,力量同样不容小觑, 若不是佑宁他们占着人数优势,搞不好还真就让它给挣脱了。
“你既然负责镇守它, 应当知道它的命门在何处吧?”佑宁问苗建章。
妖族肉身强悍,是天然的防御,如果找不到命门很难将其击杀, 除非双方实力差距很大。
苗建章点头道:“泄殖腔。青沙蟒体型巨大, 且皮糙肉厚, 攻击它的三七寸根本无法造成致命伤,唯有攻击泄殖腔可以断其行动能力。”
这是一个始料未及的答案, 佑宁愣了愣,“泄殖腔……在哪?”
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是真的不知道蛇类的泄殖腔在哪。
“腹部最后一块横向大鳞片之下就是它的泄殖腔。”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青沙蟒的尾巴处。
佑宁提着剑踱步至尾部,原形为大型猛兽的怡源乡妖族跟着靠上来,帮忙抬起了青沙蟒的尾巴,露出腹部的鳞片。
青沙蟒又急又气, 它的尾巴本来很灵活,奈何中了那一剑之后就没法使上力, 以至于落得如此耻辱的地步。它喉间发出“呜呜”的怒吼之声,又开始疯狂的挣扎起来,耻辱与愤怒让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身遭凭空出现好几道裹挟着黄沙的小型龙卷风,呼啸着就朝众人卷来。
有几个体型娇小的兽形幼崽顿时被风势吹起来,眼看着就要卷进了龙卷风之中。
呼啸的龙卷风虽小,威力却不容小觑,若是让那几只幼崽被卷进去,只怕要血溅当场。
“不好!救人!”佑宁脸色一变,大呼一声。
抬着蛇尾的几人立刻撒手,转身就冲着龙卷风而去,抢在幼崽们落入风卷的前一秒抓住崽子们的腿,将人拖了回来。
幼崽们被黄沙划破了皮肉,挂了彩,但起码命是保住了。
而青沙蟒也很鸡贼,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幼崽身上之时,以头撞地,弹跳起来,身子一扭倏地甩飞剩下的人,然后笔直地朝着仍在酣战中的百尺红蟾蚁与姜程二人而去。
佑宁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轻身术一丢,立刻提剑追了上去。
得益于斩杀了不少走尸,灭掉了许多百尺红蟾蚁的分身,姜程二人暂时占据上风。就在他俩不断调整角度,想要打出致命一击时,耳畔响起猎猎风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令人腿软的恐怖气息。
百尺红蟾蚁更是瞬间僵直在原地,无法动弹。
“躲开!”
耳边炸开佑宁撕心裂肺的吼声。
出于修行者的本能,姜文远与程慕风的身体先一步感知到危险,未等脑子做出指令,瞬间甩出符箓向两侧蹿出去。
下一秒一巨物从天而降重重地压在战场之上。
僵直在原地的百尺红蟾蚁瞬间被压成了肉酱,鲜红的血液四溅。
青沙蟒躺在百尺红蟾蚁的残躯之中,浑身的肌肉一发力,挣开了嘴上的封印。
白琮虽是妖力蛮横的食铁兽,毕竟还是只未成年的妖族,所下的禁制受限于他自己的修为,无法困住青沙蟒这样的大妖太久。
得到自由的青沙蟒昂首长啸一声,随后立刻低下头开始吸食百尺红蟾蚁的残躯。
佑宁心感不妙。
恶妖修行之法多为剥夺他人的生机或修为来提升自己。青沙蟒挣脱束缚后第一时间不是逃跑而是来吃百尺红蟾蚁想来就是要化它的妖力为己用。
若是让它得了百尺红蟾蚁那能化分身的本事,将更难对付。
佑宁心一横,不再继续靠近,提高声音吼道:“怡源乡所有人立刻撤回临河府!”
落后一步追上来的众人一愣,没明白此举的意义何在。
佑宁却没有时间解释,她放开手中的灵剑,浮在空中,双手飞快地掐诀,开始诵念咒语。
“中央星,元罡清液。八舍,光注溢……”
天空之中倏然乌云聚集,翻滚的云层之中雷光闪烁,带着绝对慑人的压迫感。
怡源乡众人虽不知道她这施展的是什么法术,但是能感受到威胁,当即不再犹豫,转身朝着临河府拼命狂奔。
姜程二人抬头瞧了一眼头顶。
黑云压城城欲摧,这迫人的气势昭示着其中蕴藏的雷霆有多恐怖。可他二人没有丝毫逃跑的打算,心照不宣地御起剑,然后双手食指中指并拢,置于自己太阳穴两旁,从眉间逼出一滴精血,以精血为引,开始绕着青沙蟒绘制符箓。
越是强大的术法咒语与手诀就越复杂,所需的时间也越长。从头顶的乌云就能看出佑宁的这一招有多复杂,她现在就是在和青沙蟒争时间。
看到底是她先把咒语全部念完,还是青沙蟒先一步吸收完百尺红蟾蚁的残躯。
姜文远和程慕风要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地为她多拖延一些时间,哪怕只有一秒也能行。
他们所绘制的符箓与临河府城门上的符箓相似,目的是为了打造出一块封闭的空间。以他们的实力来说,绘制出的符箓并不能困住青沙蟒这等量级的妖,但加入精血或许可以多撑一秒。
“……天刑,仙。度命主籍,持箕翼……”
佑宁的咒语还在继续,但青沙蟒那边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它已经将百尺红蟾蚁全部的血肉都吸食殆尽了!
青沙蟒的身形暴涨了一圈,鳞片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每片鳞片的尖端冒出了点点暗红色。它口中的毒牙也长了一截,都从蛇口之中伸了出来,看起来非常可怕。
更甚至,连尾巴上的伤都开始逐渐恢复。
它也知道时间的重要性,没有多做停顿,张着血盆大口,以闪电之速朝着佑宁而来。
姜文远两人的符箓刚好在这一刻绘制完成,但和预料一样,符箓形成的禁制在青沙蟒面前犹如纸糊的一般,一撞就碎,甚至都不确定是否有阻拦它一秒。
两人先一步被反噬,吐出一口鲜血重重地摔在地上,无法起身,只能惊恐地盯着浮在半空中的佑宁。
佑宁看着青沙蟒飞快地逼近,她都能闻到它嘴巴里浓重的腥气与臭气,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预警,甚至连头发丝都在叫她快躲!快逃!
但她硬是压下求生的本能,不躲不闪,不论是掐法决的手,还是诵念咒语的口,都不曾有一瞬的松懈。
“急急如律……”
最后一个“令”字刚要吐出口,青沙蟒的血盆大口已至,一口将佑宁吞入口中。
“咕咚”一声,它有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人被它吞下肚了!
“佑宁!”
“佑宁姑娘!”
看见这一幕的姜文远与程慕风目眦欲裂,怒吼出声。
“哈哈哈哈,区区小儿,也妄想斩杀本尊!今日我要你怡源乡和临河府血流成河!”青沙蟒仰天长笑。
然而笑声还未止,头顶并未散去的乌云猛地劈下一道巨大的紫色闪电。
那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雷霆之力与压倒世间一切邪祟的浩然正气,照着青沙蟒的脑袋当头劈下。
青沙蟒浑身一僵,保持着蛇嘴大张,嚣张的模样,轰然倒地。
紫色的雷光顺着它的躯体一路向下,蹿进周围的地面之上,又向四方飞出去。
姜文远两人都感觉到有一股电流在自己的身体内游走了一遍,带走了与百尺红蟾蚁缠斗是沾染上的妖气。
电光更向着临河府的方向蹿过去,越过高耸的城墙,蹿进城内。
眼看见就要追上刚跑入城中的怡源乡妖族,电光突然好似后继无力一般,闪了闪,后一秒消失在了天地间。
白琮作为怡源乡乡长的孩子,自觉地担任起这一队中妖族的指挥,逃命时他落在最后面殿后,刚刚那一秒,他背后的毛都惊恐地竖起来了,心中甚至已经拟好遗言了。如今电光散去,危机解除,整个人顿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心头一个没绷住,小声抽泣起来。
“别哭,孩子,没事了。”田平拨开大街上围着,不明所以的临河府乡民,跨步到白琮面前,轻轻地将长着兽耳的孩子抱起来,柔声哄着。
临河府的人后知后觉地开始靠上去,或是搀扶,或者递手帕,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刚逃出生天的怡源乡众人。
城外。
青沙蟒已经化为一具焦黑的尸体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姜文远与程慕风两人咬着牙,以剑为拐杖,强撑着爬起身来——虽然电光带走了他俩染上的邪祟之气,但是反噬和摔伤是实打实的。
他们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青沙蟒身旁,顾不上嫌弃,半跪在地上,耳朵贴在它的腹部,一边仔细聆听,一边唤道:“佑宁!”
“佑宁姑娘!”
蛇类进食都是将猎物生吞进腹,然后再慢慢消化。佑宁刚刚才被吞进去,青沙蟒还没来得及消化就被劈死了,所以只要及时剖腹,她还有救。
连着唤了好一会,姜文远才终于在七寸往下三分之处听到了一丝动静。他立刻唤来程慕风,两人合力将蛇腹剖开。
这里要感谢刚刚那道天雷,它将青沙蟒的肉身直接劈成了焦炭,用力砸就能砸碎,不然以青沙蟒的肉身强度,只怕佑宁憋死了他俩还不一定能剖开肚子。
刚砸出一个小洞,蛇腹内猛地钻出一柄剑。这剑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也正努力地帮忙扩大洞口。
两人一剑,里应外合总算是在蛇腹上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佑宁闭着眼,从洞里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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