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暗潮涌动
一大早, TG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在为“贵客”按好电梯,用最亲切的笑指引他上楼后,前台的接待员小心地掏出了手机, 她噼里啪啦地按了一通——
“哇, 老大的舅舅又来了, 每次都拽得二五八万一样。”
摸鱼的同伴迅速跟话:“他又让你按电梯了?”
“我去,小秦总从来不这么张扬, 就是秦总来了都不讲排场……”
群里炸开了锅, 几乎没人对那个一身人模狗样, 迈着八字步色眯眯打官腔的老油条有好印象。
“别聊了别聊了。”有人小声提醒, 敏感的话题戛然而止。
交流小群随即陷入了平静。
但话题的漩涡中心却对此一无所知,石林正对着锃光瓦亮的贵宾电梯门薅了一把头发,上面打着厚厚的发蜡,油腻板正, 苍蝇站上去都得摔骨折。
嗯, 非常好。石林喜笑颜开,他确认状态后, 更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活像是雄赳赳的彩色公鸡。
秦轲早就在第一时间接到了下属通知, 他本来还在斟酌着晚上要定哪家酒店晚餐, 听到了这个倒霉消息,顿时笑容一垮,撇了撇嘴收好了平板。
“小轲, 最近忙着呢?”
未见其人先问其声, 石林左脚都还没踏进办公室, 就先嚷开了:“你妈妈可成天念叨你呢。”
秦轲勾着唇角,他随意在桌上摸了份文件, 并没有接话:“舅舅最近倒是很闲。”
这种态度相当明确了,石林自然看出了他隐晦的拒绝——他依旧抵触提到石悦。但这件事不解决,秦轲就永远不能为他所用。
思及此处,石林眼神一厉,他故意重重咳嗽道:“咳,小轲,现在南边的几大产业全被秦晟掌控着,你也不要只看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也要多动动脑筋……”
“嗯?”秦轲翻着文件随口道,“我又不是这块料,动哪门子脑筋也不可能争得下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石林神秘兮兮地扯过了椅子,他眯着眼睛,凑前小声掩唇道,“现在秦家主事的还是你爸呢……你讨得了他欢心,再找机会上点眼药,至少让你能在集团里领个职,这才能一步步争取嘛!”
“实在不行,你让舅舅先去集团替你探探口风,刚好我刚回来,在江城还没站稳脚跟。”
贪婪的狐狸穿着蹩脚的西装,如今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秦轲看着这人毫不避讳地将野心写在脸上,他突然笑了:“舅舅,看起来你说晚了,我向来都和我爸不对付。不巧,前段时间又同我哥有了矛盾。”
他径直拉开了抽屉,掏出了一份复印件,拍在桌上转了过去:“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和秦氏集团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
他啪啪地点着纸张:“你看,我一点股份都没有了,怎么去向他们开口呢?”
“石悦又是谁呢?是秦晟的亲妈,还是秦延闻的现任老婆?”
“都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如果我有秦氏的股份也好说,但现在这个状况——大舅,你也没必要为难我吧。”秦轲在石林难看的脸色面前,将手一摊,面露无辜。
桌面散落的,正是他前不久确认放弃股权的协议副本。
石林与当时秦晟的表现所差无几,只是其中含义却截然不同——只见他几乎是哆嗦着拿起桌上的文件,随着一页页翻着,脸色变得铁青,最后噌地从椅子上蹿起来,暴跳如雷:“你这、你这……秦轲你……你这糊涂透顶!我是怎么教你的,你看看你究竟干了什么混账事?”他用粗短的手指将文件戳得哗哗作响,“我不是一直在教你怎么做吗,我发的那些信息,你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哦。”秦轲不置可否,他慢条斯理地从石林手中抽回纸张,状似无意地顺口道:“没注意。实在不行,你去不了秦氏可以来TG啊。”
“虽然我不怎么管事,但好歹能作主,安排个好位置自然不是问题”他的眼底满是恶意的戏谑。
石林喘着粗气,就像是斗兽场上红眼的牛,他焦躁地背手踱了几步,又红着眼转了回来,一把按住了秦轲的椅背扶手,嘴边咧开了狰狞的笑意。
“没关系,没关系。”他有些神经质道,“小轲,你别担心,我们还有王牌。”
“哦?”秦轲不以为意,他正垂眸漫不经心地将文件塞回抽屉,却在下一秒僵住了。
“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来江城了。”石林轻喃道,他眯着眼,急不可耐地分享着自己的“杀手锏”,“你肯定不知道……他昨天刚到的,还和你妈吃了晚饭……”
秦轲沉默片刻,他父亲向来是坐镇宋城总部,江城的业务早就给了他哥,那人除了视察的时候,轻易不常来。
他垂眸,睫毛下的眸子看不清神色,随即短促笑了声:“什么时候回来的?”
再抬头时,秦轲已经是满脸温和的笑意,只是话里带着些许疑惑:“我还真不知道,我爸什么时候会和她吃饭。”
石林没有品出外甥话里的微妙不悦,反倒得意于自己手中掌握了王牌,他沾沾自喜地直起身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秦轲的肩膀:“大人的事情,你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我告诉你也只是为了向你透个底,放心,咱们可不是打无准备之战——其实在A国的那么些年,我那好妹夫还是和你母亲见过几次的。”
秦轲含笑听着他吹嘘,他只觉得喉咙发痒,似乎某处肮脏的泥淖中,有什么腐烂的植株正在野蛮生长,它们就要蔓延至全身血脉,最后密密麻麻地从他的喉头钻出。
痒!痒!痒!
钻心的痒,痒到他恨不得将浑身的皮肉剥离,将那颗痒得发颤的心脏挖出来,将生根的幼苗彻底拔除。
秦轲控制不住地揉搓着自己的指腹,但语气依旧平淡:“他们还有联系啊,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呢……”
随后他往后一靠,双腿交叠翘起二郎腿,手交叉叠在小腹前,显得整个人散漫又慵懒,但浑身肌肉紧绷着,眼神更是带着戏谑的锐利:“从来没人和我说过。”
石林心头一颤,他甚至不敢直视自己这个好外甥的眼神,只是眼神飘忽,局促笑道:“嘿嘿,这有什么好说的?他俩就是吃个饭,也没什么进展……”
说到这里,他又谨慎试探道:“那个,小轲,你父亲这些年有没有带过人回来啊?”
秦轲的笑意有些凉了,他淡淡道:“不知道。”
嗨,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关心呢!石林有些埋怨道:“你可要小心点,指不定他要是在外面搞出几个私生子,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不就是吗?”秦轲状似无意调侃道,却被石林骤然拔高的语调打断了。
“你怎么能是呢?你可是秦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呢!”石林总算是品出了几分不和谐的尖锐,他叹了口气,“小轲,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们……当年也确实是我们不好,让你跟着他们过了一段苦日子,但因祸得福,现在不也该有的都有了?”
“我不知道秦家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但我一定要告诉你的是——你的母亲,她每一天都在想你。你也看到了,这些年也有无数人追求你的母亲,她都没同意,也是为了你啊!”
“是为了我,还是你们没找到条件合适的?”秦轲的耐心几乎要耗尽了,他换了个姿势,用手抵着头静静看着小丑表演,“舅舅,你就直说,他们进展到哪里了?”
“吃饭、和好、还是复婚?”
秦轲每说一个词,就见着面前人的脸色像是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石林似乎有些犹豫、亦或是难以启齿。
他又换了一副和蔼的长辈模样,宽慰道:“你别担心,我看你父亲也是个重情的,你妈妈回来了,指不定两人又再续前缘的可能……到时候,枕边风再吹起来,咱们一家同心还愁扳不倒个秦晟?”
他越说越兴奋,已经完全忽视了秦轲愈发暗沉的眸光:“小轲,你想想,你有我们石家作助力,秦晟有什么呢?他的外家可没什么人了!”
丑陋的枝条终于破土而出,几乎织成了黑寡妇的网,上面死死粘连着垂死挣扎的猎物。秦轲慢慢吐出一口浊气,他弯着眉眼,交叉的手指骨节隐隐泛白。
他笑应道:“好啊,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石林讨要到了进入TG的入场券后,欣欣然地离开了。而在他走后,秦轲却久久坐在原地,他一直把玩着桌上的钢笔。
嗒、嗒嗒……金属的笔帽一开一合,节奏越来越快,就像是野兽蛰伏在草丛中潜行攻击的脚步。
嗒哒……随着最后一声闭合,只见银光一掠,钢笔像是一支离弦的箭,飞掠到了不远处的边几上。
它稳稳地、狠狠地落到了笔筒之中,又因为冲击的惯性,将整个实木笔筒撞了下去。随着哐当一声闷响,所有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乱作一团。
秦轲冷冷地注视一切,终于喟叹般捂面闷笑出声。
他沉默地待了一会,随即拨通了电话:“哥,你在公司吗?”
*
秦晟接到电话后,犹豫片刻,用专机打了内线,通知取消了上午的全部行程。挂好听筒后,他坐在原地,眉头不自觉拧紧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飞奔。
只半个小时,秦轲就带着一身罕见的冷意走入了集团大门,将熟悉他的老员工看得一愣一愣的。
小秦总今天是怎么了?
果不其然,秦轲毫不客气,他在踏进办公室的第一时间,就开门见山问道:“哥,他来了,你知道吗?”
“谁?”秦晟还在签字,下意识接道,他怔愣片刻,啪地放下了文件,猝然抬起头,“你知道了?”
“……”他哥的这副表现就是最直白的回答,秦轲“嗯”了一声,他直视着秦晟道:“他之前去A国见过石家人,你也知道吗?”
对于石悦这个名字,秦轲并不想用“妈妈”来称呼,他甚至丝毫没有提起的欲.望。
这像是个召唤恶魔的咒语,他只要微微启唇,就会有漆黑石油般的胶状物从地上汇聚,它慢慢拔高、抽条,最后披上洁白的裙子,披着姣好的面皮,袅袅婷婷地缓步而来,将他溺死在充满潮湿味道的怀里。
闻言,秦晟的眼神有片刻躲闪,见状,他有些反胃:“哥,我从来不知道你瞒了我那么多事……”
“秦轲,这是……”秦晟斟酌着用词,他将手指捏在一起,尝试辩解,尽管内容如此苍白无力,“这是他们的‘私事’你懂吗?”
“私事?”他扯了扯嘴角,却毫无笑意,“哥,你总是和我说,太过喜欢会使人犯错,可真正需要被提醒的人,不该是我不是吗?”
“你总说和南昭在一起,我们也许会毁了对方,可他们在一起不是吗?”
“秦轲,她是你妈妈。”
“呵。”秦轲无可奈何地摇头,他讽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吗?是秦太太的身份,还是整个秦家?”
一场交谈不欢而散,秦轲沉着脸色推门往外出后,董秘书恰好从外面的接待室踏出了一只脚,他看着被一把甩上的大门,踌躇片刻,还是转身端了杯热茶进了办公室。
秦晟孤零零地坐在桌前,他双手插兜,眼神却不知在眺望哪个远方,像是一座废弃城邦中伫立的冷硬雕塑。
董秘书将热茶搁在桌上,却听见前方传来了一声极浅极淡的叹息:“他问我,明明心里不愿意,怎么不拒绝呢?”
滚烫的杯壁给指腹带来了针刺般的灼痛,董秘书触电般收回了手,他直起身子,回道:“秦总,你告诉他石家来过了吗?”
随即而来的沉默就是秦晟的答复,看起来是没有了。
他又继续道:“小秦总是在替你抱不平,我觉得有什么事情可以和他商量……包括,那边的事。”
秦晟终于舍得抬眸:“他还太年轻,你也跟着犯傻吗?我又能说什么呢——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如果这个家还有修补的可能,我有什么理由去制止?”
“所有的裂缝都会弥合,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秦总,有些裂痕是一辈子都愈合不了的。”董秘书见着他明明一副冷静独立的模样,可此时却如此落败,眼里带着不自觉的怜悯,“您有没有想过,也许您的退让,才是对他的背叛。”
“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出来,小秦总是站在您这边的。”董秘书将热茶重新捧到了办公桌上,他小心地揭开了杯盖,雾气霎时氤氲而上,“可是现在,他想要反抗,您却先低头了。”
秦晟沉默片刻,他看着杯中潋滟的水光,突然没头没尾地轻喃了一句:“他会后悔的。”
“你不知道,如果站在我这边,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他端起了茶水,抿了一口,神情有些落寞,“我其实不在乎用秦氏换一个弟弟。”
*
晚上,沈南昭捂着脖子,他的眼尾一片酡红,几乎颤声道:“秦轲,你今天怎么了?”
秦轲似乎格外兴.奋,他连喘息都带着灼烫的温度,从那人的胸前抬起头,嘴边是可疑的水迹,弯眉笑了起来:“心情很好。”
“大灰狼要吃人啦。”
在家吃甜甜的点心,出外面就碾死那些跳梁的臭虫。
沈南昭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却将担忧深藏在眼底,他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任由那人为所欲为,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他的后颈。
“嗯。”他状似无意道,“是有什么好消息吗?”他捏了捏秦轲的耳垂,不动声□□导道,“可不可以让我知道呢?”
秦轲的动作停顿片刻,他闷笑一声,依旧低着头道:“没什么。”
“不老实。”沈南昭有些气恼,他轻轻推搡着那人不老实的动作,作势要离开,“不说就算了。”
秦轲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动作竟是前所未有的强硬,他整个人压在沈南昭上,精壮的身躯背着光,落下大片阴影,像是狩猎完成的雄狮,周身萦绕着骇人的压迫感。
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沈南昭却能听见他轻轻笑着,扭曲又执拗:“不可以哦,南南,你不能离开。”
他俯身下来,轻咬着沈南昭泛红的唇畔,一下又一下,又往下去,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了那人脆弱的喉结处,终于舍得挤出几个字了。
“石家回来了。”
沈南昭一愣,他缓缓抬手,拥住秦轲坚实的肩膀,将猛兽往自己的怀中揽去,安静地听着他的诉说。
“他们找了我……应该还找了我哥吧。”他随口道,又抬起了头,弯着眉眼,“我没问,但是能猜到。”
“他们怎么敢的。”秦轲眼里满是残忍的笑意,他一字一句轻缓又坚定,“以前走了就算了,既然回来了,那就都别走了。”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沈南昭透过他的眼神,终于再度触碰到了那道没有愈合的伤疤,它依旧鲜血淋漓,甚至掩盖在“无所谓”的面具下,早已腐败溃烂。
现在食腐的蝇蚁又汇聚过来,他们喧哗着、吵闹着,举着锃亮的刀叉,渴望将宿主分食殆尽。
既然秦轲想要彻底碾死碍眼的虫豸,他就只会成为帮凶。
“好的。”沈南昭摸了摸他的颊边,也笑了。
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花边新闻,花心萝卜
秦轲格外精力旺盛, 又粘人。他胡作非为一场后,抱着人去浴室,最后终于舍得扛着宝贝兔子哼唧哼唧地躺上了床。
沈南昭被他胡乱拢上了藏蓝色的睡袍, 大一码的丝绸布料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露出了里面斑驳的红痕。
小狗满足了, 他吃吃笑了起来,蜷缩在了被子里, 冲沈南昭眨眨眼, 随即故作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我睡着了。”他竖着耳朵, 高声强调。
沈南昭强忍着浑身散架的感觉, 他撑着身子,往身后垫了抱枕,眼睛往下一撇,有些无可奈何地弯了嘴角:“你啊!”他揪了揪小狗的耳朵, 却被那人晃晃脑袋, 挣了出来。
既然如此……
“好了,现在我们该说正事了。”
什么正事?有陷阱!秦轲的警报雷达滴滴作响, 他假装睡着, 将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 却悄悄竖起耳朵。
“我听说, 这些年你的花边新闻是一件接一件,生活丰富得很……”他的语气温柔。
“造谣!他们在造谣!”小狗不再装睡了,他唰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瞪圆眼睛, 嗷嗷反驳道。
“他们还说, 爱人之间是没有小秘密的,就连手机都能互相看, 比如说有没有金屋藏娇……”沈南昭俯身下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秦轲的耳廓,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着。
话音落下,秦小狗笑了一声,他侧过头搂住那人的腰:“我藏的就是你呗。”随即又不满哼唧道:“我也可以!”
说着,秦轲就从床头摸来了手机,神秘兮兮操作片刻,将亮着的页面塞到了沈南昭手里,满不在乎道:“哼,你看吧你看吧!”
“他们都是在造谣,我最洁身自好了,怎么可能是个花心萝卜!”
沈南昭也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在看清他手上被塞入的页面时,他没忍住弯了嘴角——该说不说,他们心有灵犀,界面处都是录入指纹解锁的界面。
他将手指覆盖上了上面,漫不经心地录入指纹,可心里却一直在想着他马上要做的事……
秦轲的状态很不对劲,一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尤其是这几天,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骤然绽开的烟火,一朵接一朵、一片连一片,看起来热闹无比,可却更像是以过度喧闹来掩饰什么。
像是盛极转凋前的最后狂欢。
现在的秦轲比以前更加难搞,他越来越会伪装,他只能从这人的嘴里听到零星几句实话。
比如说,他今天失控的根源在于——石林。而为了套出嘴硬小狗的情报,他差点被弄得失控了。
沈南昭缓声道:“我开始了。”躺在他身旁的秦小狗裹紧小被子,他捧着手机转了个身,哼唧一声,示意知道了。
得到了允许,沈南昭脸上伪装出来的轻松神色彻底消失,他抿唇点开了聊天界面,目标明确,直接找到了石林的界面,匆匆一瞥,却发现是最新添加的。
上面显示,石林发送好友申请的日期,竟然是上周石家回来的当天。
这不对劲。他垂眸思忖片刻,又划出页面,点开了通话记录,一样非常干净。
但沈南昭清晰记得,前两天石林还打来了电话,如今记录里空空荡荡,其他人的记录却完好无缺。
这恰巧印证了他的猜想,说明秦轲有意隐藏了什么。
沈南昭心念一动,他点开了隐藏空间,在输入密码时,他犹豫片刻,用自己的手指按上了界面。
秦轲给予了他最大的权限,他轻而易举就进去了。
在看清里面的内容时,他瞳孔微缩,差点将手机脱手。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他攥紧了坚硬的外壳,指节隐隐泛白。
那是石林发来的信息,一条条罗列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扭动的蛆虫,它们在盂里狂欢,用短胖的软躯堆砌起了罪恶的高台。
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裹着劣质糖精的长刃。石林一直在低语着,劝诫着自己的“好外甥”,如何去阿谀奉承自己的父亲,如何去设计陷害自己的兄长,如何让自己在秦氏收拢人心。
窃听、绯闻、诬陷、出卖……为了摧毁秦晟,石林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他却丝毫没有考虑过,秦氏集团与秦晟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顺着时间一路往下,沈南昭的脸色在微弱灯光反射下,显得愈发冷峻。
一条条淬满了毒液的轻喃,像是顺流而下的腐尸,而他沿着时间线往上溯源,终于来到了罪恶的起点。
那是第一条信息,就在秦晟的毕业晚宴上。
贪婪的鬣狗开头第一个称呼就是——
“我亲爱的外甥”。
秦轲的手机不知换了多少,但十七岁那天的信息,一切肮脏的“咒语”,他依旧通过备份转移的方式,将它们一条条地嵌入如今的生活。
嵌入骨血,嵌入心脏,嵌入他的生命。
那时的他选择了逃跑,将自己放逐到了南城,可如今的他却知道,他必须为了在乎的亲人、爱人挺身而出。
他知道,如果他离开了,石家也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秦家——那些阴诡计俩终将落在他的父兄身上,摧毁如今平静的一切。
没有人知道,他逃不了。
“我乖吗?”正巧此时,秦小狗磨磨蹭蹭地转身侧头,他眼神亮亮的,像是通透的琉璃。
沈南昭的手一顿,他退出了界面,垂眸看他,也笑了。
“很乖。”他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
“小轲,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夜里的江岸倒映着无数霓虹,像是摔碎的万花筒,在水波粼粼中令人目眩。
石悦走在前面,突然停住了脚步,她缓缓回头询问,依然精致的脸庞背光落下了剪影。此时凉风拂过,她轻轻用手拢起垂落的发丝。
秦延闻看着自己曾经的妻子,他插在口袋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传来了酥麻的感觉,走神片刻后,刻意挑开了眼神。
他的儿子,秦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在石悦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秦延闻的脑海里倏忽涌现了许多形容词:叛逆、纨绔、不学无术、屡教不改……似乎种种都是负面的情绪,但在石悦娴静的目光下,他竟一时无法说出口。
石悦道:“我听说,他可能有点不乖。”她又转过身子,一声轻叹像是江边的微风徐徐袅袅:“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呢……所以他现在也不愿意见我。”
秦延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保证道:“我会去找他说说。”
“算了,我不想让他更恨我。”江岸走到了尽头,石悦终于停住了脚步。夜间有些凉,她将风衣裹得更紧了。
这似乎预示着他们本次的旅程也到了终点,但两人似乎都没有道别的意思,只是一前一后相伴着,默默注视着缓流的江水,远处的游船漾开波澜,水波纹似乎也晃荡到了这边。
许久,石悦垂下眸,她又开口了:“我离开的时候,小轲还那么小一个,我不敢去见他,也不敢见你。这些年,我们还时不时会和他联系,只是他好像一直都没原谅我。”
秦延闻沉默着,他听着石悦继续剖析内心:“后来,我听说他去了南城,国内的很多朋友告诉我,他变得不服管教、不学无术……很抱歉,这些年给你添麻烦了。”
“他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会管好他。”秦延闻微妙停顿片刻,他难得抽空反思,自己这些年似乎对小儿子并没有太多的耐心,将秦轲送到南城,冥冥之中就是个分界线——在那之后,他似乎压根没再理会过他。
就像是撇开了一株杂草,任由他在外野蛮生长。
现在,面对曾经爱人的轻声喟叹,他仅存的愧疚被重新勾起。
也许他需要给予自己的小儿子再多点关注了。
石悦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她微微捋起衣袖,看了眼腕表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别去找他说什么,他不爱听,我就偷偷看他一眼就好。”
“嗯。”秦延闻表面同意,心里却安排好了明天找秦轲好好“谈谈”的行程,他绅士道,“你现在住哪儿,我让司机送你。”
“香榭九号,车已经在等着了。”石悦笑着解释,“那里位置有些偏,还有几套别墅没卖出去,但是也是临时找的最好选择了。”
听到这个地名,秦延闻微微一怔,他的脚步慢了几分:“那是子公司的项目,我会和他们打个招呼,有其他需要就和我说。”
“不、不用那么麻烦。”石悦看上去有些惊诧,她连忙摆手道,“我们都已经定好了,最近在搬进去。”
“没事,我会处理好的。”
闻言,石悦只能点头:“延闻,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又沿着来时路走上了台阶,果然在出口处,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石悦快步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倏忽转身,迟疑着从手提包里摸出了一个红绒的长盒。
她递了过去,眼神却没有接触秦延闻的,只是一直垂着头,声若蚊呐:“这个给你,我之前捡到了,一直想找机会还你。”
“我先走了。”
秦延闻接过了礼物盒,他目送石悦坐上了商务车远去,又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慢慢打开了盒盖。
他似乎能猜到里面的东西,但“礼物”全貌彻底展露在他面前的那刻,不可否认,他的心确实跳错了一拍。
那是一支钢笔,不是全新的。
他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许多年前,他签署离婚协议的时候,手抖拿不住的钢笔——也是石悦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钢笔摔落在地上后,他没有再捡起,只是以为早就被当垃圾清理了,却不成想,兜兜转转又经由同一个人还给了他。
他又将盒盖合起,不知在想什么。
*
“小悦,怎么样怎么样?”车上,石林迫不及待地询问着最新战况,“你有没有按我们之前教的说,妹夫他什么态度?”
石悦点点头:“我按照之前定好的内容,先和他聊了小轲,说他还是不愿意见我,也提了我们现在住在香榭九号。”
“我妹妹真棒!”石林喜笑颜开,“然后呢,他什么反应?”
“他说会找小轲聊聊,香榭九号是子公司的项目,他会去打招呼。”石悦并没有那么乐观,她眉宇间依旧笼着淡淡忧愁。
“哥,我们这样会不会对小轲有什么影响啊?要是他知道我私下联系过延闻,一定会很生气。”
石林脊背一凉,他哪里敢说石悦与秦延闻那点私交早被他秃噜干净了,只能“嘿嘿”一笑,打着马虎眼道:“嗨,小悦,我们是怎么和你说的?现在秦轲都没有进集团的权利中心,如果还不到秦延闻面前吹点耳旁风,他都要忘记自己还有这号儿子了!”
“只要你故意和他提秦轲的脾气不好,再把问题怪到无人管教上,明面上在怪自己,实际上让他找问题——然后掉两滴眼泪,男人嘛,你给他面子,他给你里子。”石林挤挤眼睛,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你看,一提香榭九号,他这不屁颠颠就咱们送枕头来了?”
石悦靠在车窗边,不发一言。
见她这副爱答不理的清高模样,石林心里淡淡不喜,但表面还得好生哄着,又哈巴狗般凑了上去:“小悦,你别担心了,我们这也是为小轲好——你想啊,如果你和秦延闻重归于好,你俩复婚了,哪怕秦轲再不争气,你也是财产对半分的名正言顺的秦太太,且不说要不要再生一个了,到时候怎么都能照拂到他吧。”
“咱们小轲啊,明明离开的时候都那么懂事聪明,后来呢?”石林故作愤懑地煽动道,“后来指不定被他们秦家两父子怎么磋磨呢,性格大变,阴晴不定的,现在更是——”
“他竟然和不三不四的人闹绯闻,指不定也是秦晟故意安排的!”提到那个“男狐狸精”,石林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竟敢那么跟他说话,还直接挂断他电话。
不,挂断电话也就算了,那人竟然恃宠而骄,把他拖进黑名单了!
还是他亲自去TG找秦轲,才从“小黑屋”禁闭里释放出来。那时他暴跳如雷,厉声催促外甥去把这个恃宠而骄的“把柄”解决掉,却见着秦轲脸上是他看不懂的神情。
在提到那个“狐狸精”的时候,秦轲的语气甚至软了八个度,他强行压了压,还是嘴角上扬道:“抱歉,他有些闹腾。”
话音落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还以拳掩唇,轻咳两声,将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
什么情况!那时的石林眼睛一眯,依他纵横风月场多年的经验,他敏锐察觉到,这个“把柄”可是个棘手的硬茬,没那么容易处理了。
“对了,哥,那个人找到了吗?”谈到这个,石悦又紧张起来,她愁容满面道,“小轲如果不愿意,我们要怎么办呢?”
“你放心,由不得他愿不愿意。”石林宽慰道,他胸有成竹道,“我自然打听清楚了!那个人就是——”
“许程楠。”他笃定道。
容忍自己,杀出重围
秦延闻是个执行力很强的商人, 在石林找许程楠麻烦之前,他先将自己的儿子约出来了。
按道理他们的见面地点本该是在TG,遗憾的是, 自从TG创立以来, 他从未踏足过这座大楼。甚至每次来江城总部视察, 商务车路过附近街区时,他都会刻意地闭目养神, 吝啬分出半点眼神——
就好像, 只要这座充斥着秦轲气息的商务楼映入他的眼帘, 就代表着他向这个不学无术却“歪打正着”的败家子妥协。
可他却不愿去想, 在周遭友人屡屡哀叹小辈创业失败的同时,他家的“败家子”却凭借好运气,在江城“小鱼吃大鱼”,以至于吞下了半个江城娱乐行业, 积累了完全独立于秦氏之外的资本……
十赌九输是常态, 但若是百赌千赢,单凭“运气”二字也解释不清。
但秦轲的“好运气”在他兄长的“铁血手腕”之前, 似乎黯然失色, 成为了衬托月亮的惨淡星点, 可有可无、若隐若现。
尽管月亮只有一个, 星点早已布满了天际,但它们零零碎碎的,总是显得过于平庸, 给人一种聊胜于无的“鸡肋感”。
只有在极黑的无月夜里, 人们无意间抬头仰望, 才会悚然惊觉——头顶的星光早已连成线、拓成面,像是无数双无机质的眼睛, 冷冷地嵌在黑幕上,银白色的瞳孔骨碌碌地转着,死死俯视着下方的蝼蚁。
它们贪婪,它们狂妄,它们绝非良善之辈。
可秦延闻却全然不知,他只是端着父亲的架子,裹挟着妻子的眼泪,就找到了“罪魁祸首”斥责。
“你妈妈回来了你知道吗?”秦延闻慢条斯理地切开了牛排,五分熟还带着回弹的韧性。
秦轲的面前却空空荡荡的,只摆了一支水。他兴致缺缺,甚至连样子都懒得做。
“也许吧,石林来找过我了。”
秦延闻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又垂眸道:“你都那么大了,要懂事,最近有空主动去问问……”他没忍住,又憋了一句,“别老摆谱,没大没小的。”
摆谱……秦轲有些想笑,他没想到,在他爸眼里,拒绝与石家交流就意味着他摆起了谱。
“秦董是贵人多忘事,忘记了当年的苦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之前就轻描淡写地打肿脸充胖子,现在可更了不起了。”
秦轲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宰相肚里能撑船,您的肚量——航空母舰。”
哐啷!
秦延闻听自己儿子一顿“夹枪带棒”的嘲讽,也沉了脸色,他极力克制着脾气,将刀叉重重按在台面。
“秦轲,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天天计较这些做什么……”
原来那些痛苦能够那么轻易地抹去。秦轲顿感无趣,他往后一靠,嘴边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眼底却冰冷一片。
“我能计较什么呢?”他点着下巴长吟着,“让我想想,是把我扔在机场等你们当垃圾一样捡回去,还是那么多年一条信息都没有,还是一直教唆我去算计我哥、抢秦氏……”
说到最后,秦延闻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强忍火气道:“你不要和石林有那么多的接触,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我要和‘她’多接触对吗?就像你们这些年在A国那样……”见着秦延闻神色一僵,秦轲恶劣地扯起嘴角,放缓声音道,“光明正大地,只瞒我一个人地接触。”
他都知道了,秦延闻掩饰般抿了一小口水,他似乎又找到了必胜的法宝:“那是你妈妈,你身体里流着石家一半的血。”
“那是什么很高尚的东西吗?”
“她有苦衷。”
“嗯,我知道,是被石家软禁了。”
秦延闻皱眉,他不悦道:“你就非得那么说话吗?”
“爸,你希望我正常说话吗?”秦轲灌了一口冰水,像是衔着猎物的动脉,猛饮了大口鲜血,整个人开始变得兴致勃勃,带着凶兽狩猎开始时,按捺不住的野性。
他嗤笑道:“你们发展到那一步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不过都把香榭九号的房子给安排好了,我看也不远了吧……”
“你调查我们?”
秦轲最后一丝笑意凉了,他淡声道:“还需要调查?你打个招呼,再配合他们煽风点火,都已经传开了——秦董的前妻以及‘现任’,已经低调入住香榭九号……”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了死水般的沉寂。
“让他们搬走。”秦轲撑着桌面,轻轻搅着咖啡,他用匙子轻轻点了点杯壁,发出“叮叮”的清脆敲击音。
他没有抬头,仿佛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你说什么?”秦延闻似乎没听懂,他眯眼怀疑道。
“我说。”秦轲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字句笃定道,“让他们搬走,你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管不着——但是那里,不可以。”
秦延闻眼神冷漠,他哼笑一声,并没有把儿子的话当回事儿:“凭什么。”
“那里离老宅有多远,步行都不用二十分钟……当年扩建,物业代管了。江城的别墅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香榭九号?石家打着什么注意,您不知道……”
“还是你本身就默许让他们去的,怎么,现在就要开始触景生情、追忆似水年华了?”
他说的正是他幼时曾经住过的那处老别墅。
“你从小是在那里长大的。”
“是啊,因为我不知道那里是你和周夫人的房子,你和第一任妻子的房子。”秦轲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那栋房子,自从当年抵押出去,又被赎回来之后,他只回去过一次……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变了。”
“爸,你已经搞丢了我哥的琴,还要弄丢他的家吗?”
秦延闻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儿子——他好像一直都没有看懂这个孩子。如此尖锐又锋利,像是只野心勃勃的年轻雄狮,恨不得在每个人身上撕下血肉。
“爸,你和石家的事,只来问我的意见吗?那我哥呢……”
“他……”秦延闻迟疑了,他确实没有思考过秦晟的意见,似乎潜意识里这只是他、石悦与秦轲之间的问题。
这一切同秦晟好像毫无关系。
在他希望迎娶石悦的时候,他询问了秦晟的意见,因为那是他最亲密的家人之一,可到了现在,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家永远并不只有他们。
秦轲摩挲着杯沿,叹息道:“爸,其实作为父亲你挺失败的,两个儿子,你一个都不了解。”
“我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你要和我赌一场吗?输赢不论,我只有一个要求——”秦轲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青柚的味道没入鼻腔,像是生生咽下了硫酸,从喉头处一路点燃了胃,最后将五脏六腑焚烧殆尽。
“我们互不干涉。”他放下了杯子。
*
“组长,我们的方案又被否了!”周雅踩着细高跟笃笃地转进了项目一组办公室,她一把将方案摔在桌上,一双美目里几乎要喷火。
张宇天正收完了游戏的最后一个金币,他撩起眼皮一瞥,又慢吞吞地关了屏幕:“咱们的石总监又作妖了?”
闻言,周雅冷笑一声:“呵,八成那家撬开了他的嘴,灌了不少马尿,明明已经否了的供应商,就跟诈尸一样蹦出来了……老娘真想给他们这群玩意儿都活埋了,方案又要重做!”
她吐糟的正是TG最近空降的项目总监——石林,明明是个草包货色,非得打肿脸充胖子,来的第一天就将他的“小秦总亲舅”身份宣扬到人尽皆知。
幸亏TG卫生做得好,不然怕是路过的耗子都得被他揪着耳朵唠叨一通,届时整个江城的下水道都能回荡着一个声音——我那好外甥啊,真孝顺。
真是孝你个tomato!舅舅这个身份是什么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吗?大清早就亡了!
张宇天叹口气,他撑着脑袋:“你说小秦总是怎么想的呢?从石头缝里蹦出个亲舅,硬塞到了管理层位置。”
周雅翻了白眼,她附和道:“是啊,以前还能找叶总商量下,这回儿好了,咱们公司都快成家庭作坊了,叶总都没有话语权。”
张宇天撇撇嘴,他随手翻了翻被打回来的方案:“你就换个顺序,然后按照石大总监的意思,把那家加到备选的供应商名单里吧。”
“这能行吗?”周雅怀疑道,那老东西收了好处,能那么轻易糊弄过去吗?
张宇天耸耸肩:“你放心,我会去找小秦总说说的——最近的项目能让的都让吧,都是些小鱼小虾,给点好处钓着他就行。马上就是新知的项目了,那个才不能出现一点问题。”
“那个方案绝对不能外传……”张宇天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唇前,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如果在确定之前被泄露了,那我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知道。”周雅警惕地压低了声音。
新知是他们好不容易抢到的资源,作为新兴科技企业的龙头,他们策划推出自己的二代智联产品,要求就是内容绝对保密、营销足够亮眼。
为了争取这个资源,TG过五关斩六将,几乎是下了军令状,条件几乎到严苛——违约代价更是十倍百倍计算。可以说,他们几乎将半个TG都压在了这个方案上。
成王败寇,周雅懂得这个道理。
要是之前的TG,他们不用担心,可现在空降的石林成了最大的变数——在小项目上,他都和嗅着肉骨头的狗一样流哈喇子,新知的项目上,不少竞争对手虎视眈眈着,恨不得将TG拆吞入腹,若是他们的石总监经不起诱惑,那可真就是功亏一篑了!
见着周雅满脸凝重地走远了,张宇天往后一靠,他长叹一口气,正点亮屏幕,想找老大好好唠唠,转念一想,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怪了,小沈应该是在开会吧。张宇天嘟嘟囔囔地按断了。
与此同时,沈南昭正揣着关机的手机端坐在茶桌前,张宇天没问出的话正从另外的人嘴里说出。
“秦轲最近怎么了?”秦晟将热茶浇在瓷杯上,热水淅淅沥沥地飞溅着。
沈南昭抬眸看了面前人一眼:“什么?”
“他最近有点奇怪。”秦晟解释道,“他昨天来了集团,找我问些事情,不知道有没有和你说。”
沈南昭沉默垂眸,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但秦晟根据他的表现已经猜到了一切,继续道:“沈南昭,我之前跟你说过,如果以后有人用更大的代价诱惑你,你没有拒绝的话,秦轲会崩溃的,他没办法再承受任何背叛了。”
“可是昨天有人和我说,我在背叛他,你觉得呢。”秦晟动作微顿,他还是将茶水满上了,随后坐直身子,看上去像是在谈判桌上无往不利的主人。
沈南昭道:“秦总,他的确比你想象中更脆弱,可也要比你想象中的坚强。如果这些年,您让他去做过心理咨询的话……”
“什么?”秦晟微微眯眼,“心理咨询,你说秦轲?”
沈南昭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了数,他本就想旁敲侧击探听情况,现在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原来这些年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发现过秦轲的不对劲。
他们总是只用一个“坏脾气”潦草概括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他勾着嘴角,就像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是的,如果您带着他做了心理咨询,你就会发现他有多勇敢。”
以至于勇敢到如此痛苦。
闻言,秦晟一时语塞,他看起来颇为不悦:“不要开这种玩笑……”
沈南昭突然觉得无力极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地没有着力点,于是所有的话霎时哽在喉头,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很好。”
秦晟却察觉到了他未尽之语里的端倪,对亲人的关心还是占据了理智上风,他迟疑道:“你究竟什么意思?秦轲怎么了……”
沈南昭见无法避开这个话题,便将内容一笔带过,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石家的事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他一直没走出来。”
“最近石家又来闹了,他的状态不太好。”
见秦晟若有所思,眉头越拧越紧,沈南昭补充道:“这几天他整个人都很焦躁,所以我打算带他去做个心理咨询。”
“我以为他会原谅他们,会希望再有个完整的家。”秦晟长吟道,他坐直了身子,“我会安排好咨询,只是怕秦轲不愿意,到时候……”
“秦总,您不用麻烦,我会处理好。”沈南昭及时打断道,他迟疑片刻,还是认真地告诉秦晟,“如果您插手这件事,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秦晟看起来没有那么忧虑了,他客气颔首:“有什么你就和我联系。”
从秦氏集团出来后,沈南昭觉得有些悲哀——
八岁的秦轲被留在了那个机场,可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懂事地没有呼救,只是孤零零地困在了梦魇里,身上紧紧束缚着名为亲情的枷锁,在爱恨交织中,他再也没法走出来。
沈南昭看懂了他的苦难,他走进了秦轲的噩梦,陪他一起坐在冰冷的机场,等待着一场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解脱。
他眼睁睁看着秦轲从八岁困到了十八岁,也许在那人的二十八岁,三十八岁……终其一生,他都没法走出那座用钢筋水泥搭建的巨大堡垒。
他又回忆起了自己昨天与秦轲的对话……
“秦总不会怪你。”他宽慰道。
“我知道,他不会怪我,但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秦轲凑在他的耳边轻笑道,“他本来就该恨我的,只是因为我姓秦,因为我身体里流着一半秦家的血液,因为我被亲生母亲像垃圾一样扔掉了,所以他没办法恨我。”
“如果我过得好,他能理所当然讨厌我;可我比他还可怜的时候,他又能恨谁呢?”
“南昭,你知道吗——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希望自己消失,或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可是遇见你以后,我就后悔了。”
沈南昭静静地听着他诉说,他半跪坐在床上,双臂将那人拥在自己的怀里,那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声音哽咽却温和:“为什么?”
“因为我担心我不在,就没有人拉你一把。”秦轲笑了笑,他垂眸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扣在那人的指间,两人十指交错紧握着,“想到如果我不在,你还可能会受人欺负,那群人会排挤你,也许你会一直挣扎着往上爬,可他们会一遍遍把你拖下去,我就很难过。”
“所以我只能容忍我自己的存在。南南,你会因为我快乐吗?”
沈南昭胡乱薅了一把小狗的头发,他的心脏像是被针扎着,细细密密的隐痛传来——怎么会有人用“容忍”来定义自己的存在。
“当然会。”他眼眶微湿,听见自己笃定道,“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因为我快乐。”
“你知道为什么我哥一直不同意吗?他一直怕我后悔……”秦轲慢慢凑上去,他的唇亲昵地贴着沈南昭的脸颊,一点点地蹭着,像是一只撒娇的小白狗,哼哼唧唧地讨要爱意。
“为什么?”
“因为他想他的妈妈了,所以他怕我和石家闹掰了,有一天想起我的妈妈,我就会后悔。”
“你会想她吗?”
沈南昭见着那人的眼神变得渺远,里面的情绪明明灭灭,倏忽来了一阵风吹灭了其中最后的光芒。
只见秦轲沉默许久,笑着说:“不知道,但只要我哥想念他的母亲一天,我就不敢想她。”
想念是无尽的煎熬,爱也是,恨也是。
沈南昭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将不择手段地斩断秦轲身上的束缚。
不需要任何救赎,也无需他人知晓,他要用刀枪剑戟打碎噩梦的窗户,把紧闭的大门烧个干净!
他要带着秦轲杀出重围。
真真假假,坦坦荡荡
“你说, 和秦轲在一起的人不是你?”石林狐疑地眯起眼。
怎么可能呢?他打听了那么久,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向他说出了这个名字——许程楠。现在好了,他气势汹汹地找当事“小白脸”算账, 却活生生被泼了一瓢凉水。
什么叫找错人了?骗鬼呢……
坐在对面的许程楠一摊手, 他略显遗憾道:“石先生, 虽然我很希望您口中那个蛮横无理的人是我,但很可惜, 您看起来是找错人了。”
“咳。”石林掩饰般抿了口咖啡, 他清清嗓子道, “这样吗?里面可能出现了什么差错, 实在不好意思了。”
好像还真弄错了,毕竟之前那个粗鄙下作的狐狸精那么嚣张,单凭许程楠对他客客气气的态度,他心里已经信了八分。
“只是……”他依旧心有疑虑, 举杯的手微微迟滞, “怎么我听他们说,你和我外甥的关系不一般呢?”
提及他俩的关系时, 那些被问到的人都隐晦地递了个“你懂的”眼神, 说的也语焉不详, 模糊又暧昧, 弄得石林一肚子闷火,发不出来也憋不回去。
我懂个屁,含含糊糊地跟便秘一样。
有本事蹲坑你们也拉一半留一半啊!他无比怨念道。
想到这里, 他看向面前青年的目光中不自觉夹带了些许赞赏——至少绯闻当事人能给个明确答复, 虽然好像没有屁用。
许程楠笑笑, 他垂眸搅着杯里的液体,轻描淡写道:“谁知道呢?也许有, 也许没有……”
瞧瞧,刚夸两句又给老子卖关子!
石林又耷拉下了脸,他面如土色,正欲发难,就听许程楠补充道:“总之,您话里的那人肯定不是我——而且我知道他是谁。”
“谁?”
“他叫沈南昭,现在就在秦氏集团。”许程楠放下了咖啡匙,他坐直身子道:“这是一个很神秘的人,至少秦董他们都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是都闭口不谈。”
艹,养小白脸养到老子面前去了?秦轲这小子,真是莽撞至极……石林暗暗攥紧了拳头,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还是强行挤出一抹狰狞的笑意:“所以,秦家都知道这个人,还默许了?”
难道,他们这是故意要养废秦轲吗!
心黑的人看什么都不干净,石林无法控制自己的恶意,他阴暗揣测起秦延闻的想法。也许秦延闻就是为了保住秦晟,所以故意把秦轲排挤出集团,然后搞个“男妲己”去惑乱军心?
简直是臭不要脸的东西。
石林眼底满是阴翳,他怨毒地捏着杯柄,可转念一想,又隐隐嗅到了腐烂的转机——这很糟糕,但同时会是个好机会,毕竟他们可以借由这个人,撬动秦轲与秦家之间的关系。
只要那个姓沈的身上有污点,他就能以此为契机,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脏水泼到秦家的身上,让秦轲与他的父兄离心。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外甥不喜石家,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秦轲与秦家决裂,势必会临阵倒戈,投入自己的阵营。
三人成虎、人心难料,这世上有什么墙角是挖不倒的?
石林内心隐约有了诡计的雏形,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打听起来:“哦?那么神秘……我倒是对这号人越来越感兴趣了,不知道小许你这边有没有什么消息呢?”
许程楠笑道:“石先生,我不是说了吗,秦董他们都不愿意谈及这件事,我怎么好去瞎打听呢?不过消息嘛,我倒是有一个……”
见石林目光沉沉地看过来,他也不再卖关子:“据说他是南城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和小秦总认识,算是老朋友了。他家里条件不好,就连留学都是靠秦氏资助,最近才回国……”
南城?
石林目光一凝,他咬牙冷笑,他就知道一定是秦家造的孽,好端端非得把秦轲扔到那种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去,这下好了,沾上了不干净的玩意儿甩都甩不掉。
想来资助那个小白脸出国,也是为了培养他来监视秦轲吧。
这倒是一个可以挑拨离间的地方。
毫无疑问,石林歪打正着地摸到了门路——他误打误撞地掐准了就连当事人都避而不谈的痛点。但此时的他却沉浸在对自己敏锐洞察力的感叹中,丝毫不会想到,有些猛兽的毛是薅不得的。
它向来不是良善的大猫,虽说整天用毛茸茸的肚皮圈着宝贝,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蓬松的大尾巴,但生性爱见血,锋利的獠牙能轻易撕碎猎物的喉咙。
“小许,是我没弄清楚,贸然前来,也向你道个歉了。”石林想通了其中症结,又换上了一副和蔼长辈的伪善面孔,乐呵呵道,“那么多人对你夸赞有加,说明你一定是个好孩子,也同我那外甥要好,后面有什么还要麻烦你多多和我联系了。”
许程楠看着这个笑面虎打着官腔,道:“客气了,不过关于沈南昭这个人,我其实也挺想了解的,若是有什么消息,还劳烦石先生告知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和气融融地互相道别。
在转身走向相反方向的瞬间,两人脸上的笑意霎时荡然无存,许程楠满是不屑地掏出了纸巾擦手,而石林更是阴险地拉下嘴角。
呸,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俩极度默契,竟是同时在心底暗暗啐了一口。
*
啥?许助理同秦家那位的感情被人插足了!
最近,一则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在众人隐晦的交流中,秦氏集团和TG之间暗潮涌动。
据说是集团的新人,横刀夺爱,生生挤进了他俩之间。
本来花边新闻就是传得最快的东西,它们以茶水间为始点,只需要一个休息时间,就能如病毒般扩散到大楼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里面的主角还是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眼皮底下的“热闹”,更是牵动人心了。
所有的窃窃私语在沈南昭踏入办公室时戛然而止,像是嘈杂的蚊子在开了灯后就集体人间蒸发,安静得跟死了一样。
沈南昭飞速扫视全场,所有人都老实得像是鹌鹑,手和脚各忙各的。他神色平常地将文件放到了桌面上,正常按了开机键。
嗡嗡……消息的提示音从桌上传来,他看了一眼提示,正是来自斜对角的陈安蝶,小姑娘满脸焦灼,冲着他疯狂挤眉弄眼,示意他看消息。
沈南昭拿起了手机,又放下了。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了休息区的露台上,两分钟后,另一个身影也鬼鬼祟祟地蹿了过来。
来的正是陈安蝶,只见她紧皱眉头,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沈哥,大事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师傅被妖怪抓走了?”沈南昭甚至还有空打趣,脸上是舒展的笑意。
“哎呀不是!沈哥,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你、说你……”陈安蝶满脸纠结,她都要把衣角拧成麻花了,那些话却无法开口。
“说我横插一脚,勾搭上了秦氏集团的二公子?”沈南昭见她磕磕绊绊,贴心地为她补全了内容。
“啊?”陈安蝶傻眼了,她抿着唇犹豫道,“那沈哥,你真的这样了吗?会不会……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在所有故事里,许助理和小秦总都有着三年的暧昧期,哪怕是块坚冰都该捂化了,况且他们的相遇那么具有戏剧性,此后秦轲对于许助理表现出来的“特别”,更是给他俩的舆论阵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毫无疑问,在众人都默认他俩在一起的情况下,空降的“第三者”势必要被挂在耻辱柱上接受审判乃至唾弃。
虽说陈安蝶向着沈南昭,可在这种风言风语中,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找个机会向他阐明情况,好好规劝当事人不要犯傻——毕竟这种事传出去,对秦轲而言只不过是一场风流韵事,但放在他们这种普通打工人身上,指不定得被戳脊梁骨,身败名裂。
沈南昭看她一副纠结的模样,活像是被猫挠乱的棉线团子,东一簇西一根地乱炸毛,有些想笑,但又怕伤害到小姑娘的心,便强忍着缓声道:“许助理说过他和秦轲在一起了吗?”
陈安蝶摇头。
“那么,秦轲说过吗?”
陈安蝶思考片刻,再次摇头。
这好像还真没有,非但没有承认,反而听说小秦总在听到的时候还特意否认过……只是大家都默认他俩脸皮薄,处于暧昧期,只是不愿意公布而已。
“既然两方都没有承认,那就说明是大家的猜测,可我不是。”
“我可以认真地告诉你,甚至如果有人问起,你大可直接告诉他们,我在追他——这是事实。”沈南昭字句清晰道。
陈安蝶呆住了,她彻底石化了,结结巴巴地捂着嘴巴:“啊?啊!”
什么玩意?我的耳朵听到了什么玩意儿!
显而易见,她的震惊丝毫没有对掷出惊天炸弹的沈南昭产生丝毫影响,他像是狡猾的大灰狼,循循善诱地引导猎物跳入预设的陷阱。
“你想,当毫无根据的谣言和当事人亲口确认的事实摆在面前,你会怎么选择呢?”
陈安蝶被绕进去了,她似懂非懂,顺着话头懵懂道:“我会,我会……我会选择事实?”
说到最后,她的尾音上扬,好端端的陈述句愣是讲出了疑问的语气。突然,她捕捉到了沈南昭话里的漏洞,急急忙忙道:“可是,如果许助理是小秦总的地下情人呢?所以他们明面上都不承认……”
那这不还是一个道德纠纷?
沈南昭一本正经道:“那我就争取当他明面上的情人。”顺便打断那条不老实的腿,他在心里平和补充道。
陈安蝶倒吸一口冷气,她被沈南昭的坚持震撼了,虽然感觉对方在诡辩,却给人一种逻辑上的自洽——好像不对,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小姑娘挠挠头,她寻思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拧着眉头,干巴巴地握拳鼓励道:“沈、沈哥,那你加油。”
“可是有多大把握呢?”她惴惴不安,要是沈哥追到了那个难搞的阎王还好,至少明面上不会有不长眼的来为难他;要是没有追到,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以及同许助理交好的,肯定会指手画脚,说些难听的话,甚至让沈南昭在集团里混不下去。等到这件事在行业里传开了,他的名声搞臭以后,也许职业生涯都会被彻底断送。
好像得不偿失……
分析来分析去,最后陈安蝶只能小声道:“沈哥,放心,我会给你保密的,你也别理会他们了……如果真的喜欢小秦总,你就勇敢去追。其实你说的也是,虽然大家总在传许助理和小秦总有什么,可是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小秦总还否认过,也许他们就是清清白白的呢。”
当然,也不排除他是个毫不负责的大渣男!
陈安蝶理智地咽下了后半段猜测,她只能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好生劝诫:“沈哥,但是还是要谨慎,毕竟风言风语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担心……”
“不用担心,这些不会影响我的。”沈南昭耐心回复道,他转身眺望着远方林立的高楼,墨发轻轻飞扬,声音被风吹淡了些,“如果喜欢都需要遮遮掩掩,对于对方而言,应该会很委屈吧。”
就像是隐藏在地下通道里的鼠豸,夹着尾巴,见不得光,只能在黑暗中苦苦等待着爱人廉价的施舍。
爱意本该坦坦荡荡,只是这个道理他知道得太晚了。
幸而还来得及纠正。
他也必须纠正。
谁是外人,乐在其中
“哎, 你们听说没,许助理失宠了……”与此同时,这则消息也在江城的二代圈子里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秦轲是谁?自打他三年前初来江城, 就一战成名, 这些年里, 更是没有几个人能摸透他的性子,活像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阎王。
阎王点卯, 被点中的钟家就颓了, 他们这群小喽啰本来连钟家都得罪不起, 遇上这个祖宗更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得亏秦轲也不是什么嚣张跋扈的纨绔, 更多时候就是老老实实“坐吃山空”,搞个TG出来就当甩手掌柜,成天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也只有许助理敢于薅虎须了。
现在好了, 许助理伴君如伴虎, 悉心照料了三年后,眼见着暴君转性了, 结果不知从哪儿杀出了个沈南昭, 三言两语就剽窃了成果。
这个狐狸精还格外大胆, 据小道消息称, 他甚至连续几天都去TG接送小秦总,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心思,更是公开宣称在追人。
我去!那么勇吗!谁能想到, 许助理默默陪伴那么久, 竟然抵不上这人的一记直球?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秦轲的态度——他非但没让保安将这个大胆的新人架出去, 每天还乐颠颠地同行,简直像是被灌了迷魂药……
有人唏嘘, 感叹男人果然是喜新厌旧的动物;也有人不忿,自认为该站在好友立场上,替许程楠打抱不平,他们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将秦轲约过来,好好喝两杯,借着酒劲吐露心声。
哪怕不欢而散,也能把锅甩到喝酒上,真是绝妙啊!
秦轲难得应约,看起来他兴致颇高,撤了平时的苏打水,转而上了一杯白兰地。
他漫不经心地单手端着干邑杯,眼神却一直落在手机上,似乎在等待着谁的消息,身边的人交换了眼神,却暗示我我暗示你,谁也不敢先去摸老虎屁股。
叮——消息提示音霎时淹没在了嘈杂的音乐里,但离秦轲最近的刘玉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响动。于是,他眼睁睁见着向来面无表情的小秦总眼神霎时亮了,恰如云开雾散骤然点亮星空。
秦轲抿了一小口酒,就将杯子放在桌上,他简短回复后,便收起了手机,整个人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似乎才开始正式参与这场热闹的聚会。
找到机会了!刘玉琦笑着举杯敬道:“秦少,最近难得见你,今天可算赏脸了。”
“嗯,有些忙。”秦轲客套道,他的眼神从面前人身上掠过,又落在了某个方向。
那是包厢的入口,秦轲是在等什么人吗?
刘玉琦喝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感觉在舌尖炸开,随后顺着咽喉一路往下,他把酒气化为勇气,依然挂着笑,不动声色地开口试探:“哎,秦少,今天咱们不醉不归啊,等会儿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秦轲从来不会让他们送,一般情况下,都是秦家那边安排司机或者许程楠来接他。果不其然,秦轲婉拒道:“不用,我坐坐就走,有人会来。”
“是许助理吗?”刘玉琦大着舌头问道。
“……”周遭仿佛安静了一瞬间,所有人看上去各忙各的,但在这个问句说出的那刻,他们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用余光偷窥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秦轲品出了几分端倪,他似笑非笑地抱胸道:“不是。”
“为什么得是他呢?”
这个问题已经有些尖锐了,明眼人已经看出了秦轲的不悦,便扯着刘玉琦的袖子,打着圆场道:“哈哈哈喝酒喝酒,老刘是不是喝多了,说话都不利索。”
刘玉琦顺势坐下,可那些谣言再度浮现,他胸口始终憋着一口气,想来想去还是意难平,又“腾”地站了起来。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壮着胆子问道:“秦少,好歹也那么多年的朋友了,咱们还是想问问,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你特么发疯了!”身旁人看着秦轲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下去,紧张到磕巴,疯狂拽着好友猛使眼色,“喝多了是不是?”
“你别拽我!”刘玉琦也有些上头了,他一把甩开了手,声音也不自觉大了起来,“秦少,这几年许助理是怎么对你的,大家伙都看得见,是块石头也该捂暖了吧……现在呢,为了一个外人,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人,你这也太不厚道吧。”
秦轲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端起了杯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平淡道:“外人?”
他的语气明明毫无波澜,在场人却听出了其中令人胆颤的意味,似乎下一刻猛兽就会暴起撕碎他们,他们小声地吞咽口水,已经想好等会儿求饶的姿势了。
但实话实说,刘玉琦也确实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在场的人,都是秦轲初来江城就打过交道的,大家也算是眼睁睁看着许程楠不断尝试、不断碰壁。
假若秦轲对谁都一视同仁,他不接受许程楠的示好,那也无可厚非。但现在突然杀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轻而易举就获得了别人辛辛苦苦都没有取得的战果,难免让人产生“兔死狐悲”的感慨。
秦轲看着他脸上未尽的愤懑,突然觉得挺无趣——
杯中澄黄的液体摇摇晃晃,倒映着滟潋水色,他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将剩一杯底的杯子按在桌面,哐当一声,几乎吓得其他人一哆嗦。
“外人。”他又轻声重复一遍,随即无奈地摇头笑道,“我之前说过很多次,我同许助理没有任何关系……现在你们替他打抱不平,我也尽量理解。但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他是外人。”
瞧见没,这就向着那个狐狸精说话了……
众人虽然心底腹诽,却默默无言,大气都不敢喘。毕竟钟之擎当年那副惨样还是挥之不去的阴影,现在没有能够制擘这个阎王的存在,他们生怕秦少一时暴怒,把他们都给宰了,只能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当鹌鹑。
但是,下一刻秦轲的话,像是在他们脸上生生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着。
只见秦轲眼神淡漠,他问道:“什么是外人?如果按照认识的时间来说,我认识他要比认识在座各位早得多,无论如何,我和他之间的事,也不该由‘外人’来提吧。”
什么!不是,那人原来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空降”吗?
那他们现在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外人”……
此话一出,刘玉琦的酒都醒了大半,他瞳孔微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调色盘,见着面前人的笑意微凉,他酒劲过去了,只觉脊背嗖嗖发凉,只能嗫嚅道:“秦、秦少,我……”
他在秦轲的目光中无处藏身,整个人站在原地,低着头局促不堪,悔得肠子都青了,却也清楚地知道,今天闹这一遭,怕是彻底断了两人的交情。
不,不止他,在场所有人都别想再和秦轲扯上什么关系了。
想到这点,刘玉琦喝下去的那点酒都快要从眼睛里漫出来了,他小心地抽抽鼻子,看上去颓唐极了。
整场里鸦雀无声,没人敢随意出声打破寂静。气氛逐渐凝重死板,众人像是一群陷入了沼泽的猎物,脚下千斤重,丝毫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埋葬。
吱——此时,包厢的门被推开。
一个修长的身影踩着长绒地毯进来了,霓虹射灯恰好伴随着音乐转到门口,暖调的光披在了他的身上,几乎像是会发光的上帝宠儿。
他走了进来,见着所有人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闯入打乱了节奏,便冲着他们微笑颔首。
在见到沈南昭的瞬间,秦轲周身的冷意顷刻散尽,他又懒散地往后靠,又乖巧又坏心眼地等待着自己被领回去。
哼,什么外人,这是我好不容易盼回来的宝贝!
“哈哈哈,坐坐坐!”机敏的人率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引导着沈南昭往秦轲的方向走。
沈南昭礼貌道谢,他走近,眼神恰好落到了桌上浅剩一些的酒杯里,随后轻轻瞟了小狗一眼,笑意淡了些:“喝酒了?”
秦轲本来还在装乖,弯着眉眼注视着他,听见语气不妙,霎时夹紧了摇晃的大尾巴,支支吾吾地挪开视线:“一点点。”
他像是犯错的小狗,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那人神色,又竖起一根手指道:“就一点点。”
众人看着这副场景,呆若木鸡。
这这这!这还是他们认识的秦家二少?
这个谄媚的模样,能是揍豁钟之擎两颗牙的混世魔王?
我疯了!
沈南昭的笑意也敛了不少,他眯起眼,举起杯子对着灯光晃了晃,不置可否。等到放下杯子后,他又换上了客气的笑,冲着看上去是聚会组织者的刘玉琦道:“今天有些晚了,我先带他回去了。”
他冲着秦轲伸手:“行了,以后再聚,少喝点。”
“好。”秦轲乖乖将爪子搭上,他起身,眼神却凉凉扫过在场的人,明明神色敷衍,但态度却诡异地温和,还愿意耐着性子打招呼,“回见。”
“秦少慢走。”刘玉琦被他看得浑身一激灵,他讪笑着将人送了出去,等到回来时,他长舒了一口气,背后衬衫已经被湿透了。
今晚,他以惨痛的代价明白了——许程楠果然没有一丝可能,有些人不是他能招惹的。
而且,秦少果真非常在意他身边的那个人,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是一种非比寻常的偏爱与占有欲。
车库里,秦轲脸上满是轻松的笑意。突然,他停住了脚步,用手掌包裹着沈南昭微凉的手心,垂眸小声道:“南南,我很高兴。”
沈南昭微微仰头看他,他眼里像是藏满了星光,温柔包容:“哦,为什么?”
秦小狗手一紧,他抿着唇,似乎有些难为情,却还是磨磨唧唧开口了:“就、就你来接我。”随即他小心地撩起眼皮,意有所指:“每天都来接我。”
沈南昭仿佛看见了某只小白狗一副羞中带怯的小模样,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引得那人气恼地瞪圆了眼睛,就差“嗷嗷”叫唤了。
这几天他每天都会大张旗鼓地从秦氏集团前往TG,接上人一起用晚餐,而秦轲每次都眼巴巴地等在自己办公室,活像是幼稚园放学后等待家长的小朋友。
秦轲是不用准时上下班的,可为了迎合沈南昭的时间,他愿意等到晚上七八点,哪怕整层楼都黑了,他的办公室依然亮着光,像是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风雨无阻地等候着航船的到来。
“我在追他。”沈南昭用自己的举动向所有人宣布着。
而每当这个时候,秦轲表面波澜不惊,但尾巴尖却高高翘起,嘚瑟地晃了晃。
爱应当无畏,应当不惧任何流言蜚语。
“早知道你那么好哄,我就……”沈南昭轻笑一声。
“你就?”秦轲机敏地竖起了耳朵,眯眼道。
沈南昭轻轻凑前,温热的气息洒在秦轲的耳廓处,恰似一句呢喃的情话:“我就早点哄哄你,把你骗回家了。以前我避着你,让你偷偷摸摸隐藏我们的关系,那段时间你很难过吧。”
秦轲一愣,他垂下眸子:“也没有……很难过吧。”
没有很难过,那就是难过了。
沈南昭勾了勾他的下巴,轻声道:“我今天晚上给你道歉。”
铮——理智的弦岌岌可危,秦轲心念微动,骤然侧头去寻觅他的唇,像是急切证明自己爱意的小狗,正不安地踩着小碎步踱来踱去,转圈咬尾巴。
“你喝了酒。”沈南昭微微侧头避开了小狗的索吻,他戳了戳小狗气鼓鼓的腮帮子,笑道,“我要开车,所以现在不可以。”
秦轲委屈极了,他别开眼,浑身写满了“失望沮丧”,到嘴的大肉骨头被残忍剥夺了,连点肉渣都不给他留。
还养什么狗嘛,饿死他算了。他恨恨磨牙道。
“下次还喝酒吗?”沈南昭扯扯小狗耷拉的耳朵。
秦轲闷闷道:“不喝了。”
真乖啊。沈南昭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用指尖描摹着秦轲的唇形,就像是火柴在侧边擦火纸上轻轻摩挲着,一下又一下,他每次都要加重一点力度,将那人的唇色蹭得红润,就像是要抹去那点晕开的酒味。
温度在这种暧昧的触碰中攀升,气氛开始变得耐人寻味,秦轲任由他近乎玩闹的动作,他垂眸注视着那人纤长的睫毛,以及微微弯起的唇角。
只有他才知道,那里亲吻上去有多么温热柔软。
他的眸色越发深沉,最后野兽终于无法控制自己滚烫.欲.望,骤然露出了森白獠牙——他猛然发动攻击,在那人毫无防备的指尖落下了一个咬痕。
沈南昭浑身一颤,下一刻又感觉到了指尖传来了湿润的触感,像是火中取栗般,他仓促地收回手,但那点触感却像是燃起了一把火。
烈焰从指尖一路蔓延,几乎要将他浑身的血液沸腾。
他避开了秦轲近乎饕餮的贪婪目光,一种不安感油然而生,他喉结上下滚动,道:“我们回家。”
可是家里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吗?
闻言,秦轲笑了,他的目光锁定了慌不择路的猎物,声音沙哑道:“好啊。”
“我们回家。”
夜深了,星辽湾里,一双有力的手按着劲瘦的腰肢,手指陷入了肌肤之中,几分雪色从指缝间溢出,像是匠人正揉搓着热气腾腾的白软面团,它松软又带着韧度,轻轻一戳,就能落下一个马上回弹的弧度。
沈南昭眼尾处沁了泪,湿漉漉的,他无力地摩挲着秦轲的脸颊、眼尾,一遍遍小声轻喃着:“对不起,你别难过了。”可秦轲却不爱听他的道歉,于是那些语句被一次次撞.得支离破碎,最后他只能抿着唇,将急促的喘.息生生咽下。
于是,没关上的房间门里,又断断续续响起了闷哼,随后是小声的求饶。
秦轲为难地皱眉,他摸了摸沈南昭汗湿的额头:“南南,别求我,我会心疼的。”
可他会心疼,却不会心软,这才是原则。
*
小秦总最近满面春风,似乎印证了众人的猜想。
一时间众说纷纭,什么说辞都有,好的不好的,像是雨后的春笋般一茬接一茬都冒出来,就连张宇天都要坐不住了。
张大组长思来想去,虽说他是最直接的知情人,也知道外面说的很多都是不实消息,什么“横刀夺爱”“以色侍人”,更有甚者还要为许程楠鸣不平。
无语,人家正儿八经的自由恋爱,轮得着他们指指点点吗?哪怕要论“糟糠妻”,也是小沈啊,怎么又能和许程楠扯上关系了!
但流言越传越离谱,也许老大不知道这个情况呢?
小张忧心忡忡。
小张忧心忡忡地拨通了秦轲的电话。
于是,满面愁容的小张遇上了春风得意的秦狗。
只见秦狗在偌大的真皮老板椅里翘着二郎腿,容光焕发地冲他笑眯了眼,友好地挥了挥爪子。
一看就是得偿所愿滋润过度的模样。
小张愣住了,他准备好的说辞霎时死死卡在喉间,咳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傻不愣登地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轲问道:“怎么了,有事?”
张宇天回过神,皱着一张脸,走到会客沙发前坐下,纠结道:“老大,你听说了他们传的流言吗?”
“哦?”秦轲眨眨眼,他托着腮帮子思忖片刻,歪头道,“是不是南昭接我,被看到了……”
哈,我就说你小子清楚!估计流言满天飞,还有双方当事人刻意放任不管的结果吧!
“我们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张宇天死鱼眼地望了过来,他无助极了,攥紧了沙包大的拳头,可想起老大单手能轻松撂倒两个他,又怂怂地放下了。
算了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好汉不和狗斗。
呸!
秦轲嘴角的笑意比AK还难压,他还顾念着仅存不多的兄弟情,只能以拳掩唇,清咳两声道:“没办法,他就喜欢那么大张旗鼓,我都说了要低调要低调,就是不听……”
他双手一摊,满眼无辜。
我管了,没管住。
呵,我寻思您挺乐在其中啊……张宇天皮笑肉不笑道:“哟,小沈原来是那么高调的人啊,一直都看不出来呢。”
秦轲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故作严肃地点头附和:“是啊,我都不好意思了。”说着说着,他自己没憋住,直起身子借着喝茶掩饰笑意,却还是弯了眉眼,眼里亮晶晶的,像是续上香喷喷的肉骨头的大狗,毛绒绒的尾巴快要甩成螺旋桨了。
瞧着不争气的样子。张宇天满脸嫌弃,就这玩意儿还需要追?怕是倒贴都得咬着小沈的裤腿凑上去吧……
回归正题,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老大,抛开其他不谈,这件事你难道没有觉得有问题吗?”他举例道,“你看,之前虽然说你的某些‘绯闻’传得沸沸扬扬,可也不至于那么明目张胆人尽皆知,感觉是有人在背后撺火。”
秦轲唇边笑意依旧,他搁下杯子,懒懒往后一靠:“的确不是什么聪明做法。”
“你有怀疑的人选?”张宇天小心翼翼道,“许?”
“……”秦轲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看样子不是了。
“嘿嘿,我猜也不是他。”张宇天看他这副模样,挠头讪笑道,“我们都和他说那么清楚了,现在来这么一遭不仅毫无收获、还挖坑给自己埋了,他可不是那么蠢的人。”
“那还能是谁呢?估摸着和你、小沈都有仇,恨不得把你俩都架火上烤了。”他像模像样地数着手指,叹气道,“哎,结仇太多真不是什么好事,数都数不清。”
秦轲打了个响指,他笑吟吟道:“别在这儿杞人忧天了,不过是个自以为是,引火烧身的蠢货。”
张宇天“唰”地抬头,满脸不忿:“老大,我就知道你知道是谁!”他不依不饶地连声追问,“谁啊谁啊?我认识吗?”
何止认识,骂都骂过三十分钟不带重样的……
秦轲垂下眸子,但笑不语。
“对了,新知的项目推进怎么样了?”他突然换了个话题。
提到这个,没个正型的张宇天也严肃起来,他坐直了身子:“老大,你确定要这样吗?这是一招险棋,我们甚至把辰星娱乐都算进去了,里面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我们能控制住吗?”
“或者说,他们真的会按照我们预想的去做吗?”张宇天揪了揪自己茂密的头发,有些抓狂,“我感觉我们在做的事,就像去史前时代,在路上刨了个坑说要抓恐龙。”
秦轲赞叹道:“你这个比喻很形象!”
“……”张宇天语塞,他无奈道,“老大,你真的有把握吗?”
秦轲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苍蝇总在身边绕着也不是个办法。辰星娱乐最近太不安分了,我们压上大半个TG,不就是赌他们的‘不安分’?”
“希望如此。”张宇天叹了口气。
给老大打爱情保卫战也就算了,还得史前时代抓恐龙。
生活不易,小张叹气。
稳操胜券,惴惴不安
“你是不是个蠢的?这几天, 我去哪儿都有人问我秦轲的事,你嘴怎么跟个漏勺一样呢?”石母在客厅杀气腾腾地踱步,她骤然停下脚步, 怒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秦轲的那点破事儿是能拿出来说的吗!”
石悦坐在侧沙发上, 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这场交锋, 她攥紧了裙摆,紧张道:“什么?小轲怎么了?”
被斥责的石林却吊儿郎当地半靠在贵妃榻上, 他翘着二郎腿, 眯眼敷衍道:“嗨, 不就是他乱来的事吗?小题大做, 有钱人谁家没点癖好?”
“你把这个说出去了?”石悦骤然起身,她的语调拔高了八度,胸膛急促上下起伏着,“你要毁了小轲吗!”
“我说你们这些妇道人家, 怎么遇点事情就大惊小怪小题大做呢?”石林也有些气恼了, 他恨恨坐起身子,“我就这么告诉你们吧, 这个根本不用瞒也没法瞒——秦家人都知道他的事情, 甚至和他不清不楚的人, 他们都认识, 甚至还把那人送出去留学镀金了。”
“什么……”石悦踉跄地摔坐在沙发上。
石林耸耸肩:“现在好了,秦家把眼线培养好了,又接回来送到小轲身边了……我早就说, 他们都不安好心, 一定是故意养歪秦轲, 好名正言顺让秦晟接班。”
“怎么会?小轲、小轲也是他的孩子啊!”石悦还是不愿相信,她脸色有些隐隐发白。
纠结片刻, 她往石林的方向挪了挪,目光坚定起来:“我得去找他,哥,你再帮我约个时间。”
“你现在着什么急啊?”石林有些不耐烦了,他“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起身道,“小悦,你现在是我们的杀手锏,这件事我已经在处理了,只是和你们说下,免得你们还整天觉得我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你倒是说说,你都处理了什么?把秦轲的事宣扬到人尽皆知,这对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石母的态度略有缓和,她缓缓走来,坐在了主位上,恰好隔断了一对儿女的距离,免得他俩再起什么冲突。
都说儿女债,父母偿,她简直在为这个家呕心沥血。
石林殷勤地蹭过来,给母亲捏肩:“哎呀,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我这几天四处打听了,秦轲这小子花边新闻不断啊,他这两年和一个叫许程楠的小助理走得很近,几乎两边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闻言,石悦脸色格外难看,石母却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但是吧,我找到了他,发现这个叫许程楠的,压根不是和秦轲纠缠不清的人……这才知道,现在那个狐狸精早在小轲被发配去南城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后来不知怎么着,他被秦家送出去留学,最近这段时间才回来,结果又和狗皮膏药一样,黏上了小轲。”
说着说着,他愤慨起来:“你看,我都怀疑他一开始就是秦家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那时候秦轲多小啊,还不懂事,安排个居心叵测的引他上歪路。”他将目光投向自己柔弱的妹妹,嗤笑道,“现在你还觉得秦家会对你的儿子好吗?我就说,不可能的!”
“不要心存幻想了,我们要拯救他,让他摆脱秦家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所以呢?你现在搞臭秦轲的名声,能有什么作用?”
“妈,你想想,我们之前顾虑的是什么?”石林目光灼灼,开始认真分析道,“我们是担心秦延闻知道这件事,会更加不喜欢秦轲,到时候在集团里更没有话语权。可现在摆明了人家早就知道,甚至还在里面推波助澜,那我们还费劲心思去讨好他做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小轲和我们同穿一条裤子。”他将左右手牢牢扣在一起,缓缓握紧,“他现在还没有坚定夺权的决心,而让他和我们同心,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和秦家决裂。”
“我这好外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当年我们摆了他一道,人家可现在都还记着仇呢……这样也好,如果我们借由这件事,找到秦家同那个人的联系,再稍稍点拨——”
石林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他会不会觉得,秦家背叛了自己,到时候我们稍稍借题发挥,就能把他拉入我们的阵营。”
石悦见惯了这种手段,她微微沉思,就捋清了里面的关键,“所以,你想先从挑拨那个人和秦轲的关系入手,他们先闹掰了,然后……”
“因为我们现在还没办法确定那人和秦家的交集,如果他是站在秦家那边,去帮忙牵制秦轲,对我们没有半分好处——无论是出于分裂秦家的考虑,还是为以后给小轲找联姻支持,我们都必须斩草除根,把这个隐患扼杀在萌芽里。”
真话假话不过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只要想办法将沈南昭与秦家有勾当的说辞坐实,必然能引起秦轲的厌恶。鹬蚌相争,最终就是渔翁得利。
石悦终于坐不住了,她怯声反驳道:“可是,小轲会不会不高兴呢?这样做,他会不会更厌恶我们……”
“石悦,你如果真的为他好,就应该明白,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搅在一起,你那好儿子才算是沾上污点。”
“在现在的风言风语里,小轲只会顶个风流的名声,但那个人才是众矢之的,桩桩件件都足够让他谈不起头来。”
“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这些话,足以杀死他。”
“而且……”石林胸有成竹道,“我已经安排人去调查他的身世背景了,当年秦家送他留学,现在又让他进入秦氏,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交易。”
“我有预感,这将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他目光如炬,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
*
黄毛最近流年不利,先是自家女友欢天喜地说找到了新工作,包吃包住工资待遇还不错。
他起先是不同意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公鸡,几乎是从电竞椅上跳了起来:“你走了,我怎么办?”见着刘菲满脸为难,他又软了语气,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上前扯着衣袖:“小菲,你要把我扔了吗?”
如果她不在,谁给他洗衣做饭?这样的免费保姆可不好找。
好端端地换什么工作嘛,就她这样的村姑,要不是靠他从村里带出来,估计现在还在田间地头干农活呢!
女的要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刘菲犹豫半天,又在黄毛的“大饼”中迷失自我,晕头转向地答应了他每天下班都回来。可坚持了一周,还是黄毛率先叫停了——
也不知道刘菲找的是哪里的工作,通勤时间都快两个小时,刚去她还跟不上进度,每晚都要加班到十点才回,到家倒头就睡了,天不亮就得出门,什么家务活都没干!
就连他在客厅摞得老高的泡面盒都不知道收拾,她回来做什么!
黄毛本来怒火中烧,本想让女友尽快辞职,可看着工资条上的数字,确实比她那些兼职好得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变成了谄媚的笑。
“小菲,你也那么辛苦,不要两边跑了。”黄毛想出了个折中办法,他建议道,“这样吧,你每个月省下的路费给我就行,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可是,明明跑来跑去的是我,为什么还要给你钱呢?
霎时,一个困惑的念头从刘菲的脑海里飞速掠过,可她太累了,长时间两边奔波令她心力交瘁,她垂着眸,只能愣愣地应了一声:“五百吧,再多就没有了。”
“啧,五百哪儿够!”黄毛不满皱眉。
刘菲讷讷绞着衣角道:“因为如果吃住在那里,我不能领住宿补贴了,还得交伙食费……那要不我还是每天回来吧,也能照顾你。”
照顾个屁,谁照顾谁啊!黄毛脸一僵,他不情不愿道:“五百就五百吧,你也别两头跑了,好好工作吧。”
“哦。”刘菲慢吞吞应了一声,她松开了攥紧的衣袖,偷偷蹭了蹭掌心的冷汗——其实她说谎了,如果吃住在公司,也不用交什么伙食费。
这是同事大姐给她支的招,她们告诉她,你要有自己的生活,一定要先从那人身边离开。
现在,她鼓足勇气迈出了第一步,好像成效还不错。
可离开女友后,黄毛的生活远没有想象中那么自在。
他第一周就花完了刘菲给的五百,又打起了继续要钱的算盘,可女友的态度却不软不硬,打太极般将事情圆了过去,让黄毛生生吃了个瘪。
“呸,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老子才不鸟你。”
又是一局游戏输了,单主还在复盘方才的操作失误,黄毛唯唯诺诺陪着笑,下一刻就见他暴躁地摘了耳机,恨恨啐了一口。
钱钱钱,都是钱的问题。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正点开了外卖软件,想起自己余额似乎还不够一顿饭时,只能磨磨牙,又点开了女友的联系方式。
可想着之前刘菲的态度,他又开始犹豫了。
笃笃笃……叩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来了来了!”黄毛不耐烦地趿拉着人字拖去开门了,门外是一个西装革领的中年男人,正腆着肚子笑得和善,他眯着眼问好:“你好,请问是这里的住户吗,有个事想要了解下”
黄毛见着他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一看就不像好人,警惕道:“什么事?”
“很简单,就是打听个人……”
“谁?”
石林笑容更真诚了几分,他指了指楼上的方向:“楼上的,姓沈那户。”
话音落下,只见黄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上一瞟,随即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他咧开黄牙,跃跃欲试道:“他呀,那你可问对人了。”
*
沈南昭接到名为未知用户发来的消息时,心里霎时涌现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简讯里一个个客气的字句组合起来,却透露着高高在上的鄙夷,还非得用装腔作势的词汇,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难道这就是秦轲收到信息时的感受吗?
他冷静地收起了信息,先向秦轲发了一条需要加班的消息,随后便收拾好东西赴约。
石林说,他需要和自己谈谈——在那人的威胁中提到,他找到了某些“不光彩”的玩意儿,想来自己肯定是不愿意让秦轲知晓的。
不光彩吗?沈南昭的嘴角微微勾起,他还真想知道自己落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在他手上。
这次见面没有想象中“平和”,毕竟作为恃宠而骄的“无脑”金丝雀,沈南昭在还没见面时,就先将石林送进了小黑屋——两人的梁子早就结下。
石林此行是担着秦轲“舅舅”的长辈身份,沈南昭假装不知道,只是径直落座,自顾自地向服务员点好了自己需要的咖啡,随后才分出眼神落到面前人身上。
“沈先生还真是不见外呢。”石林阴阳怪气道。
小贱人,他恨恨地暗自腹诽着,眼神轻蔑,嘴上却彬彬有礼。
“啊?”沈南昭故作惊诧,“石先生,不好意思,您是小秦总的舅舅,我该跟着他喊你的,但是……”他双手交叉,“毕竟石女士同秦董已经没有在一起了,我还是称呼你为石先生吧,免得有人产生误会,还以为石家和秦家有什么关联呢。”
好狠的杀人诛心。石林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他妹妹妹夫离婚,同他与秦轲是舅甥有什么影响?这人一开始也没打算这么称呼自己,看起来是“画蛇添足”地解释,实际上就是在故意膈应他。
果真不是什么善茬。
石林僵硬地提了提嘴角,反唇相讥道:“没事,毕竟依照沈先生的身份,确实很难得到我们的认可。”
他暗示自己早已摸透了沈南昭的出身。
却不料,沈南昭神色未变,他客气笑道:“毕竟石家家大业大,连秦氏都不用放在眼里,怎么可能看得到我呢。”
石林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再度被反将一军,有些恼怒,也懒得委以虚蛇:“沈先生,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相信你也知道你同我们秦轲之间的差距……”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捏紧后又一松,比划道,“天壤之别。”
“无论秦家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我们都诚挚地希望你不要再祸害他了。”
“秦家给了我什么好处?”沈南昭脸上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他歪头道,“这个我还真没听明白。”
“那这段话你一定能听懂吧。”石林从包里掏出了一只录音笔,将它按开,推到了桌面中央。
一阵沙沙电波音后,录音笔里清晰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说的没错,我在追他,用些小手段又能怎样呢?
这正是那天沈南昭搬家,黄毛前来挑衅时,他回答的内容。
“石先生,什么意思?”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明知故问道,“这个就是你口中的,我害怕让他知道的内容吗?”
石林抵拳闷笑一声,他的眼神锐利又残忍:“沈先生,我不管你同秦轲认识多久,可作为他的至亲,我能坦率告诉你,我这外甥啊,最恨别人骗他了。”
“你仗着他现在对你还有新鲜感,但一旦知道你在算计他,这事儿可没那么容易善了。”石林微微凑前,他见到沈南昭脸上的笑意微敛,感觉终于扳回一局,露出了快意的笑。
沈南昭轻笑一声,他主动道:“您大可以去揭发我,说我不择手段地欺骗他。你说他是信我,还是信你呢?”
继续下去也没有意思了。话音落罢,沈南昭起身就要离去,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身后却传来了一声问话。
“沈南昭,那个人是你吧。”石林看着他起身离开的背影,突然提高了声音。他胸有成竹地往后一靠,像是摊开了一坨肥肉,肚子上的赘肉果冻般晃荡着。
沈南昭的脚步微滞,身后又传来了恶意的笑语。
“当年秦轲费劲心思争取,被打断腿也没能挽留,最后拿了钱突然销声匿迹的——那个人就是你吧。”石林双手抱胸,“啧啧”感叹着,“你总说我们石家抛弃了他,可你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呢?”
“想必你和秦晟他们有什么交易吧,不知道告诉秦轲了么?”他装出一副恍悟的模样,“哦!一定是不方便开这个口吧,要不我来替你说?”
沈南昭的脚步彻底顿住,他站在原地,却始终没有回头。看到他的这种表现,石林更有把握了,他内心夹杂着扭曲的快意,嗤笑道:“沈南昭,无论你现在用什么计俩,但背叛可是什么能轻易翻篇的事……如果秦轲不原谅我们,那他一样不会容得下你。”
听到这句话,沈南昭眼神中终于泛起了涟漪,他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声:“无所谓。”
“你可以试试,我和你们不一样。”他耸耸肩,平淡答道。
沈南昭看似稳操胜券,在无人察觉处,他却攥紧了拳,指甲死死嵌入掌心,凭借绵延的疼痛维持着理智。
石林太过敏锐,狡猾的鬣狗惯会从微弱的血腥气中察觉到细微伤口的存在,随即用肮脏的利爪撕裂开,让它溃疡腐坏。
他发觉到了平和表象下暗藏的湍流,那是冰层上最脆弱的裂缝,轻轻一凿,就能让对方万劫不复。
那是源自当年的隐瞒,它成为了阴影,成为了沉疴痼疾,成为了双方避之不谈的禁忌。
秦轲没有追问过沈南昭离开的缘由,可那把刀却稳稳当当地捅进了他的胸膛——那是再一次残忍的背叛。没人知道,将它取出究竟会痊愈,还是会造成更大的伤害,所以他们只能置之不理,默契不提。
谁也不知道,在时间的尽头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沈南昭只能像是打满了补丁的气球玩偶,一边鼓劲一边泄气,在不断自我安慰中弥补流失的勇气。
他会原谅我的。他暗示着。
他会原谅我吗?他却始终怀疑。
多多心虚,你才能乖
“小轲, 你看,你就是被他骗了!”石林的脸气得通红,像是被开水烫过的熟番茄, 还冒着蓬勃热气。
秦轲靠在椅子上, 他面前的桌面正摆着一只崭新的录音笔, 他双手交叉抵住了脑袋,似乎在走神。
“你看看他多狡诈!为了勾引你, 甚至故意买通人制造你们独处的机会。”石林叩了叩实木桌面, 拔高了声音。
“咳。”秦轲回了神, 他清清嗓子, 抬头看向石林,手指虚虚点着录音笔道:“呃……这个能给我吗?”
“?”石林皱眉,他看向自己不值钱的外甥,只见秦轲大胆直视过来, 但微微泛红的耳根, 以及躲闪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
看上去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的模样。
“你要这个做什么?”他狐疑道。
秦轲一本正经, 正气凌然道:“当然是找他对峙了!”
石林:……你最好是。
他半信半疑, 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嫌弃道:“拿去就是了,你得和他好好说,这种阴险小人在你身边, 迟早是个祸端。”
“他之前就把你抛下了, 你还不知道吧——是你那好大哥秦晟同他做了交易, 给了他留学的机会,他连头都没回就走了!”
“可是当年石家不也是这样把我扔了吗?”秦轲还在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录音笔, 就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他随口应和道。
话音落下,四周霎时寂静。
秦轲撩起眼皮,看着石林霎时僵硬的神色,咧嘴笑了起来,:“舅舅,别往心里去,我开玩笑的。”他露出了小尖牙,看上去纯真又无辜
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石林一头撞了南墙,没捞到半点好,如今又听到这样刺耳的话,心里更是憋屈。大丈夫忍字当先,先不和他计较,等哄着秦延闻同石悦重修旧好,他们还能再养个听话的骨肉——
至于秦轲,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届时用不上他,当弃子废了就行。
心里百转千回,石林脸上又挂和蔼的笑,他故作为难地叹口气:“他这次回来,也是你哥暗中安排的。哎,当年这事儿闹得大,如果他是为你着想,要不就把人远远送开;要不就不要干涉你的选择……现在倒好了,强行分开你们的是他,让沈南昭回来的也是他,你就不觉得其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舅舅是知道什么吗,他同你说了?”
石林神色微顿:“这倒没有,但是里面肯定有问题。你放心,我一定打听清楚……”他再度“好言相劝”,“小轲,不要妇人之仁,也不要偏听偏信。之前你意气用事,手上一点秦氏的股份都不留,就陷入了如今被动的局面,现在明知道你身边人居心不良,还要留着的话,岂不是给人送把柄?”
“如果他是个老实孩子也就罢了,可你看看他做的,品行不端,不止是我,就连你妈妈也不认可啊。”
“你想要她伤心吗?”石林说到最后,眼中竟有泪光闪动,颇为真情。
秦轲嘴角弧度未变,这场好戏却演给了瞎子,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出半分,敷衍道:“嗯,我知道的。”
“对了,小轲,你看我也待在TG那么久了,大致流程都了解,也该开始接手项目了吧。”石林嘿嘿一笑,他搓着手又乘胜追击,“不然怕手底下那些人会有意见,说我光拿工资不干活。”
秦轲定定地看着他,眸光深沉,似乎就要看透他皮囊下的心虚,就在石林被看得浑身发毛时,他倏忽笑了起来:“好啊。”
“你是我舅舅,就是光拿工资不干活又有谁敢说呢?不过,既然你想做东西,我自然是支持的。”
得到首肯的石林露出了灿烂的笑,他连连点头,将方才的异样抛诸脑后,爽快道:“你放心,我一定不给我的好外甥丢脸!”
石林乐颠颠地走了,他侧身掩好门后,喜不自胜地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喂,我这边已经办妥了,接下来可就看你们的诚意了。”他扯着勒人的领带,春风满面地往外出,肥腻的脸上笑出了褶子,像是淌油的肉包。
还不得对面说些什么,他就径直挂断了电话。
呵,现在主动权在他手里,还用得着其他人对他指手画脚?有了他那好外甥的支持,他就是在TG横着走,有谁敢说半点不是呢!
首先开刀的……就是那个成天和他唱反调的姓张的小子吧。
他手上动作微顿,随即眯起眼,嘴角扬起了恶意的弧度。
*
才送走了鬣狗,秦轲窝在真皮椅里百无聊赖,没过几分钟,办公室门又被有节奏地叩响了三声。
秘书推开了门,将贵客迎了进来:“秦总,明昱投资的郭总到了。”
“郭总,这边请。”他将郭安引入会客厅后,便径直离开,贴心地关上了门。
等确定秘书的脚步远去,郭安神情严肃道:“秦总,您找我。”
来的正是郭安,他一身银灰色的西装,板板正正地端坐着,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今天他是以明昱投资老板的身份来访,至少在明面上,这家新兴的投资巨头同TG毫无关联。
“我们手里的抛干净了吗?”秦轲依旧散漫,他连眼皮都没抬,语气不轻不淡。
“辰星娱乐的吗?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们内部也察觉到了异样,正在加紧回购。”
“他们开始阵脚大乱了,也就差这临门一脚。记得通知一下那边,收拾收拾也该入场了。”秦轲露出了和善的笑,他用钢笔笃笃点了点桌面,“拢共江城就那么大点的地方,我不希望节外生枝。到时候还是由你出面,把辰星剩下的吃下来……”
“吃饭就得光盘,可以漏点无关痛痒的残渣,但至少不应当剩下——我不喜欢有人把筷子伸到我们的碗里。”
“如果江城都看不住,怎么能看住更大的地盘呢。”
话里的潜台词就是,只要这次做得好,其他区域的业务也有机会,郭安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也许很快,他就能跳出江城的圈子,接触到更多核心内容。
“是。”他按捺住喜色,尾调却微微上扬。
酝酿了那么久,可算是能开辟新地图了。他忍着上翘的嘴角,小心地窥了眼老板的态度,却见着他神色淡淡,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兴致。
“秦少,是还有什么没有考虑到的?”他小心翼翼问道。
秦轲换了个姿势端详着手里的录音笔,他撑着头嗤笑一声:“没事,就是在想怎么废物利用……”
“问是问了,一点口风都没探出来。果然不能对他抱太大希望,还是得自力更生。”他的笑意微凉。
郭安没有听懂话里的“废物”指代谁,但老板语气里的不喜却是能察觉的,他大气不敢喘,只能老老实实垂眸当鹌鹑。
“郭安,你知道车前卒,马后炮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吗。”
秦轲抬眸看向对面的下属,他将录音笔“嗒”地按在桌上,像是在棋盘上稳稳落下一子。
“将军。”他唇边的笑意扩大。
*
董秘书在汇报完明天的行程后,犹豫着没有离开,秦晟见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开口问道:“怎么了?有事就说。”
董秘书硬着头皮小声道:“秦总,最近集团有些风言风语……”
“沈南昭的事吗?”秦晟不以为意,他又低头看起了文件,随意道,“堵不如疏,他应该知道,既然自己做出选择了,迟早会面临这种局面。”
“秦总,只是这些闲言碎语就好了——”董秘书忧心忡忡道,“主要是大家相互议论,有些老人嘴上没个把风的,把之前的事情透露出去了。”说罢,他小心窥了一眼秦晟的脸色。
果然,只见那人神色不变,但笔尖却顿住了,在白纸上晕开一个刺眼的墨点。
“秦总,现在他们反映有人开始打听之前的事,人事部门,还有一些秘书室的老人、司机……他们都被问到了,对方一直在打探,当年我们资助沈南昭到底签订了什么‘附加’合约。”
秦晟看向面前人,眼瞳黑沉沉的,看不清楚想法:“还有呢?”
董秘书一噎,他本来不想说那么详细,可如今只能老实交代了:“而且他们已经了解到了,二十五楼会客室留有每次重要会面的监控,现在想方设法想要拿到那个……”
秦晟一把撂下笔,他按了按眉心:“去把沈南昭叫来。”
沈南昭到办公室时,只见秦晟坐在主位上,正从滚烫的水里夹起了一只紫砂杯,看他来了,那人将茶夹放好,用湿帕擦了擦手。
“坐。”秦晟抬手示意了对面的位置,“有人在打听当年我们资助你留学的事了。”
沈南昭似乎并不意外,他垂眸道:“石家。”
“他们来找过我了,八成是希望以我为由头,挑拨您和秦轲之间的关系。”
秦晟见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忍了忍,还是出声问道:“你没和他说清楚吗?”
沈南昭淡淡一笑:“说什么呢?说我的确和您达成了交易,把他抛下……这不还是在挑拨吗?”
“你知道,当时不是这样的。”秦晟打断道。
“那又是怎样的呢?说我是个会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落荒而逃的胆小鬼?说我把他扔下,只是为了这种不值一提的理由?”
“……”
“你把当时的情况和他说清楚,他会理解的。”秦晟对他弟弟的“恋爱脑”十分有把握。
“可是秦总。”沈南昭微微拔高了语调,他的喉结微动,又扯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当年,其实我是和他说了的……”
见秦轲皱眉望来,他垂下眸,摩挲着指腹,似乎在说给自己听,“我和他说过,所以我才知道,他不能理解。”
话音落下,四周沉寂下来,两人都默默无言。
沈南昭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雾的热气氤氲了眼前视线,他长睫翕动,放下茶杯后又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自然。
他微微弯起嘴角:“秦总,我真的非常感谢,您当初愿意拉我一把,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秦晟的喉结动了动,他看着沈南昭近乎诚挚的目光,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帮你……可这件事迟早是要解决的,欺骗或是隐瞒,迟早有一天会出现问题。”
“如果没办法理解呢?当年他就理解不了……赌输了,我就什么都没了。”沈南昭笑了笑,他摩挲着杯子,“这样就好,什么都不知道,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继续道:“说了,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他会原谅我,保持现状,收益为零;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他会恨我,收益为负。怎么算,预期收益都是负的,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秦晟无言以对,他叹了口气:“沈南昭,其实秦轲他都知道的——他知道我找过你,只是他不知道我们究竟说了什么。现在有人想拿这件事做文章,来挑拨我们的关系,作为他的哥哥,我可能没办法继续沉默了……也许找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什么叫,他都知道?”沈南昭一愣。
“我这弟弟要比我们想象中的更聪明、更敏锐,”秦晟垂眸,他淡声道,“当年我们的会面都是有资料留存的,他想要知道不是难事……”
“秦轲迟迟没有去看的理由,就是在等我们亲口说清楚。我只是觉得,很多事情你和他说会更好。”
闻言,沈南昭几乎是仓惶地挪开了视线,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啊。他愣愣地看着茶盘上未干的水渍,那个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咽喉被死死扼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沉默许久,突然笑了起来:“可秦总,在他身上,我永远是个极端风险厌恶者。”
“我没法赌,也不敢赌。”
“像您说的那样,如果迟早有一天会有问题,那就迟些,越迟越好。”
迟一点,再迟一点,也许就能掩耳盗铃地煎熬到时间的终点。
*
秦轲今晚难得处理了些公务加了班,为表歉意,他特意去了附近的甜品店买了个小蛋糕,顺便还系上了个精致的蝴蝶结,带着个小铃铛。
叮铃铃——小狗欢快回家了,他的指纹锁一按,门一开,就敏锐察觉到整个屋子不寻常的气氛。
主灯没有打开,氛围灯和边几小灯色调调成了暖黄,有一种中世纪古堡里点着昏暗蜡烛的感觉。融融暖光中,似乎浮动着暧昧的葡萄酒香。
让我看看是谁偷吃了。
小狗翕动着鼻翼,他悄默声儿地换了鞋,偷偷走近了酒香浓郁的中央。只见茶几上摆着一只半满的高脚杯,酒瓶也快见底了,而这点葡萄酿出来的甜涩液体,通通进了某只醉猫的肚子。
一只手正耷拉在沙发边缘,上面覆着丝绸质地的布料,像是羊脂玉上的绢布,轻轻一碰就会径直滑落。
沈南昭似乎醉得狠了,他整个人窝在沙发上,另一只手臂虚虚搭在眼前,曲着右腿,露出了小腿流畅的线条,散开的衣襟也显得有些凌乱。
外面睡着凉了怎么办?
秦轲弯腰想去抱他,他顺手放下了小蛋糕,小铃铛轻撞,发出叮铃的清脆声音。他毫不在意,但手刚环上那人时,就感觉自己脖颈处被揽住,随即唇边传来了柔软湿润的触感。
他反客为主,侧头吻了上去,两人气息交错,酒味在唇舌间骤然晕开,碰撞,交融,逐步酝酿成了更甜腻的气味。
似乎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不稳,秦轲终于舍得饶过他,他垂眸看着沈南昭朦胧又清醒的眼神,轻笑了一声,抱着宝贝兔子坐上了沙发,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他的脊背。
“怎么了,你每次有事瞒着我,就会来哄我。”秦轲耐心地垂眸,他的手覆上了微凉的脊背,像是在摩挲着上好的瓷胚,漫不经心地轻喃着。
他感觉到手下的身躯微微一僵,倏忽又笑了起来,露出了小尖牙:“可是我不在乎,巴不得你多心虚下,好多来哄哄我呢。”
沈南昭安静地趴在他的身上,无端显得颓唐,他沉默许久,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肩膀处传来:“别说了。”
他将人拥紧了些,似乎受惊般轻轻颤抖着:“秦轲,别说了。”
怎么能不提呢?
谁都看不清秦轲敛着的眸底,满是沉沉暗光。他用唇在他的耳垂上落下亲吻,又小心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一下接一下,像是给受惊的猫顺毛。
只有这样,你才能乖啊。
危机四伏,引火烧身
最近石林春风得意, 自从他拿着鸡毛当令箭,全盘接手项目工作后,便随意找了个由头, 将张宇天发配坐冷板凳。
就连以前“独掌大权”的叶副总都只能暂避锋芒, 他在TG的身价水涨船高, 应酬也一个接一个。
中午,他吃得红光满面, 被合作方殷勤送回了别墅, 一进门便扯着嗓子嚷嚷着再来一瓶。
“喝喝喝, 你最近能不能花点心思在正经事上?”石母满脸不高兴, 她瞥了一眼外面正当空的太阳,冷哼一声,“你们一个两个的,就让我操心好了!”
“哎呀我心里有数, TG再小也是肉啊!秦轲的不也是咱们家的, 那我不得捞一笔?”石林瘫在沙发上,活像是案板上随意摆放的猪肉, 他扭头左右张望。
“石悦呢, 石悦去哪儿了?”他嚷嚷道。
“别喊了, 又去老宅那里了——也不知道这两天秦延闻同她聊了什么, 成天回来魂不守舍的,一个劲儿地往外跑,就在秦家原来的房子那里, 一待就是一天, 跟丢了魂一样。”
“啧, 她啊,就是心太软。”石林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突然像是离水的鲶鱼般弹跳起来,“我去找她回来!”
“哎,你行不行啊,好好和她说……”石母见他步伐还算稳当,想来喝的也不多,况且秦家的老宅是同一个物业代管,离他们家也就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不算太远,便也放心让他走走。
秦家老宅位于江城最早开放的别墅区,当时建筑面积只用了规划的百分之四十不到,后来随着城市重心转移,这边的项目并没有被看好,二期规划便搁置下来。
这一搁置,就经历了老宅被低价出售、赎回等一系列的事情,最后秦家在重新购回别墅后,作为第一大股东,重启了二期项目,命名为香榭九号。
这也是秦氏集团仅有的几个房产项目之一。
这栋别墅历经了两位女主人,一位是秦晟的母亲,姓周;另一位便是石悦。这段时间,她按照家里的吩咐,主动和秦延闻联络,重温过去时光,好干柴烈火旧情复燃。
但聊着聊着,她自己就陷进去了。
她时常会想起在老宅的时光,别墅里欢声笑语不断,她拥有体贴的丈夫、活泼的儿子以及懂事的继子,而不是如今这样,所有人都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境地,尤其是她的亲生骨肉——
秦轲至今仍对她避而不见。
她穿着披肩,袅袅娜娜地站在铁栅栏外,往里看着,目光渺远,随即身后便传来了粗狂的男性嗓音:“石悦,你有功夫隔这儿伤春悲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重新成为秦家的女主人!”
石林薅了一把头发,他一路走来,脸上酒气也起来了,眼神中带着些醉意的混沌。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用铁链锁住的的大门,晃得哐啷作响,像是个闹事的醉汉,不满嘟囔着:“不过就这种破地方,谁稀罕要哦。”
只见里面的花园依旧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一眼看上去就少了些人气,带着萧瑟冷意。
“哥,我们回去吧。”石悦淡淡蹙眉,她不喜见到石林在这里撒泼,转身就要走。
石林酒气上头,一股“好汉上梁山”的英雄豪迈劲儿就上来了,他提着两指粗的铁链,瞪着浑浊的眼睛端详片刻,咧嘴乐了:“小悦,你喜欢是不是?”
他掂了掂沉甸甸的锁,将铁链甩得哗哗作响,眯着眼呲个大牙道:“你想要这里是不是!哥替你搞喽!”
“你发什么疯?快回去。”石悦的语气也重了,她上前扯着那人的衣袖就往回走,却被一把挣开。
石林甩掉了她的手,不满道:“你怕什么?你看看这个大锁链,肯定是秦晟那个兔崽子干的!他存心不想让你回来,你就偏要回来!”
“我告诉你,他越是不让你进去,你就越要进去——这座房子你知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和秦家的联系,你和秦延闻的过往,你让秦轲重新接纳你的机会!”石林恨铁不成钢,他简直想要妹妹脑袋里的水倒出来,“我们为什么要住在香榭九号,不就是为了让秦延闻能时时刻刻想起这里吗?你必须让他回忆起来,第一步,就是进去这里……”
“可是,可是都锁了。”说到这里,石悦的眸光黯淡,她嗫嚅着唇,“锁了,我进不去……”她再次不舍地看了一眼里面的院子,回忆着自己最爱的紫藤萝的位置。
“嗨,小问题,砸了就是!”
“你别乱来!”看着石林嘴边夸张的笑意,她心一紧,连忙制止道。
“你放心,我们就是用点手段进去了又能怎样?秦晟敢管你吗?”石林满不在乎道,“他能说什么呢?你毕竟当了他的母亲都那么些年,他敢撕破脸和你吵吗?”
“我告诉你,哪怕我们先进去了,占了地盘,等他反应过来,还得帮忙隐瞒——否则,你就去秦延闻面前上个眼药,说自己想回家看看,没想到秦晟这小子换了锁,他不乐意,只能出此下策,看他是不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石悦有些犹豫,她刚想反驳,却被打断了。
“我的好妹妹,你只要把秦延闻哄高兴了,秦晟算什么?”石林嘿嘿一笑,他不屑道,“还不是夹着尾巴的狗,我一回来就大张旗鼓地去他办公室坐了坐,他还不是恭恭敬敬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因为他知道,你迟早得回去的,你和妹夫、小轲才是一家人,他什么都不算。等你和小轲统一了战线,他可得看你们的眼色生活!”
闻言,石悦默默垂下了头,她没再做声,而石林见她这副模样,唇边的笑意越发放肆。
他转身看着面前安静无人的别墅,眼里满是势在必得的暗芒。
*
秦轲接到了电话,不知那头说了什么,只见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往下,直至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线,他的眸色黑沉一片,只淡淡说了声:“是吗。”
挂断通讯的第一时间,他径直起身往外出,一边走着,一边随意地理着袖扣,先是慢条斯理地解开,将衣袖挽到了小臂的位置,又抚平卷起的褶皱。
“秦总,您要出去吗?”秘书抱着一叠资料正准备进来,迎面就撞上了外出的老板,他一愣,快步迎了上去,“等会儿新知的副总会过来,他们想……”
“推迟。”秦轲大步向前,目光没有半分偏移,他交代道,“今天下午所有的行程取消。”
“呃……”秘书卡壳一瞬,随即果断点头道,“好的,秦总,需要安排车吗?”
“不用,我要处理一些私事。”他将“私事”说得又轻又急,像是毒蛇在不经意间亮出了森白獠牙,只等着一击毙命。
秘书不再吭声,他自觉放轻了呼吸,随即悄然放慢了脚步,恭敬地目送老板进入贵宾电梯。直到银白色的门缓缓关上,就像是囚禁起了猛兽,他才感受到警报解除的讯息,不自觉吐出一口浊气。
此时,他才发觉自己正死死攥着文件,指甲在封面纸上扣出了痕迹,手心也微微发冷,像是经历了一场隐晦的、无人察觉的暗风暴。
小秦总向来是个好脾气,相处那么久,也不像传闻中那么恶劣,可刚刚他明明没说什么,怎么突然感觉特别吓人?
秘书深呼吸着,只感觉方才紊乱的心跳正在逐步恢复平静,他皱眉抬头看向了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明明感受不到送风,可一点寒意却蔓延上了脊背。
是温度调得太低了吗?
他搓了搓胳膊,随意想道。
*
一辆漆黑的跑车径直驶入了香榭九号的大门,它轻车熟路地压着最高限速疾驰在通行道上,安静躺着的落叶被呼啸送上天。
随即一声尖锐的刹车,地上落下了漆黑的甩尾痕迹,车门骤然开启,一条长腿重重踏下,就像是要碾碎谁的骨头般。
秦轲从车里出来的第一时间,目光就落到了地上的锁链上,两指宽的链条断口整齐,一看就是专业的液压剪。
他的视线停留片刻,又往前面看去——
此时的铁门大开,别墅的房门也敞着,就像是迎宾一般,以最高礼仪迎接着贵客一路畅通无阻。
很显然,里面的人完全忘了谁才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秦轲的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嘴角却反常地勾起,随即迈开大步往里走去。
上台阶时,主厅的喧哗声便从零零碎碎传来,都是粗犷的中年男声,越往上走,声音便越发刺耳,里面还不时夹杂着几句市井脏话。
笃笃——沉重的房门被叩响,力度不轻不重,却足以刚好让在场所有人听清。顿时,主厅的人视线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高挑的身影正背光站在门口,他散漫地抱胸靠着门框,似笑非笑道:“打扰了。”
只见里面沙发上坐着,靠着六七个魁梧大汉,他们穿着短袖背心,露出了结实的大花臂,正说说笑笑,不时举着啤酒瓶对瓶吹。
“哪来的小白脸?”一个看上去是头儿的男人嗤笑一声,他目光轻蔑。随着他这一声讥讽,霎时引得满堂哄笑,所有人快活得不得了。
此时坐在侧方贵妃榻上的石林见着来人,更是笑得眉不见眼,他勾勾手招呼着,又转头向着自己的狐朋狗友解释:“嗨,这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外甥!”
“来来来,小轲,舅舅带你认识下这几个叔叔。”
秦轲走来,在沙发前站定,此时为首那人才感觉到面前小辈身形与气势的压迫,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瞬间的毛骨悚然却在酒精的刺激下转为了飙升的肾上腺素,迫使他更为张狂,愈发出言不逊:“哟,你就是老石说的那软包子啊!”
“叫声叔叔,给你点压岁钱哈哈哈!”他“嘬嘬嘬”地勾勾手指,逗狗般调笑。
“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那个傻缺怂包啊!”有人在一旁起哄,又引得一阵嬉笑。
石林也应和着笑,他故意摆出了长辈的架子,往后一靠,大大咧咧道:“行了,小轲,你也别傻站了。”他啪啪地拍了拍自己身边,宽容道:“过来坐。”
“这些可都是舅舅的好兄弟,你认个长辈,到时候有什么难搞的事情,大家伙都会关照你的!”他越说越兴奋,大手一挥示意道,“你看看,这就是我好不容易喊兄弟给你弄开的!”
“谁让你来的。”秦轲语气平淡,他的目光转向了石林。
石林被小辈这么一问,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放下举着的酒杯,格外不满:“什么态度?我就来不得了?”
他用指尖点着地面道:“这里是哪里?秦家的地盘!我妹妹、你妈妈,是秦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她要是想回来,谁能阻止得了?”
石林越说越气,他涨红了脸,指着门外道:“秦晟以为门口加把锁,就能拦得住我们?”
“可是那把锁是我加的。”秦轲垂着眸,在石林震惊疑惑的目光中,他慢慢踱步走近,就像是潜行的猎豹,每一步都展露出优美矫健的压迫感。
他随意捞起了桌上的空瓶,打量着上面的标签,开口解释道:“所有的房产都不在我的名下,除了我现在住的——”停顿片刻,他骤然抬眸,直视着石林,眼神锋利冷漠。
“还有就是这里。”
石林沉默地注视着秦轲,他的喉结滚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敏锐的直觉却警告他不要贸然行事……他避开了那人的目光,嘴唇翕动,最后只能尬笑着打着圆场。
“哈哈这样啊……早知道我也不用那么麻烦了。”不知为何,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
“但这里不是我家,我只是替我哥守着而已……所以,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这里。”
闻言,石林的假笑一僵,嘴角微微抽搐,他的脸色红红白白,一副谄媚与愠怒夹杂的扭曲模样。
秦轲见他这副模样,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敛目,用酒瓶碰了碰面前人的膝盖——
只见花臂大汉舒适地靠着沙发,坐没坐相,正肆无忌惮地蜷腿踏着茶几的边缘,沾满泥土的鞋底在上面落下了刺眼的污垢。
“放下。”秦轲客气道。
花臂大汉玩味一笑,他挑衅地望了过去,在那人的目光注视下,径直将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甚至还用力地碾了碾。
“哦?你说什么——”他阴阳怪气地侧过头,抬手放在耳廓旁,故意做了一个倾听的动作,“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哈哈哈哈哈!”
“年纪不大脾气挺大的!”
“就是怂货一个……”
闻言,周遭人都笑了起来,他们纷纷有样学样,将脏兮兮的鞋底往沙发、贵妃榻上乱蹭。有人故意喝了一大口酒,鼓着腮帮子,将啤酒小解一样从嘴里挤成一条水线,吐到茶几上。
“咦,你这个傻.逼.恶不恶心啊。”身旁人嘲笑着,他站起身来作势解着裤腰带,恶劣道,“嘿嘿,有本事来真的啊!”
“咳咳,呸!”更有甚者,凭借自己老烟枪的经验,清清嗓子,猛地将一口浓痰唾到了地毯上。
你能拿我们怎么办呢?好生气哦,又不敢吭声呢!
他们怪叫着,哄笑着——
呯啷!
霎时间,万籁俱静。众人嚣张放肆的笑还留在脸上,可眼神却像是被凝结了一般,他们被定格成了僵硬的雕塑,失去了一切语言与动作。
雕像碎裂、崩塌,毫无防备地露出了各自瞳孔里的惊骇。
滴答滴答……浓稠的殷红的液体顺着男人的额际蜿蜒淌下,坠落着,砸在沙发扶手处,霎时晕开了血色。
细细碎碎的玻璃残渣像是碎钻般,铺了满地满座满身,它们闪烁着锋利的光芒,像是无数从地里长出的透明利刃。
所有人鸦雀无声,对这场变故毫无防备,只能目瞪口呆。
而始作俑者却神态自若,秦轲随手扔下了手中还剩半截的瓶口,随手又在桌上挑起了一个酒瓶,他掂了掂手感,似乎比较满意,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反手又是一声清脆的碎裂音。
哐啷!
酒瓶又崩裂开来,血色扩得更大了。这一举动就像是骤然唤醒了封印般,所有人慌张起来,被砸的男人暴怒着,他一跃而起,咆哮着挥拳就往面前人脸上砸。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擒住,腹部遭到一击重击,胃部霎时泛酸。还不等他呕出,又被一脚踹倒在沙发上,顷刻间身后无数刺痛传来,让他呼吸一窒,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周遭的人狂怒着冲了过来,他们杀红了眼,抄起了身边的酒瓶、扳手、烟灰缸等一切武器,毫无章法地冲上前去,想要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血债血偿。
秦轲扔掉手里的残渣,转身应战。
他最后的一眼,看向了他的好舅舅。石林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眼神,带着一丝讥讽,但更多的是看死物的漠然。
他的脊背发凉,嘴唇颤抖着,瑟缩着往后挪去,摔落在地,紧接着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去,丝毫没有理会身后混乱的战局。
他对这场以多欺少的械斗毫不在意,也不关注那些人下手知不知道分寸,更不去想那些利器会不会成为伤害秦轲的凶器,它们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也许他是知道的……只是秦轲的那个眼神一直回荡在他脑海里,成为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秦轲是想要他死的——
石林抿着唇,脸色苍白不管不顾地往外逃,在那一刻,他甚至无比希望,自己的外甥能成为这场混战的牺牲者。
哪怕是唯一的牺牲者。
秦轲不会放过我的。他惊恐地察觉到了这个事实。
也许他死了才好。他无比期盼。
他的痛苦,无人发觉
秦晟接到来自管家的通知时, 脸色骤变。他挂断电话,沉着脸,猛地起身往外出。
董秘书深谙大事不好, 也不敢多嘴问些什么, 只能提着一颗心, 步履匆匆跟在老板身后。
“立刻安排好车。”秦晟按亮了电梯,他看上去有些焦躁, 不住地低头看向手机。
“喂, 你在哪儿?”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喉结上下滚了滚, 涩声道,“秦轲出事了。”
董秘书愕然瞪大了眼,他有瞬间的愣神,却被秦晟冷冷一睨, 霎时反应过来, 快步进了电梯。
小秦总出事了?那这事可就大了。
董秘书眉头紧锁,紧急通知司机到一楼待命, 见秦晟挂了电话, 还是担忧问道:“秦总, 出什么事了吗?还需不需要联系谁……”
秦晟没有看他, 他只是目视前方,好像注视着什么,仔细看去, 眼底似乎又空无一物。
“没事。”他攥紧手机轻声道, 似乎在回答别人, 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作为秦总的私人司机,领着高薪的同时自然是二十四小时待命, 在他们绕出旋转玻璃门时,商务车已经在门前等候了。
秦晟径直上车,他的语气轻且急:“回老宅。”
“啊?”司机却明显怔愣住了,他挂挡的手微顿。
老宅是什么地方?从来没去过啊……
董秘书钻上了副驾驶,他也听到了这句话,见老板脸色冷硬,便敏锐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火速解围道:“往香榭九号走,等会儿我会导航。”
“好的。”司机松了口气,他察觉到了事情急迫,熟练一脚油门,商务车应声启动,随即像是利箭呼啸而过。
董秘书心底有一种淡淡的不安,他调出导航放置好后,又借着后视镜看了老板一眼,只见秦晟姿势僵硬,下颌紧绷,唇色也隐隐泛白,整个人像是紧绷的弦,在彻底崩断的边缘试探。
也许他都没发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
董秘书收回了目光,暗自祈祷着小秦总千万不要出事。
等到商务车掠过香榭九号的大门时,认出少东家车牌的保安还来不及反应,便见着它疾驰冲过早已开启的大门。
他们看着车尾灯甩出了流畅的光带,再联想到里面传来的信息,不安踌躇地搓了搓手,随即按响了胸前的对讲机,沙沙的信号传来——
“注意注意,老板到了。”
这算个什么事啊!他们通知完便放下对讲,垮着一张脸,生无可恋地看向了里面某个方向。
里面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说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业主把其他业主的房子给撬了呢?
尤其都还是大老板家的人,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简直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
别墅的场面过于混乱,满地的玻璃碎屑,还有各式各样与凶器无异的工具。只见两个男人被尼龙绳捆着脖颈,反绑在地上,而绳结的另一端拴在他们的脚踝处,他们被反折过来,胸腹高高挺起,脖子与手脚被绑在一条直线上。
只要想伸直脚,脖子就会窒息,他们已经憋红了脸,隐隐翻着眼白,几个保安正手忙脚乱地给他们割着绳索,一边焦急地想要制止里面仍在进行的“战争”。
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一边倒的碾压,最嚣张的花臂大汉已经眼冒金星,他簌簌淌着鼻血,胡乱挥舞着铁板手,约莫一臂长的武器在他手中虎虎生风,随意敲上一下,几乎都能伤筋动骨。
保安们避闪着无法上前:“放下武器!”他们厉声呵斥,谨慎环绕着凶手,弓着腰,伸手想要劝服男子。
而花臂大汉却视若无睹,布满血丝的眼却死死锁定着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他脸上挂着淡笑,闲庭信步地步步紧逼,他身上也溅了血迹,背上应该也落了不轻的伤口,挽起的袖口早就猩红一片。
他的额角也破了皮,鲜血顺着眉骨往下滴着,可他却还在笑着,眼神高高在上,嘲弄着面前的蝼蚁。
“你别过去!”保安想要上前阻拦,却又被一旁男人手中呼啸的扳手逼退。
他们靠的位置太近了,根本没法上前!保安们心急如焚,像是围着热锅的蚂蚁,却不敢轻易冒险。
“滚!我要杀了你们!”男人怒吼着,他阴鸷的目光再次刺向仇敌,举着扳手就往前一扑,随即被一脚踹翻在地,撞翻了靠墙的半人高花瓶。
锵啷——瓷器碎裂的声音扣动着在场人的心弦。
“老子杀了你,老子杀了你!”男人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他随手拾起碎瓷片,向着前方猛掷,而那人不闪不避,反而继续步步紧逼。
秦轲微微偏头,避开了飞来物,他看起来异常亢奋,眸光闪烁,小指尾正在不自觉地颤抖着。见敌人狼狈摔在地上,他动了动喉结,看着男人沉沉笑了起来:“继续,站起来。”
“废物。”他舔了舔破皮的嘴角,血腥味令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
“别过去!你先回来!”
保安在身后几米处焦急叫喊,他们眼睁睁见地上的男人被激得赤红了眼,挣扎起身,挥舞利器,继续无差别攻击。
他们不敢近身,而那人却丝毫不听劝,像是不会疼不怕死一样,步步靠前,他们拉不着也拉不住。
这是造了哪门子孽啊!
都是活祖宗!
相较于旁人的胆战心惊,花臂男人的垂死挣扎落在秦轲眼里,就像是猫捉耗子的戏弄,他再一次侧身避过扳手,将人踹倒,眼底闪着狩猎的跃跃欲试。
“起来,废物。”他吐字清晰。
“我要、杀了你。”男人唾了一口血沫,他满嘴血腥狞笑道,再次用无力的胳膊撑起身子。
最后一次被狠狠踹倒时,男人手里的扳手终于哐啷摔落——铁器与瓷砖接触,发出清冽的碰撞音,落在所有人耳朵里宛如天籁。
还不等保安高兴片刻,笑意就骤然僵在嘴角。
只见青年终于慢慢走近,他垂眸看着地上的武器,似乎在思考什么,亦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是俯身拾起了它。
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敛去,就像是夕阳被山坳一寸寸吞没,黑暗将最后的光芒蚕食殆尽,夜幕就降临了。
秦轲微微撩起了眼皮,他的眼睫上还沾着血,冷漠得惊心动魄,在身后众人的倒吸气声中,他缓缓地、高高地扬起了手。
铁板手闪着寒冷的银光,倒映着满地狼藉血色。
“住手!”
“冷静!”
“快!拉住他!”
……
身后的喧闹与惶急恰如洪水般涌来,涌入他耳中就成了无意义的沙沙杂音,就像是断触的老电视,满屏雪花。
抡下扳手的时间只需要一秒钟,铁质器械与骨头接触时,就会发出一声钝响,它不似刺入血肉的“扑哧”声清脆,而是闷闷的,像是裹着棉絮的一声擂鼓。
那是一声隐在云翳后面的雷鸣。
周围太聒噪了,秦轲的耳边充斥着无数无意义的声音,他听不见那些话,也理解不了其中含义。
只是噪音,只剩噪音。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秦轲木然地看着面前涕泗横流的男人,他的嘴一张一合,脸上满是扭曲的哀求,浑身颤抖着后缩,死死蜷在墙角。
他应该在说什么。
在说什么呢?
不知道。
好吵。
反正让他闭嘴就好了。
秦轲漠然想着,所有亢奋在瞬间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而疲惫的人听不得任何噪音,他只想让周遭安静一点,于是在众人惊骇乃至扭曲的脸色中,他高高地扬起了扳手。
咚——
在他即将亲手擂鼓之前,嘈杂的、无意义的世界里,突然清晰地传来了一句他能听懂的声音。
“秦轲!”
那是一句无比熟悉的呼唤,熟悉到令他的灵魂霎时震颤起来,就像是清晰又坚定地拨动了一根沉寂的弦。
天籁便奏响了。
顷刻间,东升西落的太阳逆反了规则,它从山坳中猛地撑起身子,狠狠地撕开了黑暗,将他眼前的迷雾彻底撕碎。
“秦轲!”那声音更近了,就好像在耳边。
秦轲茫然地侧头,霎时间,太阳撞入他的怀里,他感受到了阳光的触感,温暖又柔软,带着滚烫的湿意。
于是,他的视线逐渐聚焦,先是落入了一双湿润的眼眸里,然后是满是泪痕的脸颊,然后是那双唇。
他看见唇畔轻启,便再次听到那人唤他。
“没事了。”
他感觉那人抬手,触碰着他的脸,泣不成声。
“没事了……”
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般,解开了束缚脖颈的枷锁,他就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骤然脱力,整个人一个踉跄,重重砸在面前人身上。
他被稳稳接住了,那人环抱着他,细细密密的安抚像是春雨般落了下来,在他的耳畔、颊边,理智终于回笼,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此时,无意义的声音开始被赋予含义,身后沙沙的噪声变成了可以理解的句子。
像是死死溺在水中的人,终于将脑袋抬出了水面,他的胸肺几近枯竭,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得以维持生命。
只见保安们手忙脚乱地动作着:“快快快,绑起来。”
“警察什么时候到?”
“老黄,值班室说老板到了……”
“……”
吵吵闹闹的,却充斥着烟火气,并不令人心烦生厌。
“咳咳,我没事。”秦轲咳了一声,眨了眨眼,他抿唇笑了笑,但脸色依旧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
他在掩饰方才的失控。
沈南昭长睫湿润,他望了过来,似乎早就看透了一切,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笑了起来:“秦轲,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他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你还在生我的气,所以要这么折磨我吗……”
方才他赶到的时候,满眼都是刺目的红色。
地上的、桌上的,秦轲身上的。
他骇然见着那人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武器,像是沉默寡言的审判者,那一刻,他慌得差点维持不住身形,跪倒在地。
“秦轲!”沈南昭唯一能做的,就是濒临绝望的一句呼喊。
幸亏,他做到了,他成功在悬崖彻底崩裂坠落的瞬间,将秦轲扯了回来,这几乎用光了他全身的力气——
以及一辈子的运气。
此时,他紧紧地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眼里满是惶恐和后怕,只能前言不搭后语地重复着,质问着。
秦轲就静静地听着他控诉,目光柔和,他不敢告诉他的南昭,其实这样已经很久了。
在a国械斗的街头,或是一拳拳砸到钟之擎脸上的时候,他就能听见那些声音了。
嘈杂的混沌的,毫无意义的……
无数的话语就像是小鬼在窃窃私语,他们在不断怂恿他,教唆他去变得坏点,更坏点。
令他自私多疑,自我厌弃。
而藏起胆怯的人,永远不可能坚强,他不敢告诉沈南昭,只有在他的身边,让他告诉自己“你应当坚强”,他才能有勇气。
秦轲没有做声,他只是靠在那人的肩上,静静享受着片刻宁静,就在这时,他抬眸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兄长。
只见秦晟连呼吸都还没有喘匀,他几乎慌不择路地冲进了老宅,看上去极为狼狈,几络发丝随意散在额前,完全没有之前冷静自持的模样。
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他见着自家弟弟还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吊着的一口气突然松懈下来,此时才发觉,身后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了。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话。
也不等他想好该说什么,秦轲却先开口了。那人半跪着,近乎脱力地靠在沈南昭的身上,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袖。
他抬眸,冲来人弯了嘴角。
“对不起啊,哥。”秦轲明明在笑,看上去却很难过,“我没守住你的家。”
真奇怪,什么叫做守住我的家呢?
秦晟的表情一愣,随即他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抬眸缓缓扫视着周遭。凌乱的场景,富丽堂皇的布置,所有的东西给予他陌生感的同时,隐隐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
这是我的家吗,可我家不是早就没了吗?
他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无数困惑顷刻间涌入了秦晟的脑海,让他理不清头绪,找不到答案,只有酸涩的感觉一路从胸膛蔓延至眼眶,几乎让他哽咽,溃不成军。
就像是时光倒流,他回到了雨夜的机场,小小的孩子站在他面前,满是愧疚与惶恐,只能局促地揪着衣角。
“对不起,你们别不要我。”他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当年的秦晟不能理解小秦轲的惶恐,作为家人,他们怎么会不要他呢,只觉得是幼童过于敏感。可现在,他却悚然惊觉——
其实一直没有走出来的人是他,而秦轲不安的源头,症结也需归咎于他。
他的刻意逃避、有意避让,无一不在提醒着他的弟弟,这都是他的过错,是他剽窃了本该属于他的生活——
就好像他的存在,即为原罪。
站在满地狼藉中,秦晟突然窥探到了热闹的假象后,腐坏溃烂的一角。
他似乎明白了,沈南昭之前未说出口的隐喻。
原来秦轲如此痛苦。
而他们从未察觉。
饕餮贪欲,永不满足
沈南昭一直安抚着秦轲, 他手心满是黏腻的冷汗,一路赶来,他的脊背已经湿透了, 如今被风一吹, 才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他们坐上了秦晟的车后排, 董秘书则是拿了钥匙去开秦轲的车。
秦晟还是第一次坐在自己车的副驾驶,他很担心秦轲的情况, 目光不停往后视镜上看去。
只见自家弟弟紧紧贴着沈南昭, 他脸上满是疲色, 正阖目靠在那人的肩上, 明明那么高的个子,却恨不得和身旁人挤在一个座位上。
沈南昭的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也担心极了,手中动作却有条不紊。他揉了揉秦轲的后脑, 视线在那人鬓角的伤处微微停留, 见已经结痂才松了口气,顺势扯过安全带, 用一个拥抱的姿势替他扣了上去, 然后用唇不经意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然后, 他感受到了锋利的眼神, 顺着直觉看去,恰好对上了秦晟黑沉的眸子。
沈南昭:……
秦晟确实没见过他顽劣的弟弟会如此落魄又安静,而身后两人的小动作格外自然, 就好像两只流浪小动物蜷在角落里, 互相依偎, 舔着彼此脏兮兮的毛。
那是独属于他们的世界,旁人没法介入半分。
他同沈南昭大眼瞪小眼, 诡异地沉默片刻后,收回了目光,似乎转头低声示意了司机什么。
随即,中间的隔板在沈南昭的注视中缓缓升起,彻底隔绝了双方的视线。他垂眸,侧头轻轻用指尖梳着秦轲的发丝,触感毛茸茸的,凌乱柔软毛毛躁躁的,又乖又倔,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将人又揽紧了。
*
临近傍晚,沈南昭领着秦轲回了家。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除了他的手臂上有一处利器划伤外,其余都是轻微的破皮。而无论是伤口处理还是案件录入,秦轲表现得都很安静——正如所有人一样。
沈南昭推开了门,暖黄的光便笼了下来,带着秋日将叶片烘焙至焦黄的温度。他将秦轲牵了进来,替他取下外面披着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又在玄关处随手放下车钥匙。
此时,只见一直闷不吭声的秦轲蹬进了拖鞋,倏而拉扯感传来,沈南昭感觉那人突然扯起自己的手就往卧室走。
他踉跄地跟上,不明所以地见着秦轲一把拉开衣柜大门,从角落里摸出了一只录音笔。
“这是?”在看清录音笔的瞬间,沈南昭的目光顿住了,他看向秦轲。
秦轲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径直按响了手中的东西。
“你说的没错,我在追他,用些小手段又能怎样呢?”
里面是熟悉的声音,沈南昭当然能听出那是自己的声音,他的喉结微动,却没有出声。
那是石林用以威胁他的东西,兜兜转转又落到了秦轲手里,此时那人紧紧攥着它,冰冷的金属材质硌在他的掌心,逐渐染上了温度。
沈南昭注视着秦轲的眼睛,里面满是他看不懂的情绪——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孤注一掷。
他伸手,覆上了那人的手背,感受着手掌下紧绷的肌肉。
“怎么了?”
只见秦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在面前人温和包容的目光中,他逃也似地垂眸,翕动着唇,声音轻缓坚定。
“南南,你已经追到了,是好不容易追到的,不可以再随便丢掉了。”
沈南昭微怔,他愕然抬头看向秦轲。
只听那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哪怕不好,也不能随便丢掉……”
闻言,沈南昭彻底愣在原地,他的眼中噙满了泪,几欲启唇,却发现自己哽咽不能语。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宽恕,但在等到的这一刻,好像成为了更大的,不可原谅的罪过。
他以为这将是自己假借他人之手送上的把柄,是足以证明自己爱意的惊喜,如今却成为了秦轲手中的救命稻草——他依旧害怕被抛弃,只能用这种浅薄的“沉没成本”来维系两人的关系。
因为付出了心血,所以得到了就不要轻易抛弃。
他握紧了秦轲的手,慢慢地将他低垂的脑袋揽到了自己的怀里,随即用温热的唇触碰上了额头,落下虔诚的印记。
“不会的。”
还有就是——
对不起。
秦轲得到了保证,似乎也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他抬手用指腹摩挲着沈南昭泛红的眼眶,随即回神般,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调笑着打破僵局道:“身上好脏,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闻言,沈南昭担忧地看了眼他胳膊上的绷带:“这里不能沾水,那我帮你。”他起身去拿医药箱:“我记得有防水的敷料……”
“你要帮我吗?”秦轲问。
沈南昭摸了摸他的手臂,皱眉道:“嗯,你自己可能不方便。”他只顾着看伤口,丝毫没见到那人不经意勾起的唇角。
等处理好伤口后,他起身牵着秦轲走进浴室,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水汽弥漫,像是山林间骤然蒸腾的浓雾,这正好是捕猎者最好的掩饰——
雄狮隐藏在雾气之后,安静地伫立,任由水珠落在身上,像是摔碎的琉璃,折射着透明的光四溅而去,他的眼神牢牢地、安静地锁定了猎物。
那是蛰伏的笃定,冷静中带着审视。
沈南昭则是那只不设防的,心怀愧疚的兔子。
他抖着被淋湿的柔软白毛,兢兢业业地替雄狮梳理着鬃毛,还要心疼地摩挲着被敷料牢牢盖住的伤口边缘。
“还疼吗?”他心疼极了。
秦轲的视线一直注视着他:“嗯,还疼呢。”
闻言,兔子又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更加难受了,全然没有注意面前人逐渐幽深的目光。
“你的衣服……”秦轲的话语微顿,他单手抚上沈南昭的衬衫纽扣,语气似乎也带着被水汽氤氲后的感觉,“都弄湿了。”
沈南昭这才发觉飞溅的水珠早已将他的白衬衫打湿,像是沾了水的宣纸覆在身上一般,紧紧贴着身躯,线条轮廓格外清晰。
他刚想回复“没关系”,却突然感觉灼人的气息逼近,身前便笼下阴影,只见秦轲轻俯身,他将湿漉漉的脑袋搭在了沈南昭的肩上,随即一股气流喷洒在了他的颈侧。
“南南,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话音落下,秦轲轻轻吻了他的锁骨处,他发梢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溅在沈南昭的身上,迅速从衬衫侵入肌肤,引得他不经意地打了个寒颤。
沈南昭浑身紧绷着,他潜意识里察觉到了危险迫临,却无法说出半句拒绝,只能抬手拥住了面前这具温热的身躯,认命地放松了动作。
在秦轲的示弱中,他早已丧失了拒绝的权力。
他的眼神有些失焦,手指插入那人的湿发中,漫无目的地看着上方还在淅淅沥沥落着热水的花洒,喃喃道:“是,湿了,那麻烦你帮我脱了吧。”
秦轲勾起了嘴角,语气似乎带了些怪异的喟叹:“好。”他垂眸,用食指轻轻挑了一下衣扣。
一小时后。
“还可以继续吗?”秦轲半靠在浴缸里,他从水中抬手,轻轻摩挲着上方沈南昭的眼尾。他的表情温和,但眼里却藏着翻滚的岩浆,带着令人心惊的炽热。
沈南昭几乎连话都说不全了,他双手撑着秦轲的胸膛稳住身形,弓着身子竭力调匀着呼吸,哆哆嗦嗦道:“可、可以。”
他的眼尾、鼻尖都是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却还妄图满足秦轲的一切要求。
兔子问,您吃饱了没?
可捕食者永远有着饕餮的贪欲,像是无底洞般永不满足。
他说:不够啊,远远不够。
*
直到折腾到了半夜,餍足的狮子被哄睡了,蜷在被子里像是温顺的大型猫咪。沈南昭终于拖着快散架的身躯爬起来,他随意扯了一件睡袍往身上一裹,大腿都还在发颤,却强撑着下了床。
他慢吞吞地往外挪着,感受着大腿.根.部异样的感觉。
粘.稠.潮湿,风顺着空荡荡的睡袍下方袭来,颇为怪异。
他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滋润着干涸的喉咙,随即打开了手机。
上面的消息提示已经到了106条,他的指尖微妙停顿片刻,还是端着杯子,像小乌龟一样蜷在沙发上看着。
最多话的是张宇天了。他知道秦轲是什么样的人,于是也最为担心,一排都是他刷屏的消息——
雨天要打伞:小沈,老大咋样啊!
雨天要打伞:我去,这也太TM吓人了吧!
雨天要打伞:我们老大差点成为法制咖哎,救命!
……
一溜看下来全是废话,抒发了他对老大1V8浓浓的敬意,顺便掺杂点个人的想法。
沈南昭耐着性子看完了废话,又小口啜饮着温水,他回头看了身后的床一眼,脸上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笑意,随即指尖微动,慢吞吞地回复了两个字。
“已阅。”
结果他都还来不及切出聊天屏幕,不到1秒钟,一条新信息就跳了出来。
雨天要打伞:!
雨天要打伞:小沈,你可算回我啦!
雨天要打伞:我都要被你们吓死了!
沈南昭面无表情地想,你还被吓死了,我都要被弄.死了。他憋着一口气,冷硬地再回复了两个字:“没事。”
再也没管对面的张宇天怎么发疯,他径直关了这个聊天框,转而点开了另一位“重要人士”的界面。
秦总:我问了律师,没事。
非常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各人的水平高下立见。沈南昭垂眸回复道:“好的,秦总,没事了。”
那头也是秒回。
秦总:看好他,我们会处理。
沈南昭读了这句话两遍,叹了口气:还是亲哥哥呢,连自家弟弟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他回答:“不用,他自己可以。”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却迟迟不见回应,沈南昭似乎猜到了什么,他抿着唇,曲着腿蜷在沙发上,脸色在微光地映衬下显出脆弱的苍白,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最终审判。
片刻后,秦晟只发了一句简短的话,与其说是商量,倒不如说只是通知。
——我这两天会找他好好聊聊的。
沈南昭的睫毛微颤,像是风中摇曳的蝶翼,他最后只回了两个字。
——好的。
他关闭了界面,坐在沙发上愣愣地注视着前面的虚空,似乎在想什么,又好像只是在走神。这一天终于到了,他突然意识到了这点。
没有想象中的惴惴不安,他的心中反倒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如释重负,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不过,这群怪物都不用睡觉的吗?沈南昭又坐了片刻,有些牙酸,他挪了挪屁股,只觉得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忍耐了半天,还是坚强地挪到了浴室去洗澡。小心擦干头发,轻手轻脚地又回到了秦轲身边,他借着床头柔和的壁灯,低头看了身边熟睡的男人。
上翘浓密的睫毛此时像小扇子般遮掩住眼睛,他的鼻梁高挺,在灯光下落下大片阴影,接下来是唇,柔软却带着炙热的温度。
他的目光逡巡着自己的领土,随即又想起了方才所有的消息,没忍住弯了唇角。
可以啊,都快成团宠了。打个架不仅有啦啦队加油,还有专业团队善后。
沈南昭有些想笑,他目光里满是温柔,没忍住又在那人的额上印上一个轻浅的吻。
秦轲,有很多很多人都爱你。
*
此时此刻,秦晟站在集团办公室的窗前,他没有开灯,只是指尖轻点,掸了掸烟灰。
身旁的烟灰缸里已经挤满了烟头,歪歪斜斜地伫立着,像是墓碑。
他将最后一支烟按灭,整个房间失去了微弱的萤火,彻底被黑暗吞没。
是时候好好谈谈了,他想。
那些避而不谈的,终将成为最锋利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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