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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登时灵台一片清明, 原本想不通的地方,如今流畅地呈现在眼前。
是了,难怪程肃对她的事都一清二楚, 难怪裴远章出事的消息传到皇城之后, 程肃就变了态度。
除了这个原因, 还能是什么。
感情她还得多谢裴远章了。
多荒唐啊, 贺灵想,她总觉得自己做的荒唐,没想到程肃行事也这般无稽。
他们之间, 还当真算不得什么。
“那咱们也算是扯平了。”贺灵笑了笑。
“扯平?”裴远章抓起荣敬郡主赏赐的伤药,一阵风一样离开了书阁。
眼下他不能再同贺灵再待在一处, 裴远章想,他怕这丫头再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他当真会忍不住,再好好教训教训她。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将这些不相干的联系到一处。
这般有想象力,她怎么想不到, 程肃就是裴远章呢。
贺灵来皇城之后,几乎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这段时间, 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他多少都清楚,原本还乖巧正经的, 怎么就长成这个样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并不惹人讨厌, 可时常表面情深, 内里轻浮,还是让人气得牙痒痒。
扯平?
笑话, 她将他视为可有可无的玩物,他视她为妻,怎么扯平。
就算……
好好好,就算他隐瞒在先,致使两人的关系就同她说的那样,可自己只专于她一个,她身边却莺莺燕燕的环绕,怎么能算是扯平。
贺灵。
裴远章回望了一眼藏书阁,窗前一片衣角飘过,不用想也知晓贺灵还在偷看,他平淡地收回目光,快步回到小院。
他如今也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两人之间,应当如何。
裴远章一时苦恼,贺灵却一直没搅和清楚,她撑着头,看着楼阁下一点点消失的身影,怅然若失。
若是裴远章还在就好了,贺灵想,她也不必为裴远章难过,也不必因为程肃伤心,至于她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再纠缠不断,也比眼下好得多。
“咱们也回去吧。”贺灵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
同方时素见了礼,贺灵准备回府。
只是方时素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却实抽不出身,只在空暇时嘱咐了几句,让贺灵不必把国公府上的事放在心上。
她眼下放在心上的事太多,见到程肃之后,也早把件老夫人的事抛诸脑后,眼下方时素一提,贺灵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失落。
方时素看在眼中,碍于环境却不能多说什么,约下几日后再碰面,吩咐贴身丫鬟将贺灵送到门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日之后,方时素才抽出时间,在一家酒楼约见贺灵,手上还捧着个十分精巧的小匣子。
贺灵细细看了一眼,似乎是自己的东西,只是她有些想不起来,这匣子中放着什么东西,又是送给谁的。
方时素抿了口茶水,将匣子打开,推到贺灵面前。
匣子里装了个十分普通的荷包,贺灵在方时素的目光中打开,她这才想起,这是裴远章离开皇城之前,自己送给他的袖中箭。
当初她还想着,去殊州一路或许有不少危险,裴远章兴许还能用得上。
应当是没有用上吧,荷包虽然生出些毛边,可袖中箭没有丝毫损耗,甚至小箭头都没有少一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送的这东西实在没有什么用处。
连回应他心意的用处都没有。
当时见着裴远章成对的和田玉佩,自己怎么想到回这么个不成样的小玩意呢。
贺灵隐约也明白方时素的意思,这是先前两人交换的信物,如今将自己的玩意原样返还,应当是裴远章的安排吧。
“姨母。”
方时素叹了口气:“贺灵,你是个好孩子,是远章实在没有这般福气。”
“不过姨母能看出来,远章那孩子是真心待你,你也去过他的庭院,应该也能明白几分,只是可惜……佳偶难成,他如今已经不在了。”
“可是贺灵,你还有这样长这样好的以后,姨母是不可能让你蹉跎在国公府上的。”
“你也能看出,这其实也是远章的意思。”方时素道,“他身边的那个护卫夜七清醒之后,就告诉过姨母,远章知晓自己处境危险,便将这东西交给他,若是他当真遭遇不测,也不能耽误你。”
“眼下,你是怎么想的。”
贺灵摇头:“我不知道。”
“先前糊里糊涂就同裴远章定了婚事,如今又突然而然地结束,我也不知晓,怎么做才对。”
方时素笑了笑:“人生的事,哪里有什么正确与否,姨母今日过来,就是为向你表明态度,你也能看出,老夫人有别的盘算,但是我和远章那孩子,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最近我倒是听说,老夫人似乎是想等着陛下派往殊州的人回来,就打算进宫为你和裴远章请旨赐婚。”
贺灵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什么?”
“兴许是知晓自己孤立无援,所以才想出这么个荒唐的法子。”方时素并不在意,“不过你放心,此事有人为你斡旋,她是白打了这番主意。不过你也应该早早做决定才是。”
贺灵沉默了片刻:“姨母,当初你不顾所有人反对,嫁入国公府上,是为什么?”
方时素勾唇道:“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我听闻皇城的人说,是因为您对裴将军情根深种,想着就算与裴先有个夫妻的名头也算是好的,爱屋及乌,所以将他的家人视为自己的家人,所以义无反顾。”
“唔,听着确实是个不错的理由,也能显得姨母高尚纯洁。”方时素道,“可事实却不是如此,其实当初,裴先弃我选择了不知名的商户女为妻,害我被同辈耻笑,当初姨母也恨透他,甚至还曾希望过,裴先再也回不来。”
“谁想老天总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实现人的心愿。”
“可裴先不只是裴先,不只是辜负我心意的裴先。更是成名立功的少年将军,他无辜枉死,且还有人不欲放过他的声名和家人,我曾经受过他的恩,入府便是我报恩和让自己安心的方式。”
“且当初姨母年幼,有太多选择不了,嫁进国公府,反而舒坦干净,还不必忍受夫妻之间糟心事。”
贺灵认真思索着方时素的话。
“此事我还没有同你母亲说过,主要还是想问问你的意思。”方时素道,“若是你眼下还不想成婚,倒是还能打着裴远章的幌子用一用,要是你有旁的想法,记得一定同姨母说。”
“贺灵,你同姨母不一样,你有的选,且国公府不会败在姨母的手中,裴远章于你,也不过是些许儿女情长。
“你只是眼下会难过一些,但总归是能走出来的,你不值当为这一小段的感情,付出太漫长的时光。”
“我知晓了姨母。”贺灵收好匣子,“他,还有什么话留给我么。”
“祝你早日觅得良配,幸福安顺。”
贺灵笑了笑:“好,我知晓了。”
——
这几日不少拜帖纷纷送到贺灵的书案上,管事嬷嬷教导她身为郡主的言行规矩,如何筛选这些请帖,贺灵认真跟着学习,可还是时不时想起之前同方时素的见面。
她才发觉自己总有些胆怯,不愿意迈出一步,总是偏向于维持眼前的情状,无论是好还是坏。
自打来皇城之后,她的所有选择,都是被人往前推着做出的,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什么,眼下碰到这般与自己密切相关的抉择,她竟然都做不到果断。
有什么好思索的,贺灵想,先前裴远章人还在的时候,自己就想过同他解除婚约,如今人都不在了,更不用犹豫。
可解除了之后呢,她的母亲又会给她寻上另一桩婚事,她又要去接触另一个新的,不熟悉的,看不透的男子,她还是陷入在这一片泥淖中。
“小姐。”
还有程肃,她日后,又要如何面对程肃。
“小姐。”
贺灵在心中哀叹,这一切所起皆因裴远章,眼下他干干净净地消失了,只留下她,将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乱遭。
“小姐!”
贺灵被吓了一跳:“怎么了嬷嬷。”
管事嬷嬷笑盈盈道:“小姐,方才嬷嬷说的话,你可都听进去了?”
“听……听进去了。”贺灵道,:方才嬷嬷说宴席上,如何坐的规矩最重。
小圆偷偷踢了踢贺灵的脚尖,贺灵讪笑两声,揉了把脸:“抱歉嬷嬷,这次我定然不会再走神了。”
嬷嬷叹了口气:“眼下天气温暖起来了,玖安长公主的生辰宴,郡主倒是可以去看看。”
未染墨的毛笔在贺灵的手心转了几圈:“我记得母亲不是不太喜欢这个小姑姑么。”
“郡主。”嬷嬷耐心道,“喜欢不喜欢并不要紧,眼下只有两位长公主仍留在皇城,虽然偶有些矛盾,自然也不少亲密。”
贺灵倒是没看出来,这两位长公主,分明是互相看不顺眼。
要不是碍着自己的身份和年龄,兴许两个人会打起来都说不定。
“况且宴席上不少与郡主同龄的小姐公子,小姐最近总憋闷在府中,也该出去走走了。”
贺灵撑着头,看着嬷嬷脸上的笑容,什么喜不喜欢不要紧,什么长公主之间的亲密,只怕是这句话,才是重点。
她自封为郡主之后,一直都在府中,没有宴请过谁,也没有怎么有过什么大场合,她的母亲,应当是想借着玖安长公主的生辰宴,让她以郡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景阳长公主一向是这种做派,贺灵不喜欢,可不得不穿着郡主的翟服,被嬷嬷押送到马车上。
贺小姐与荣敬郡主的待遇果真不同,开路的内侍都多了不少,贺灵笑容僵硬地一一同命妇和小姐们见礼,心里只希望这场宴席快快结束。
“贺小姐。”
这道声音熟悉且带着几分惊喜,贺灵咬着果子转头看去,亭中的帷幔随风飘荡,立在风口的,不是那位花间小丞相,还能是谁?
他快步走上前几步,拱手作礼:“荣敬郡主。”
“张公子。”
张成望的步伐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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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今日一身红色的郡主翟服, 裁剪板正合身,衬得人十分的挺拔有气势。
她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虽然仍旧勾着唇角, 人看着却并没有什么笑意, 双瞳如以往一样湿润明亮, 却多了些许, 不可亲近的意味。
她看着仍旧是那样的干净柔软,但是能却还是能让人感受到,她那层柔软之下, 无端生出一层梆硬的外壳,完完整整地将她包裹住, 保护好。
张成望不太明白,贺灵刚被封为郡主, 最近这段时日,应当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可她怎么看着,像是经历了许多不太好的事。
是因为裴远章么?
是因为她喜欢的人出了事, 所以将自己也封锁起来了?
先前他知晓裴远章出事的消息,也忍不住跟着感慨几句天妒英才, 却也暗中卑劣地觉得庆幸, 却全然忘记顾忌, 贺灵的想法。
见面前的人迟迟未有回应,贺灵挑了下眉头, 问道:“张公子是有什么事来寻我?”
张成望无言, 自然是没有什么事, 他只是见着贺灵在这,就忍不住想过来, 控制不住想同她说上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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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见着郡主,似乎有什么心事?”
贺灵笑了笑:“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多谢张公子关怀。”
张成望顿了顿,才道:“郡主心性柔软,多情善感,可也要多多保重身体才好。”
贺灵点头,她打量张成望片刻,见他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想了想问道:“先前听说人都叫你花间小丞相,是何原因。”
“不过是他们拿我开玩笑罢了。”张成望有些不好意思。
贺灵看了眼周围:“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
张成望顺从的坐在贺灵面前,继续解释道:“郡主也知晓我先前的毛病,所以同辈们,便安排上这么一个戏称,让郡主见笑了。”
“这个我倒是知道的。”贺灵道,“只是,先前你说你因为这毛病,被你父亲教训过好几次,就没有因为这个,开罪过那些姑娘家?”
张成望道:“也有过,不过倒是不多。”
贺灵更进一步,问道:“那你若是招惹了那些姑娘,是如何哄她们高兴的?”
“若是她们厌烦你了,你又是如何让她们回转的?”
张成望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懂贺灵的问题。
贺灵清了清嗓子,却觉得自己的意图太明显了,她确实有想挽回程肃,向他取经的意思,可两人如今是在说不上熟悉,就这样直白地发问,他也不一定将真正的本事交给她。
贺灵早就听说了张成望喜欢的姑娘很多,也十分会讨姑娘的喜欢,他这种花中老手,也能为她同程肃岌岌可危的关系,补救上一分。
就算没有任何用处,要是日后再碰上程肃这样,格外合她心意,让她喜欢的,如今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你不想说就算了。”
张成望忙道:“在下没有要隐瞒郡主的意思,在下只是不明白,郡主想问的是什么?”
贺灵想了想:“就是,我有一位好友……她就是,先前同一位……姑娘关系很好,只是如今却不太好了,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让两个人和好如初。”
张成望道:“你这个朋友,同那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贺灵道:“应当,同你和那些姑娘的关系,差不多?”
“若是同鄙人类似,那便没有和好如初这一说。”张成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与那些姑娘并没有什么交情,浅淡如水,那些姑娘能看顾我一眼,算是我的幸运,若是她们一点不在乎,甚至厌恶我,也算不得什么。”
张成望想了想:“这天地又没有主人,那些姑娘更不是我的附属品、所有物,在下并没有占有的意思,窥见海棠花貌,片刻赞叹,未来结局,从不在计较之中。”
贺灵眼皮跳了两下,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张成望,似乎想透过他的面皮,将内里都看个分明。
他瞧着,还算是个正经人,怎么说得话这般……风流。
难怪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她怎么就学不会这般洒脱。
“郡主?”张成望道,“却是不知晓,方才说的这些,能不能帮上郡主……的好友。”
贺灵思索片刻:“太深奥了,兴许帮不上。”
张成望笑了笑:“那郡主是如何想的。”
“我如何想的?”贺灵手中摩挲着一个果子,“我还挺喜欢他的,他貌似,也有几分情意,只是眼下,似乎不太好。”
“吵架了?”
贺灵长叹了一口气:“是啊,他觉得我……不是,他觉得我那朋友没有什么用处了,所以就吵架了。”
张成望想了想:“如此,为何还要想着同他和好呢?”
“不知道。”贺灵看着澄澈的天空,“兴许是他长得还不错,兴许是他性子还不错,又或者是,同他相处的时候,总会觉得很满足。”
“他很有见识,似乎什么问题在他手中,都能迎刃而解;很善解人意,在人难过不快的时候,说得话完完全全的契合人心意;很温柔体贴,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能感觉自己是被照顾,被宠爱着的。”
张成望迟疑:“你是不是……”
贺灵看着手中光亮的水果:“没有,不过是一个外室,又怎么会动心。”
张成望心绪同贺灵一样沮丧下来,难怪方才看着她有些怏怏的,原来也是为情所困。
可她这个样子,分明是身在局中,哪里分辨得清自己的心意,或者根本不敢去辨明。
“算了。”贺灵拂袖道,“同你说这些做什么,方才的话你都忘掉吧。”
“郡主。”张成望道,“方才那一番话,你同那位公子,说过么?”
“他。”贺灵拧眉道,“他应该不想听吧。”
张成望宽慰道:“虽然在下并不知晓那位公子的身份,但是若真同郡主所说,那位公子,应该会高兴听到这些话。”
贺灵心想,当然会高兴的吧,程肃不过用上些许手腕,就将她搅得七上八下的,他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好的。”贺灵道,“我会考虑的。”
知晓贺灵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张成望也并不在意,他也不是谁请的媒人,更不是心善的神佛,每个人的感情都有自己的走向,若是因此两人走丢了,于他无碍,更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只能说两人缘分不够,凑不成眷侣,分开,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张成望道:“是在下失言了。”
贺灵并不在意,同人倾诉过一番,心里终于舒服一些,虽然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但或许这种事情就是没有办法解决,只能任由他发展,最终走向既定的结局。
反正横竖都要走到眼前这一步的,贺灵想,应当看开一些,再看开一些。
“你说的很好。”贺灵将果子抛给他,“改日再向你来取取经。”
张成望将浆果攥在手心:“恭候郡主。”
目送贺灵离开,他才抬起手,十分珍重地咬了一口果子,味道是如他所料的清甜可口。
到黄昏时分,玖安长公主的宴席才结束,贺灵推拒长公主留宿的好意,坚持回府,玖安长公主便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她的目光,总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此后几日,兴许是知晓她心情不快,张成望却派人送过几件小玩意,偶尔出行也总能与他大哥照面,贺灵并不讨厌他的心思,偶尔还能攀谈上几句。
“再过半旬,在下就该离开了。”
“去哪?”
张成望道拂去石桌上的落叶:“本就不是皇城的官员,托着父亲的薄面,在能再皇城滞留许久,该回镇北着手公务了。”
贺灵点头:“那边提前祝你这一路顺利吧。”
“多谢郡主。”张成望道,“郡主先前所说的那位公子,可有主意了?”
“提他做什么。”贺灵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本郡主早早就忘记了。”
张成望笑而不语,正要再说什么,却见那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贺灵顺着张成望的目光看去,果真有些奇怪的地方,再向前走近,哪里是器物,分明是一位重伤倒地的女子。
“这是怎么回事?”贺灵站在原地,长福提着衣摆,警惕地半蹲在那女子跟前,她手指放在女子鼻下,还有些微弱的呼吸。
细细查看,身上布满了伤痕,凝固的血和衣料干结在一块,血腥味冲鼻,伤重的地方,隐约可见白骨。
长福撩开女子挡在面前的长发,登时止住动作,贺灵的目光也是一怔。
“如珠。”
“如珠。”
两人异口同声,贺灵转头看着张成望:“你认得她?”
那厢张成望已经慌慌张张跑到如珠身边,左右却不知如何下手,将她搀扶起来:“如珠姑娘,如珠姑娘。”
“人还在昏迷之中。”长福冷声道。
“究竟是谁,对一个姑娘下这样重的手。”张成望伸出手,生怕碰到如珠的伤口,可又关系她的伤势。
长福回到贺灵身边,犹豫了一瞬:“小姐。”
“先救人吧。”贺灵道。
长福将如珠抱上马车,吩咐人速去请大夫来,快马赶到附近的客栈,她让贺灵和张成望留在外间,自己草草帮如珠处理伤口。
张成望如坐针毡,刚坐下一瞬,就按耐不住四处走动,贺灵被他晃得头晕,道:“别走了,眼下你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处。”
“人只是昏迷,于性命应当无碍,修养上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在下知晓。”张成望道,“只是,还是忍不住忧心着急。”
贺灵倒茶的手停顿:“你同如珠,很熟悉?”
“并不,不过是在镇北的花宴上,见过一面罢了。”
“原是如此。”贺灵道,“见你如此焦急,还以为于你而言十分重要的姑娘。”
张成望抓了抓头发:“如珠姑娘自然重要,无论是哪位姑娘,都十分重要。”
贺灵:……
她知晓了,这人,确实比她风流太多,心里能装下这么多人。
大夫不一会就赶到,被伺候的人引到房中,长福净了手,回到贺灵身边。
她身上还沾着如珠的血腥气,不敢太靠近,瞥了眼张成望,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贺灵。
“这是什么?”贺灵只扫了一眼。
长福道:“藏在如珠姑娘的里衣中,似乎是什么重要的物件,如珠姑娘昏迷着,也抓得很紧。”
“唔。”贺灵移开目光,“让人看着吧,人醒了,就将这包东西还给她。”
饮下药不久,如珠缓缓睁开眼睛,怀中空荡荡的,不顾自己身上的重伤,勉强撑着身子就要下去。
一旁伺候的人忙把布包交还给她:“姑娘是在找这个?”
如珠长长地松了口气,将布包紧紧地抱在怀中。
“如珠姑娘。”那声音带着几分熟悉的雀跃,如珠抬眸,便见张成望面上堆叠着笑容,“你醒了,可好些了,身上的伤还疼不疼,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如珠张了张嘴唇,却见到他身后,还有一个她并不想见到的人。
贺灵怎么也在这个地方?
不对,她什么时候同张成望有来往的。
贺灵见如珠目光凝滞地落在她身上,也上下看了看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为何这样看我?”
“我……”如珠猛地咳嗽两声,借着张成望的臂膀,躺回床上,“是贺小姐和张公子救了我?”
张成望道:“是郡主救了你。”
如珠又是咳嗽两声:“郡主赎罪。”
“没事。”贺灵不在意道,“你最近不在皇城?”
她点点头,抱紧怀中的包袱。
“这是什么?”张成望问道,“让你这样费心。”
“这是……”她看了眼贺灵,仍旧有几分犹豫,这份犹豫在旁人眼中就变成了不信任。
贺灵倒不在乎如珠是不是信任她,她对如珠的印象也一般般,既然她明显希望自己回避,贺灵也不至于同一个伤者计较。
“便是郡主救了你的性命。”张成望道,“你要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郡主不会在意,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郡主也不会推辞。”
贺灵:……
张成望话都说到这份上,贺灵自然没有办法推辞,如珠也不好再让贺灵避开,强撑着身子,将包袱打开。
她扶着床边的木架,无事张成望的阻碍,还是光脚踩在地上,跪在两人面前:“如珠,实在走投无路,还请两位帮忙。”
贺灵看了长福一眼,两人都压低眉头。
“这是如珠的好友,拼死得来的账本,上面都是殊州董将军目无法纪,勾结朝臣,私相授受,搜刮百姓,虐待买卖民女的罪证!”
“还请两位。”如珠深深磕了一个头,“还请两位,为殊州百姓,为殊州的无辜女子做主。”
张成望和贺灵目光撞到一处,都没有说话。
“两位贵人。”如珠的泪水布满面颊,绝望道,“是不信如珠的话么。”
张成望道:“如珠姑娘,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二人,你也知晓,并不通晓这些政事。”
“你若是信得过我们两人,不若将这账本先交给我们,我等商议一番,再做定夺?”
如珠抱紧账本:“不,不必了。”
“董将军势大,如珠本就不该连累两位贵人。”她用袖子将眼泪擦干净,“两位就当如珠方才,什么话都没有说。”
“今日多谢两位搭救,待如珠伤好一些,就将这些送到刑部,送去大理寺,天理昭昭,法度分明,总有办法让作恶之人受到惩处。”
“你是要……”张成望道,“去告御状?”
如珠仍旧跪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点点头。
“如珠姑娘。”张成望皱眉道,伸手将如珠从地上扶起来。
如珠挣开他的搀扶,仍旧跪坐在地,张成望叹了口气,道:“如珠姑娘,你先起身。”
似乎听出此事还有几分余地,如珠顺从地起身,坐回到床边。
张成望语重心长道:“别说你如今身受重伤,就算是康健的时候,你一个弱女子,根本受不住刑罚,又有什么用处。”
“若真相能大白于天下,董贼被挫骨扬灰,就算舍下如珠一人,一切都有意义。”
“如珠姑娘。”张成望眉头紧皱在一处,他看向贺灵,希望贺灵也能劝上几句,却见贺灵垂眸看着地面,似乎在思索什么。
“这事……”张成望道,“你姑且先养好伤,这事没你想的这样简单。”
“多谢张公子。”
“你切放心,若在下能帮得上忙,定会鼎力相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珠抬眸,眼泪又忍不住落下几行:“多谢,多谢张公子。”
“早先如珠便知晓,张公子同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抓着床边又要跪下来,张成望忙扶住她:“不必如此。”
又嘱咐如珠好好休息,张成望看着手中的布包,又沉又烫,几乎要将他的手压断,要将他的皮肤也烧着。
“你打算怎么做?”贺灵这才问了一句。
张成望想了想:“在下愚钝,只会写一纸空文,不过在刑部倒是有信得过的好友,却可以让他看看,这事应该如何处置。”
“唔。”贺灵点了点头,“殊州的这位董将军,你可知晓。”
“自然知晓。”张成望道,“董将军出身商贾,先前在裴先将军帐中做参军,一路升到副将,裴先将军在魏台出事,董将军临危受命,这才避免更大的损失,此后便得皇帝重用,一直镇守殊州。殊州苦匪患已久,在董将军上任之后,倒是减缓些许,殊州也比以往平定许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先?”
“正是。”
贺灵想了想:“那如珠所言之事,你也知道?”
张成望抿唇:“镇北与殊州接壤,确实听说过几句,只是先前也有御史去殊州探查,并没有发现董将军有什么问题,且民间传言多是如此,只要他们不满意,便喜欢在人头上编织罪名,在下,也没有费心去了解过。”
“这样啊。”贺灵道,“可是你不觉得,这事情,貌似有些奇怪。”
张成望点头:“此事郡主不必参与,在下先同好友商量商量。”
他苦笑一声:“倒是连累郡主了。”
“眼下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你……”贺灵道,“如珠姑娘在这一处并不安全,你方不方便安排她?”
“方便的,在下在城郊有一处宅院,里面的人手应当够保住如珠姑娘。”
“嗯。”贺灵道,“告辞。”
“郡主一路小心。”
贺灵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想如珠的事,她先前不是在裴远章的私宅中待的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又卷进殊州的案件中了。
还有裴远章,竟然如珠手上有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在殊州出事,难不成也跟这件事情有关?
贺灵想不明白,且头一次想这么多东西,越想越不清楚,她隐约觉得这事很重要,甚至会在皇城掀起一场风波。
他一定能想通其中的关节,贺灵想,程肃这样聪明,又有耐心,还会细细地给她解释一番,可如今,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贺灵有些心慌,吩咐道:“去太子那。”
太阳西斜,车架停在东宫,内侍引着贺灵到太子书房。
太子桌案上堆叠着案卷奏章,还有翻阅了一半的书卷,贺灵轻手轻脚地走到太子身边,将散落在地上的书卷捡起,略微规整一番。
“你怎么来了。”太子放下朱笔,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贺灵道:“兄长眼下有空么?”
太子活动下筋骨:“说吧,什么事。”
“今日我我同张成望一道,碰到个受伤的姑娘。”
“你怎么会同张成望一起?”太子不赞同道,“先前不是同你说过,最好不要同他往来。”
“这不重要。”贺灵道,“那姑娘叫如珠。”
太子沉吟道:“这名字倒是有些熟悉。”
“就是裴远章那个外室。”
太子精神一凛。
“她手上握着个账簿,兴许还不止这些,说要状告殊州的董将军。”
太子又是一凛。
“这事,是不是同裴远章出事有关?”
太子无奈地看她一眼:“是有些干系,这事孤自有安排,你不必理会,当做没发生就行了。”
贺灵瞪大眼睛:“你都知道?”
“很奇怪吗?”太子拇指按住贺灵的眉心,将她凑上前的脑袋推后些,“孤如今可是太子,你以为还是同你玩柳条的小孩子?”
“那如珠为什么还……”
太子打断她:“孤自有安排,日后再同你解释,不过……”
太子没好气地笑了一声:“你怎么也碰上了,程肃如今是怎么做事的。”
先前不是都谋划好了,借由张成望的手揭开此事,如今怎么要把贺灵也牵扯其中。
裴远章是觉得事情不够乱?
他日日跟在贺灵身边,就没想过会给贺灵带来麻烦,就不知道拦她一拦?
73
张成望安顿好如珠, 第二日私下寻来在大理寺的朋友,将一部分的账目,交给他看看。
不过薄薄几张纸, 不一会就翻阅完毕, 他眉头紧锁, 又从第一页开始翻看, 反复几次,一拳锤在桌上。
他没有同张成望说一句话,似乎完全忘记了房间中还有张成望这个人, 长长叹了一口气,情绪上涌, 如何都坐不住,他站起来在房中走了一圈, 平复片刻,又垂眸看着纸上的文字。
只看到一半,横生的怒意又阻挡住他,复又起身, 站在窗口吹了片刻凉风,再回到桌前。
目光刚触及到桌案上的白纸黑字, 还是抑制不住骂了几句脏话, 他用力将这几张纸叠好, 往张成望面前推了推。
“这是从哪里来的。”
张成望道:“是一位姑娘拼死送来的。”
“那姑娘是个好的,是个好的。”他怔了怔, “你可安置好了?”
张成望点头, 问道:“王恒, 你觉得此事如何?”
“怎么偏就被你碰上了。”王恒摇了摇头,“不瞒你说, 早先刑部就有人调查过此事,可惜证据不足,无疾而终,还有几份案卷还在大理寺积着灰呢。”
“先前曾听闻,当初的谢御史,似乎就是秉承圣令,去殊州调查此事的,似乎有些消息传到皇城,不过同董将军问了一个月的话,之后也不了了之。”
王恒面色深沉:“其实先前我们便猜测过,裴世子去殊州,不仅是为了殊州买官卖官一事,兴许还能牵扯出此事,可谁想裴世子在那也出了意外,没想到这事,如今也能潮水消退,露出这一片。”
张成望脸上并不见一点轻松:“这么说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站在大理寺的立场上,似乎还不能这么说。”王恒道,“可若以我个人而言,先前我就曾关注过殊州的事,这些东西,正佐证了我的怀疑。”
“这东西若是当真交上去,只怕朝堂,又是一番倾轧混乱。”王恒说着,余光时刻留意着张成望的举动。
张成望想了想:“你是觉得,此事不能由我们揭开?”
“虽然心中不平,可实话实说,也确实如此。”王恒道,“那可不是旁人,而是董将军,你看只这几页薄纸,又牵扯到皇城多少官员世族?”
张成望抿唇无言。
王恒坐立难安,他觑看一眼张成望,没有告诉他的是,这些纸上的有部分内容,他曾在别的地方看到过。
只是那人手上的东西太少太少,抓着这一点点信息,寄希望于朝堂,四处游说,却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自然气愤,因为知晓有人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却无可奈何,因为自己先前的好友受难。可是,他在大理寺,也几次被提点过,如今看着这些东西,他心里却是又喜又忧。
终于有人能够还原这件事情的全貌,或许真相真的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自己的好友,谢御史,裴世子,以及曾经在这条路上的官宦,他们做出的牺牲和努力都没有白费。
可是凭借这些,当真能将董将军扳倒么?
他力量这般薄弱,就这样将东西呈上去,当真能发挥出什么作用,还是会让情形更加复杂。
张成望找上他,又当真是为了探讨一二吗?
王恒沉默片刻,道:“既然你手上能有这些东西,或许皇城中的其他人,也早就拿到了。”
张成望道:“若是旁人真的有法子寻到这些,又为何迟迟不见有人发难?”
王恒沉思片刻,最终像是做出什么重要的决定:“你说的对,既然我们得了这样重要的东西,就该让他发挥自己的作用。”
“只是这事还是太大了些。”王恒道,“我先去试探试探。这些东西你收好,那姑娘,也记得好好看顾起来。”
张成望拱手道:“有劳王兄。”
王恒摆了摆手:“容我再想想,近些时日,你也打点好自己的行迹,万事小心些。”
张成望道点点头。
“还有你……”王恒张了张嘴唇,“算了。”
“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张成望问道
王恒看着平静的天空:“你还记不记得先前我们在太学读书的时候。”
张成望不明白王恒的话,只见他笑了笑,继续道:“慕圣人直言,也总觉得身担天下事,为人间不平之事而鸣,自为官之后,才觉得有多幼稚可笑,却也时常为,能有此心的学子和前辈感动。”
“可感动怜惜之后呢?”
王恒嘲讽一笑,摇了摇头:“府中还有些杂事,那我便先回去了。”
“王兄。”张成望叫住他,“此事因我而起,有为难之处直言便好,若有需要我出手的地方,也不必顾惜。”
王恒点头:“这是自然。”
春日天气多变,虽寒意未褪,街巷的风呼啸,已带着几分暖意,有力而轻柔地,卷起官袍的一角。
那墨色的身影挺拔干净,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
贺灵在国公府上,时常会碰见程肃,他在藏书阁中闷着,偶尔在抬眼望去,能在窗边见着他半张脸,融在灿然的阳光中。
她只瞥上一眼,便飞快地收回视线,离开程肃占据的这一片。
她不知晓为什么,已经明白放下的道理,可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要这么远远地看他一眼。
怎么办,她似乎真地喜欢上了,一个外室。
这认识让贺灵打了个激灵,也觉得荒谬,便按捺住自己,强迫自己不再往国公府上去。
可不再去国公府,车架又时常经过三林书肆,经过曾经和好的香坊。
“郡主如今总是心事重重的。”
言却煎好茶,动作风雅,给贺灵斟上一杯。
“嗯。”贺灵漫不经心地喝完,不觉得这千金难买的浮春茶有什么好的,尝着什么味道都没有,还没有虽有在路边买的白茶有茶味。
她喝水一样喝了一杯,言却给她续上,贺灵不看一眼又喝完一杯,最后大半壶茶水,都进了贺灵的肚子。
“小姐想听听曲子?”
“今日倒没有这个兴致。”贺灵道,“改日吧。”
言却劝道:“小姐要是不快,不如出去走走,眼下仲春已至,景色虽算不得上乘,却也有些别有意趣的地方,可以去看看?”
贺灵揉了揉眼睛:“什么地方。”
言却道:“梨俊山如何?眼下这个时候,不少小姐去梨俊山赏景,山顶还有一庙宇,听闻很是灵通。”
“哪方面?”
“言却也曾去过几次,也说不上来灵通在什么地方,只是庙宇的主持,十分明智,长于开解。”
贺灵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没有什么事,还不如去看看。
“也好。”贺灵道,“来皇城这么长时间,也没怎么娶周围看过。”
言却笑了笑:“正好言却言却愿望得偿,也该去拜谢。”
“哦。”贺灵探出半个身子:“这么灵,你许的什么愿望?”
言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摇头。
贺灵复又倒在摇椅上:“连我都不能说么?”
“小姐若是愿意将心底的事说出,言却甘心以此交换。”
贺灵脚上用力,摇椅慢慢地晃动起来,她看着天空中白云微微飘动。
第二日贺灵同言却一道前往梨俊山,经过一整个漫长冬季的潜伏,这春意只露出浅浅的些许已经构成一片好景,出门时还是微冷,靠近晌午还有些热,贺灵脱下披风抱在怀中,拾级而上。
“这是什么?”
一旁的古木粗壮,树干中间用浓绿色的绸缎绑了几圈,其上枝叶繁茂,却被层层叠叠红色的绸缎和木牌遮挡住,隐约露出几分绿意。
这些木牌和红绸几乎才是这个古木的枝叶,贺灵好奇地碰了碰绸缎:“许愿的么。”
“郡主聪慧。”言却道,“初春,大家便会来这,写下今年的愿景,希望巨木有灵,帮扶一二。”
“这牌子是在哪寻来的。”贺灵的手按在树干上,“倒是可以凑个热闹。”
言却摇摇头:“这木牌每日只有数十份,咱们今日来得晚,今日的份额应当已用尽了,郡主要是喜欢,言却去庙宇中问问。”
“不用。”贺灵拍拍手,“既然有这个规矩,改日早来便好。”
两人继续前行,到了山顶的庙宇,占地面积并不大,香火却十分旺盛,方才还未见到庙宇的砖瓦,就已经能闻到浓重的香烛味。
“郡主。”言却将签文递给贺灵。
贺灵看着根本算不上直白的四句诗文,只能明白这“中吉”应该还算不错,却不知晓,在点拨她什么。
言却也凑近几分,两个人的脑袋几乎贴在一处,往左边歪斜一样的弧度,一样的不理解其中的深意。
“言却愚钝。”
“我也是。”贺灵目光虽然还放在手中不过巴掌大的纸张上,脑海已经一片空白。
“施主。”小僧款步走到两人身前。
贺灵抬头,头顶却撞到什么,她没什么感觉,言却捂着下巴,倒退了一步。
“你没事吧?”
言却笑着摇头,回到她身侧:“小师傅,怎么了?”
小僧同两人见礼,道:“师傅见施主有缘,又却有疑惑难解,便派我来为施主解惑。”
贺灵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你?”
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少复杂些的字都还不认识呢,这小僧就已经能解签文了。
小僧又行了个礼:“相信与否都在于施主。”
贺灵干脆地将手中的签文递给他,小僧看了眼言却,言却会意,去外间等候。
贺灵知晓签文复杂,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懂,依稀能看懂两三分。
却没想到这小僧能把复杂的话用更为复杂的方式解释出来,她听得更是云里雾里,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都理解不了中吉是什么意思。
贺灵打断他:“你的意思是,我不解决眼下的问题,十分危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僧点点头。
“不对啊。”贺灵道,“我看这最后一句,似乎说得是同顺水行舟一般,顺利无碍啊。”
小僧神情高深,摇头道:“不可仅从字面理解。”
贺灵:……
“小僧与施主也有几分缘分。”小僧从怀中取出一块绑着红绸的红牌,“施主的事小僧无能,帮不上什么忙,只有这份心意,赠与施主。”
“多谢小师傅了。”贺灵看着手中的木牌,眉头微拧。
小僧送完木牌后步伐轻快地回到禅房,桌上的棋局已经下了大半,自己的师傅完全沉溺在局势中,连他回来了都没有发现。
倒是同师傅对弈的公子,游刃有余地打开折扇,看他一眼道:“回来了。”
“东西已经交给那位姑娘了。”
“嗯。”对面的人落下一子,裴远章几乎没有怎么思考,落子的声音便响起,“她怎么说。”
“那位小姐没说什么。”小僧道。
裴远章这才停顿片刻,看了眼案上的棋局,合上折扇道:“你棋下得太慢了些。”
“是你太着急。”师傅道,“皇城的一干事务不是都安排好了,怎么这般不静。”
裴远章起身:“改日再继续,今日还有些事,先走了。”
拜别一对师徒,裴远章又覆上面,不一会就在庙宇中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灵拿着木牌,笑盈盈地同言却说什么,满面春风,他刻意疏远的这段时间,似乎对她并没有一点影响。
裴远章冷笑一声,眼前这场景还不如再回去对弈,可脚步还是下意识地跟上两人。
张成望呆傻,将贺灵也牵扯进最近的事来,言却这人本就别有用心,贺灵同他在一道,恐怕会生出旁的事。
他只是为了事情能够顺利推进罢了。
裴远章同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贺灵身边的暗卫发现不了他的踪迹,而他正好能看清贺灵脸上的神情。
他头一次知道,贺灵原来这么喜欢笑,同言却并肩走在一起,眼前分明没有什么好看的,言却也没有说什么好听的话,她扬起的嘴角,却没有一瞬间放下来过。
贺灵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么,裴远章想不起来,他只觉得,贺灵的笑容有些碍眼,而言却,更加惹人厌烦。
他究竟哪里好,皇城的人追捧他,连贺灵,看着也十分心悦他。
来梨俊山的人不少,到拥挤地带,两人本就过分亲近的距离更缩小了几分,行走间衣摆互相摩擦触碰。
不知谁家呆愣愣的小孩子突然跑出,险些撞到贺灵,言却适时伸手扶在贺灵腰间,将人纳入怀中。
手中拇指长短的枝丫断成三截,裴远章随手丢掉,冷嗤一声。
贺灵自己不会躲开?用他多手多脚的。
他沉默又愤怒地跟在两人身后,留意到一个褐色的身影,也鬼鬼祟祟地,偷偷观望着两人。
裴远章一时手痒,看着前方,估算出两人之后的去处,身形一闪,便落在那人的身前。
他面色从容,扇柄看起轻巧地搭在那人的肩膀上,而那人神色痛苦,似乎在与什么力量抗衡这。
裴远章微微向下一压,那人便跪倒在地上:“壮士饶命,饶命。”
裴远章见着他肩膀上的落发,用扇子拂去,道:“说,谁让你跟踪郡主的。”
那人谄笑着狡辩道:“壮士兴许是误会了,小人只是,误入此地,没有跟踪,也不知道郡主。”
“还嘴硬。”裴远章冷笑,他动作迅速,扇子往下一击,出手一扭,那人的右臂无知觉一般耷拉下来。
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见着长出一截的右臂,迟来的痛呼声从胸腔奔涌出,才至喉口,便被一团碎布堵住。
他又痛又怕,不争气地磕头流泪讨饶。
“行了。”裴远章道,“自己拿出来就是了,说吧,谁让你来的。”
“是,是我家夫人。”
裴远章将扇子收在腰间:“你家夫人?”
“唐,唐芷悦。”
裴远章追问:“让你跟着贺灵做什么?”
“不,不做什么。”男人道,“奴才也不知晓夫人想做什么,只是让跟着贺小姐,记下她每日都做了什么,又同人么人见过面,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又有没有出格的举动。”
“几日了?”
男人吞咽下:“就,就这半日。”
裴远章扫他一眼,见他也不敢说假话,若是跟踪了几日,贺灵身边的人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只是唐芷悦,要掌握贺灵的行迹,如今已经安然留在皇城,她又想要做什么。
好不容易将长公主哄得开心,甚至得景阳长公主首肯,不必跟着她的丈夫一道出京,她不去巩固恩宠,关心贺灵做什么。
“行了。”裴远章不看他一眼,“滚回去吧,叫你家夫人别有这么多小动作。”
“是是是,奴才这就滚,这就滚。”
裴远章按着眉心,长叹了口气,复又往贺灵他们的方向,快步赶去。
再见到贺灵,只见她一人坐在露天的书案前,一只手拿着毛笔,一手捧着脸,对着木牌思索着什么。
长福守在她身侧,并不打扰,而那个碍眼的言却,如今也不知晓去到什么地方。
她似乎终于想到什么,眼光发亮,沾了墨水的笔尖划过她的下颌,贺灵随手一抹,浓黑晕成一片,在瓷白的面颊上显得很是突兀。
可她完全不在意这些,十分有兴致地在木牌上写了一串字。
她写的内容似乎不多,很快手笔,将内容又通读了一遍,待风干后,捧着木牌走到古树下。
掌心合十,嘴唇张张合合还念念有词,睁眼轻轻一抛,木牌晃晃悠悠地挂在枝丫上,很快便滑落。
她叹了一声,捡起木牌重复方才的动作,睁眼又是一抛,这下木牌撞上了旁人的愿望,又坠落在地。
贺灵蹲在木牌前,没有着急捡起来,仰头看着满树的红绸和牌子。
“我看这些愿望中有不少离奇又贪婪的。”她看着手上的心愿,“这也不算难事,怎么就我的挂不上去?”
他听到贺灵这般问。
“小姐再试试呢。”
贺灵又重复一次,这次却直接越过树枝,正落在……
正落在裴远章的手中。
他看着手中的木牌,他赠给贺灵的小牌子上,写着贺灵小小的祝愿,祝愿程肃心想事成,安康无忧。
裴远章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谁许你看了。”贺灵一把夺过,面颊微红,“你难道不知晓,未经人许可,不能看别人写的东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与我相关也看不得?”
“谁说与你相关了。”贺灵狡辩道,“你年岁大,如今眼睛也不好用了,看错了。”
裴远章点头,走到书案前,方才贺灵嫌墨迹干得太慢,便借用一张红纸压了眼,如今牌子上的字,清晰地印在红纸上。
“祝愿程……”
“不许你说。”
贺灵小跑去捂住他的嘴,伸手夺走红纸,裴远章将纸高高地举起,贺灵跳起也没碰到边,锤了裴远章肩膀一拳,坐在椅子上兀自生闷气。
“好了。”裴远章见着她生气,才意识到自己行为太幼稚,“还给你。”
贺灵推开他的手,扭过身子背对着他。
裴远章走到她面前,贺灵再扭开,转了一圈,裴远章握住她的肩膀,将红纸放在她手中。
却见红色的硬纸上,很快出现一个深色的圆圈,继而是第二个第三个。
裴远章愣了下,不顾贺灵的不情愿,将她的脸微微抬起。
泪珠成串地,从她眼眶中滚落,落在他的指腹上。
又是这样,不如她意就哭,如她的意也哭。
喜欢她也哭,疏远她也哭。
裴远章心中叹气,可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抹去她不断落下的泪水。
“这回又在哭什么。”
贺灵抽噎了一声:“如今你高兴了吧。”
裴远章失笑:“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不费吹灰之力,戏弄你未来表嫂,不过逢场作戏,却让局中人信以为真,你赢得这样大的胜利,有什么不高兴的?”
“你就这样想我?”
贺灵苦笑:“那我该如何想你?”
裴远章半跪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所做所为,皆出于本心,不是做戏,更不是因为你……”
“我与裴远章,也没有那样敌对的关系,更不会下作到用辱没你去伤他。”
“我没有赢得任何东西,甚至一点赢的机会都没有,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一败涂地。”裴远章低声道,“你看,本来已经想好要同你分开,要坚硬一些,可你一落泪,我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缴械投降。”
“贺灵。”他轻轻吻在贺灵的面颊上,“视我为外室也好,为小叔也罢,都随你如何想,别哭了,好不好?”
贺灵曲解两人的关系又能如何呢。
她终归,只能,也只会是他的妻子。
就算眼下,他为她所有,被她所养,不也别有一番趣味么。
74
“你……”贺灵抹了把眼泪, 抽噎两下,“你当真愿意。”
“原先,你不是很生气么?”
裴远章用力地将人抱在怀中:“不愿意, 也生气,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不是你荣敬郡主, 不愿意给予我别的, 若是想继续在你身边,只能守着这个身份。”
贺灵紧紧地回抱着裴远章,没有说话。
“不过。”裴远章道, “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贺灵点头:“嗯,什么事。”
裴远章道:“你说我有些公子的毛病, 这兴许一时半会没有办法改过来,在我看来也不必纠正, 你若是想让我甘心侍候你,你也得答应我。”
嘴唇轻轻碰了碰贺灵的耳尖:“荣敬郡主身边,只能留有我一个。”
贺灵没有说话,裴远章也没有再进一步逼迫她:“不然我们之间, 是否不太公平。”
“可是。”贺灵声音轻柔,为自己辩解道, “我待你和旁人, 分明是不同的, 你难道感觉不出来?”
“自然感觉出来了,只是……还不够。”微微挣开贺灵的怀抱, 裴远章捧着她的脸, 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 道,“我要你眼中, 要你心中时时刻刻只有我一个人,要你只能感受到我一个人,要你的所有情绪都为我而生,要全部的人,仅为我一个人悸动。”
他的眼睛好像见不着底的深井,浓黑幽深,这样浅浅看去,似乎就要跌落其中,再不可能抽身离开。
贺灵能察觉到自己还有几分顾虑,可程肃这样看着她,她已经如同失重了一半,只有一片眩晕和欣喜,她如今只能凭借本能,重重地在他的眸光中点头。
他的手还捧着她的面前,手掌微微向他的方向用力,阔别许久的松香再一次席卷鼻腔,比花瓣还要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唇瓣上。
“真乖。”他的指腹按在贺灵的唇上,反复摩挲,最终落下她的下颌,又一次吻了上去。
阳光在他们身后缓缓攀移。
“我的牌子还没有挂上去。”贺灵被裴远章牵着,就要往回走。
裴远章看了一眼,他本就不信这些,更何况这木牌上用的还不是他的真名,挂不挂的都没有什么损碍。
且这块牌子,他确实也不想丢到树上,风吹雨淋的,怕是会伤了上面的字迹。
裴远章从贺灵手中接过,放入自己怀中:“不必古木施展灵通,有小郡主的祝愿,程肃这一年也会顺顺当当。”
贺灵笑了两手,凑近裴远章些,半个身子几乎都贴在他的胳膊上:“你变得是不是太快了些,前些时日看着我还跟敌人一眼,这会子又说漂亮话哄人。”
“郡主不也是如此。”
“我才没有。”贺灵道,“那几日我根本没有对你说过什么重话,都是你说我愚昧没有用处,眼盲不识人。”
裴远章想了想:“我有对你说这么重的话?”
贺灵连忙点头:“就是有的,而且你还……”
想起那日在藏书阁中的事,积攒在记忆中的羞臊又涌上面颊,贺灵脖颈一阵阵往上冒着热气,她一把松开裴远章,丢下他径自往前走。
裴远章笑着追上她:“我还怎么了?”
贺灵不敢看他:“你欺负人,我不同你说了。”
“怎么欺负你了?”裴远章道,“郡主要这么在意,欺负回来不久成了。”
贺灵瞥他一眼,咬牙不语,加快步子,裴远章腿长脚长,轻轻松松地追上她,还时不时提醒她看着脚下的台阶。
笑闹着很快到了山腰,贺灵没留神,一脚踩在台阶的碎石上,被生硌了一下,她抽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怎么了?”裴远章垂眸,“不舒服?”
贺灵摇头:“我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忘记什么?”
贺灵走下几个台阶,转过身往上走,试图重现来时的情景,回想起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她记得来梨俊山似乎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来放松心情的,古木是头一次见着,还是言却跟她说能助人实现愿望。
对了,她之前是同言却一道来的,如今,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被程肃给拐下山去了。
“言却还在山上。”贺灵道,“我让人告知他一声。”
裴远章抽出别在腰侧的折扇:“确实应该说一声。”
贺灵安排好,见身侧的人一言不发,左右打量着手中的折扇。
“你又生气了?”
裴远章道:“你是分不清生气和吃醋么?”
贺灵眨眨眼:“吃醋?”
裴远章握住她的手:“我心仪的姑娘同我在一道,还想着旁人,难道我不该吃醋?”
“可你每次吃醋都像是生气诶。”贺灵同他十指相扣,讨好地摆了两下。
裴远章道:“那你希望我如何表现。”@无限好文,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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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她也没吃过谁的醋,哪里知道如何表现。
可看着程肃因为言却同她使小性子,吃醋也好,生气也好,她都觉得,挺高兴的。
“你这样就很好。”贺灵道,“或许待我吃吃醋,就该知道如何表现了。”
裴远章眉头一挑:“这可不是什么好情绪。”
“知道啊。”贺灵不假思索道,“可是你予我的情绪,是好是坏,都想体验一番。”
她微微踮脚,亲了亲裴远章的下颌:“这样会不会没有这么生气了。”
“嗯,勉强好一些吧。”
贺灵复又贴近他:“那剩下一些,还要怎么好?”
裴远章手指一点她的鼻尖:“那就看郡主之后,怎么表现了。”
贺灵笑得轻轻皱起鼻子,裴远章瞧着她,也不由得笑出声。
“好了。”裴远章道,“一会儿还想去哪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灵没有主意,她对皇城本来就不熟悉,出来也只是为了散散心,眼下拥堵在胸口的阴云也散开了,无比愉快,自是觉得做什么,去哪里都好。
“回书肆?”
“好啊。”贺灵道,“许久没有尝过罗叔的手艺了。”
“你若是当真想念他的手艺,不会三过书肆大门,而不如了,罗叔说你的车马匆匆经过,他翘首以盼,没想到你连个招呼都不打。”
贺灵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是我的错,委屈罗叔了。”
“不过,你怎么对这些这么清楚的。”她眸中满是打趣。
裴远章看着她,微微俯下身,同贺灵额头相贴:“你猜呢。”
这哪里还需要动脑子猜测,她们争吵分开的这段时间,原来痛苦介意的,不只有她一个人。
不过还好,两个人终于说清楚,春日阳光明媚无比,她们还能手牵手走下梨俊山。
至于以后……
眼下的好时光还没有享用完,让以后见鬼去吧。
她活在此刻,幸福在此时,而不是以后。
同程肃在一起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绿意一茬一茬从土壤中冒出,街巷的树木也生出十分新嫩的绿叶,格外喜人,而张成望定下的离开皇城的日子,却是一推再推。
贺灵偶尔会在街市上同张成望打个照面,不知晓是不是如珠的事情进展的太不顺利,他每每都是愁眉不展的,见到她时露出一个十分苍白的微笑,随意说两句寒暄的话,又匆匆离开。
她也想询问一下,如珠的事究竟如何,又没有她能帮忙的地方,可想到兄长的严厉警告,贺灵再是好奇心痒,也只能作罢,只能等着事情彻底被揭开的时刻到来。
最近也发生了些不大不小的事,先前裴远章着手调查的殊州买官卖官一案终于有了定论,买官的莽匪将事情都交代清楚,畏罪自缢,殊州涉案官员二十余名,也都得到了查办,贺灵特意托人打听,盛晴的父亲也在被处置的行列,不日流放,再不可入朝为官。
这个结局也与盛晴父亲的作为相匹配,贺灵念着往日的情分,还是想办法嘱咐了几句。
盛晴离开的那天是个十分晴朗地天气,天空湛蓝,万里无云,贺灵窝在摇椅上枕着胳膊发呆。
“已经出城了?”
长福估算了下时间:“约莫已经出去了。”
贺灵道:“离开也好,盛伯父聪慧,总不会让她们母女委屈的。”
她伸了个懒腰,青翠的叶片被风吹落,擦过贺灵的面颊,落在她的肩窝中。
贺灵刚抬手,身侧的裴远章已经将叶片捏起,见她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上,裴远章递上前:“要玩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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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看的却并不是落叶,他的手指指节修长,莹润漂亮,好像是用汉白玉细致雕刻成的。
他一手拿着书卷,一手还夹着片树叶,递到她面前,手背上青色的筋脉微微隆起,青与白,光与影交织,贺灵心口动了动,等意识回笼,她的嘴唇,已经吻在了那双手上。
唇下的手轻轻一颤,贺灵仍旧保持着这个动作抬眸,见着程肃的双瞳,也越发幽深。
他的手落在贺灵的颈后,轻轻摩挲道:“不是说累了,怎么又开始招人。”
贺灵还没来得及说话,人被裴远章提到怀中,他与贺灵唇贴着唇,道:“喜欢么?”
“喜欢什么?”贺灵明知故问。
裴远章笑了笑,轻轻咬了下贺灵的下唇:“故意的?”
“喜欢的太多了,不知晓你说的是哪一个。”贺灵诚恳道。
“油嘴滑舌。”手轻车熟路地落在贺灵的腰间,“那今日便试试,最喜欢那一处?”
75
皇城难得平静了几日, 而后又在星巧节的氛围中,又热闹起来。
星巧节源于古时占星祈福,护佑一年康泰, 只是历史演进, 诸多同类的节日此消彼长, 春台祭祀完全取代了这一节庆的功能, 星巧节复又在年轻男女手中焕发新的光彩,成为他们互相表白心意的节日。
贺灵早早地选了件漂亮又不繁复的对襟襦裙,刚准备出门, 看着又觉得不满意,似乎太规整了些, 不能凸显她身材的优势,又换了一件。
在镜子中转了一圈, 新换上的又似乎太艳了些,应当含蓄的地方太过凸显,她也有些不自在。
反复换了几件,头上的云鬓也拆了又梳, 贺灵还是不合心意。
可同程肃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贺灵又从柜子中拿了两套中意的衣物, 打算在书肆再试试。
程肃也十分细致地梳洗打扮了一番, 浅淡的冷香沁人, 同她身上的味道似乎有些不衬。
贺灵抓着裴远章的衣领,深深嗅了一口, 又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怎么?”裴远章留意到她的动作, 靠近些方便贺灵的动作, “有什么问题?”
“没有,你今日用的什么熏香, 好像比以往更好闻了些。”
裴远章没有说话,掩饰地看向一边。
“不过是平日里常用的熏香。”罗叔放下茶水,笑盈盈道,“今日想着要同你一道出门,特意亲自熏了五六遍,平日里都是下人随意熏了熏,怎么能一样。”
裴远章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罗叔立马笑道:“原是有人嫌我多嘴了,罗叔这就走,可不敢再打扰你们。”
待罗叔走后,贺灵又没有骨头一样,贴在裴远章怀中,鼻尖是他身上轻轻浅浅的香气,她被身下的人拥抱着,似乎又被这股香气拥抱着。
“罗叔说的是真的?”
裴远章无奈地刮了下贺灵的鼻子:“是。”
“啊。”贺灵故作惊讶,“不是日日见面吗,怎么就今日准备得这般仔细和隆重。”
她从裴远章怀里爬起来,直视着他:“还是说,你就要趁这个机会,多收到些无知女儿的青睐才好?”
“总是胡言乱语。”裴远章道,“不过是不想让你失了意趣罢了。”
贺灵这才满意地哼了两声:“不过,我瞧着话本里面说的,碰到这种男女相携相恋的节庆,主人公都会穿着相配的衣物,用着一样的熏香。”
“眼下咱们似乎差得太远了。”
“柜子里有给你准备的衣物,似乎有件同我身上颜色相仿的。”
“似乎?”贺灵笑着,故意拉长调子。
裴远章只得道:“不是似乎,特意为今日准备的,原是怕你不喜欢,所以没有提起,去试试吧。”
贺灵心中窃喜,还是摆摆手,道:“我哪里这样挑剔了。我这就去试试。”
衣服做得十分合身,确实是专为她准备的,贺灵留意到衣柜中还有些别的衣物,布料剪裁都是上等,最上方的格子里还叠好放着几件。
贺灵抽出来展开看看,大小已经有些不合适,似乎是就着她先前的身量做的。
她觉得有些可惜,珍重地将衣物叠好,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打开旁边用珍珠做成的小盒子,里头摆的整整齐齐的,皆是女子贴身衣物。
她啪地合上,慌忙站起身,又瞥了那珍珠盒一眼,小跑回去。
“怎么样,看着还不错吧?”
裴远章帮她调整好腰带上垂下的璎珞:“嗯,很漂亮。”
贺灵挽住裴远章的胳膊:“你也十分俊俏,咱们如此正正合适。”
“不对。”她仰起头,笑容明媚,“应当是日日都相衬。”
裴远章垂眸看着她,她的面颊上只有单纯的笑意,明亮到几乎有些晃眼,喉头微动:“嗯。”
贺灵咬着下唇:“那咱们走吧。”
裴远章随手拿起架子上的面具,贺灵见他带上,抱胸不甚满意地啧了一声。
裴远章会意,转身从书架的木盒中由取出一个,摆在贺灵面前:“看看喜不喜欢。”
贺灵看看自己手中的,同他面上的相仿,材质似乎更柔软了些,精巧了些。
她没有接过,站在裴远章身前:“你给我带上。”
裴远章动作干脆,在贺灵脑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看么?”贺灵摸着脸上的面具,调转脚步小跑到镜子前面。
往日只见程肃带着面具,格外出众的面容被遮掩,多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意味,却完全不减他的风采,反而让人更加留意,他身量高挑挺直,犹如山涧青松。
而她带着,贺灵左右按着镜子中的自己,总有些不伦不类的。
“很漂亮。”裴远章道,“再磨蹭一会儿,只怕到傍晚,咱们都出不去了。”
“好看么?”贺灵还有些怀疑,“算了算了,走吧。”
她抓住裴远章的手,两人同时握住对方,心满意足地离开书肆。
今日抛下车马,连长福在两人身边也没了位置,默默守在他们身后。
四处都是庆典的味道,贺灵只觉得眼前处处都十分有意思,牵着裴远章在街巷上四处跑闹,见着什么好玩的,有意思的,都要同裴远章分享一番。
“你看这个,是不是很适合你?”贺灵拿起发带,丝绸的料子普通,可其上绣的山水却格外地细致潋滟。
她往裴远章的身上比对了一番,给裴远章选什么衣裳饰物都十分的省事,他本就生得好,就算随手捡一个枝丫插在他脑后,都能被他衬出一股脱尘的味道。
“就这个吧。”贺灵付了银子,小心地将东西包好,挂在裴远章满满当当的左手上。
裴远章叹了口气:“怎么全是送我的,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平日里你准备得太齐全了,看着这些,似乎没有你往日送我的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远章道:“不一样的。”
贺灵想想,也却是如此:“那你挑挑看。”
裴远章抓紧贺灵的手,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倒过来,裴远章见着什么都好,只要贺灵目光微停,目光中的物件便送到她手中。
两人手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玩意,夜幕悄然降临,灯火辉煌的街巷更如同画中,贺灵走了两步道:“不行了。”
“咱们拿着这么多东西,还怎么玩。”
贺灵摆了个手势,长福轻巧地落在两人面前,见着自己主子面上的笑容,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认命地接过两人手上的东西,复又消失在人海中。
“走吧走吧。”贺灵抓着裴远章,又风风火火地融入人群中。
夜色彻底黑了下来,贺灵手中提着两盏灯笼,一边接受裴远章的喂食。
“还要用么?”裴远章收好点心,“不如找个风景还不错的酒楼用膳?”
“也行。”贺灵环顾一圈,周围几家酒楼看着却没有什么空位,也是,这样好的时节,能看着好景致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哪里还有位置留给他们。
“不过看着似乎都没有空位了。”
“有的。”裴远章道,“提前让人定了雅间,离这不过几步路,去看看,要是不喜欢,咱们再挑选?”
“程肃,你怎么每次都这样周到。”贺灵抱着他的腰,“走吧走吧。”
贺灵抬眸看着酒楼的牌匾,她听说过这个酒楼的名字,平日里座位就十分紧俏,今日楼上楼下更是坐的满满当当的。
“程公子。”门口的小二殷勤地跑到两人跟前,“好位置都给您和夫人留着呢。”
裴远章随手打赏他几块碎银,带着贺灵到了房间。
很快佳肴流水一样地上了一桌,大多是贺灵喜欢的菜色,用完晚膳又升起些许惫意,贺灵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灿烂的景致,眨眼的动作慢慢放缓。
“困了?”裴远章坐到贺灵身侧,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不然我送你回府上?”
贺灵摇头:“眼下时间还早,还想再同你待上一会。”
裴远章握住她的手:“日后都是相见的机会。”
“可星巧节一年只这一次。”贺灵道,“再说,还没有看上烟火。”
“上次除夕便觉得有些可惜,没有能同你一道,眼下好不容易有个机会。”
“很喜欢焰火?”
贺灵点头:“喜欢啊,虽然有些短暂,但是特别耀眼,每次炸开又落下,就好像星辰散落一般。”
她话音刚落,面前便炸开一串焰火,贺灵复又兴奋起来,带着裴远章在窗口看。
夜空的光彩璀璨,裴远章瞧着,却并没有什么意思,外头的光亮似乎吸引不了他分毫,他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落在贺灵的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身上似乎也发着光,格外温暖柔软的微光。
“贺灵。”
“嗯?”贺灵扬起脸,吻格外轻柔地落在她的面颊上,又落在她的嘴唇上,微微辗转。
“再下去走走吧。”
贺灵重重地点头。
桥上都是心意相通的男女绑在一块的绸带,贺灵也十分庄重地写下两个人的名字,系在最高处。
“郡主?”
贺灵还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转眸看向唤她的人,张成望穿着一身新衣,朝他笑了笑,而他身边婷婷立着的,可不就是前些时日,伤得险些站不起来的如珠。
她穿得倒是十分朴素,一头乌发只用了个玉簪绾着,这短时间恢复了些许,可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人十分清瘦,显得一双眸子大得夸张,格外的楚楚可怜。
“张公子,同如珠一道来的?”
张成望点头:“郡主不要误会,只是怕如珠姑娘整日闷在府中,把人也憋闷坏了,这才带着如珠姑娘出来走走。”
“唔。”贺灵点点头,“想来也是。”
如珠心里不是还挂念着裴远章么,如今人才刚离开,想来,她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同张成望一道。
“郡主。”如珠同贺灵见礼,“先前郡主搭救,还未好好同郡主道谢。”
贺灵摆手并不在意:“都是张公子出的力,我倒是没有做什么。”
她上下打量如珠,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眼下你的事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不必太沉湎于过去,总要向前看,从以往的阴云中走出。”
“总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如珠顿了顿,眸子缓缓落在贺灵的身上,两人第一次见面便是在那间小小的宅院中,她知晓程希钰的意思,也十分乐于配合她,让贺灵知难而返,放弃同裴远章成婚。
结局虽与她们想的不同,不过也差不了太远,她记得那时候的贺灵同个小孩子一样,爱憎分明,初见她还有几分喜欢,到后面虽然厌烦也不发作,如今看着她确实坦然又怜惜。
她算什么,这样设计她一番,贺灵还要帮助和照顾她。
如珠动了动嘴唇,见贺灵身后的男子已经收拾好桌案,翩然走到贺灵身后。
他的脸被一张硬制的面具遮挡得完全,只一双眼睛凌厉地显露在人前,这周身的气度,虽只见过几面,她又哪里会忘记。
“你……”
裴远章眼睛微眯,手搭在贺灵的腰间:“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程肃久在皇城,对裴远章的事又十分了解,贺灵哪里相信他不知晓面前这两位是谁,瞧着分明是有几分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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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张成望张公子,这是……如珠姑娘。”
“哦。”裴远章道,“张公子,如珠姑娘。”
他刻意咬重如珠二字,如珠体会到他言语中的意思,压下想说的话。
“在下程肃,是荣敬郡主的……”他看着贺灵,似乎想要她说出自己的身份。
贺灵也没想好如何介绍程肃,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将他明晃晃地带到人前,同她认识的人,大大方方地介绍他。
她们如今是什么关系,当真是郡主和她的外室?
程肃如今或许当真没了性子,不在乎,可是她就愿意因为这个称呼,让人轻视了他?
贺灵没有说话,当着两人的面同裴远章十指相扣,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两人都不是愚钝的人,看着贺灵的动作,又怎么不会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张成望愣了下,想起前些时日,贺灵脸上总是阴云密布,今日却晴朗得不见丝毫的阴霾。
前些时日,她说的那位朋友,就是她自己,而那个饶人心境,让人动心不已的外室,就是眼前这位公子吧。
张成望细细打量面前的人,面前的人好似知晓他的打量,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的视线流转,只是动作之间,满是对占有贺灵的宣告。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张成望下意识便这么觉得,只是他却不能将眼前的人,同他记忆中,皇城的那位贵人对上。
“程公子。”张成望道,“程公子,倒是与我认识的一个人十分相像。”
贺灵这才想起,程肃算是裴远章的远亲,面前的张成望兴许在什么时候见过程肃,而他身边的如珠,更是同裴远章形影不离,说不准,同程肃还搭过几句话。
贺灵这才觉得程肃今日带着面具出门,是个极其妙的主意,她虽不是很在意这两人发现她们之间的关系,只是眼下国公府上的局势太过复杂,程肃暴露对她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哦。”程肃倒是没有什么畏惧,“在下倒是没有见过张公子,倒是不知晓,张公子说的是那位?”
张成望摇头道:“应当是我看错了。”
他复又转身看向贺灵:“郡主要一道逛逛么,别苑中人少,也没有与如珠姑娘年龄相仿的。”
贺灵摇头:“眼下时间有些晚了,我该回去了。”
她看着如珠:“改日吧,改日我去看看如珠。”
如珠点头:“郡主路上小心。”
贺灵点点头,抓着裴远章的手离开人群。
如珠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她想起方才贺灵的动作,缓缓走到桥梁正中。
贺灵系红绸的位置十分的显眼,秀气的蝇头小楷,端端正正地写着“程肃”“贺灵”两个名字。
如珠的手划过写着两人名字的绸缎,笑了笑。
“如珠姑娘可是身体又哪里不适?”张成望关切道。
如珠抽了抽鼻子,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罢了。”
她算是什么,不过是派到裴远章身边的奸细罢了,裴远章见她有几分价值,这才苟全她一条性命,她竟然还想着……
多讽刺,就算她对那个小姑娘使出心机手腕,这两人终究还是走在一块,她只是面容丑恶的,路过见证他们之间的感情罢了。
那边贺灵带着裴远章挑了一条人少的路,两个人缓缓逆着人群行走。
裴远章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道:“他每次见你,都这样殷切?”
贺灵知晓张成望的毛病,倒是没怎么留意他见着自己是什么样的,笑道:“怎么,你又不高兴了。”
“他这是天生的,见着漂亮姑娘就会这样,你看他在如珠姑娘身边,不也十分亲热?”
裴远章讽刺一笑:“也就只有你相信他的鬼话。”
贺灵道:“你多同他相处相处就知晓了,他何必在此事上哄骗人。”
自然是想借机接近你,裴远章心想。
“怎么,郡主同他相处很久了?”
贺灵耐心哄着他:“哪有,我都不认识他,除了知晓他的名字,知道他父亲是如今的丞相,别的一概不知了,方才是我说错话了。”
裴远章这才满意的点头,听贺灵有些八卦道:“你瞧见他身边的如珠姑娘了吧,是不是挺好看的。”
“没有留意。”
贺灵顿了一下:“你留意我也不会生气,她确实挺漂亮的,先前我曾见过她,那时候她还被人娇养在宅后,比现在还要漂亮。”
裴远章正色道:“什么时候?”
他怎么不知晓,贺灵先前还同如珠见过面。
如珠自入皇城之后,就一直被安插在他身边,他自然妥善地将人安排在府外,派人看守着,照理说,两个人应当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忘记具体的时间了,大概是去年的时候。”贺灵道,“那时候裴远章还在,如珠带他也很是用心。”
“她与裴远章有什么干系?”
贺灵微微睁大眼睛:“你妹妹,程希钰没有同你说过?”
裴远章更是一头雾水:“说什么?”
贺灵靠近他:“如珠,可是裴远章的心上人,苦于国公府森严,不能直接将人安置在府上。”
裴远章有些复杂地看着贺灵。
“你不是十分关心裴远章的事,这你竟然都不知晓?”
裴远章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就是你厌恶裴远章的原因?”
贺灵本不想同程肃说起裴远章的事,怕他又使性子,可是遮遮掩掩的,或许还会有反面的效果,只好同他坦诚。
“也不全是吧,他有喜欢的姑娘,无奈委屈人家姑娘在府外,这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同我没多大的关系,倒是没有惹怒我的原因。”
“我不过是看不惯他,分明心中已有所爱,却还是总是假惺惺地同我书信来往,言语间,似乎只在意我一人一般。”
裴远章:……
“不过眼下也没有什么了,我看不透裴远章的心思,现在人已经不在了,我也不必去猜测他的心思。”
裴远章道:“你为何不直接问他?”
贺灵惊讶道:“他会同我实话实说吗,若是我直接问他,他只会更小心地编纂,将如珠藏到别的地方去吧。”
“不过,你当真不知晓这事?”
“不知晓。”
不只是他不知晓,裴远章心想,只怕整合皇城,也只有贺灵一人知晓并相信此事。
他不过就随手将人安置了一番,以防如珠中途给旁人递出消息,坏了他的计划,谁想就让贺灵碰上,还这般误解两人之间的关系。
难怪那段时间,她的书信都找人代笔,那怪太子总是不愉地问他如何招惹到贺灵了,让她难过又生气。
原来是这般欲加之罪。
裴远章知晓原因,眼下就想为自己解释一番,彻底洗涤自己在贺灵眼中的印象,再将给他泼脏水的人揪出,好好教训一番。
可眼下,就让贺灵知晓自己的身份太危险,他只能有苦难言。
算了,反正日后日子还长,裴远章轻轻抓住贺灵的手,放在以后在同她细细解释。
第 76 章
阳春三月, 贺灵浅浅计算一下时间,自己来到皇城已经满一年。
这一年似乎比她之前在淮南的十几年都要长,发生的事情还要多, 难过的高兴的, 快乐的悲伤的, 桩桩件件, 无论是好是坏,好像都是她无法避开,必要体验的。
回淮南的念头还会时不时浮现脑海, 却没有以前那样强烈,那样激荡着她, 贺灵清楚的知晓,她似乎没有办法再回去, 而在皇城的一切,似乎也不如以往那样让她煎熬。
而且春日明媚,瑟缩的心也在阳光下烟消云散。
贺灵收拾妥当,招呼裴远章同她一道将茶点摆放好, 两人在亭中草草用完膳之后,再继续踏青的路程。
用完点心, 贺灵心满意足地背靠在亭中的石椅上, 上半身慢慢向左滑, 最后倚靠在裴远章的肩膀上。
微微动了下,调整好姿势, 裴远章适时出手帮她一把, 两个人手交握着, 看着眼前千里绵延的青草。
风微动,带起悠扬的打叶声, 如有形状一般,在草尖上翻涌,斜阳青山纵容而宽阔地点缀其后。
贺灵哼唱起淮南的小调,悠闲而断断续续的,裴远章在她停留许久的地方续上,一低一高,声音也无比暧昧融洽地交织在一起。
“你也听过这首曲子?”贺灵道,“你去过淮南么?”
裴远章摇头:“先前确实想去过,只是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为什么想去啊?”贺灵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的下颌。
裴远章看着远处的青山:“因为有人说过,淮南有个极可爱的小姑娘,招人喜欢,所以想去见识见识。”
贺灵轻笑:“呐,眼下你见识到了,也不必去了。”
“不。”裴远章道,“如今见到了才越是好奇,她是被怎样的山水孕育,她的过去又是如何,又该怎么弥补,我与她互相缺席的十余年。”
饶是从他口中听到过无数的情话,贺灵还是不由得被触动,有种想紧紧同他缠绕在一起的渴望,未来过去,两个人同藤蔓一样,纠缠不休。
许久没有听到贺灵的回应,裴远章垂眼,看到姑娘直直地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
贺灵没有说话,更靠近裴远章一些,重重地吻上他的唇。
“没什么。”贺灵微微同他拉开些距离,不敢看裴远章的眼睛,“只是想亲亲你。”
裴远章笑了笑,将人揽在怀中。
“那若是什么时候有空闲,咱们可以一道离开皇城,先至涧北,去看看你幼时的居处,再去淮南待上一段时间。”
裴远章愣了下,下巴轻轻靠在贺灵的头顶。
“我也还没去过涧北,那里的风景又是如何?”
“还……还算是不错。”
贺灵不满道:“就只是这样?你说的这样笼统干瘪,还没一个曾去过涧北的商户说得具体。”
“贺灵。”
“嗯?”
裴远章捏捏她的耳垂:“没什么。”
贺灵站到他对面,俯下身与裴远章平视:“你今日怎么了,为什么吞吞吐吐的?”
她的面容被阳光照耀得越发白嫩,清凌凌的眸子总泛着涟漪潋滟,他本是爱极了这双眼睛,眼下被她这样干干净净,坦坦荡荡地看着,裴远章,竟然有一瞬想要躲避。
“眼下不是同你说这些的时候。”裴远章道,“待日后时机成熟,桩桩件件,我都同你解释清楚。”
“嗯……”贺灵还是怀疑地抿着唇,偏头看着裴远章的神情。
“好吧。”贺灵十分大方地坐回到他身边,“我也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你说待机会成熟就等到机会成熟,至少没编纂些什么来诓骗我。”
裴远章的动作一僵:“若是骗了你会怎么样?”
贺灵猛地坐直身子,掰过裴远章的脸,上下左右看了一圈:“那也没有办法,被骗就被骗了,只要不是太大的错误,我应该还是会原谅你吧。”
她蜻蜓点水一般,啄了下裴远章的唇,笑盈盈道:“不过你舍得骗我吗?”
裴远章笑着抱住她,并没有说话。
在外腻歪了一日,才快马赶回皇城,贺灵硬是先把裴远章送回到三林书肆,才准备回长公主府上。
“对了。”罗叔叫住还难舍难分的贺灵,“今日有人送了封信给郡主。”
贺灵收了笑,这个地方她从未跟别人提起过,谁会把信送到书肆中来。
裴远章同样是一脸严肃,他看了眼信封,就是书肆中常见的褐色信封,处处都可见,贺灵慢慢打开,里面却散出一股极其清浅的香气。
里面放的却并不是一张纸,而是片红叶,不过两行字,裴远章扫过,目光便定在最后的言却两个字上。
贺灵捏着红叶叶柄,感觉自己指尖有些发烫,她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人,又看了一眼。
见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信笺上,又落在贺灵的脸上。
“总看我做什么?”
贺灵将红叶收回到信封中。
红叶寄相思,她当然知晓言却的意思,只是言却行事一直十分含蓄,鲜少这样直白地表达,如今这样明示自己的心意,竟然还被程肃给撞见了。
她清了清嗓子,收好信:“那我先回去了。”
“嗯。”
贺灵走出书肆,想了想还是转身走回到裴远章身边:“言却说他谱了新的曲子,你想不想去听听?”
裴远章果断拒绝:“我不爱这靡靡之音,怕是无福消受,你自己去就行了。”
“当真?”
裴远章叹了口气:“贺灵,你当我是乱吃飞醋的人么?”
贺灵在心中点头。
“你喜欢同言却相交就同他相交,想听他弹曲子便去,这都是你的自由,更不需要顾忌我。”裴远章道,“我再怎么蛮横霸道,也不会去干涉你的交际。”
他这话说的坦然由大度,贺灵判断不出有几分真,几分假,听着似乎都是真的,可想到先前在宅院中那个不愉快的下午,贺灵又有些不确定。
她直接问道:“可上次,你不是很生气么?”
裴远章沉默一瞬:“上次只是气你说的那些话,你同言却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你见我何时阻止过你?”
贺灵细细想了想,也确实如此。
“你就不怕我转投言却,抛下你?”
裴远章瞥她一眼道:“不过一个言却,他还没有那个能耐。”
贺灵看着他,头一次发觉这人还有这样张扬自负的一面。
也格外的,让人喜欢。
他抓着贺灵的手:“好了,眼下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回府上去吧。”
贺灵被裴远章扶上马车,走前,她弯腰飞快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明日再见。”
“好,明日见。”
马车悠悠驶向巷口,裴远章看了眼浓墨一般的天空,转身回到书肆,动作熟练地关上大门。
罗叔笑眯眯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打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远章用拳抵在鼻下掩饰,轻咳一声:“眼下有什么消息。”
罗叔随意拨弄两下算盘:“倒是还没有什么大消息,张成望去找了王恒,只是王恒那小子太过机敏滑头,仍旧只在暗中查了些不成样的东西。”
裴远章点头:“将饵料再放多些。”
罗叔点头,见裴远章似乎没有旁的吩咐,拿起一旁倒扣着的账本。
算盘响了几声,罗叔又放下账簿:“同那丫头出去玩得开心么?”
裴远章步子顿了下:“嗯。”
他有些怀念地看着裴远章的背影:“你高兴就好,眼下还没有同贺灵说清楚?”
“眼下不是时候。”裴远章拧眉道,“再过段时间。”
罗叔啧了一声,似乎有点不赞同,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裴远章也回到楼上。
收到红叶后的第三天,贺灵带着长福一道去青汇坊赴约。
她已经许久没有来到过这个地方,青汇坊还同从前一样,人声喧闹,丝竹之声不绝,路过她的人面上都带着空洞虚浮的微笑,头顶灯光繁乱,衣香鬓影,她眼下却觉得没有什么趣味了。
不过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碰到程肃的地方,是她和盛晴,黄诗云,常常一起来的地方,她还记得盛晴曾站在那一处说她迂腐,黄诗云无言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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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笑了笑,推门走进言却所说的房间。
这个房间在三楼的角落,少了些许人声,贺灵有些期待地坐在正位上,等着言却的出现。
她落座后没多久,就有小童有序地摆好琴架,言却一身素色的长袍,抱着琴,轻轻柔柔地同她见礼,落座在琴架上。
“你的手全都恢复了?”
言却边调弦,边道:“与以往只差个一两分,算得上是大好了。”
“你如今满意就好。”
言却的动作一顿,笑了笑:“那郡主,要如何才能满意?”
“我?”贺灵不假思索道,“我为何会对你不满意?”
言却没有说话,抿唇看着她,贺灵对上言却的目光,总觉得他今日,有些怪怪的。
先前言却谱了新曲,也时常会邀请她去听一听,她说不出什么品评的话,只会一味夸赞,又缺乏词汇,说的左右不过是那几个字,几句话,可言却丝毫不在意,有了新曲之后,还是总会想起叫她。
贺灵自然觉得荣幸,听得认真,同他交谈的虽然不多但也算是融洽,只是今日,她却说不上来,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也有些不明白,言却现在已经脱离了青汇坊,为何今日邀请她听曲,竟然还是选在青汇坊中。
“今日怎么选在这里?”
言却道:“郡主不喜欢这里?”
“并没有。”
相反,她还挺喜欢这里的,喜欢这里空洞又充实的氛围,喜欢这里的酒,喜欢这里的嘈杂,只是程肃不太喜欢她来这,且经过上次言却受伤的事之后,坊主冷漠,旁人也未伸手援助,她总有些在意。
不过既然言却自己不在意,她倒是不好再说什么。
“言却十岁的时候,就被卖到了青汇坊。”他随手勾了勾琴弦,“在青汇坊也有十余年了。”
贺灵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对不住。”
“郡主有什么对不住言却的地方,是言却……”他拨弄琴弦的手也停了下,“郡主很好,是言却,一直没有那个福分。”
贺灵没有说话。
“是来请郡主听曲的,而不是让郡主为难的。”言却道,“郡主听听,这次的,好不好。”
贺灵精心聆听,却觉得今日的曲子似乎不如往日,又似乎远超往日,她喜欢起伏巨大的曲调,而近日这首似乎太平了些,如平日里说的闲话一般,絮絮不绝,可又暗含着些极其浅淡的哀伤。
“这个似乎与平日的不太一样。”贺灵斟酌用词,“感觉上,不是能一下得大家喜欢的。”
“郡主不喜欢听?”
贺灵犹豫了片刻,诚实地摇了摇头:“也没有不喜欢,只是不太适合我。我喜欢浓烈一些的,这首于我,或许有些太清浅了些。”
言却顿了顿:“嗯,确实如此。”
“让郡主扫兴了,不如再换一首?”
复又响起的琴声倒是贺灵喜欢的,激荡的节奏,大开大阖的走势,之后一连几首都是这样的风格,贺灵一饱耳福,人放松了不少。
“应当让更多人听到你的琴声。”贺灵闭上眼睛,指尖点着节奏,“若是有什么东西,能让你的琴声传得更远,让更多人,让今后人都能听到就好了。”
言却被她天真的语言逗弄得发笑:“只是郡主见的人不多,才觉得在下技艺不错,这样辽阔的王朝,漫长的以后,若是真如郡主所言,言却怕是要班门弄斧了。”
贺灵睁开眼睛,认真道:“才不是,你总要相信自己这一双手,绝对是老天精心设计成的。”
言却笑而不语。
贺灵看了他片刻,道:“你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言却没有说话:“郡主很喜欢他?”
贺灵没有正面回答,虽然先前她也同言却说过自己的心意,她平日的举止,也将自己的偏好和意图展露得清楚,可眼下,她似乎不得不同言却直言,细细说清两人的关系。
“嗯,我很喜欢他。”贺灵道,“你知晓我不太爱动脑子,也不怎么会计划以后,如今我想的,只有同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言却,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贺灵抓了抓头发,继续道,“我一直视你为亲近的朋友,所以想帮你,这话说出来似乎有些虚伪,但是,我当真希望,你能自由地去选择自己的前路,而不是将自己,囿于那一方宅院中。”
“你有这个能力,想来应当也有这个心性。”贺灵思索片刻,“你若是想离开,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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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却摇头道:“如今,郡主甚至不想在皇城见着言却么?”
贺灵讪笑:“你知晓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人很好,只是你我似乎并不相衬。”
“言却卑微,又怎么能同郡主相衬。”
“言却。”贺灵有些疲惫道,“你同我,没有区别,只是你知晓感情一事,却是由不得人的。”
“先前我曾经也尝试过,喜欢上你,喜欢君承。”贺灵摊手,“但是你看,我做不到。”
言却道:“郡主都做不到,又如何能要求言却做到?”
贺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地饮下一盏清酒。
“如今言却只想伴在郡主身侧,也是不行么?”
贺灵张了张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言却并不在意,郡主身侧……”
“言却。”贺灵打断他,“你再好好想一想,嗯?”
言却苦笑一声:“好。”
贺灵离开青汇坊,忽然觉得楼中的脂粉气让她有些呼吸不上来,拉着长福快步离开。
主仆两人很快穿过人群,走到门口。
四楼的人站在扶手处,手中拈着一粒晶莹的果子,冷笑一声。
唐芷悦一直目送贺灵离开青汇坊,直到她的身形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
原来是真的。
贺灵当真这么大胆,不仅时常出入青汇坊,竟然还同言却有了首尾。
皇城谁人不知晓,言却可是玖安长公主的帐中人,甥女和姨母……
贺灵被封郡主,眼下正是她最风光的时候,这般丑闻若是为人知晓,皇城的人要如何想她,景阳长公主与玖安本就有旧怨未解,贺灵行事又这般伤风败俗,她那,怕是也要气疯了。
唐芷悦的笑容控制不住地勾起。
贺灵,如今也该你尝一尝,从应有尽有,到一无所有的滋味。
荣敬郡主,呵,何来的敬,日后只会成为人眼中的笑话罢了。
——
张黎满面笑容,同周围的官僚见礼后,缓步登上车架,车门的布帘缓缓落下,他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目光阴冷地看着前方。
他还在想,王恒身后究竟是谁,这么有本事,能从董家将账簿偷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交给王恒,让王恒暗中调查。
他原以为是看他不顺眼的政敌,又趁机发作,以往不是也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可他着手调查之后才发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旁人,只是他家什么用处都没有的傻儿子。
在皇城外这几年,翅膀倒是长硬了,资质平庸便罢了,如今竟然还想着要他老子的命了。
张黎不免有些头疼,成望成望,可这孩子,一点不符合自己的期望,比裴先那个短命鬼的孩子,差远了。
若是裴远章是他的儿子,他们张家,早就立于万万人之上。
“快着些。”张黎沉声吩咐马夫。
他还赶着回去,好好教训这个吃里扒外的儿子。
车很快停在张府,张成望快步走进门,吩咐人把张成望带到书房,他看着呈上来的信,气仍旧不打一处来。
张成望,他说他怎么转了性了,不去镇北赴职,一直滞留在皇城,他还以为这孩子真的想开了。
张黎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想清楚如何应对这件事情,这两个年轻人行事都鲁莽,说不住,皇上已经知晓此事,眼下正等着他去交代。
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静心思索,心里又气又慌,他非要好好收拾张成望一顿不可。
“爹,您找我。”
张黎冷嗤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为何不知道,我也没失忆过吧。”张成望天真道。
张黎戒尺重重拍在桌上:“跪下。”
张成望吓了一跳,看着张黎手上已经有一段年头的戒尺,还是不情不愿地跪下:“爹,儿子知错了。”
这句话又差点将张黎气过去,他用戒尺指着张成望,半指宽的戒尺在他手中轻颤。
“你错哪里了?”
张成望不知道,反正每次他爹将他叫到书房里来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好事,他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只消认错就够了,不必知晓原因,认错认得越快越好,话说得越多越惨。
张成望没敢说话,几张纸扑头盖脸砸了他一顿。
他仍旧疑惑,拿起纸看了看,霎时唇色有些发白:“这些……是谁拿给父亲的。”
“谁拿给我的,你还好意思问。”张成望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张成望想了想:“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张黎的气在胸口哽住,咬牙切齿道:“你书倒是读得真好啊。”
“张成望,你真是长能耐了啊,这样大的是,你不同我说一声就擅作主张,你知不知道……”
他控制不自己走到张成望面前,高扬起的手终究没能落下,而是重重地推在他额上。
“我知晓你没有这个能耐。”张黎道,“这东西是谁给你的,他想要做什么,如今人又在哪里?”
张成望看着盛怒的张黎,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颓然地跪坐在地:“父,父亲,这件事……”
“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张黎不耐烦,“回答我的问题。”
张成望呆滞地看着他。
“不愿意说?”
“如果我说了,父亲又能如何?”
张黎冷笑。
张成望心头涌上一股无力和自厌,他父亲的手段,他哪里会不知道呢。
“王恒……”他声音干涩,“王恒,他如何了?”
“你不知道?”张黎疑惑道,“不是你传的消息,让他赶紧离开?”
他都不知晓这件事情与自己父亲有关,又怎么会察觉到危险催王恒离开。
张黎面上越发阴沉:“你最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否则,咱们一家老小,都要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
张成望死命攥着衣摆,才低低出声,尖锐地质问道:“那些少女家中,就没有妻儿老小么?”
方才止住的那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
77
大理寺的王恒失踪了。
贺灵从黄诗云口中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 人已经失踪了大半个月,府衙已经派人寻找一直,这段时日以来, 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就好像这人凭空消失在了皇城。
莫名的, 贺灵眼皮一跳, 继续听黄诗云同她道。
传言说是王恒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 正在帮助调查一个牵连极大的案子,似乎涉及到殊州的某一位大将,或许是动静太大, 被人发现了,这才失了踪迹。
手上的针似乎有些顿了, 怎么都戳不过绣绷上的绸缎,贺灵用了几分力气, 针头偏斜,一下穿过她指侧的皮肤,并没有见血,却还是钻心得疼。
“哎呀。”黄诗云放下手中的针线, 忙抓起贺灵的手看,“怎么这么不小心。”
贺灵紧紧抓着食指, 缓了片刻:“没什么, 你放才说, 王恒的失踪同殊州的董将军有关?”
黄诗云见她没事,又坐回椅子上:“我可没有这么说, 不过如今大家都是这样猜测的。”
“听闻, 王恒人虽然失踪了, 可是他调查出的证据,早就呈到陛下跟前了。”黄诗云绣好一片柳叶, 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也有说,王恒,早把东西托付给旁人,只待时机成熟。”
贺灵又走了两针:“是么。”
黄诗云瞧了瞧贺灵的绣样:“这样大的事,他也不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啊。你这个花样倒是好看,从哪里得来的?”
贺灵眉眼温柔地看着花样:“不过是信手画的。”
“唉。”黄诗云叹了口气,“只怕这一阵子,又要掀起什么风浪了。”
贺灵认同道:“毕竟是三品的将军。”
黄诗云咬断线头:“什么三品的将军,我们荣敬郡主,可别把此事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此事只牵扯到他一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灵没有说话。
“这些时日张丞相可没少为此事做功夫,甚至同皇上提议,此事由他来着办。”黄诗云道,“皇上自然不同意,虽说眼下两人已经没了联系,可谁不知道,当初董参将能成为如今的将军,张丞相,可出了不少力。”
“这话怎么说?”贺灵不解。
黄诗云想了想:“这事我其实也不算太清楚,只是当年裴先裴将军出事确实蹊跷,再是临危受命,总领全局,恐怕也轮不到这位参将,事情也没咱们看着听着的那么简单。”
贺灵没有说话,沉眸思索。
“这一会董将军出事,纷纷又开始有人上书,弹劾董将军往日的言行和咱们现今这位张右丞。”黄诗云想了想,“要我说,恐怕张黎同这件事情,也脱不了干系。”
贺灵换了根尖一些的针:“当真?”
黄诗云道:“哪有什么真不真,我只是随便猜猜。”
她很快将花样绣好,递给贺灵让她看看,道:“不过,我听闻你最近同张成望也有些交往,就没听到他说活什么?”
“你的手艺还是这么漂亮。”贺灵道,“最近倒是没见过他,兴许也是在为这事头疼吧。”
黄诗云笑道:“可有他们头疼的,当初张黎荣升宰制之位,不服气的人便不少,若不是陛下……约莫眼下找他的,只怕比找董将军的,还要多。”
贺灵笑了笑,没有说话。
“行了,我也不同你兜圈子了。”黄诗云道,“今日来也是帮人带句话,玖安长公主约你三日后在青汇坊聚一聚。”
贺灵收了笑,带着几分迟疑:“玖安长公主?”
黄诗云无奈道:“我知晓你的为难,若不是我这厢欠着玖安长公主的人情,也不会做这讨人厌的事。不过话我已经带到,去不去皆由你。”
她顿了顿,见贺灵只是同绣绷较量,似乎已经忘记方才的话,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我想着,兴许见一见,还是不错的?”
贺灵勾着唇角:“眼下耽误你不少时间,我让小圆送你出去。”
黄诗云微微摇头,行礼道别。
待人走后,贺灵放下手中的物件,若有所思地看着花窗。
漂亮的雕花被阳光照射,摇曳生动地铺在地面。
玖安长公主。
贺灵静下心来思考,总觉得这次见面,并不是件简简单单的事。
黄诗云状似闲谈,将朝中事说与她听,恐怕是在暗示什么,又觉得她同张成望交好,兴许还与王恒的事情有关。
或许正是因此,才有了玖安要见她的事。
贺灵长长叹了口气,说实话,王恒失踪的事她丁点不知道,有关董将军的,她也只知晓皮毛,本来是想进一步了解一些,可兄长已经严肃警告她,她自然消了蹚浑水的想法,可她想置身事外,却不见得,其他人也这样想。
可玖安长公主又与这件事情有什么牵扯?
贺灵倒是不想去,但就算她不去,凭玖安长公主的手段,也迟早会同她见上这一面,倒还不如早去应对,也好早做打算。
吩咐侍女,将玖安长公主约见她的消息待到东宫,太子也并不觉得,自己这位姑母有什么危害贺灵的能耐,只嘱咐她小心些,并未阻止。
当天一早,贺灵就到了青汇坊,那位整个人都像刀刃一样的坊主等在门口,接应她到了五楼角落的房间。
长福被身着薄衫的男子拦在门口,她自然地后撤半步,一手按住腰间的软剑。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贺灵道,“左右也不会出什么事。”
“小姐。”长福皱眉。
她仍旧有些不放心,自贺灵来皇城之后,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就这样还让她出过意外,眼下让贺灵一个人进房间,她怎么都踏实不下来。
“若是长公主没有这番诚意,咱们不见也罢。”
贺灵摇头,一手握住长福搭在软剑的手上:“没事,你且在门口候着。”
长福不甘愿,却也抵不过贺灵的命令,沉声说了声是,紧绷地立在门口。
贺灵推开门,缓步走进房间,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
她瞥了一眼,继续前行,面前是重重叠叠的纱帐,纱帐后的身影模糊,却偶尔会泄露几声清晰的笑谈声,贺灵微微皱了下眉头,穿过重重纱帐,来到玖安的面前。
玖安身上的红衣似火一般,外衫已经耷拉在肩头,露出贴身衣物的细带,她脖颈愉悦地扬起,身侧同样是一身红衣热烈的君承,亲昵地与她贴在一处。
君承也见着了她,目光轻佻地看了她一眼,复又伏在玖安的颈间。
玖安微微眯着眸子,一手撑着自己,一手探入君承的衣领,见到贺灵落座,才轻哼了一声,推开君承。
“你先下去吧。”
“是。”
房间中只剩下两个人,玖安拢好外衫,喝了口冷茶。
“先前坊中的人说,你最喜欢这里的清酒,正好前些日子新来了个酿酒师,改动了些,尝尝可还符合心意。”
贺灵抿了一口:“很好。”
玖安笑了笑:“这酒有什么好的,又甜又柔,也只有你这种小丫头喜欢。”
她想了想,微微摇头:“就算是喜欢的,也不知晓该如何做,才能让自己愉悦。”
她似乎将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贺灵觉得有些莫名:“这已经很好了。”
玖安笑了笑,看着贺灵忽然大笑起来,贺灵听着越发一头雾水,等着面前的人笑够了,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同你说其他有的没的。”
“我也不关心王恒人在哪里,你是如何参与到这件事情中的。”玖安长公主十分耐心地将手帕叠好,“东西如今在哪,你可以交给我。”
贺灵攥着手中的酒杯,没有说话。
“你兴许不了解张成望,那孩子是有几分坦荡正直的性子,可你要是让他与整个张府为敌,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让他来处理此事,最后只能同以往一样,不了了之。”
“而我不一样贺灵。”玖安笑了笑,“我知晓如何做,能将张董二人从那位置上拉下来,彻底不能翻身。”
贺灵道:“长公主似乎很有把握?”
玖安冷笑两声:“那是自然,我手上本就有他们二人勾结的证据,正愁扳不倒,而眼下你,我的好外甥女,却给了姨母最好的机会。”
贺灵不动声色道:“姨母很厌恶他们?”
玖安嗤笑:“也谈不上是厌恶,朝政之事你一点不通,与你说了也并没有什么作用,你只消把这烫手山芋交给姨母便好。”
她眼眸转了一圈道:“再者,那张黎心狠手辣,只怕是过不上几日,他就该知晓你同这件事的关系,那时候,就算你是郡主又如何,可能又要殒身在贼子手中了。”
贺灵顺着她的话道:“又?”
“只怕你还不知道吧。”玖安道,“先前盛晴绑你,就是咱们这位张丞相的示意,好在太子殿下来的及时,不然,恐怕此时,咱们也没有办法在此处商量此事。”
贺灵垂眸想了想:“先前买官一案,也与张丞相有关系?”
玖安眼神躲避一瞬,复又同贺灵对视,轻轻点头:“是,且关系匪浅。”
“不过此案已做定论,倒是没有翻转的可能,所以如今这事,才更为重要。”
贺灵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当初盛晴就是因为她这边没有办法出力,才找上张黎,让他帮忙的吧。
可是张黎,要见她做什么?
绑了她又有什么用处?
“你在犹豫什么?”玖安长公主不满道,“难不成,你也在谋划什么?”
她看着贺灵,这丫头一来皇城,有太子和景阳的保驾护航,一直顺风顺水,有了桩好亲事,如今还落得了郡主之位。
贺灵给人的感觉向来都是天真干净,旁的人将她想要的都送到她眼前,所以也一直无欲无求,难不成这丫头,也是长于隐藏心机的人。
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玖安摇头,道:“你是不放心我?”
贺灵道:“与这没有关系,只是我手中,并没有你要的东西。”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因张成望而生,所有的东西也都在他手中,我只知晓个片面,于姨母并没有什么帮助,姨母找错人了。”
玖安登时冷下脸色:“你这是,不想交出来的意思?”
“不是不想,而是并没有能交于姨母的东西。”贺灵陈恳道,“再者,若是贺灵身上当真有这些,早早地就将案卷文书交给太子兄长,又怎么会轮到玖安姑母,同我相见。”
玖安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贺灵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可她也隐瞒了她不少。
她相信贺灵手上没有太多的东西,可听着贺灵的话,她一定也知晓其中的内幕,只是不愿意告诉她。
同她的那个讨人厌的母亲一样防备,一样让人厌恶。
“你且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玖安后退一步。
眼下她已经知晓这件事情,难保其他人不知道,太子不知道,若是他们率先对张黎发难,提前布置,此事对她就没有什么好处。
主动权,须得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好。
贺灵摇头:“我确实不知。”
她略微思索一番道:“玖安姨母既然对皇城了如指掌,也知晓张成望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他有几分正气,又不会同他父亲硬碰硬,直接找他不是更好。”
“王恒,也是张成望先前找的帮手,玖安姑母比起王恒,不是更适合同他协力?”
玖安知晓在贺灵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了,随意地靠在背靠上,漫不经心地瞥看她一眼:“是么,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贺灵道:“不过是些不成器的点子,结果如何,终究还是有赖于姨母。”
“也希望姨母当真能帮忙肃清奸恶,还皇城清朗。”
玖安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也没有继续在一起的必要,贺灵起身告辞,款步离开。
“贺灵。”玖安叫住她。
贺灵转身,本本分分行了个后辈的礼:“姨母还有教诲?”
玖安无所谓道:“教诲倒是没有,只是想问问,言却在你身边可还好啊?”
贺灵抿着唇,同她直视。
玖安轻笑,摆摆手:“走吧。”
贺灵离开房间,还是觉得玖安最后说的话有些莫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先前也知晓,青汇坊是玖安的产业,言却这样俊秀出众的人,同她这位姨母定然有不浅的牵扯。
方才见着君承和玖安,她便已经觉得,这位姨母是在暗示什么,最后那句话,又在提醒她什么?
言却……
贺灵按着太阳穴,招来侍卫吩咐道:“这几日那宅子里可有什么动静?”
“并没有。”
贺灵想了想,严谨一些总还是好的,吩咐道:“派上两个人,跟着些言却,别让他发现,护着他的安全。”
侍卫拱手:“是主子。”
贺灵揉了揉胸口,莫名觉得有几分心慌,抬眼看,头顶上的云层一层积压着一层,厚重得几乎要压到人间,这样浓厚的云,之后许会有一场狂风暴雨而下。
回府的马车调转车头,又往三林书肆的方向去。
程肃安安静静地在二楼习字,贺灵坐在他身边,这才舒缓了些。
“怎么了?”
“没什么。”贺灵没什么想法地看着他磨墨的动作,“总觉得这几日天气似乎不太好。”
裴远章闻言,停下动作也看了眼窗外:“兴许会下几天雨。”
贺灵撑着脸道:“雨天最让人烦闷了,如果天气一直这样晴朗下去多好。”
裴远章笑了笑,没有理会她孩子气的话。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王恒的踪影仍未出现,却不知何时,他写的檄文出现在太学中,引太学的学子争相传看,上面写的都是董先开在殊州目无法纪,搜刮百姓,草菅人命的罪行,整整六十七条,字字泣血,看得人也义愤填膺,恨不得将董先开除之而后快。
弹劾的折子似雪花一样飘到皇帝的案头上,各地压下的与董先开有关的折子也纷纷从抖落身上的尘土,跨越山河落到皇城。
皇帝拧眉看着折子,看得多了,上面写的东西便也千篇一律起来,只是群臣百姓的恨意日益滋长,他的怒意也难消。
特排遣自己最得力的官员去详细调查此事,甚至吩咐将此事与裴世子遇难一事一同查办。
眼下大家才知晓,原来当初裴世子远去殊州,也是为了查清董先开的作为,甚至为此没了性命,越发激愤,日日都有学生在府衙门口,要求官府朝廷,一定要给天下百姓,给无辜少女,给裴世子一个交代。
太子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贺灵偶尔去东宫,实在看不过去,也会帮忙整理些案卷,希望这事能够早些结束。
“对了,倒是没来得及问你,先前玖安姑母约你见面,是同你说了什么?”太子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问道。
贺灵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知晓这件事情我兴许参与其中,便问我要证据,言语间,似乎也是要将董先开和张黎都拉下来的意思。”
太子顿了顿,道:“她怎么不想讲这两个人拉下来。”
“如今她的人正等在张黎身后,待他一落马,就立马将她自己的人推上丞相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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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见着墨没剩下多少,整理好袖子,拿起墨块研磨:“唔,却是看不出来,姨母还有这样的野心。”
太子冷笑:“若没有,她那青汇坊开这么大做什么,笼络那些官家女眷做什么?是你什么都没有去想。”
贺灵认同地点头:“那,兄长您说,张丞相会因为这件事情受惩戒么?”
太子道:“这件事同张黎脱不了干系,他在其中的作用,不比董先开小。仅仅丢下个乌纱帽,怕是还便宜他了。”
贺灵研磨的动作一顿:“那……那他应该是什么结局?”
“按照律例,最重没了性命,最轻流放。”
“只他一人?”
太子看了她一眼:“我知晓你想问什么,这样大的案子,且看张成望如何选择,他若是同他父亲沆瀣一气,只怕父子两个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差别,如今所有的东西都在他手上,若他能立功,姑且还能保全。”
贺灵舒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替张成望为难起来。
“依那小子的性情。”太子也摇了摇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且看他自己吧。”
贺灵放下墨块,擦了擦手:“你们让如珠找上他,就是为了今日?”
“这也不是,只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张成望最适合做这个引子,不会牵扯到旁人。若是让兄长身边的人动手,只怕会有旁的猜忌,反而麻烦。”
贺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了,这事也不是你能多想的,安心过好你的日子就好。”太子活动活动筋骨,“要在这用晚膳么,眼下孤可没什么功夫陪你。”
“没有在你这用膳的意思。”贺灵道,“你也多多照顾好自己,我这就回去了。”
“成。”太子道,“改日事情少了,孤带你出去玩。”
“你这话都说过好几次了,一次都没实现过。”贺灵道,“我有人陪着,你顾好自己吧。”
太子笑了笑,垂眸继续看着案卷。
贺灵无声地叹了口气,离开东宫。
这一路都有些沉重,贺灵盯着车帘上的花纹发呆,车架同平日里一样,停在门口。
她走出几步,闻到空气中似乎有几分潮湿的青草味,步子不由得迈大了些。
长公主府上很安静,几声不知名的昆虫鸣叫,贺灵不知为何,今夜有些失眠,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就被小圆紧张的声音吵醒。
“小姐,小姐,不好了。”
贺灵艰难地爬起来:“大清早的,有什么不好了。”
小圆立马伺候贺灵起床:“管事嬷嬷偷偷告诉我的,言公子,言却被长公主抓起来了。”
困意顿消,贺灵抓住小圆的胳膊:“你说什么?”
“昨日,不知道谁告诉的长公主,说时常在青汇坊看见过小姐,还见小姐您同言却走得很近,还做起了金屋藏娇的事。长公主立马就派人到咱们宅院上去,翻了个底朝天,府上的侍卫等到买菜回来的言公子,就直接将他绑过来了。”
“还有你派去照顾言公子的侍卫,被他们一道抓了。”小圆着急道,“管事嬷嬷说昨日长公主气到头疼,所以没有同您计较此事,如今服了几贴药,有了精神,又从言却口中听到不少,马上胡嬷嬷就要过来抓你了。”
贺灵的心随她的叙述也跟着一上一下的,刚穿好外衣,就听外面的人来势汹汹:“郡主起了吗?”
第 78 章
小圆簪发的手一抖, 发簪直接与贺灵的头皮亲密碰撞,疼得她嘶了一声。
“对不住对不住。”小圆连忙道歉,深吸了一口气, 认认真真将头花都给贺灵别好。
贺灵看着她的动作, 反而冷静下来。
被母亲发现这件事是迟早的, 从一开始她就想过, 她也不畏惧承担什么后果,只是眼下的时候不太好。
兄长那边忙得焦头烂额,既顾不上她还会让兄长担心, 还有程肃那也没来得及告知,言却甚至都没着手安置, 人已经落到母亲手中。
她的母亲虽然严苛,但终究不会对她做什么, 只是言却……
他虽说是玖安长公主身边的人,只是如今青汇坊对他的态度,却不一定会出手帮忙。
贺灵叹了口气,此事终究还是连累了言却, 若是当时,她处理得再妥当些就好了, 将言却送到别的地方去, 或者早早同他说注意一些, 又或者前几日在他身边多放几名护卫,助他逃走。
可眼下这些都来不及了, 贺灵压住小圆上妆的手:“不必了, 就这么过去吧。”
“小姐。”小圆道, “奴婢这就派人去请太子殿下来。”
“算了。”贺灵想了想,“眼下兄长也抽不开时间。”
“那国公夫人呢?”
贺灵左眉一挑, 看着她。
小圆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若是方时素知晓这件事,只怕会比长公主更生气吧。
虽不是亲生的,可自己名义上的儿子远在殊州受苦,而她选中的儿媳,却在皇城行事荒诞。
可这一切也怨不得她们小姐啊,都是那个裴远章,不能一心一意对待小姐,况且两人交换信物的时候,小姐,也没有很甘愿。
既然男女未有婚嫁,两人也注定走不到一起去,小姐看上言却,还是看场程肃,又能怎么样?
难不成明知裴远章是个百无一用还让人气愤的破烂,也要小姐日日苦僧一样地守着。
“小姐。”
贺灵抓住她的手:“你着急什么,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家小姐都这个年岁了,难道连如今这件事都处理不好吗?”
小圆眉头紧锁:“我只是担心小姐和长公主。”
贺灵笑道:“你不必担心,眼下我已经是荣敬郡主,只要我本本分分听她的话,最后嫁个勋贵人家,做个当家主母,便是母亲的好女儿,旁的又算得了什么。”
她甚至抽出几分精力,打趣道“好了,眼下你也是王朝郡主身边的人,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这般沉不住气。”
贺灵一手拍向小圆的后背:“打起精神来,咱们一齐过去。”
贺灵神色坚定平常,似乎当真没有把眼下的事放在心上,小圆便也从其中得到一份安定,点了点头。
主仆两人缓步走出房间,门口的嬷嬷身后跟着四五位宫女,嬷嬷申请严肃,脸上的皱纹似乎是用规尺画出来的板正。
“郡主,长公主请您到前厅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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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淡淡一笑:“好,有劳嬷嬷了。”
前厅的窗户都紧闭着,外间阳光灿烂,而这一处阴沉到有些压抑,贺灵看着自己的影子已经投进前厅,再往前两步,整个脑袋就被前厅中的昏暗吞噬,她微微停顿了下,跨过前厅的门槛。
长公主面色有些苍白,头戴暗绿色的红宝石抹额,被身侧的胡嬷嬷伺候着饮了半盏参茶。
贺灵在她身前站定片刻,景阳长公主仍旧像是没看到她一般,闭眼让宫女给她按捏着脑袋。
“女儿给母亲请安。”贺灵手叠放于身前,规规矩矩行了个请安礼。
长公主这才摆摆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只留下亲近的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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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开眼睛,目光如刀刃一般射到贺灵身上。
她有不少的话想要说,积攒了滔天的怒意要发泄,可看着贺灵,见她大大方方如同平常,不见一点慌张,不见一点后悔悔改,她忽然又不知晓该说什么。
自己的女儿做出这样可气丢脸又下作的事,她能怎么说?
“我听人说。”长公主压下性子,“你最近这段时日,时常出入青汇坊,同哪里的清倌牵扯极深,甚至还豢养气外室来了,有没有此事?”
不待贺灵回答,她继续道:“先前我不是警告过你,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你是一丁点都不长记性,甚至还敢变本加厉,做出这等让人蒙羞的行径来。”
贺灵直言道:“母亲相信女儿所说的么?”
长公主一梗,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贺灵轻声道:“母亲,女儿同言却,不过是好友罢了,没有任何出格之举。她之所以在女儿的宅院,也只是因为自己无处可去,女儿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当真会花言巧语。”
贺灵叹了口气,提起裙摆,跪在长公主面前:“女儿承认,确实做了母亲看不上的事,不过女儿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且此事更是跟言却没有任何关系。”
“母亲若是对女儿不满,打罚皆由母亲心意,只是言却无辜。”
“无辜?”长公主抓起一旁的信件,砸到贺灵面上,“这就是你所说的无辜?”
贺灵捡起翻看了一眼,这正是当初她假装被刺,言却托黄诗云送到府上的信。
如今怎么又在她母亲手中。
“这是……”
“如今,你还在为他说话,你知不知道。”长公主怒拍桌案道,“言却他是玖安身边的人。”
“先不提玖安的心思,你知不知晓,若是被天下人知道这件事,会如何说你,嗯?”长公主缓了缓,“你不是小孩子了,为何这些都考虑不到?”
“我,你的母亲为了你的声誉,你的地位,苦苦经营,眼下,你就要这样,把母亲这十几年来的辛苦,都毁于一旦?”
贺灵沉默片刻:“若是女儿同谁相处,就会得到这些传言,那便是神仙,也没有办法维持这种空名。”
“你!”长公主怒道,快步走到贺灵跟前,又失神一般地倒退几步,“好好好,我当初倒是没看出来,我的好女儿,还是这般风流放旷的样子。”
贺灵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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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中沉寂一瞬,长公主用力按着太阳穴道:“你今后,就在府上好好修身养性,哪里都不许去。”
“胡嬷嬷,你找人好好盯着她,日后荣敬郡主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告知于我。”
“母亲,这不对。”贺灵道,“我没做错什么,您不该限制我的自由。”
长公主冷笑:“还没做错什么,怎么难道要闹到人尽皆知,到你的外室闹上府门,要到你自食恶果的那一刻降临,你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知更是不怕,且也不知会有什么恶果,我喜欢他,同言却相处更是坦荡,我……”
盛着热茶的瓷杯碎在贺灵面前,她抓紧裙摆,没有继续说话。
“怎么不继续说了?”长公主眯着眼睛,道。
见贺灵没有言语,她才道:“贺灵,你以为你在同谁说话?母亲说什么,你听着便是,难不成我还会害自己的女儿,真正要毁了你的,就是你自己?”
“你可以不珍惜自己的声名,但是我却不能看着你这样堕落下去,看我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贺灵抬眸,眼睛中蓄着泪水:“母亲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心血,我的名声,难道母亲就不能想一想,自己的女儿顺心与否,高兴与否。”
“你有什么不高兴的,被皇帝册封为郡主,先前又为你谋划了一桩好婚事,你以为这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从地上长出来的野草,如果不是我千辛万苦为你图谋,你能有今日?”
“眼下你什么都没有付出,位居千万人之上,婚事又被无数小姐羡慕,你如何还不顺心?”
贺灵咬着下唇,听到景阳继续道:“难道只有让你同这些下三滥的人厮混到一块,待你也闹出未婚而有子的喜剧,你贺灵才顺心,才如意?”
“他们都不是下三滥的人。”
长公主怒意横生,猛地站起身道:“对,因为你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并觉察不到。”
贺灵垂头,苦笑一声:“果真,在母亲眼中,我只是个没用的废物,若不是母亲的操持,只怕眼下,我连个废物都不如。”
景阳看着贺灵,似乎是默许了她这句话,一直到她眼睛看得都有些酸涩,疲惫道:“你回去吧,这段时间都好好在你院落中反省,请安也免了,这几日我也不想再见着你。”
贺灵复又行了个大礼:“还请母亲,不要为难言却。”
“玖安和你的心头宝,本宫又怎么敢去为难。”
贺灵知晓自己母亲这是不屑同言却计较,起身同小圆一道离开。
外面的阳光热烈得有些晃眼,贺灵伸手挡在眼前,环顾四周,头一次发觉,府上的外墙其实也很高,彻底隔绝人落在外间的视线,将人严严实实地封在这一小方的天地之间。
“郡主,您这又是何必。”管事嬷嬷劝说道,“同长公主认个错就行了,何必再同她争执,只怕会伤了你们母女两个的情分。”
贺灵道:“先前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眼下有不得不反抗的理由。”
管事嬷嬷叹了口气:“那些人……长公主说的也没错,不过是见着您年轻好骗,能有几分真心,郡主还是同他们,断了吧。”
贺灵眸光闪了闪,她怎么舍得,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又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的人,她只恨不能长长久久,又怎么可能主动同程肃断掉。
见着贺灵的模样,管事嬷嬷也知晓,这孩子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眼下指不定还被府外的那些男狐狸精迷得心智都没有了。
也亏得长公主这事发现得早,不然,谁知晓这个大方单纯的孩子,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先前皇城中掀起豢养清倌的热潮时,有多少勋贵人家的小姐,被那些心机深沉的清倌骗财骗身骗心,有的因此与家中决裂,立马被清倌踢走,度日凄惨,有的为此损了身子,还有的事生得太大,年纪轻轻就被迫常伴青灯古佛。
自朝廷出手整顿之后,风气倒好了许多,只是偶尔还会在街巷听到这些事,若是里面的主人公换成她们的荣敬郡主,她光是想想,就害怕得几乎要晕过去。
“嬷嬷。”贺灵道,“你放心,他是很好的人,他不会伤害我的,你若是见过他,就明白了。”
嬷嬷捂着胸口,眼下就想晕过去。
虽然她不太赞同景阳长公主拘禁监视贺灵,但看这孩子的样子,兴许在家中被人看着还是个好主意。
嬷嬷想了想,道:“哎呀我的郡主啊,你可万万不能这样想,更别想着同长公主对着干,可以想他的好。”
“不就是一个会唱歌弹曲有些许姿容的男子,这天下这样的男子千千万万,甚至咱们先前定的姑爷,都是此中的佼佼者,小姐您同那些家世清白的公子在一起不成吗,一定要同他们凑在一块?”
贺灵想了想:“他家世也算是不错,只是并不显赫罢了。”
嬷嬷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只是门第比较低,经历比较凄惨,让人怜悯同情?”
“是啊。”贺灵道,“你也知晓啊嬷嬷。”
嬷嬷眼皮乱跳:她当然知晓,她还知晓青汇坊的那些个男倌,十个当中有九个都是这样的身世,还有一个是家世显赫但是一朝沦落的。
郡主平日里看着是个聪明的,眼下怎么,连她都不如。
“郡主。”嬷嬷怕自己也出什么事,“咱们走快些吧。”
贺灵哦了一声,一路上都不再言语。
79
“闻说你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的, 怎么有空来本宫这里讨茶水喝?”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子道。
胡嬷嬷将泡制好的茶水端到两个主子跟前,放在桌案上,太子抬手, 只微微掀起茶盖, 便是一股沁人的茶香袅袅送到鼻尖。
他笑了笑, 捧起茶盏饮了一口:“父皇总是偏心姨母, 这进贡的新茶,孤巴巴等着父皇赏赐几片,谁想竟全送到姑母这处了, 想尝到这等好茶,还是得来叨扰姨母。”
长公主自然受用, 笑着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少来,若不是你平日里不爱这个, 这些东西怎么能送到姑母手中。”
“这些时日你探查董先开的案子,可有什么眉目了。”她顿了顿,“我倒是听闻,最近玖安, 对这件事也十分上心。”
太子点头,严肃道:“不瞒姑母, 确实有些许进展, 只是此事牵连甚广, 兴许与裴家的事也有关,还不能贸然行事。”
长公主点点头:“却也如此, 先前裴先出事便很是蹊跷, 当初他在沙场都锻炼了几年, 成绩斐然,想来那些草莽流寇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且裴先虽说是个有主意的, 却也不会明着同圣上对着干,既然让他先在魏台按兵不动,他没有理由浩浩荡荡地赶过去。”
她眉头紧皱,缓声道:“他们说是裴先轻敌,本宫却是不信的,只怕这事就是董先开搞得鬼。”
“还有远章那孩子。”长公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按着眉心道,“你同他一齐长大,本宫也知晓,那孩子从来没有放弃过探查当年的真相,这次去殊州,估摸着,也是因为他查到了什么,不小心中了旁人的圈套,只是可惜这孩子……”
太子没有说话,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的杯盏,他倒是不觉得裴远章有什么可惜的,十几年前的裴先之死,就算当时有人不平,有人怀疑,已经过了十几年,多数人都快忘却了这件事,也没有人还有那样大的心力要为裴先不平,如今又加上一个中道因公陨落的裴远章,这两件事才能再受百官,受朝堂的重视,少了有人再从中作梗的机会。
且如今对方身份渐渐明晰,而裴远章处在暗处,身份对调,更方便他们行事,将那些蛀虫一网打尽。
裴远章出事“出得其所”,没有什么可惜的,唯一可惜的是,如今大家都不知晓,也不能知晓裴远章无碍,倒连累了贺灵,眼下已经在府中幽闭了半个多月。
“闻说玖安似乎对这件事也很是上心?”长公主冷笑道,“也不知晓,她还能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太子顿了顿:“玖安姑母,确实也十分在意,兴许是与先前买官卖官的案子有些许牵连。”
长公主目露精光,看着太子道:“是么?”
太子不语,将杯盏中的茶水饮尽。
眼下因为董先开的案子,又涉及到张黎,朝堂上确实有几分动荡,玖安一直视大动作少有,小动作不断的,借着眼下的混乱,见缝插针,提拔自己的人,景阳虽说不如玖安汲汲营营,可两个人向来不对盘,玖安做什么她便反对什么,有景阳掣肘,朝中倒是仍旧一片风平。
太子偶尔也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位亲姑母在想些什么,玖安之所以能留在皇城,获得个长公主的封号,全依仗当初景阳远嫁她国,玖安在皇城中照看先太妃,又几次冒险为父皇传递消息,这才勉强得了该有的尊号,可父皇对玖安也说不上是在意,给她的关注权势金银更是远远不如景阳,可景阳却不知怎的,总是看不惯玖安。
他原先以为是两人的做派相差太远,可同姑母相处多了,也渐渐摸清这位姑母的性子,她虽然要求苛刻,对谁都不太满意,可也一视同仁,无论是玖安还是其他人,在她眼中都不行,又怎么会因为秉性不合,可以针对玖安。
“她要是安安分分的倒还好。”景阳坐正身子道。
太子摇了摇头,这件事只怕让这位玖安长公主,也得伤筋动骨一番。
“对了。”太子道,“先前倒是还听说,玖安姑母还将贺灵叫去说了几番话,就是不知晓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长公主收敛起笑容:“你今日来,不止是要我帮忙提防玖安,还是为了给那丫头求情的吧。”
“什么都逃不过姑母的眼睛。”太子道,“这几日都不见贺灵,这才知晓贺灵又做了些蠢事,让姑母生气。”
“呵。”长公主冷笑,“太子以为本宫不知晓,她那一处的宅子,就是你赠与她的。你向来溺爱她,这样大的事,竟然也帮她瞒着本宫。”
太子毫不在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那言却,虽说另有所图,但也不敢当真对贺灵做些什么。再者,姑母您也知晓贺灵,她虽然偶尔叛逆,但总的来说,还是乖巧知事的,你担忧的那些事,她又怎么会去做。”
“不过初来皇城,她同姑母您……一直有些隔阂,先前又被自己多年的好友所伤,总要有所寄托。”
“眼下太子还要给贺灵说话?”
太子道:“自然不是,贺灵确实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姑母对她小惩大诫一番,也是应当。孤就是前些时日见这些小玩意,想着贺灵喜欢,来送给她瞧瞧,顺便帮姑母,好好训斥她,让贺灵日后再不敢犯。”
“好了。”长公主被他逗笑,“只你心里记挂着她,便去瞧瞧吧。”
“不过下次,太子别再同贺灵一道欺瞒姑母。”
太子拱手:“这是自然。”
两人又说了些许体己的话,太子才离开前厅,行至贺灵的院落中。
长公主府上一直奢靡肃穆,带着贺灵的院落也有些阴沉沉的,虽说今日阳光清朗,可踏进院门,却感受不到几丝暖意,整个院子都有些冷冷清清的,只有些许昆虫鸣叫的声音。
太子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都觉得隐隐有一股怨气从门缝中黑烟一样的飘散出来,一旁的宫女为他打开门,往房间里走上几步,便见到贺灵横躺着,头发披散在床边,手直直地举起一本书册在看。
“也不怕把眼睛看坏了。”
贺灵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把书卷随手丢在枕头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兄长,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案子都查清楚了?”
太子走到她身侧,随手拂去她肩上的落发:“还需要些时日,不过也快了。”
“那位王恒王公子已经找到了?”
“本来就没有失踪,只是眼下还不是他出来的时候罢了。”太子道,“关心这么多,你怎么样了?”
贺灵撇嘴道:“还能怎么样,就是眼下你看到的这样,东窗事发,幽闭于此。”
她百无聊赖地将枕上的书又拿到手中:“就是有些奇怪,母亲怎么忽然就知晓这件事了,这些时日,我行事明明挺小心的。”
太子道:“是有人想要让姑母,让皇城的人知晓这件事。”
贺灵后头一梗,默默吞咽了下,小心问道:“就……大家都知晓这件事了么?”
太子斜看她一眼,道“风月事本来就最难瞒住,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呢个砌个不透风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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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颓丧地靠在床架上:“难怪母亲这样生气,也不知道我何时才能从这块小方块中出去。”
“行了。”太子道,“姑母知晓后自然立马帮你压下了,眼下知晓的人不多,却也不会少,但都不敢在面上谈论我们荣敬小郡主。”
贺灵点了点头:“那言却如何了?”
太子道:“没有人为难他,只要他不乱说话,应当没有什么。”
贺灵放下心:“其实此时同他也没有多少干系,倒是连累他了。”
太子点头,是啊,同咱们荣敬郡主纠缠不清的,可不是言却,而是那位程肃,也是大家都以为殒身的裴远章。
说起来贺灵就算同裴远章交好也算不得什么,毕竟两个人已有婚约,皇城也不至于严苛到给两个即将成婚的男女还要设置诸多的规矩和制约,他见着两人虽亲密有余,却也仍在礼法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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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这一遭,当真是无辜受屈,日后都得从裴远章那小子身上讨回来。
“对了。”贺灵犹豫片刻,道,“那,程公子,你最近可有见着他,他还好么,有同你问起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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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斩钉截铁:“没有。”
贺灵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书:“这样啊。”
“那你有什么要同他说的。”
贺灵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她有话想要对程肃说,想问问他如今好不好,问问他最近都做了什么,让他耐心等等自己,再过上一段时间,自己母亲消气之后,她们又能再见,可是这些话,这些期待的心情,都被太子方才的那句没打散了。
她同程肃都已经十几日没有见面了,好不容易有个信使能来,他竟然,一句话都不带给她么?
“没有。”
“没有?”
裴远章微微拧眉,怀疑地看着太子,他知晓贺灵为何又被关禁闭,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可眼下长公主府上看守森严,又不同于上次,把守的还都是长公主府上的护卫,不好混进去。
所以四处搜寻了不少小玩意,让贺灵能在院落中解解闷,若是太子都说明,贺灵,应当有不少话同他说才是。
“行了,裴世子。”太子道,“眼下不是你儿女情长的时候,最近贺灵在府上反而还安全一些,待事情都办齐全了,你们再好好卿卿我我。”
裴远章敛了神色:“殊州都安排妥当,只是王恒似乎还有些犹豫,让如珠去会会他吧。”
太子轻笑:“你就这般确定,如珠会全意促成此事,你可别忘了,她原先,也是张黎的人。”
裴远章道:“无碍,宫中也会有人出手。”
“你说的是……”
裴远章点头。
正是那位新晋的嫔妃,丽妃。
向来有共同敌人的人,都可以成为短暂的盟友。
80
贺灵怀疑, 如果不是国公府上老夫人的寿辰在即,她母亲完全想将她一直关在长公主府上,待到那日给她定好的新的, 她中意的婚事, 直接将她从一个后院抬到另一个后院, 彻底绝了她能外出的心思和机会。
不过好在老夫人仍旧念着她, 不管是念着她的身份还是她这个人,长公主再三思虑,安排管事嬷嬷时时刻刻盯着贺灵, 这才放心让她带着人去赴宴。
贺灵倒是觉得不如不让她出门,她原本就不太喜欢这些人情往来, 还不如在房间里带着干净,只是前些时日, 因为言却的事,她少不了成为别人的谈资,这次宴席也是为了给她正名,少不了得出面花上不少心思。
贺灵靠着车厢,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她着实不太理解,皇城的这些个小姐贵妇们又不是整日闲着没有事情做, 哪里会这么关心她的私事, 顶多在听到她的风花雪月时调笑上两句, 便也抛之脑后。
就算她们一直“津津乐道”,可她实在不在乎, 也不觉得同言却他们交往于自己有什么妨碍, 哪里就像母亲说的那般, 得费尽心思苦心经营。
皇城的这些世家子喜欢她这身做派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 她又不在乎,先前她同程肃说起此事,他不是也并不放在心上。
“小姐。”小圆道,“您这次,要是再惹长公主生气,怕是真的要把咱们一直关到年尾了。”
贺灵撑着头想了想,这似乎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去年的宴席上,她的声名还好得很,行事乖巧,最终不还是惹母亲不快了。
她好像在惹怒景阳长公主上十分有天赋,在让她愉悦上却没有一点能力,根本比不过“蕙质兰心”的唐芷悦。
“不过长公主也真是的,找个嬷嬷看着您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唐小姐一道跟着。”小圆抱怨道,“眼下府里的人也都该看出来了,您与唐小姐合不来,长公主做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
贺灵眼下也明白几分母亲的心思,道:“母亲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实是在提点我呢。”
唐芷悦的手段一直不高明,又怎么会瞒得过母亲的眼睛,但就是这般不高明的手段,却是长公主认为她应当学习的。
对待同辈的小姐们左右逢源,亲疏有别,对待她应当讨巧的人,不避谄媚,而要被她排除在外的人,也不能毫不在乎,而是使出些许手腕疏远,自己疏远,让自己身边的人也疏远。
将唐芷悦立在她身边,一方面要让她学习,另一方面,更是为了让她胜过唐芷悦。
只是她并没有这个心思,若是放在之前,她无比地想要母亲的喜爱和偏心,她倒是还会和唐芷悦争一争,只是眼下,这样争来了的喜爱当真是喜爱么,不过是将自己磨磋成母亲喜欢的样子,她偏好的模样的奖赏罢了。
她求的不是奖赏,而是对她真真切切的疼爱。
“郡主。”外间的声音打断贺灵的思考,“国公府到了。”
贺灵微微整理衣衫被侍女扶着下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经过裴远章的事,可有皇帝的怜惜和恩宠,国公府一如从前,不见一点衰败之色,小厮在门口忙着导引马车停下,老夫人身边的侍女仍旧端庄严肃地立在一侧,等着贺灵。
侍女严谨地同她见礼,并不见往日的热络,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道:“老夫人一直等着荣敬郡主,眼下郡主可算是到了。”
贺灵笑了笑:“老夫人身子可还好。”
“前些日子知晓郡主被罚,倒是有些不安,眼下见郡主大好,身子也渐渐好起来了。”侍女道。
贺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哪里听不出来,老夫人也因为她同言却的事不快。
“平白让老夫人挂心了。”
侍女笑了笑:“怎么会,郡主随我来。”
贺灵点头,跟在侍女身后,唐芷悦落后她半步,抬眸看着国公府的牌匾,暗暗摇了摇头。
老夫人还没有从上次的打击中缓过来,起色不如往前,但也比初闻噩耗时好得多,人还算是有精神,同各家的妯娌笑着攀谈,见着贺灵的身影,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各色的目光扫向她。
贺灵不避不闪,大大方方地走到老夫人身前,福礼道:“老夫人安,这些时日老夫人起色倒是好了许多。”
老夫人垂眸看着地面,片刻后才抬眸,笑道:“都有赖郡主体贴挂念。”
贺灵也笑着说上几句场面话,似乎是顾忌着她的身份,旁的人也都跟着一块说吉祥话,只是那些放肆的话碍着她不敢乱说,可那些无从捕捉记录的不善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贺灵身上。
仿佛她是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身上沾染了什么污秽之物。
偶尔那些不加掩饰的目光正与贺灵的撞上,目光的主人心颤一下,贺灵只是笑了笑,也并不计较。
“郡主有空,不如多来府上走走,老身也十分想念郡主。”
贺灵笑了笑:“只怕到时候,老夫人就要嫌我烦了。”
老夫人意味不明道:“怎会,老身还怕郡主觉得老身无趣,国公府安静无聊呢。”
贺灵笑容淡了几分,并没有说话,待老夫人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一边的侍女打断:“老夫人,眼下人都来齐了,夫人请的戏班子也早早准备好,不如咱们去后院再谈话?”
老夫人拍拍贺灵的手背:“好好好,咱们去后院再谈。”
贺灵跟着人流一块到后院,半路又溜走随便走了走。
她对国公府已然十分熟悉,府苑西边是裴远章的住处,临近的便是府上的藏书阁,程肃所在的院落就在藏书阁的偏院中。
之前她来国公府上都没有碰到过程肃,只前些时日碰到过几次,今日也不知晓有没有这个运气。
贺灵抬脚,看到一旁安静看着她的嬷嬷,今日也不应该有这般运气,要是被嬷嬷发现了,她这次是真说不清楚了。
她对程肃的心思,确实不太清白,也没到让母亲知晓的时候。
毕竟她眼下也没有想清楚,她和程肃,日后又能如何。
贺灵叹了口气:“嬷嬷,咱们还是去后院一道听戏吧。”
“小姐原先准备去哪的?”嬷嬷眼中带着几分怀疑。
贺灵干笑两声:“先前来国公府上常去方姨母的院落,偶尔也会去裴世子的院落看看。”
她的回答并没有什么问题,嬷嬷点了点头:“那便同小姐一道听戏吧。”
贺灵不太想听戏,但也不知道再做什么打发时间,只好硬着头皮到后院去。
老夫人身边的位置已经被坐满,她似乎还有些没宣泄出的脾气,懒懒抬眼见着她,也全当没看见,继续看着戏台。
倒是方姨母还念着她,在身边给她留了个位置,嬷嬷落坐在贺灵身后,翘起二郎腿,跟着台上的铜锣打着节奏。
贺灵没听几句,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就知晓你对这没什么兴趣。”方时素附在贺灵耳边道,“陪我去走走吧。”
贺灵犹豫了一瞬,被方时素捕捉到,她佯装生气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怎么,还担心我骂你?”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没有,能陪在姨母身边,是贺灵的荣幸,咱们走吧。”
贺灵起身,嬷嬷立马就跟着站起来,方时素瞧着只叹了口气,也没有阻止。
几人渐渐远离戏台,身后嘲哳的声音渐远,渐渐不闻。
“先前你的婚事定的就匆忙,欠缺考量,如今你若是有别的主意,不如同姨母说说。”
“姨母。”贺灵听着忽然有些鼻头发酸,自从她同言却的关系被发现之后,所听到的都是她不应如何如何,一个闺阁女子这样做有多过分,多自降身价,多不爱惜自己,甚至还有不少下九流的言论传到她耳朵中,还少有人问她是如何想的,她又有什么样的主意。
“行了,姨母自然知晓你是什么样的人。”方时素道,“言却的琴技我也曾领教过。”
“只是你年岁也到了,总与国公府牵扯着于你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贺灵叹了口气:“眼下我也没有什么主意,只觉得保持眼前这样似乎还不错,只是而今发生这件事之后,似乎一定要变了。”
方时素认同地点了点头:“本来这也就是我与你母亲的想法,也做不得数。只是取消了之后,只怕你还有旁的烦恼。”
贺灵哪里想不到,若是她与国公府上的婚约彻底断了,景阳长公主肯定又要一门心思地为她选婿,逼她参加一场又一场宴席,苦心营造一个又一个与她相差甚远的形象。
“姨母倒没有别的意思,眼下,若是,若是远章回来了,你还愿不愿意?”
贺灵呆愣地看着她:“裴远章?他不是……”
方时素讪笑:“只是假设罢了。”
贺灵抿唇道:“兴许,不似以往那般愿意。”
“你可是有心仪的人了?”方时素道。
贺灵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有些磨损的桌角。
方时素看着她的样子,哪里还不明白:“不太方便同姨母说?”
贺灵道:“不是,只是眼下我还没有想清楚,同他是什么样的关系,今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原先我以为,就维持眼下似乎也可以,只是被关了这些时日,倒是发现,我与他,似乎不能总这样下去,总是要做出选择的。”
方时素点头,又忍不住在心里为裴远章允悲,他自以为设计得天衣无缝,最终能实现自己的夙愿,可谁又能料到收之东隅,失之桑榆,这样好的小姑娘,却拱手让给了旁人。
“对了,姨母,我倒是想同你打听一个人。”
方时素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程希钰有个兄长,这些时日是不是在府中住着?”
方时素道:“我对他们程家倒是不太了解,只是最近似乎没有哪位亲友留宿府上。”
“不过若是她当真有个兄长,应该早早地就被送过来了。你应当也听说过程家,在南方那一带并不显赫,先前靠着远章的生母,倒是攒下不少家资和声望,之后远章也多有照顾,她们才动了让程希钰嫁到裴府的心思。”
“若是程希钰当真有个哥哥,她来的时候那位兄长应该也跟上了,伴在远章身侧,毕竟国公府能带给他的,要远比他在程家本家要多得多。”
“你怎么突然问起程家了。”
“就是,随便问问。”贺灵眸光飘忽,“那,那兴许是我记错了什么吧。”
回去的路上,贺灵还在想方时素的话,关于裴远章和程家的事,她也知晓些许,当初裴远章出生后,他生母的身体一直不好,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程家人的影响,再加上他那时候年纪太小,父亲又不在身边,小小的他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目前才早早地撒手人寰,对母亲和程家都满含愧疚,因此十分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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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财宝对程家从不吝惜,程家想要做的事他也力图完成,甚至在裴远章还年少的时候,做出过几件险些违反礼法的荒唐事,也连累过国公府受弹劾,之后他便长了些许心眼,待程家不再是没有底线的纵容,却也仍旧有不少偏私。
当初程家说程希钰生了病,在南方一直养不好,天下的名医术士,最好的都汇聚在皇城,便要求裴远章将程希钰带到皇城去养病,这要求并不过分,纵使那些人想玉成两人的心思不难看出,他还是答应了,将院落收拾妥当安排给程希钰,为她请了不少名医问诊。
纵使程希钰已经康健,不见一点病症,对他用过些心机手腕,仍旧待她如初,贴心照顾,这便使得程家一直觉得,裴远章没有明确拒绝,那他们的程希钰,还是有希望做国公府上的女主人。
这样盘算着裴远章,想将他的势力都拉到自己的范围中,若是当真有个儿子,肯定不会错过裴远章带来的资源和利益。
可是程肃分明又说,他就是程希钰的兄长。
程肃,也没有必要骗她吧。
贺灵想不太明白,眼下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程肃对她撒谎了,可他编织这样的谎言又有什么用处,她严重程肃就是程肃,与裴家和程家,没有一点干系。
倒是可以去问问程希钰,她家的亲友,肯定程希钰最熟悉,只是十分不巧,这段时间程希钰去庙中为老夫人祈福去了,过上些时日才能回来。
她也没有迫切到必须马上知晓这个问题的大案,且身边还一直有人盯着她,没有必要追到庙宇去问程希钰答案。
只是不知晓最近程肃忙不忙,太子在调查董先开和张黎的事,他肯定会参与其中,眼下肯定也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溜进府中来看她,更没时间给她带句话。
贺灵冷哼一声,怎么可能带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嬷嬷,我想起来先前先生推荐了本书,府上没有,眼下时间还早,咱们能去书肆看看么?”
嬷嬷想了想,点点头:“郡主上进,那便去看看吧。”
小圆闻言立马吩咐车夫改道去三林书肆。
这会书肆人并不多,罗叔在柜台前,撑着头打盹,听到脚步声立马机敏地睁开眼睛,对走进来的贺灵和嬷嬷露出个得体的笑容。
“小姐,想要买什么书?”
贺灵清了清嗓子:“川峰游记,店家这一处可有?”
罗叔眯着眼睛道:“游记一类的书在二楼,眼下正好有一本,只是这本书知晓的人不多,我也不知道放在什么位置了,兴许得辛苦小姐翻找翻找。”
嬷嬷皱了皱眉头,哪里有辛苦她们家小主子亲自去翻找的:“你,去将书取来。”
罗叔笑了笑:“非是小老儿不愿帮忙,这店铺中只我一人,实在是走不开。”
“没事的嬷嬷。”贺灵也道,“兴许翻一翻还能瞧到别的好书,您且在下面等等,我一会就下来了。”
也只好如此,嬷嬷点头,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贺灵谁也没带,提着裙摆走上二楼。
常去的房间门户大开,程肃站在书案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贺灵小跑两步,扑到他怀中,被程肃稳稳地接住。
“你可还好。”
“近日可还好。”
两人异口同声,看着对方眼中一样的关切,都忍不住勾起唇角。
贺灵率先道:“在府上待着,除了闷了些,自然一切都好,你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远章托着贺灵的身体:“托福,一切都好。”
“有没有人为难你?”
裴远章道:“不必言却言公子,没被荣敬郡主金屋藏娇,却是不怎么引人注目,没招致麻烦。”
贺灵拍了他一下:“你还说。”
裴远章笑了笑:“言却那边你也不必担心,玖安长公主有回护他的意思,也没叫人再从他身上打听出什么来。”
“还有人在打听?”
“你以为呢,眼下你是荣敬郡主,又是淮南王和长公主之女,一言一行自然惹人注目,你同言却的关系来得突然,自然有人觉得其中又暗含着什么。”
贺灵瘪嘴道:“我也觉得突然,分明先前都好好的,我与言却近些日子也很少见面,怎么就在这个时候被人发现了。”
自然是因为有人有心透露,更有人竭力探查,这两方一拍即合,消息在皇城不胫而走,又捅到了长公主那边。
眼下他们发现的不算早,也算不得晚,其他的苗头都已经被掐灭,想来谁要是还拿这件事做文章,对贺灵也再造不成损碍。
“被发现了也好。”裴远章道,“日后也不用提心吊胆,总想着什么时候露馅。”
贺灵面上却没有轻松的神色,她抬手点了点裴远章的下颌:“怎么不用提心吊胆,这不是还有一个么?”
裴远章抓住她的手:“我同他可不一样。”
贺灵故意逗弄他,做出个十分意味深长的表情:“怎么说?”
他轻轻在贺灵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又碰了碰她的嘴唇:“这便是在下与言却的不一样。”
贺灵笑了笑,抓着他的手:“我就要回去了。”
“嗯。”裴远章心中也舍不得,算起来他同贺灵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好好相处过了。
再等上些时日,等到手头上的这些事情都解决,他们便能再如往昔,甚至更近一步。
他与贺灵的婚事,定了也有一年的光景,也是该履行了。
再等等吧。
“那我回去了?”贺灵想抽出自己的手,可身体懒洋洋的一点不想动。
身后的人明明也说着“你走吧。”握住她的力气也不见放轻。
“程肃。”贺灵突然道,“你想一直同我一道么?”
裴远章不明所以,他垂眸看着贺灵,干净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她似乎做出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满眼的坚毅和不动摇。
“眼下我的答案于你来说,还不够明确么?”
贺灵感受着两人交握的手:“那若是有一日,我不再显赫,不再富贵,不再有令人羡慕的家世,不再是尊贵的郡主,你还坚持这个答案么?”
贺灵眨眨眼睛,有些忐忑地等着裴远章的回答。
她如诺言一般的发问让裴远章有些不舒服,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怎么会让贺灵不再显赫尊贵,他只会想方设法地将更好的东西给她。
她何必要担心这些。
“怎么会这么问。”
贺灵还不敢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没什么,只是问一下,那你的答案,是什么?”
“不会。”裴远章道,“你所设想的这些,我都不会让其发生。”
他说的郑重,可贺灵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她知晓自己的心已经隐隐偏向程肃这边,她甚至已经决定打算放弃些什么,换取能同他白头到老的机会,可程肃,好像并没有想过这些。
“我该回去了。”贺灵站直身子,松开他的手。
裴远章道:“再过上几日,长公主应该不会再拘着你了。”
贺灵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总关着她也不是办法,她母亲还等着她赢取声名,给她指派一门比裴家还要好的婚事。
而她眼下只觉得,再不会有比同程肃在一块,还要好的了。
“对了。”贺灵道,“董先开一事解决之后,兄长可有允诺你什么?”
“不曾。”
贺灵想了想,眸中含着几分鼓励:“你要多为自己争取些。”
裴远章笑了笑:“那就多谢荣敬郡主提点了。”
“不谢。”
贺灵转身离开,待到董先开的案子结束,想来程肃也该为人知晓,到那时候,她同程肃的事,便同母亲全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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