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清越浩荡,流畅地将人带到弹琴人所构造的意境中。
恍然间,贺灵觉得自己回到了淮南,在时而汹涌又平静的海上走了一遭,有浩渺烟波,有惊涛骇浪,她随之起伏翻涌,畅快紧张。
再回神却还是方才的厢房,她甚至晕眩了一瞬。
贺灵惊诧。
她小时候也零零散散学过几个乐器,但都不精通,这三个月专学古琴,原以为先生的技艺已足够让人惊叹,如雨中翻飞蝶舞,谁想竟还有这般精妙的水平。
人说诗文造境,他竟然能用乐曲编织幻境。
贺灵惊讶得没了表情,黄诗云见状:“怎么样,可喜欢?”
贺灵摇头:“我说喜欢是有点玷污这曲子了,能听到已经是我十分荣幸了。”
帘后的人声音带笑:“小姐谬赞了。”
“他最擅长的还是二十七弦瑶琴,技艺一流,情感丰沛,放眼当时,没有能同他争先的,你可要看看。”
贺灵心动,方才的慌张被乐曲打得烟消云散:“可以么,会不会太辛苦了,方才那一首应当挺耗费心力的。”
黄诗云一愣,同盛晴交换了眼神,两人均摇了摇头。
“你能付得起价钱,有什么不可的。”盛晴直言道,“言却极少出面,今日有机会,自然要过个瘾。”
贺灵并不看她:“言公子方便么?”
“贵人相邀,言却不敢推辞。”
黄诗云拍了拍手,便有人将桌椅摆在中间,帘后的人斜抱着把琴,缓步而出。
他一身青翠色广袖对襟儒服,衣料轻盈地裹在他身上,身量修长,看着很是清瘦,可也没什么羸弱的姿态。
满头乌发只一半用根玉簪绾着,一半如瀑般散在身后,面部轮廓虽柔和却不显女气。
他步履柔得似乎踩在棉花上,不疾不徐,不大不小,刚刚好的设计。
言却放下琴,动作有些慢,给温柔留够了时间,缓缓落座,他这才抬眸,抬眸的动作也缓缓的,最后定定地落在贺灵身上。
贺灵没有见过这种眼神,他眸中好像牵出不少丝线,柔柔地飘散在她身边,附在她的身上,皮肤上,随言却眼眸微动,细细地牵扯着。
“唔。”贺灵摸了摸脸,低头捡了块糕点吃。
言却这才低笑着收回视线:“那在下献丑了。”
不同方才的壮阔,丝丝缕缕的细雨从他指尖倾泻,贺灵动作一顿,心中思绪随他的曲子哀婉缠绵,脑中忽然浮现了那张脸。
那张她许久没见过,只露着一双眼睛,却让她喜欢不能厌恶不能,微微心酸,莫名愉悦的脸。
“小姐!”
乐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贺灵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怎么就流了下来。
贺灵抹了把脸,视线中出现了个绣着青竹的帕子。
“是言却的错,无端惹得小姐伤心。”他言语中无限抚慰。
贺灵忽然想对他说些什么。
说出她新生的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秘密心事,他心思细腻,让人信任,让人觉得,他一定能理解她,包容她。
贺灵手抬了抬,最后还是放下,侧对着言却:“不用了,不用了。”
言却目光停留一瞬,收回帕子:“是言却僭越了。”
贺灵眨眨眼睛,眸中还有未退的湿意:“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她顿了顿,“你弹得很好,很厉害,我该谢谢你的。”
言却将手帕放在小几上:“小姐喜欢便足够了。可还想听什么曲子?要欢喜一些的?”
贺灵头一次面对这样密不透风却十分有分寸的温柔,无措地看向黄诗云,她们却一脸笑意,等着看她的动作。
“不不,不用了。”贺灵心中忐忑,“弹了两首曲子,你也累了吧。”
言却一顿,旋即笑道:“是了,多谢小姐体谅,那言却先退下,诸位小姐告辞。”
听他离开贺灵又莫名有些舍不得,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出言挽留。
“嗯。”
目送他离开,贺灵才缓下略微加速的心跳。
“你可真是,焚琴煮鹤,牛嚼牡丹。”盛晴道,“你也是世家王侯府上的女子,怎生这般拘谨。”
贺灵喝水掩饰:“我第一次见,你们常常这样么?”
“不过听个曲子,这算得上什么。”盛晴道,“皇城还有不少好处,你也该见识见识。”
贺灵集中不起精神,草草结束了用食,在路上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长,长福……方才咱们那样,是不是叫狭戏?”
长福也是第一次见,不确定道:“应当不是吧,咱们……也就听了个曲子吧。”
“也是,也是。”贺灵仍旧有些心虚,“之前给裴远章写的信送过去了么,到了么,回信收到了么?”
“该收到回信了,小姐怎生这般着急。”
贺灵沉默。
因为心虚。
——
言却出了包厢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进了隔壁的厢房。
帘后的身影绰绰,依稀能辨清楚床上卧的是一个女人,旁边三个男子簇拥着她。
“长公主。”
玖安这才睁开眼睛:“怎么样?”
“如长公主所说,良善易骗。”
玖安轻笑:“那你有几分把握。”
“公主。”帘中男声圆润如珠,“良缘一桩难求,何必坏小孩子家的婚事?”
帘纱微动,侧卧的女人坐起身,手缓缓抚过说话那人的面颊:“你可当真是心善。”
玖安坐正:“受人之托罢了。”她顿了顿,“若是旁的本宫还要犹豫一番,不过能让景阳不快活,为何不做。”
言却:“只是小姐瞧着已是心有所属。”
“不妨事,她在淮南被护得好,哪见过几个世家公子。”玖安出神一瞬,笑容带着几分嘲弄,“男人嘛……见得多了,先前的便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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