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重回故地, 刺激到了楚阑舟,楚阑舟当晚好好做了一个梦,想起了些自己曾经遗忘的记忆碎片。
是夜, 楚阑舟发现坐在灯火旁, 周围一片寂静, 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只能感受道到梦中的自己咬着唇,沉思许久,终于开口:“我意已决, 你不必劝了。”
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影看上去尤有顾虑:
“可林姑娘, 此法激进,怕是不可为。”
楚阑舟看见自己摊开一本看不清字迹的书,指着上面的内容道:“是可行的,我研究过,只需要……”
碰——!
剩下的话被一道巨响打断, 楚阑舟正听到要紧关头, 没了后续,逼着自己又陷入梦中。
场景切换,换到了她站在一群百姓前面, 慷慨陈词:“不必惊慌, 我必将你们都活着带出去!”
楚阑舟借着自己的视角观察人群,却忽然看见人群中有一道小小的身影,那张脸, 赫然和岁首一模一样。
她觉得自己终于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连忙朝着那小姑娘跑去, 急切道:“你……”
唰——!!
楚阑舟又被惊醒,终于忍受不住, 她睁开眼睛,掀开被子一把坐了起来。
需要什么?岁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
记忆卡在最要紧的时候被吵醒,楚阑舟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她寻着发出噪音的地方看去,却发现在自己的房中,有两个人正打得火热。
眼前的场景,与其说是在打斗,不如是其中一个人正在单方面被揍。
沈寒英被宴君安一剑气掀翻在地上,眼神中却越发兴奋,他一骨碌爬起来,高兴道:“再来!”
明明是在揍人,宴君安表情却完完全全和沈寒英相反,他明显被烦得不行,但好歹还是顾念睡着床上的楚阑舟,声音很小:“滚出去!”
他的确顾虑了,但不多。
剑气乱飞,落在地上墙上发出叮铃哐啷的巨响,比这两人说话声音大多了,楚阑舟觉得有点冷,抬头看去,只见屋顶被豁开一道口子,正在往下呼啦啦刮着冷风。
楚阑舟一仰头,就能和一轮明月对上眼。
她带着寒意的声音冷冷响起:“你们既然想打架,为何不出去打?”
这两人像是才意识到楚阑舟已经醒来,宴君安慌忙将自己打人的手背在身后:“阑舟,你醒了……”
楚阑舟指了指上面的洞,认真道:“你们这样打,我是个死人也该醒了。”
宴君安望着屋顶,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默默将目光瞥到了一边。
楚阑舟叹了一口气,看向沈寒英:“你为何要同他打架?”
沈寒英顶着一头血,解释道:“我想来找你,看到你房间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就打了起来。”
楚阑舟转过头,和宴君安对上了眼。
她面上一红,磕磕巴巴道:“他不是……”
沈寒英福至心灵:“哦,这便是你那房中人。”
他当日约架的时候看到过楚阑舟唇上的痕迹,闻言立马做出了回应。
“当然不是。”楚阑舟立马反驳,她脸色通红,直接转移了话题,“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想不通,所以来问你。”沈寒英表情认真,看不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你为何不用剑。”
楚阑舟才从房中人这个词缓和过来,闻言又是一愣心想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三更半夜前来就为了这桩事情。
她打了一个哈欠,随意道:“又不是所有人都用剑。”
“可我观察过你的体态习惯,你应当是剑修。”沈寒英反驳道,“可你和我对战之时,为何不用剑?”
楚阑舟张了张嘴。
沈寒英提前预测到楚阑舟想说什么,道:“是浊缺自己动手还是你动的手我还是能分清的。”
能在纠缠宴君安缠到让宴君安都嫌烦的程度,说明这人的剑法的确很好。
楚阑舟知道瞒不过他的眼睛,含糊其词,打算搪塞过去:“与你何干?”
“有人嘱托过我,让我照顾被浊缺选中之人。”沈寒英看着楚阑舟,认真道,“既然如此,我就必须知道,你为何不用剑。”
……
送走了沈寒英,宴君安轻轻关上门,立马回过头看楚阑舟。
楚阑舟垂着头,听语气听不出异常:“屋顶坏了,你去同玉迎蹊说说。”
这是想支开自己,宴君安皱了皱眉,罕见地没有听从楚阑舟的指令,而是默默走到了她的身前。
楚阑舟面色煞白,只看了宴君安一眼,而后便将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其实是我兄长的剑。”
“也不知你听过没有,我兄长名叫楚苑,很早之前他就预料到了楚家的事情,隐姓埋名建立了这个宗门,是为了给我留后路。”
若是当初楚苑用自己的本名建立宗门,继楚家之后,这个宗门也很难存在。
楚阑舟说的颠三倒四地叙说着,宴君安并未开口打断,只是默默听着。
她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恶意,禹禹独行独自度过百年,现在留下来的那一点甜,对楚阑舟而言,可能更像是又将她心头的疮疤又翻起来再看一遍。
楚阑舟的确十分坚强,她可以为了楚家一路杀上上五家,但这终究违背了楚家人的期盼。
宴君安想说些什么,但他并不是楚家人,想说话也没立场,沉默许久后才想到了对策。
宴君安轻声道:“要试试吗?”
重新拿起剑。
……
楚阑舟不能用剑,并非是她想不想的问题,主要当初她同悟道子发下了誓言,收到天道约束,想突破桎梏并非是个容易的事情。
宴君安看着摔在地上的楚阑舟,手指动了动,用尽全身力气才按捺住扶她起来的欲望。
楚阑舟现在比之起练剑,更多的是需要挑战天道的约束,他不能扶她。
楚阑舟笑了笑,语气轻松:“不愧是哥哥的剑,脾气真好。”
若是寻常的剑,怎么会愿意跟着一个连剑都不敢用的主人。
宴君安看着她,有些心疼,但还是道:“慢慢来,不必着急。”
楚阑舟抬起头,目光炯炯:“你我再练一遍。”
……
“继位典礼在即,不得有失。”玉迎蹊仔细嘱咐身边筹办典礼的小弟子,“林掌门的屋顶也必须尽快修好。”
她忙前忙后,交代了一大堆话才停歇,在看到依在一旁看热闹的沈寒英之后终于忍耐不住,埋怨道:“师叔,你好歹稳重些,你看不惯楚阑舟就看不惯,为什么要半夜去砸人家的屋顶啊?”
沈寒英冷哼一声,不给自己辩解,而是道:“你知不知道宴君安同林束到底有什么关系,是那种吗?”
“……”玉迎蹊并不是喜欢背后议论人私事的性子,听到他这样问,登时闭上了嘴。
可她的反应早已证实了他的猜测,沈寒英叹了一口气,道:“不太可。”
“为什么?”玉迎蹊不服气,反驳道,“宴仙君的实力不错。”
“找道侣又不是找师父,要什么实力强的?他实力太强,掌门要是受欺负了我们很难找他算账。”沈寒英理直气壮道,“还不如让穆家那小子进门。”
玉迎蹊欲言又止,沈寒英思来想去还是道:“他也不行,他背后是穆家,穆家烦人。得找个天真好拿捏的。”
玉迎蹊想了想,居然觉得沈寒英说的有几分道理,试探问:“那你说新入门的楚风言如何?”
楚风言改名的事情人尽皆知,对楚阑舟的心思也昭然若揭,至少在玉迎蹊看来是这样。
沈寒英没想到还有这号人,思量许久后还是道:“俺去试试。”
……
楚阑舟走在路上,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随手摘了片叶子甩了出去,凭空割开一道空气,像是划破了什么东西。
“你跟了多久?”楚阑舟仰头看着那一丛桃花树上躺着的熟悉的人影,有些无奈。
她当初听到木灵说和新来的小伙伴玩就觉得奇怪,如今看来她那日说的小姑娘果然不是岁首。
这种隔空画符的方法在楚阑舟还在念虚宗那档口很流行,在学堂使用专门用开躲避长老的视野,方便逃课。
这东西楚阑舟给他取名叫灯下黑。还是她当初琢磨出来教秦星原的东西。
如今倒是被他反过来利用,摆了楚阑舟一道。
“你同他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要好了?”被楚阑舟发现,秦星原也没什么藏的必要,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
楚阑舟知道他说的是宴君安,挑眉指责:“你还偷窥。”
“没看多少。”秦星原想了想,还是替自己辩解了几句,“只看到你抱着他哇哇哭。”
楚阑舟早已是魔尊,比以前更能沉得住气。
并没有。
她并没有忍住,而是立马反驳道:“我没有哭。”
“那就是抱过了。”秦星原表情里带了些促狭,“我其实没有偷看你,就是刺探一下。”
事实也是,若他真的离楚阑舟那么近,楚阑舟不可能一无所觉。
她被两句话套出了真相,默默握紧了拳头:“你赶紧走。”
秦星原看上去比楚阑舟委屈:“你当掌门不邀请我,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兄弟。”
语气就如同当年还在念虚宗的时候。
楚阑舟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有些出神。
当初在念虚宗楚阑舟的确和秦星原走得近。
这两人一个是自小被家里人放养惯了,一个是自己浪被家里人赶出来自生自灭,又都不是安分性子,都爱偷鸡摸狗,搞些乱宗门法纪的东西,是以二人颇有共同话题。
初相识主要是在念虚宗的悯川修真史课上。
这门课人人都得学,属于公共课,楚阑舟没得办法,只能来上课。
讲解修真史那老夫子即将作古,说话也古板得很。
非得奉行尊卑教育,提倡奉行跪礼,修士也得分出三六九等,普通人家见到了世家也得三磕九叩。
楚阑舟觉得究极无聊,便在课堂上画小王八,打算趁着先生转过头之时贴在先生的后背上。
可等那老夫子绕了一圈转过头,楚阑舟正打算贴呢,结果惊讶地发现,那夫子背后早已有了一只王八。
谁贴的?
楚阑舟环视一周, 只能对上一众忍笑的弟子,罪魁祸首隐藏在人群中,分辨不出是谁。
她想了想, 又低下头在纸上画了两笔, 然后迅速给换了一张。
顶着花白头发王八的老夫子转了一圈, 再回来的时候, 背后的王八多了一条拐杖。
楚阑舟又是大笔一挥,在上头加了句“老而不死是为贼。”
身边的弟子终于忍受不住,笑得咳出了声。
老夫子回头一瞪, 更像它背后那只王八了。
楚阑舟忍笑忍到手都在发抖, 心想到底哪儿来的人才,画技这般高超。
他们这一来二去的,老夫子就算是跟木头也该发现了。
楚阑舟手里还捏着那画着王八的字条正准备贴呢,被一把擎住了手臂,直接赶出了学堂。
楚阑舟这人好就好在脸皮厚, 被罚站在门口也并不在乎, 就只无聊呆着,熟料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个吊儿郎当的小少年站在她的旁边。
“兄弟, 你犯了什么事?”楚阑舟挑了挑眉, 问。
那少年西域长相一副睥睨天下的不屑表情,抱臂冷酷道:“比你严重些。”
楚阑舟点了点头,不过她显然低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 直到老夫子领着掌门亲至。
秦星原课堂上大放厥词,说自己姓秦, 要求老夫子跪他。
老夫子一节课遇到两名刺头,被气得一佛出世, 二佛升天,直接罢了课,老泪纵横大骂现在的弟子不懂得尊师重道,要向掌门讨要说法。
其实主要还是秦星原做得实在过火,楚阑舟惨遭连累,老夫子哭得太惨,掌门也被他引经据典骂得脑袋疼,干脆一挥手,传讯请了这两人的家长。
楚阑舟不怕挨罚,但真的怕被请家长。
她的母亲是修真界有名的铁娘子,常年守在关外抵御外敌,手段强硬铁血,而且对内对外一视同仁,尤其是对楚阑舟,从不手软。
至于父亲,虽然为人谦和,不善争斗,但遇事事事都会征求母亲意见,让父亲知道基本等同于让母亲知晓。
楚阑舟知道一顿打怕是逃不过,捂着脑袋内心忐忑等了许久,没想到来的不是阿爹阿娘,而是兄长。
掌门怕被念叨,就传了讯,让夫子处理这件事。
楚苑甚至给自己贴了两撇胡子,站在原地颇像是那一回事,对着那老夫子道:“我便是楚阑舟的父亲。”
楚家实在低调,没对外说出楚阑舟的身份,给了楚苑可乘之机。
老夫子气得几天没睡觉,早已在心中拟好了腹稿,正准备说,看清来人,愣在了原地:“楚,楚公子,怎么是您来了?”
楚苑当时在修真界颇有名气,惊才绝艳,天资绝佳,又是楚家正统,是名副其实的名门贵公子,也正是老夫子所推崇的上等人。
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有了孩子。
楚苑十分疑惑:“我是楚阑舟的家人,为何不能来?”
“该来的,该来的。”老夫子连声答应,“也不知令夫人……”
楚苑故作深沉,道:“是位难得的美人,不过与我并未结契,只是露水情缘一场。”
楚阑舟差点没绷住,肩膀一耸一耸,费劲全力捂住嘴才没笑出声来。
楚苑知道她这是在嘲笑自己,悄悄探出脚狠狠踩了她一脚。
楚阑舟脚尖一痛,不敢笑了。
老夫子压根没关注站在二人身后的楚阑舟,也没注意到楚苑的小动作,完全沉浸在自己听到的大八卦之中,表情大为震撼:“原,原来如此。”
楚苑补充道:“此事涉及我楚家秘辛,你可要记得帮我保密。”
老夫子表情一片空白:“那,那是自然。”
“楚阑舟平日在宗门表现如何?”
老夫子涨红了脸,憋了许久才道:“将门虎女,虽然有一点调皮,但聪明机敏,总体来说,瑕不掩瑜。”
能贴老夫子后背那么多回没被发现确实机敏,做了那么大错事就用一句调皮轻轻带过,也难为他还能找到优点夸她,若今日来的不是楚苑,楚阑舟保证这老头子绝对不会是一样的说辞。
老夫子其实只是客套一下,是为了引出后面告状的话,没想到楚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妹妹……啊不,我女儿自然是最好的。”
老夫子哑口无言,还想再替自己说上几句:“可是……”
楚苑没给他发挥的机汁源由扣抠群,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会,他一开口就打断了他的话,笑眯眯道:“既然先生也觉得我女儿好,那今日就这样吧,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念虚宗,刚好看看沿途美景,就先不奉陪了。”
“啊?”老夫子还在愣神之际,楚苑早拉着楚阑舟跑了。
等这两人走到角落,楚苑才一挑眉,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阿爹阿娘太忙,我偷偷帮你截了。”楚苑挑了挑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还不谢我。”
“谢谢谢谢谢谢哥哥~”楚阑舟把那句哥哥叫得又甜又腻,伸手就想抢哥哥手上的信封毁尸灭迹。
“叫哥哥也没用。”楚阑舟想抢,楚苑却偏偏不让她够,将信举得高高地,还暗示性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放在楚阑舟面前,勾了勾:“老规矩,灵石。”
楚阑舟知道他要干什么,抢夺许久未果后无奈将自己的荷包放在了他的手心。
楚苑解开荷包点了点数额,楚阑舟趁机不备,将信封一把夺去撕碎了。
楚苑数完了钱,将荷包还给了楚阑舟,十分满意,道:“不错,十枚上品灵石,钱货两讫,欢迎下次再来啊。”
楚阑舟盯着荷包,忙不迭地摇头。
让他出动一次就得上交十枚上品灵石,楚阑舟只觉得内心都在滴血。
楚苑收了钱,这才想起来问楚阑舟:“你做了什么?”
信里说得可严重了,说什么楚阑舟不分尊卑长幼,悖逆不轨,往后必然酿成大错。让娘看了估计会让楚阑舟躺个三天五天的,他才着急截了。
楚阑舟将事情一五一十同楚苑大概讲了一遍。
“不就是被贴了王八,这点小事还要请家长,这帮人是没事干了吗?”楚苑听完觉得十分离谱,道。
楚阑舟深以为然,但还是解释道:“主要是被人连累,不过那老头也小肚鸡肠。”
攒了小半年的零花钱都被这魔头搜刮干净了,楚阑舟没法找楚苑计较,磨了磨后槽牙,道:“我要去找那小王八羔子算账。”
楚苑疑惑道:“谁啊?就和你一起被罚那个?”
楚阑舟点了点头。
她原以为楚苑会和她一起骂那人,没想到楚苑想了想,居然劝她:“那孩子与你不同,身世苦得很,这一回不如算了。”
楚阑舟满脸疑惑。
那人拽得像是人人欠他八百万灵石一般,楚苑居然说这种人惨。
楚苑想了想,道:“那人是秦家人。”
姓秦,那就更和身世凄苦谈不上关系了。
楚阑舟果然越发不服,楚苑看出楚阑舟的想法,道:“我带你去看看。”
楚苑比楚阑舟胆子大多了,而且行动力极强,兄妹两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宫殿屋顶上,解开了瓦片,双双往下探头。
那在课堂上拽得不可一世的少年人被一个穿着秦家服制的中年人一脚踹到了角落。
屋里还有一位打扮十分雍容华贵的女人,却只是冷眼看着,并不插手。
那少年一声不吭,中年人却直接抽出了一把长鞭,用力抽打在了他的身上,鞭鞭见血。
楚苑也没料到这个场景,倒抽了一口冷气,默默伸出手挡在了楚阑舟的眼前。
楚阑舟想看,又将哥哥的手拉了下来。
小少年咬死了自己的唇,只有痛极了才会发出几声闷哼。
楚阑舟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嘴。
娘亲气狠了的确会打她,但从来不会这样打,更不会让她滚在地上。
这不是惩罚,这是纯粹的虐打。
等那中年人打够了,女人才施施然走到中年人身边,假意阻拦道:“饶了他这一会吧,他性子就是如此,你又何必太过苛责?”
这句话说是在劝解不如说是在火上浇油,那中年人果然更加生气。
他撇了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少年人一眼,同那女人道:“我打他,不是因为他做的这些混账事,而是因为他耽误了我们的时间。”
那女人依偎在中年人怀中,娇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原儿再差毕竟也是你的孩子,就同慎儿和月儿一般,你自然也要多多关心他。”
“你总是这般善良贤惠。”中年人果然受用,搂住了女人的肩膀,“走吧,刚好来一趟念虚宗,我们去看看月儿。”
“月儿天天写信说念着你,只可惜念虚宗太远,她又好学上进,说什么都不肯回去,你来了她肯定惊喜。”女人笑着开口道,“不过原儿还在这里,我先同他说几句话。”
“那我先去了。”中年人推开门,抬脚离开“你也不用在这废物身上浪费时间。”
等送走了男人,女人一改刚才贤淑温顺的表情,皱眉看了那少年人一眼,冷淡道:“你自己是个废物,不要败坏了秦家的名声,连累我的慎儿。”
……
楚阑舟见识到了一桩变脸绝活,哑口无言,被楚苑带回去的时候还在想这桩事。
她是听过秦星原这个名字的,不过没想到那少年就是秦星原。
秦家与楚家不同,楚家处处隐瞒着这两小孩的身份,若不是楚苑自己闯荡修真界闯出了名声,大家就连楚苑是何人都不知道。
可秦家不同,秦家家主有三个孩子,最出名的就是秦星原,他是个有名的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另外一位孩子则与之完全相反,名叫秦慎,笃实好学,才华横溢。
有了秦星原在前,众人对更是对秦慎赞誉有加,就连楚阑舟也是这样想,只不过事实好像和楚阑舟想像的有些差距。
“秦星原只有一半悯川血统,而她母亲是个胡姬。”楚苑解释道,“据说十分漂亮。秦家家主年少游历人间之时对她一见钟情,很快便有了秦星原。”
“只不过秦家家主已经与萧家小姐订下了亲事,也商定好了婚期,这样做无异于是在打萧家小姐的脸面。”
“却没想到那夫人毫不介怀,还愿意嫁入秦家,甚至容忍秦家家主将那胡姬养在府中,秦家家主也十分感动,当即发下永不纳妾的誓言,当时传为一段佳话。”
楚阑舟才看见这家人私下相处是个什么样子,只觉得这些人整天表里不一活着累不累,皱着眉道:“这两人都好恶心。”
“话其实也不能这样说。”楚苑分析道,
“萧家家世不如秦家,萧家小姐当初其实没什么选择,不过她也是个有野心的,凡人哪怕服用延寿丹最多也只能活过百年,修者寿元却十分漫长,她忍耐一时半刻就能在秦家站稳脚跟,其实是笔划算的买卖。 ”
楚阑舟听不太明白,皱紧了眉:“好复杂。”
“也正因为萧家小姐是这般性子,秦星原只有当一个完完全全的废物,他和他的母亲才能安安稳稳呆在秦家。”楚苑道,“世家人多,人多的地方就有争斗,勾心斗角乃常事 ,自然复杂,你听懂没有?”
他看着满脸迷茫的楚阑舟,伸出手刮了刮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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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的鼻头:“左右咱们楚家不复杂,懂不懂都没关系,你要不要出去玩?这次我请客,带你去吃好吃的。”
楚阑舟刚被这人讹了小半年的存银,能收回一点本是一点,当下把秦家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放在一边,忙不迭地应了。
得罪老夫子的两个偏偏都是世家主家的孩子, 他的确偏心,哪怕如此也忍了,最后甚至还给楚阑舟评了个好成绩。
有了楚苑带他去的这一场, 楚阑舟对这小小少年颇有关注。
秦星原应当也不是自己想当废物, 她曾经看到过他不止一次将偷偷记下先生的教习的知识, 又满不在乎的随意撕毁。
秦家需要他当个废物, 他也把自己当成个废物这样演。
楚阑舟越看越觉得他累得慌,天天演戏,都快真的变成自己扮演的那个模样了。
楚阑舟知道事情, 却也无能为力, 待秦星原不免宽和许多。
等又过了几日,那少年居然主动找来了楚阑舟,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面同她对峙:“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看你每天偷偷观察我。”他神情拿捏得就像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脸上挂着浮夸的笑容:“你可别真的对我动了那样的心思, 我嫌弃……啊啊啊啊松开!你怎么还打人!!!”
经此一役, 楚阑舟损失另外半年的零花才让楚苑摆平了事情,秦星原也学会了一个道理,不要在楚阑舟面前犯贱。
楚阑舟连续在一个人身上废了一年的零花钱, 气得也不在乎什么他家世惨不惨了, 仅剩下的涵养就是没去找他算账。
楚阑舟忙得很,忙着修行争取早日成为内门弟子,也忙着挣钱弥补这两回的亏空, 逐渐淡了对秦星原的影响。
直到有一日,她从教习剑术的长老那里出来, 心情郁结,决定去后山散心。
因为念虚宗将灵兽放养在后山, 所以寻常人怕招惹灵兽基本不会来这个地方,但楚阑舟不同。
楚家人长期守在关外,偶尔也会和有了灵智的灵兽合作,楚阑舟幼时经常同灵兽玩乐,自然而然对灵兽就没什么敬畏的想法。
后山有一片草场,春天的时候还会开出点点红的粉的黄的花来,十分漂亮,楚阑舟也非常喜欢在那上面躺着晒太阳。
没想到今日居然多了一个人。
楚阑舟看着草坪上燃放着的丛丛篝火,觉得心跳都停了一拍。
她气势汹汹上前,拽着那弟子的领口就想揍他,却发现这人居然在烧纸钱。
凡人轮回自有天地管,这些民间的纸钱纸衣再烧也落不到凡人手上,但凡间人愚昧不知,所以才年年烧纸。
可这是修真界,这人也是个修士,居然在这种地方烧纸。
她一把揪住那弟子的衣领,质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在我的草坪上烧东西?”
“秦星原。”那少年眸中明显蕴着火气,但他怕楚阑舟将他燃的纸钱堆浇灭,还是妥协了,“这不是你的地盘。”
楚阑舟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开在凡间的娇花终究不可强留,那胡姬在秦府香消玉殒,一点声儿都没传出去,可笑小少年费劲全力,堵上自己的命运前程,何其荒唐,居然只换了他母亲十年无忧时光。
楚阑舟猜不出其中有多少是那位萧小姐的手笔,但她现在一面气秦星原在自己宝贝的草坪上烧纸,一面可怜他无处可去只能以此寄托哀思。
楚阑舟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了秦星原的手上:“便宜你了。”
秦星原疑惑地接住楚阑舟递过来的东西,打开之后才发现是一本剑谱。
剑谱上还有细密的标注,可以看出剑谱的主人十分爱护。
“你查我?”秦星原在看清手里的东西之后,脸色一变,将剑谱摔了回去,厉声道,“我不需要你怜悯我。”
楚阑舟点了点头,没有理会少年人的暴怒,继续将自己的剑谱递到了秦星原的手上,平静道:“我没怜悯你,我把教剑术那夫子的砚台砸了,夫子让我罚抄三遍,你记得效仿我的字迹,抄完还我。”
秦星原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不是怜悯,他是被楚阑舟随机选中霸凌了。
这个人是魔头吧?
“滚你大爷……”秦星原正想开骂,但他看见后面被烧成黑色的草坪,也有些骂不出口,最后还是一把抢过了楚阑舟手里的剑谱,道,
“算了,之前欠你一次,就当还了。”
……
萧小姐觉得站稳脚跟就可以除掉阻碍,但她算漏了一点,秦星原毕竟不是真的废物,胡姬一死,他没有必要再约束自己。
秦星原一改往日纨绔作风,善思好学,比他那被众人看好的弟弟成绩还好。
楚阑舟想着当时那日看到的女人,想象那女人会是个什么反应,只觉得十分快意。
秦星原受到了家里的重视,他虽然恨毒了秦家家主和萧小姐,但楚阑舟发现,他对萧小姐那一双儿女感情复杂,并不算全然的厌恶。
秦慎其实还能勉强算得上一个好人,虽然萧小姐激进,他却自有他的立场,在知晓胡姬的身世之后,虽然依旧不敢反抗他的母亲,对胡姬却并不差。
秦星原知道秦慎不针对胡姬无非是因为胡姬一介凡人,对他来说并没有威胁,但秦星原被强行送去念虚宗,胡姬身为凡人却没被家仆欺负,主要还是因为秦慎。
至于秦关月——秦关月生得晚,与秦家主位无缘,是以无论是秦家主,萧小姐还是秦慎基本都在闭眼宠着她,她也被宠得十分天真,只知道府里住着一位漂亮又爱弹琴的姑娘,便整日去胡姬屋里听琴,同胡姬的关系也很亲近。
等到秦星原真的可以放下那桩事之后,楚阑舟同他也彻底成了朋友。
二人臭味相投,对待事物看法也一样,狐朋狗友狼狈为奸,几乎是念虚宗执法阁弟子最头疼的两个刺头。
后来宴君安入了宗门,楚阑舟看不惯他压她风头,想要算计宴君安,也是秦星原跟在后头出的主意。
再往后,楚阑舟约秦星原翻墙去凡间玩,等到了约定的时候,楚阑舟翻出墙们一看,却看到秦星原牵着一个小姑娘。
“那是我妹妹,秦关月。”秦星原也有些不好意思,“我被缠得实在没办法,只能把她带来了。”
楚阑舟看着眼前穿得像个花孔雀一般的小姑娘,隐约觉得这小姑娘有点面熟。
秦星原促狭道:“她被她爹娘娇纵坏了,从来学不会礼貌。”
“才不是!”秦关月做了个鬼脸不理会秦星原,而是一蹦一跳来到楚阑舟面前,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嘴特别甜“楚姐姐好,我叫秦关月。”
“她特崇拜你,一听我说要去见你,她就要跟着来……”
……
过了这许多年,楚阑舟又听见秦星原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话,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不至于。” 楚阑舟按照记忆里的话回答,“你要来,我让玉迎蹊给你留个主位。”
秦星原笑了笑:“那挺好。”
……
继位大典来得很快。
玉迎蹊果真如楚阑舟要求的那般给秦星原安排了主位,就在宴君安的旁边。
宴君安面带微笑,秦星原的脸上也挂着同样的笑容,两人的神情极度相似,将皮笑肉不笑这个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玉迎蹊纯粹是按照宗门分的,看到面前这场景有些没谱,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调节,另外一边就又发生了幺蛾子。
楚阑舟面前站着一位男子,蜂腰猿背,脸上还横贯着一道长长的伤疤。
他表情冷肃,同楚阑舟说:“掌门之位,能者居之,我来挑战你。”
楚阑舟看着面前的男人,确认是自己没见过的面孔,有些好奇:“你是谁?”
男子开口道:“胡平。”
“师叔……”
玉迎蹊急得不行,正要上前,却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不用拦着。”
玉迎蹊回过头,发现阻拦她之人却是沈寒英。
她并没有因为沈寒英的阻拦而放松下来,反倒是越发焦急:“可林掌门毕竟……”
“她能打过。”沈寒英完全没有一点想要担忧楚阑舟的意思,反倒是将目光放到了别处。
他看着胡平身后鬼鬼祟祟的人影,皱了皱眉:“那女人是谁?”
眼下正是继位仪式, 各宗门有名望的长老掌门都已入席,在席间发生这样的事情,宗门内斗, 如果林束赢了还好, 林束若是输了, 丢的就是整个宗门的脸面。
玉迎蹊被沈寒英拽住了, 其他弟子却冲上前想要将胡平拦下。
沈寒英轻轻啧了一声,不再出声。
“胡长老,眼下还是先举行仪式要紧, 咱们等诸位掌门走了再比, 行吗?”
“是啊是啊,掌门定下的规矩,只要拿到浊缺剑就会是乾明派的传人。”
掌门立下的这个规矩其实有许多人不满,借此机会浑水摸鱼提了出来。
胡平扫了一眼谏言的弟子,面无表情, 依旧看着楚阑舟:“你既然得了浊缺剑, 就应该会用剑,我们比剑法。”
秦星原原本脸上挂着要看好戏的促狭笑容,在听到这句话之后, 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手指微微攥紧。
宴君安坐在席上,姿势规矩,一动不动, 只是目光缓缓落在了穆婉莲身上,像是一把冷冷的刀子。
穆婉莲躲在胡平身后, 眼眸低垂,完全不敢看宴君安。
她事先询问过对自己抱有好感的内门弟子, 发现了林束的弱点。
沈寒英曾经逼问过林束为何不拔剑,当时有弟子目睹过,林束最后虽然在沈寒英百般逼问下出了剑,却并不是由她主观意识而出,而是浊缺剑灵自己苏醒,这才伤了沈寒英。
那弟子曾经还轻蔑地对她说,这林束怕不是就不会用剑。
倒不是乾明派弟子歧视使用其他武器的人,天下武器自然无高低贵贱,只是乾明派像念虚宗一样都是剑宗,对掌门最基础的要求自然是要会用剑。
好不容易抓了林束这一弱点,穆婉莲很快便利用起来,在系统的帮助下,拟定了今日的打脸计划。
只要当着众人的面点出林束不会用剑的实情,那林束自然就无法拥有浊缺剑,也注定不能顺利继任宗主。
剩下的时间便是甄选人选。
有资格竞争掌门之位的有四人,玉迎蹊,沈寒英,公孙宏邈,还有胡平。只有他们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挑战如今的林束。
玉迎蹊本就拥护楚阑舟,没法从她那边下手,剩下三人之中,沈寒英虽然性情率真坦诚好操控,但他屡次三番同林束打斗,还连续战败,效果怕是不好。公孙宏邈身子羸弱不擅争斗。
唯一在乎掌门是不是剑道正统的只有常年隐居在凶牙岭的胡平。
穆婉莲辛苦蹲守了几日,才终于撞见他下山一次,用话术哄他前来挑战了林束。
她只是一个置身于事外告诉胡平真相的好心人,若林束不会用剑,胡平戳穿了林束的骗局,自然会来感谢她,若更好些,胡平当了掌门,也会对她亲厚几分。
就算林束会用剑,她也只是个金丹期的修士,自然打不过大乘期的胡平,到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 ,也会丢丑。
系统这一招可谓是一石三鸟,将谋划用到了极致。
穆婉莲原本还在感慨系统真牛,能想到这样的点子,却对上了宴君安的目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原本那一点志得意满的情绪散得干干净净。
她默默垂下头,在心里替自己辩解。
都是系统让她这样做的,一切都不能怪她啊。
……
楚阑舟本就是这一场继位典礼的焦点,胡平挑战她的时候也没有压着声音的意思,所有人目光登时集中在了他们二人的身上。
众掌门长老都对这个新崭露头角的掌门十分好奇,也乐见其成,想通过这次比试观摩出林束的实力。
楚阑舟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微微笑了笑,开口道:“好……”
“不可。”有一人拍案而起,却不是秦星原或是宴君安。
而是念虚宗的掌门。
念虚宗的掌门表情急切了一瞬,又立马调整好了情绪,面带微笑道:“如此大典,打打杀杀倒是有些败兴了。”
勉强能圆,但有些突兀,而且莫名其妙。
四下一片寂静,就连有些焦急的玉迎蹊都没明白他站起来做什么,只能求助坐在她旁边的师叔:“沈师叔,为何念虚宗掌门要来管我们乾明派的事情啊?”
沈寒英其实也想张口阻拦,被人抢了先,还有些发愣。
听到玉迎蹊的问话,他想了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然后又张了张。
玉迎蹊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便开口道:“师叔,想说什么就说吧。”
“俺之前只一心练剑,不太理会修真界的事。”沈寒英诚恳询问,表情迷惑,“这林束究竟是何身份?”
这个玉迎蹊事先做过调查,还是会的,便给沈寒英解释:“林束,金丹期修士,并无门派,原先一直籍籍无名,也就是近期因为得了浊缺剑才广为世人所知。”
“你与俺都是剑修,眼力应当不错。”
沈寒英一边说,一边将目光从一干掌门长老中扫过,发现脸上带着焦急之色的男修格外多,宴家那小子反倒成了其中最淡定的一个。
“你有没有发现……护着林束的男修,好像有点多啊。”
……
周围都静了好一瞬,然后才陆陆续续有别的掌门附和:“确实如此。”
他们都是与念虚宗交好的宗门,仰仗念虚宗而生存,自然会无论如何都硬着头皮接掌门的话。
但他们心下也在揣测掌门的动机,毕竟掌门身为念虚宗的人却插手乾明派的事情,好像是一种挑衅,怕不是会惹得其他人不满。
果然在此话落下后,没多久就被一道声音打断:“贺兄此话差矣,这不正是好时候,也让我们瞻仰瞻仰林掌门的英姿啊。”
掌门面不改色,笑容闲适:“话不能这样说,毕竟场地受限……怕不是不妥。”
人家场地大不大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掌门怕不是在纯粹硬编。
众人一时被念虚宗掌门说得摸不着头脑,虽然有很多话想辩驳,却又碍于他的身份不敢说出口。
也不知道这掌门哪里来的厚脸皮,胡说八道一通,居然一点不尴尬。
最后还是楚阑舟笑了笑,站起身替掌门解了围,对胡平道:“无妨,来吧。”
……
林束亲自开的口,自然无人再阻拦。
为了方便继位典礼举行,玉迎蹊特意在大殿中央空出了一个位置,如今倒是方便了楚阑舟与胡平比试。
秦星原眼看楚阑舟几乎是被人硬逼着答应了比试,心头怒火顿生,想趁着比试过程偷袭,不过这里有修为的掌门太多,怕贸然出手反倒影响了楚阑舟。
为今之计只有与宴君安合作了,虽然他因为这个想法感到不适,但还是强忍着转过头看宴君安。
却发现宴君安坐姿端正,眼睛却藏不住欣喜,正盯着楚阑舟的身影,眉眼弯弯,好像在笑。
他好像很期待看到之后的情景,眼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星星,就连周围的背景都像是开出了一朵一朵的花来。
秦星原默默又转回了头。
他觉得宴君安这表情有点恶心,但还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动作了,手指却忍不住微微蜷了起来。
……
楚阑舟抽出手中的剑,青芒一闪,从剑尖流淌向剑尾。
虽然其貌不扬,却是一把极好的剑。
胡平站在楚阑舟的对面,摆出了一个剑招的起手式。
胡平十分守诺。
他说比剑,就当真是比剑,一点灵力都不用。
楚阑舟意识到了他的这一举动,在两剑相交之时也收了势,二人就这样互相喂着剑招,打了起来。
这种比试若是放在寻常弟子身上,应当这是极无聊的。但放在楚阑舟和胡平身上就不一样了。
胡平的剑术绝佳,熟料那众人都不太看好的林束剑术居然也不错,两人相互比斗,步伐精妙,剑与剑相碰之间发出清脆碰撞声,甚至形成了韵律,方寸之间卡得刚刚好。
众掌门之中不乏有剑修,他们大多都是带着看笑话的目的来看的这场比试,以为是成人对稚子,不值一看。
熟料看着看着,却看入了神。
“一招化用了秋月平。”一个老者抚着胡须,忍不住开口。
说话的老者来自缘青宗,虽然宗门名声不显,但他却在修真界颇有名望。此人外号剑痴,人如其名,一心向剑,对剑道。
站在他身后的剑修是他徒弟,听到师父这样说,连忙询问道:“这是什么?弟子翻看剑谱上并未记载啊。”
老者笑了笑,道:“是刀法。化用到这个地步,这林掌门对剑术怕是颇有见解。”
“这林束到底什么来头,竟然如此厉害?依照老先生看,可排第几?”
“能排她前头的不会超过三个人。如今修真界最扬名的便是君子剑,不过他沉寂许久,已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水平。”老者沉吟片刻,道,“……不过当年剑阁也有一人能做到,只可惜想不开入了魔,倒是让修真界折损了一个剑道天才。”
“诶,不可言,不可言。”弟子吓了一跳,连忙想制止住师父的话。
楚阑舟可是远近闻名的大魔头,现在世人一提到楚阑舟,只能辱骂不能夸赞,稍微说几句软和的话都会被打成要与魔族同流合污的叛徒。
师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众夸赞楚阑舟怕不是要惹上什么麻烦。
“这有什么不可说的,对事不对人,楚阑舟心性差了又不影响她的剑道好。”老者却有些不悦,道。
弟子拗不过师父,又怕师父一把年纪了还因为这种事情被人口诛笔伐,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提这个问题,焦急想要换话题。
老者却早已看入了神,甚至比较道:
“林束其实不及那人,你且仔细看,她的手偶尔会颤,偏了毫厘,那个人的剑则不同,她刺出去的时候,一分一毫都不会偏。”
……
一位黑衣女子隐藏在席间,看着站在大殿中央比试的二人,有些出神。
楚阑舟以前也是如此。
张扬明媚,一出场便可夺得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沉寂多年再出现也一样。
她想到往事,还在出神,身边却忽然响起了一道兴奋至极的声音:“官人好棒!……哎呀。”
那人遮掩面目,看不清容貌,听声音应当是个年轻男修,被同伴狠狠打了一巴掌,悻悻然住了口。
秦关月冷冷朝着那个方向一瞥,收回了视线。
剑痴的声音没有做掩饰, 在场的修士基本人人都能听见。
虽然剑痴他老人家看人的观点和世俗有些偏差,但看剑向来是目光毒辣精准,很多年轻的弟子听见了, 都集中注意力观察起这二人的比斗来。
更不用说是原本就师从乾明派的弟子了。
胡平是谁?那可是剑道宗师, 整个乾明派传说中的存在, 他们这些想追寻剑道巅峰的, 哪一个不想见识一下胡师叔的剑。
奈何胡师叔为人冷漠孤僻,不参与乾明派的日常教学。不仅如此,他还常年久居于凶牙岭很少下山。
乾明派不禁宗门内比斗, 有些胆大的修士等了又等, 终于等到一次胡师叔下山,兴高采烈的下了战书,请了胡师叔,但往往过不了几招就会被他一剑气挑飞。
胡师叔的确用实力证实了传闻所言非虚,他的剑术的确高超, 但那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用?
他们又看不到。
寻常的比试他们都很难看到, 更何况是这种完全不用灵力,只拼剑招那种返璞归的真剑法。
如今居然真的看到了,还是一次看到了两个。
这等从天而降的美事实在太难得, 乾明派弟子应接不暇, 眼睛看到酸涩了都不敢闭上。
脑子精明些的弟子早就偷偷掏出留影石将眼前的比斗记录了下来。
继位典礼是宗门最盛大的仪式,凡是乾明派的弟子人人都可参与,但是因为反对林束的人太多, 很多人都未曾参与此次仪式。
等到日后消息一出,这些没参与的弟子有一个没一个, 肯定都会四处求购留影石。
介时留影石估计在小市场可以炒到天价。
这种单拼剑术的比试,外行人只能看出这两人动作极快水平不俗, 内行人却能品出其中的精妙之处来。
不止听剑痴所说,就连他们自己,都能看出这林束的实力与胡师叔足以匹敌,甚至还可能出略胜他一筹。
乾明派种众弟子对林束的看法都有了显著的变化。
反正这种人,绝对不可能如传言所说,只是一个凭运气上位的草包。
……
穆婉莲站在角落,盯着面前的情形,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虽然完全对剑术一窍不通,但是看周围人的神色,好像都对林束颇为赞赏。
就连一直看不惯林束的弟子中都有部分人已经倒戈。
她有些慌乱,连忙询问起系统:“好像没有成功,怎么办?”
系统机械音在她的脑海中想起,还是一贯的冷漠【宿主不必担忧,你也是只是好心提醒而已,不过此次任务估计会失败,宿主还不知道能在乾明宗待多久,得抓紧时间开始新任务了。】
听到系统的安慰,穆婉莲这才放松下来,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两人的比斗上。
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看出这两人舞剑,煞是好看。
啊,收剑了。
穆婉莲眼睁睁看着胡平和楚阑舟二人收了剑,然后将目光直直落在躲在角落里的自己身上:“你挑拨我同林束比斗,是何居心?”
胡平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穆婉莲的身上。
完蛋了。
穆婉莲只听系统说此人不善社交,嫉恶如仇,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刚直到此,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质问自己。
系统知道宿主应付不来这种情况,直接在她脑子里生成了文字,让她照着念。
穆婉莲勉强维持住自己外表淡定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正想解释。
“但你是剑阁中人,剑阁弟子的剑一定不差。”胡平并没有给穆婉莲解释的机会,话锋一转,道,“你既然说她剑术不好,那你的剑术一定很好,请赐教。”
穆婉莲没想到胡平这厮居然不按照套路出牌,话还没出口就卡了壳,连忙小声问系统:“怎么办?”
系统语气淡定:【宿主不必惊慌,这是个好机会,系统内部存着无数本剑谱,你去兑换几本等级高的,用来应付这胡平不是问题。】
穆婉莲平常只需要维持自己的颜值在满分顺便帮助宴君安兑换些三流狗血言情小说就好了,从来没有关注过系统商场居然还贩卖这种东西,连忙将权限移交系统让系统按照推荐帮自己配了一套。
系统商城里的这些剑法就和修为一般,只需要用积分买下,宿主就能顷刻间掌握拥有。
穆婉莲有了系统助力,答应胡平答应地十分干脆:“好。”
胡平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却被一道声音阻拦。
“等等,既然有个同剑阁弟子比试的机会,不如先让给我。”楚阑舟面带微笑,走上前来,“我也想试试传说中剑阁弟子的实力。”
胡平皱了皱眉,但穆婉莲这事针对的就是林束,林束想亲自找她算账合情合理,他想了想,终究是往后退了一步。
……
楚阑舟和穆婉莲站在了大殿上,胡平站在一旁观战。
楚阑舟的实力大家都看见了,穆婉莲在修真界素有清莲仙子的盛名,虽然并不是在剑道上的名声,但穆婉莲毕竟是剑阁弟子。
剑阁历届出的弟子各个都在剑道上有着显著的成就,就比如这一届的君子剑宴君安。
哪怕是叛出剑阁的魔尊楚阑舟,在没叛出宗门前都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剑道天才。
有了这样的例子在前,穆婉莲的实力能差到哪里去?
今日对修行剑道的弟子们而言就像是在过年,各个喜气洋洋将目光集中在了这两人身上。
弟子是如此,那些有名望的掌门和长老却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二人身上。
他们偷偷在看的,却是坐在一旁平静喝茶和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焦躁不安的念虚宗掌门。
毕竟都做到了掌门或者长老之位,他们看事情不止看表象,还会看其中隐藏的利害关系。
穆婉莲这件事的确做得不体面,若是今日之事流传出去,肯定会堕了她的名声,但只要她能打赢楚阑舟,问题其实也不会很大。
最多也就是会传剑阁的弟子心气高,标准与寻常弟子不同而已。
她赢了,反倒可以洗掉她实力不济那些质疑她不配当剑阁弟子的流言,对穆婉莲其实还是件好事。
穆婉莲是剑阁弟子没错,但剑阁背后终究是念虚宗。
穆婉莲挑拨林束和乾明派的关系这件事本身就很古怪,若是掌门授意,那岂不是念虚宗要与乾明派为敌?
可若真是如此,掌门煞费苦心要派穆婉莲挑衅,但又为何要起身阻拦。
宴君安虽然在修真界赞誉极佳,但他毕竟也是出于念虚宗,枝连同气,他虽然不一定会参与其中,但遇事难免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件事他或许知情,可众人观察来观察去,都没有从他的表情中看到端倪。
他这个反应,反倒更引得众掌门猜测起来。
穆婉莲好歹是剑阁弟子,宴君安却不甚在意,难道他笃定穆婉莲一定会赢?
若真如他们所猜测的这样,林束特意拦住胡平自己同穆婉莲对峙,难道也是看破了这一层,想要与掌门撕破脸皮?
如果念虚宗真要与乾明派宣战,他们站在哪一方才能获得更多好处……
……
楚阑舟往台上随意扫了一眼,看出台上那些个老不死的算计的表情,知道他们又在揣摩其间阴谋,轻蔑一笑,并不在意。
她的想法其实并没有别人想的那样复杂,她就是单纯的很想试试。
她之前早知道穆婉莲有个十分厉害的系统,可以给她提供很多便利。
她就是想试试,这份便利能到什么程度。
楚阑舟非常兴奋,她拔出剑,一个箭步冲到了穆婉莲身边,手里的剑就要在她的面前落下。
穆婉莲吓得要命,但好在系统兑换的剑招她已经学会了,立马摆出姿势还击。
噌!……两把剑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双方都没有用灵力,纯粹是靠身体的力量挥舞着剑。
穆婉莲却觉得整个胳膊都要被楚阑舟震断了,用尽全力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那么大力气。
等她勉强抵御住楚阑舟的攻击,还没停歇片刻,楚阑舟的下一招又攻了过来。
穆婉莲毕竟是元婴期,身体不会疲累,但她在楚阑舟如同疾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击下,只觉得骨头一片酸疼。
系统买了很多剑招,很多很多,她为了万无一失,将这几日挣的积分全都投了进去。
但林束却像是比她会更多。
她的剑术奇诡,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准,穆婉莲一开始还能在系统的指点下勉强抓住楚阑舟的漏洞反击,到了后面,楚阑舟的速度快到就连系统抓出来她都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她甚至能一边打架一边修正自己的错漏。
系统原先每三十秒就能计算出楚阑舟的一个缺漏,等到了现在,系统得耗费三分钟才能计算出一个。
穆婉莲勉强抵挡,连连后退,看林束就像是看到了一座巍峨的高山。
是不可能逾越的,学再多也不可能逾越的。
这还是人类吗?
穆婉莲越发绝望,她从未有一日能够如此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同一个人的差距。
自己绝不可能是林束的对手。
在她的脑海中,系统机械音响起:【宿主,这场比试你绝不能输,用灵力。】
可这不是不能使用灵力的剑术比试吗?
那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使用灵力的话一定瞒不过那么多人的目光,如果用了,那自己成什么人了?
穆婉莲看着众人的目光,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觉得自己又像是回到了穿越前的世界。
自己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站在舞台上面对着观众表演,提着自己背后的线的人正是母亲,父亲。
——他们操纵着自己的人生。
“你必须报考老师,报临床有什么意义?读到博士都三十好几了,你还能嫁得出去?”
“去相亲,男方我见过,是个高管,有五险一金……什么?你不喜欢?我已经联系好了,你今天必须要去。”
“喜欢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现在谁日子不是凑合着过,你必须和他结婚,你弟弟讨了个媳妇,急着要钱盖新房子。”
“你必须……”
【宿主必须用灵力。】机械音冰冷地在她耳边响起,【林束再厉害也只是金丹期,灵力比不过宿主,宿主是元婴期,用灵力一定能赢,宿主这次一定要赢。】
穆婉莲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她看着周围人或惊讶或鄙夷的目光,伸出手,在剑上灌上了灵力。
楚阑舟察觉到不同,她并没有因此被打得猝不及防,而是很快在剑里灌注了灵力。
闪着青芒的剑和白色的剑气撞在一起,楚阑舟却不像刚才一样硬接穆婉莲的剑,而是剑尖从穆婉莲的剑身一带而过,从侧边一挑,直接将穆婉莲的剑挑得掉在了地上。
剑尖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在一片寂静的大殿显得格外响。
穆婉莲垂着头,盯着地上的剑。
【怎么可能?】系统机械音响在她的脑海中,罕见的带了一些慌乱,【检测灵力指数中,灵力含量等级为d级别,确认为金丹期。】
【真是金丹期,怎么可能?】
穆婉莲听系统一连算了三遍,脑中检测音吵吵嚷嚷响个不停,却并不阻拦。
她沉默着,一言不发,就像是在曾经的世界里一样。
胡平站在一旁,冷淡做出了评价:“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
秦关月混迹在人群之中,只觉得耳边传来嗡嗡嗡的全是噪音。
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蒙面修士应当是楚阑舟的小迷弟,十分聒噪。
“官人好棒!……哎呦。”
“官人加油,打倒坏女人!……啊。”
“官人好帅!……别打了别打了我就是一时没忍住我知道错了呜呜呜。”
秦关月听到耳边传来的这些源源不断的声音,觉得有些烦躁。
自己当初在念虚宗看楚阑舟打架给楚阑舟喝彩之时,是不是也是这样蠢?
…
在穆婉莲愣神之际, 楚阑舟早已收了剑。
“早就知道,能当乾明派掌门的人,岂能是庸俗之辈, 若没有这场比试, 我们怕是要被乾明派诓骗过去了。”
诸位掌门纷纷站起身来, 冲着楚阑舟庆贺道。
众人早猜测这一场是念虚宗与乾明派开战的由头, 都在期待楚阑舟的反应。
楚阑舟微微颔首,却并没有如众人所预料那般诘问念虚宗掌门,而是淡声对玉念蹊道:“典礼开始吧。”
玉念蹊早看刚才的比试就看呆了眼, 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最后还是被沈寒英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继位大典,正式开始。”
林束基本是越阶打赢了穆婉莲,虽然不知道念虚宗的人会如何反应, 但经此一役, 恐怕再也不会有人质疑林束的实力。
这对乾明派而言,是一件好事。
乾明派的继位典礼十分简单,一般而言, 只需要楚阑舟拔出浊缺剑, 便算是礼成。
但她刚刚比斗都比了两回了,浊缺剑也不知被她拔过多少次了。
楚阑舟站在台子中央,手指轻轻触碰到剑身, 浊缺剑登时有了反应,它整把剑盘旋而上, 飞到半空中,青色的剑芒围绕在楚阑舟身旁, 剑身发出阵阵嗡鸣,宛若龙吟。
楚阑舟身在其间,宛如天神降世,华贵无比。
面前的场景十分震撼,楚阑舟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缓缓走入席中,和众掌门并排坐在一起。
林束虽然是金丹期,但她是乾明派的掌门,身份自可以与他们平起平坐。
众掌门虽然心思各异,但脸上都挂着高兴的笑容,好像真的在为林束继位高兴一般,还分分上前敬酒,表达自己的庆贺之意。
楚阑舟眼也不眨,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和这些人应酬恶心,但酒很好喝。
乾明派举办继位大典,用来宴请诸位掌门,自然用的是最好的灵酒,入口清甜,回味悠长,楚阑舟很是喜欢。
应该算得上是楚阑舟第二喜欢的酒了。
第一喜欢的是宴君安酿的竹酒。
宴君安虽然自己不爱喝,但他其实手艺很巧。
尤其是他酿的竹酒,比念虚宗外头卖的还要好喝一些,楚阑舟还在剑阁做弟子时非常爱喝。
她一开始其实还是不知道的,她偶尔馋酒,会半夜从剑阁后院的围墙里翻出去,虽然剑阁不受执法阁弟子管束,但终究还是违了念虚宗的法纪,更何况当时外头妖鬼横行,不太太平,宴君安劝师妹又劝不住,最后只能利诱。
他自己劈了一截竹子,酿了一节竹酒。酿好后让楚阑舟尝了一口。
楚阑舟惊为天人,当日便缠着师兄想再喝几口,宴君安与她约法三章,遵守后才给一小瓶当做奖励。
宴君安这个饵做得不错,楚阑舟整日被竹酒勾着,再也不往外头瞎跑了,每日跟在宴君安身后缠着师兄讨酒喝。
后来楚阑舟发现了他埋酒的地方,学会了偷挖。
宴君安不想在剑阁里见到醉醺醺撒酒疯的师妹,于是在土地上加了一层禁制。
楚阑舟善于思考学习,很快便破译了禁制解法。
宴君安发现之后,又加了一层。
宴君安加楚阑舟解,最后剑阁处处都是这样的阵法,形成了一道奇观。
但好在楚阑舟终于不再乱跑了。
后来楚阑舟说服执法阁长老,想要设立新规,虽然遭到了一些反对,但获得了一干内门杂役弟子的争相响应,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候满心都是豪情壮志,同宴君安在竹林里对月饮酒,二人都彻底醉了一回。
楚阑舟眯着眼睛:“师兄你心细,新规还得你来定。”
原本念虚宗是按照世家分的亲传,内门和杂役,上五家弟子可以入宗即为亲传弟子,内门弟子则需要经过反复筛选考核才有拜师成为亲传的机会,杂役弟子则更惨。
他们永远是亲传弟子的奴仆,在最适合修行的年岁蹉跎光阴直到老去再与仙途无缘。
楚阑舟的愿景则是按照资质划分弟子,给每个人一个入门的机会,只要悟性足够,也够努力,都可以拜入师门,成为亲传。
还有在凡间开设选拔的地方,让有资质的凡人也有机会入宗门。以及若是有灾厄厉鬼,要定时派遣弟子外出游历,守护凡间。
念虚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念虚宗如此施行,其他宗门也会如此施行,等时日一场,修真界不再为世家所苦,天下百姓不受厉鬼所扰,安居乐业,才是真正的盛景。
宴君安也有相同的想法,他看着楚阑舟红扑扑的脸颊,和眼眸中难以掩饰的兴奋之意,点了点头,轻抿了一口酒:“你不说,我也会去做。”
他的想法同楚阑舟本就是一样的。
楚阑舟眉眼弯弯,盯着宴君安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着一整片星空:“师兄,我若生在凡间,一定要做个大将军。”
宴君安有些不解:“为何?”
“因为你是小公主啊。”楚阑舟笑得灿烂,“不当大将军,没有足够的军功,娶不到你。”
宴君安面上泛起薄红,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被楚阑舟念红的,他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新规与世家利益相悖,施行起来怕不是会遭到很多阻碍,我们要如何应对?”
楚阑舟晃了晃竹筒,笑道:“那我便以身化一把火,将那些拦路之人都烧尽。”
……
席上觥筹交错,众人酒酣耳热,伴着丝竹之声,吹嘘着自己的功绩。
大家都知道宴君安不喜这种场合,并不敢上前打扰,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楚阑舟。
“今日高兴,自当痛饮三大白。”
楚阑舟笑了笑,眼底却只有一片淡漠之色,听到有人劝酒,也不含糊,又是一杯直接下肚。
她不能再喝了。
宴君安看楚阑舟越来越红的脸,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他想上前阻拦,却被一道声音拦住了去路。
念虚宗掌门面带微笑,轻轻用折扇拦在了他的面前。
“师弟,许久不见了,不如单独聊聊。”
……
灵酒可不比凡间寻常的酒,灵酒连神仙都能醉倒,楚阑舟却像是毫不知情一般,毫不节制,一杯接着一杯喝着,等秦星原发现她的时候,这小祖宗已经喝醉了。
秦星原看着楚阑舟七扭八歪倒在席上,嘴倒是很严,半个字都不说,只管闷头喝酒,灵酒一杯一杯像是喝水一样倒在嘴里。
他忍不住扶额,将她生拉硬拽,拉出了席间。
楚阑舟被秦星原架着,吹了半天冷风,昏昏沉沉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几分。
她眯着眼睛,目光里带着森森杀意,看着面前人,看了许久才杀意散了些,慢悠悠道:“秦星原?”
秦星原早知道她醉得不清,也不计较,应了一声:“是我。”
夜风凉凉,月光皎洁,穿过层层林间,在地板上留下婆娑树影。
秦星原发现他早已许久没有同楚阑舟独处过了。
当年同自己翻墙饮酒纵马玩乐的姑娘早已变成了如今人人望而生畏的魔尊,而自己,也从之前那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变成了了如今的模样。
如今故人依旧在,心境却不复从前。
他面对着楚阑舟,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沉思许久,秦星原才开了口:“你能用剑了,太好了。”
他的声音很低,散在空气中,让人分辨不清。
楚阑舟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火红的影子从草丛中蹿出,直奔楚阑舟而去。
秦星原眼尖,一把将那东西拎起,晃了晃,笑着同楚阑舟说:
“捡到了只狐狸,回去扒了皮给你做衣裳。”
狐狸?
楚阑舟满脑子都是一片浆糊,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宴君安变的那只狐狸。
“不能吃……”她早就醉得有些不省人事,闻言嘴里含糊道:“那不是狐狸,是我的小明月。”
小明月,小公主。
这是她心底的皎皎明月,是与她志同道合的知己,也是邀请她同他一起共赏太平盛世的小小少年。
秦星原听到这句话,挑了挑眉。
春分被秦星原提着,只觉得心跳得极快。
他只知道自己对官人有情,没想到官人居然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他几乎是立刻化作了原型,红衣少年挣开了秦星原的束缚,动作轻快地跑到了楚阑舟的身边。
秦星原只觉得手下一空,那狐狸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楚阑舟酒没醒,迷迷瞪瞪地望着春分。
春分凑到楚阑舟的脸颊边,想要在楚阑舟的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可他的吻还未落下,就被骇然剑气逼得定在了原地。
楚阑舟支着剑,声音比腊月寒冬的风更冷:“什么人?”
……
宴君安心系楚阑舟,并不想同掌门叙旧。
掌门却偏偏语气慢悠悠的开口:“师弟,前些日子宗门将仙门大比闹事的傀儡幕后主使抓了,调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
这种小事哪里有喝醉了的楚阑舟重要。
宴君安皱了皱眉:“日后再议。”
说罢,他抬起脚,就要往门外走去。
掌门却接着说了下去:“宴家家主许久不见了,我身为念虚宗掌门,也应该拜会他。”
宴君安的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冷淡道:“父亲报病在家修养,已许久不见客。”
掌门看着宴君安,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悟道子常年清修,我来剑阁那么多回,竟然一次都没见到过。”
宴君安面色如常:“师父常年闭关,不知何日出来。”
掌门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近日来,上五家许多有声望的长老接连惨死,虽说天道自有轮回,多行不义必自毙,自取死路的东西我不会去管,可其他事,终究是有些太过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师弟,你要是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楚阑舟如何看待秦关月,往后也会如何看待你。”掌门语气变得十分严肃,“你想让楚阑舟像要杀秦关月那样也杀掉你吗?”
“她不会知道。”宴君安低声道,“你不说出去,她不会知情的。”
掌门并不认同:“我不说,她也会知道。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师兄不要怪我,君安别无所求。”
宴君安定定看着掌门,转过了身体,在他身后门扉缓缓关闭,
“能在她身边留下哪怕片刻光景,对我而言,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秦关月曾经特别喜欢楚阑舟。
她小时候爱听母亲讲故事, 看些凡间人撰写的画本子,楚阑舟为人仗义,做事光磊磊落, 完美符合她心中的侠客形象。
可这毕竟是现实, 和话本子里不一样。
前半段的楚阑舟和话本里的侠客一模一样, 是她最崇敬的人, 可后半段话本子没说。
话本子里英雄诛杀反派,功成名就,受万人敬仰。
现实中楚阑舟立新法失利又逢家变, 丢了剑堕入魔道, 万劫不复。
上五家就是一摊盘根错节的烂泥,谁想踏足其中都会被这些吸血虫将骨髓都吮尽,什么光辉灿烂的未来那都是狗屁。
世道都是如此,楚阑舟活该去死。
母亲父亲哥哥都是烂人,楚阑舟入魔后便杀了他们。
秦慎死了, 她将他的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 当做亲生孩子教养。
她与她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恩怨纠葛太深,她已经分不清了。
那便恨吧, 恨还纯粹些。
秦观月纯粹地恨所有人。
她恨宠爱自己的父母, 恶事做尽,天然给她和楚阑舟分好了阵营;她恨秦星原举棋不定,两头都想兼顾, 却哪里都应付不了;她也恨她哥哥秦慎,毫无主见, 懦弱不堪,到头来什么都做不好。
当然, 她最恨楚阑舟。
她恨楚阑舟杀了她的家人,却也没有那么恨,毕竟她家人种下的业果,楚阑舟不过是在清算罢了。
她更恨的是她堕入神坛,成不了她心中的英雄,恨她撕开蒙在她眼前的真相,逼她不得不看清现实。
她想看入魔后的楚阑舟烂在泥里,受万人唾骂,到死都不能正名。
可楚阑舟终究是楚阑舟,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找回自己的剑。
就像当年……
就像当年。
……
风轻轻拂过,春分急得快要落下眼泪来。
“官人,奴家是春分啊。”
楚阑舟压根来不及回应,她将春分往后一推,浊缺出鞘,直接同一把染着火苗的刀刃相接。
春分踉跄一下摔倒在地,若是再晚一点,刚刚掉的就不是春分而是春分的脑袋了。
他看着杀气凛然的两个人,吓得直接失了声。
秦星原也完全没有料到秦关月会在此时刁难,急得抽出了刀,厉声呵道:“秦关月!”
“这是我和楚阑舟的比试,和你无关,滚一边去。”秦关月发出一声怒喝,浩瀚刀气掀起直接将秦星原激得往后后退两步。
楚阑舟的酒意彻底清醒,她提着剑,一字一句开口道,声音冷若寒霜:“你来找死。”
这两个人压根没有留手,速度奇快,不过数息的功夫就已经对战了数百招。青色的剑芒和火红的刀锋交相辉映,碰撞出铿锵之声。
秦星原举着刀,想要找准时机进去,将这二人分开。
秦关月看见了,但她不在意。
在话本里,行走江湖的侠客走到最后,一路上都会遇见些丧尽天良的恶人,但没有关系。
遇见恶人,侠客总是会杀的。
话本里的结局都是,侠客赤诚之心,快意潇洒,在江湖中留下一段佳话,而恶人自食其果,被杀死在侠客剑下。
眼看楚阑舟的剑就要抵上她的心脏,秦关月却觉得开心。
这是很久违的情绪了。
自秦慎死后,自己在秦云亦帮助下坐上了秦家家主之位,所思所想皆是秦家的勾心斗角,上五家的那些权谋政变,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今时今日,孽债也好,恩怨也罢,一切都该有个了结。
秦关月察觉到楚阑舟的剑抵在自己的胸腔之上,剑意透薄薄的衣衫传入她的皮肤,冰冷刺骨。
秦关月看着楚阑舟,认真道:“你恨我吗?”
“谈不上。”楚阑舟面无表情,直接将剑刺了进去,“你不养鬼,我不会杀你。”
她看着面前这个浑身漆黑犹如厉鬼的姑娘:“你倒是与以前不同了。”
“你真觉得过了那么多年,故人还会是眼前的故人?”秦关月弓起身,无数鲜血从她的口鼻流淌而下,“哪怕是你一直最信任的人……咳……。”
无数鲜血从她的口中涌出,秦关月睁大眼睛,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呼吸。
秦关月被震断了心脉,不是自己所为。
楚阑舟看到来人,有些发愣。
在秦关月的身后,宴君安缓缓走了过来,他替楚阑舟将她的剑收了回去,然后走到楚阑舟面前,俯身将溅到楚阑舟脸颊边的血轻轻拭去:
“阑舟,我来晚了。”
……
“官人,你没事吧。”春分着急忙慌跑了过来,跑到了楚阑舟身边。
楚阑舟揉了揉眉心,道:“你先回去。”
秦关月的尸体还倒在这里,远处弟子急匆匆的脚步声已然传来。
春分害怕给楚阑舟添麻烦,变成小狐狸重新跑回了草丛里,不一时便消失在了远处。
楚阑舟转过头看向宴君安:“之后的事情我会解决,……你在房里等我。”
宴君安十分听话地应了,转身离去。
楚阑舟最后将头转向秦星原,想要开口。
“秦关月毕竟还算是秦家人。”秦星原声音低沉,对楚阑舟说,“我要将她的灵柩送回秦家,怕是会耽误不少时间。”
楚阑舟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秦星原俯下身,替死不瞑目的秦关月合了眼,然后将尸体抱了起来,转身道:“师妹,我们还有再相见的时候。”
……
孤身一人来乾明派截杀楚阑舟,秦关月死得不冤,就是秦家怕不是要变天。
秦星原这样回去,会被许多事拖着,再想出来估计就难了。
楚阑舟孤身一人走在桃林间,思考着剩下还没解决的事情。
调查岁首的身世,还有……应付通晓未来之人。
楚阑舟明白巫家那些人为何一直孜孜不倦想要将自己除之而后快。无非是因为她活着这件事偏移了天道定下的轨迹,所以想来拨乱反正。
楚阑舟自己对自己的命途有着清楚的认知,但她要是信命,那她就不是楚阑舟了。
事情很多,楚阑舟觉得脑袋疼。
啊,对了还要帮系统实现实现信徒的愿望任务。
她又不是神,她怎么可能能实现别人的愿望,哪怕是神都不能,若是他们真能实现人们的愿望,这世间神佛那么多,为何这世道还有那么多颠沛流离的苦痛者?
楚阑舟的思绪被一道声音打断,她回过神,冲着桃林里的影子道:“我不是让你在房中等我吗?”
宴君安站在桃花树下,微微敛眸:“我有些担心你。”
“担忧什么?”楚阑舟有些奇怪。
宴君安垂着眸,并没有回答,而是问她:“你如何看待秦关月?”
楚阑舟对秦关月的印象很淡。
只记得那是个以前喜欢穿花裙子,娇纵又天真的小姑娘。
楚阑舟偶尔,会在不经意间看到她偷偷憧憬仰望自己时候的样子。
至于旁的,她就并不知晓了。
但是宴君安问了,她便想了想,道:“养鬼残害百姓,她死了,也算是给上五家一个警醒。”
杀鸡儆猴,往后楚阑舟活一天,上五家都会提心吊胆,不敢再做与秦关月相同的事情。
宴君安低低应了一声,小声道:“阑舟刚刚同她比斗,耗了不少灵力,应该补充些。”
“不是才……唔?”楚阑舟还未反应过来宴君安的意思,等宴君安侧过头吻上自己的唇瓣之时才发现。
往日宴君安的亲吻都犹如一阵微风拂过桃花瓣,轻柔地不可思议。今日他却格外有所不同。
也就是楚阑舟对宴君安不设防,才会这般轻易被他偷袭成功。
魔头的双手被宴君安死死扣着,一点都挣扎不得,就连舌头都被眼前这男人捉住,发狠吮吸着。
这人说要给她渡灵力,做起来却根本不是这样一回事,不仅一点灵力都不给她,甚至在挤占她原有的空气。
楚阑舟被他这样粗暴的亲着,口腔里的空气都被他榨干了,整个人晕晕乎乎,唇舌间一片麻木,甚至觉得有些委屈。
红梅冷香愈发浓郁,金铃清脆响在耳畔,楚阑舟双手被扣着,使不上劲,想挣扎之时却被含住耳垂轻轻舔了一下。
楚阑舟浑身一颤,不动了。
宴君安好像这才满意些,往后微微退了出去,给了楚阑舟一点喘息的余地。
在楚阑舟泪眼朦胧间,听到宴君安低声在她耳畔道:“阑舟,我想向你求欢。”
求什么?
灵酒的酒劲似乎又涌了上来,楚阑舟脑子里一片浆糊,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东西。
脑中只剩下宴君安低低的喘息还有那浓烈的红梅香气。
宴君安以前有那么香吗?
一片混沌之中,楚阑舟只觉得自己手里的剑越来越烫,越来越烫,就像是在握着一块烙铁。
……
另一边,碧草微苑。
夜风习习,玉迎蹊正在院子里练剑。
她对修行之事一向认真,尤其是在剑法方面,一直勤学苦练,日夜不辍,今日也是如此。
在她身边,站着沈寒英和穆婉莲,他说是邀请穆婉莲一起练剑,实际上就是在看管她。
穆婉莲挑衅乾明派在先,眼下念虚宗的人都不在,楚阑舟也在宴席途中离席。
他们得等楚阑舟酒醒之后再听她说如何处置这人。
穆婉莲也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冷笑一声道:“林束什么时候来?”
在她的脑子中,系统正清点着损失的积分,系统任务进程像是流沙般从指尖流逝,穆婉莲面无表情地听着系统的絮叨,只觉得它现在守财奴的样子有点好笑。
她比剑用了下作手段却还输给了楚阑舟,多年积攒起来的声誉掉了个七七八八,等这件事传开只会掉得更多。
现在就可惜,未免太早了些。
沈寒英面无表情,对穆婉莲见礼道:“掌门还有其他杂事,还请穆道友再等些日子。”
穆婉莲身份好歹是剑阁小师妹,礼数还是要做全的。
但穆婉莲并未理会他的客套,反而发难:“她不来,你们便要将我困在这院子里整整一夜?”
沈寒英还没有回答,穆婉莲却看到他身后某个地方剑芒大盛,然后迅速扩散开来,将半座乾明派照得亮堂一片,宛若白昼。
穆婉莲顺着光亮的源头望去,没忍住叫了一句:“卧槽。”
……
楚阑舟死死把着剑, 才没让浊缺冲着宴君安的脖子砍去。
宴君安却好像没看到那把剑一般,依旧只看着楚阑舟。
桃花纷飞,打着螺旋升到空中。
宴君安拥着楚阑舟, 力道格外紧, 就仿佛溺水之人抓着唯一的浮木:“阑舟, 我……”
楚阑舟只觉得剑越发滚烫, 烫到快要脱手了。
快,快按不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一把推开宴君安, 将剑甩了出去。
浊缺剑爆发出一阵巨大能量, 青色的剑芒拔地而起,将整个乾明派照得亮如白昼。
桃林惨遭波及,无数花瓣在空中盘旋而上,细细密密织出一道屏障,隔开了二人的身影, 楚阑舟身旁萦绕着道道剑气, 让人不可靠近。
宴君安却直接略过了这些东西,他有些迷茫,伸出手想要触碰楚阑舟。
他当然是碰不到的, 凌厉的剑气将他掌心的皮肤刮破, 鲜血落在地上,一滴一滴,落在桃花之上, 很快便被泥土吸收干净,宴君安却恍若失去了痛觉, 仍旧执拗地向前伸出手去。
皮肤之下是血肉,血肉下是经脉, 再往下是白骨,但宴君安不在乎。
他并不很看重皮相,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红颜枯骨,修真者当秉持本心,不被外物所扰,皮相与他,只不过是在人世必须要具有的东西,至于美丽还是丑陋,压根不重要。
他只着急他碰不到楚阑舟。
宴君安当了太多年的君子。
处身立世,他一直有自己的准绳,就如同黑子落白棋盘,绝对公允,黑白分明。
若没有当初那些事,他……
可楚阑舟是他难逢的知音,是他的师妹,是他的同路人,也是最早的一批殉道者。
更长时间,楚阑舟是一具白骨,或者是一具泥塑神像。
捏神像的百姓不晓得楚阑舟长成什么样子,捏了一个四不像出来,宴君安偷偷去改过,将佛像改得像了些,但那终究不是楚阑舟。
楚阑舟早就不在了。
楚阑舟的死,就是在他的内心雷霆一击,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坚守多年的东西,就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他纵有万般能耐又如何?
人间何其荒唐。
世间善恶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东西。
楚阑舟始终坚定,走她的路,一步都不曾偏移。
是他贪心不足。
没能舍弃肉身化成大罗金仙,也没有堕落成邪魔。
他还活在人间。
他行的路是错的,护的人死了,只能扭曲拧巴地活在人间。
于是他便不太清醒。
靠着返魂香度过日日夜夜,想着再等一等。
再遇见一次楚阑舟。
可阑舟终有一日会抛弃他。
他就像是寒冬腊月呆久了的旅人骤然遇到一点温暖,总会奢望索要更多东西。
哪怕那些东西本不属于自己。
可阑舟呢……
阑舟喜欢那个如同皎皎明月般的坦荡君子,而非如今这个事事锱铢必较的阴险小人。
宴君安实在了解楚阑舟,所以他嫉妒,也十分恐惧。
……
“掌门,掌门怎么样?”玉迎蹊自远处而来,带着一干人急匆匆跑到了楚阑舟面前,将楚阑舟团团围住,很快,宴君安就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无事。”楚阑舟揉了揉手腕,隔着人群,看向原本宴君安在的地方。
可那早已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楚阑舟有些担忧。
她刚刚隐约嗅到了血腥味,是宴君安的血吗?可宴君安去了哪里?
穆婉莲正顺着人群靠近楚阑舟,脑海中却突兀传来一道系统提示音:
【林束,好感度-30】
【总部传来回应,说好感度系统暂时没有检测负数的功能,打补丁做了紧急更新,现在可以打负数了。】
穆婉莲吓了一跳,往后让了一步。
活到现在,她都还没有见到过负数的好感度。
自己就这样去见林束,她怕不是会直接杀掉自己。
【为了做出弥补,总部解锁了林束好感度查询模式,可以查询林束对宿主的好感度。】
【初见宿主:好感度-20】
这一开始就是负的啊?
穆婉莲一边同系统争辩,一边迅速远离人群,她得找个法子赶紧离开乾明派。
不然日后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你不是说这个位面的路人都会因为系统对我产生好感吗?”穆婉莲忍耐不住,质问起系统来。
若是她早知道,她早就离林束离得远远的了,怎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
【宿主不要急躁,白莲花系统的影响力是有限的,只有系统不断提升等级才能增强影响力,这种是不是在哪里得罪过这个林束?】
眼看系统还要推卸责任,穆婉莲气得直接翻了旧账:“我以前分明都在做好事。”
青莲仙子的美誉是怎么传出去的?还不是她坚持做好人好事,帮助那些因为出身凡间郁郁不得志的修士,这才在初期成功将美名都散播了出去。
系统的机械音传来:【林束的好感不重要,如今我们已经与她撕破了脸,都是要将她打败的。】
“你白莲花系统不能允许比宿主还有声望的女性存在,要我去斗,我答应了;你制定计划如何拉林束下马,我照做了。”
穆婉莲被系统轻描淡写地一句话直接整崩溃了,她躲在角落,罕见的没有保持完美的外形,而是不断揪着自己的头发,
“你看你成功了吗?没有。林束这个人,她根本就不是人你知道吗?”
她和她比过剑,才更能知道林束的可怕。
那人就不像是个金丹期的修士。
她所具有的,就是无法用阴谋诡计超越的,纯粹的实力。
“我们是比不过她的,用积分兑换系统商城的秘籍都打不过,那还玩个屁。”
就像是在一个网游里,遇见一个超模boss,自己拿着外挂开的神装,都削不下对方一点血皮。对方呢,轻轻抬一抬手,就能把直接他送去复活点等待复活。
这东西就应该直接举报给游戏官方,让他删了,而不是让自己还举着剑一点一点慢慢磨。
系统冷冷的机械音传来:【宿主必须要去做,你别忘了,你在初期冒领了别人的东西。】
【宿主得赶紧进行下一步。如果宿主名声倒退太快,系统等级也会下降,你当初为了博得好名声改变的那些路人的观念,是维护不下去的。】
穆婉莲揪着自己头发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放了下去。
当时她还只是个穆家旁支,系统给她规划的路线是出去联姻,从小妾坐到当家祖母,在联姻之前把她送去的念虚宗当内门弟子,就相当于在国外留学镀个金,回来之后方便嫁人。
但是穆家给他选的联姻对象实在太丑,穆婉莲只觉得穿越之后还要过这种鬼日子实在,人生无望,系统电击也不怕了,成天寻死觅活。
系统逼不得已,便改变了策略。
当时念虚宗不知道谁在施行新法,让千年以来最为古板的念虚宗改换了以往的招生规则,决定头一回招凡间的新生进来。
系统提前知会了她这件事,告诉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怕穿帮,还特意探查过到底是哪位长老做了这种好事,没想到幕后那人还做好事不留名,在念虚宗完全查不到她的踪迹。
穆婉莲算是捡漏捡了一个便宜。
她学着现代人抗议游行,制了一些号召仙凡平等的标语和牌子,在念虚宗号各个地方召其他弟子举了几天。
再之后念虚宗便开始开放招人渠道,让有资质的凡人进入念虚宗。
结合穆婉莲那几日的行为,众人便自然而然将政策联想到了穆婉莲身上。
那些从凡间得了机会的修士或多或少都会对穆婉莲产生好感,是以穆婉莲在修真界的声望水涨船高,最后便博得了“青莲仙子”的美名。
但实际上就连穆婉莲自己都明白,那种大宗门内部利益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是她这一个刚入门的内门弟子举两次牌子就能左右得了的。
这件事的疑点太多,如果没有系统的兜底,她是绝不可瞒住所有人的。
若是系统真的崩盘,就连这件事都被别人抖露出去,那才是真的完了。
她生怕因为自己刚刚揪头发导致颜值下降,系统评分下降,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镜,整理起自己的衣冠来。
但很快,她想到什么,动作微微停滞:“等等现在是不是可以检测负数了?我想去检测那大兄弟。”
……
楚阑舟安抚好了浊缺剑,回到正堂等着处理穆婉莲。
这件事明面上很难处理,楚阑舟倒是下决策下得很快:“就先让穆婉莲再留一些日子。”
她觉得穆婉莲的系统实在好用。
穆婉莲会很多时兴的剑法,而且用得也不赖,楚阑舟也是逐渐拿剑没多久,宴君安虽然愿意陪练,但老是师兄未免有些无趣,刚好可以日日和她练练手。
不榨干价值就抛弃委实可惜了。
楚阑舟兴致勃勃开始构思起穆婉莲未来在乾明派的生活场景来。
一旁,玉迎蹊打破了她的沉思:“掌门,公孙宏邈前来拜见。”
楚阑舟还是在同玉迎蹊打听掌门继位人选的时候听说过这个名字,听说他常年缠绵病榻,不知道此时来干什么。
但还是吩咐小弟子前去通传了。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推着轮椅缓缓从前厅进来,他样貌平平,却十分面善,说话也十分温和,只不过时不时就会咳嗽几声:“掌门继位,身体不好,没来得及前来贺喜”
楚阑舟笑了笑:“无妨。”
她想了想,开口道:“公孙长老找我有什么事情?”
公孙宏邈并没有客套,而是道:“确实有事,我有位堂兄,是太乙居的教习先生,他前几日,死了一个徒弟。”
“符遥?”
楚阑舟还记得这个名字,是当初在集市上大放厥词的修士。
当时她按照老规矩吩咐玉迎蹊写信告知他家先生之后便把他放归了。
她皱其眉,道:“早叫人赶走了”
“是如此。”公孙宏邈俯下身,认真道,“可我那堂兄传来消息,说他弟子半路被人劫走,至今生死不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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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遥死了?什么时候?
楚阑舟满脸莫名, 公孙宏邈看她样子就知道她不知情,打算离开。
楚阑舟却叫住了他:“听说太乙居与巫家先生走得极近。”
公孙宏邈动作微顿,回眸笑道:“林姑娘多虑了。”
楚阑舟想了想, 开口道:“巫家近日在追捕楚阑舟。”
这是实情。
楚阑舟其实一直心存疑虑。
她在继位的时候有了权限, 第一时间就是去查了乾明派的历史, 她原本是想看看哥哥的讯息, 却惊讶的发现其实乾明派建立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还要早了很多。
甚至比关外煞气冲撞的时候,还要早上很多年。
而楚苑在那一会儿就已经隐姓埋名,化名林宛, 创立了这个宗门。
再往后是关外暴动, 上五家围杀楚家,楚苑也死在那场□□之中。
楚阑舟在死之前基本把上五家轮着清算了一遍,虽然快意,却因为太匆忙做事做得并不十分仔细。
就比如巫家,向来在修真界里十分神秘, 实力也不容小觑, 当年楚阑舟强闯,只来得及杀了其中一位长老,就差点暴露被伏。
巫家擅长卜算, 公孙家族擅长奇门遁甲, 两家功法术士相辅相成,故而关系离得十分近。
太乙居是公孙氏族把控的地方,算得上是巫家的外家。
公孙宏邈早年也是太乙居中人, 很早的时候,一直没有得到太乙居的重视, 而后又因为一些冲突被巫家人关进了寒潭之中,落下了病根。
他身子自那以后就不太好, 他抛弃主家加入了乾明派,后来楚苑死后,乾明派掌门之位空悬,公孙宏邈虽已被家族接纳,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离开宗门,反倒留在了这里替哥哥打点了起来,可以说乾明派能获得如今的排位,其中有不少都是公孙宏邈的功劳。
照理来说哥哥对此人有恩,但恩情多少,关系又有多近,楚阑舟并不知晓。
可问题就在于,楚阑舟不明白哥哥建立这个宗门,究竟是为了什么。
公孙宏邈是巫家人,若是将天机泄露给哥哥让哥哥提早做出防备也未可知。
但哥哥既然已经尽早做出了防备,楚家又为何会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是命运如此,天道注定不可违,还是哥哥的宗门里本来就有内鬼?
楚阑舟很想试探出眼前人的态度。
她看着公孙宏邈清了清嗓子道:“楚阑舟如今被全城搜捕,传言灭杀楚阑舟的行为和巫家当年的预言有关,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当年长老观星象之时做出的预言是什么,让修真界怕成这个样子?”
这是实话,不过楚阑舟倒不是要问问他问题,说出来主要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
毕竟她现在还是林束,并非楚阑舟,是最合适的试探人选。
公孙宏邈皱了皱眉,道:“确有此事,不过比楚阑舟复活的时间早些,如果将这预言强硬安在楚阑舟身上,对她而言并不公平。”
楚阑舟听了那么久的自己有原罪的理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饶有兴趣问:“为何?”
公孙宏邈坐在轮椅上,它应该是才大病一场,还未好全,说话磕磕绊绊,时不时还咳嗽几声,语调也是一服半死不活的样子,却始终坚定,
“巫家长老探得天机后便暴毙而亡,对此众说纷纭,巫家人不明白事情经过,便将他的话奉为圭臬,这则流言便传了下去,再之后,楚阑舟自苄城复生,这桩寓言自然而然应在了她的身上。”
“我虽然听说过这个传言,却不以为然,楚阑舟再不为天道所喜,也还受天道掌控。”公孙宏邈沉声道,“能灭亡天道的,只能是脱出它掌控的人。”
楚阑舟听出他话语外未竟之意,瞳孔一震。
“更何况……”公孙宏邈却并未给楚阑舟询问的机会,而是接着说了下去。
“自巫家能够听见天道的旨意以来,我就一直觉得奇怪。”
“天道掌管万物,使万事万物有其时节,自然生替,怎么能有自己的喜恶呢?”
“但巫家早已成了它铲除阻碍的工具,那还算是天道吗?”
能够聆听天道的旨意是巫家立身之本,公孙家攀附于巫家,他身为公孙家的一员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言论,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怪不得当年会被巫家关进寒潭。
楚阑舟越听越不对劲,她听出了此人与料中的怂恿之意,沉声道:“先生知道我的身份。”
公孙宏邈展颜一笑:“你同你哥哥当年,还是很像的。”
……
送走公孙宏邈之后,楚阑舟揉了揉眉心。
她完全没有想过这人居然如此激进。
当年的哥哥邀请这样的人入宗门,到底在支持些什么?
她伸了伸懒腰,回眸的时候却总觉得空了些东西。
往日宴君安总会判断出自己何时疲累,在自己口渴的时候给自己递上茶水,今日却不同。
她的身边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宴君安不在。
楚阑舟放下手臂,有些疑惑地给自己按揉着肩膀。
宴君安好像最近经常不在。
他以往天天黏着自己,如今身旁空了一块,她还有些不适应。
但人宴君安自然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楚阑舟总也不能拦着,她思来想去,只觉得是自己太娇气。
都是当了那么多年魔尊的人了,宴君安不过没有守在自己身边一会儿就开始想他,成何体统。
楚阑舟有些责备自己,却听到窗铉传来了细细的叩门声,她眼前一亮,推门而出之时却发现站在窗外的并不是宴君安,而是一个意外的身影。
宴梦川伏在窗子前,看见窗户终于打开了,连忙挥了挥手,兴奋叫道:“林师叔!”
……
宴梦川自小秘境里被老者赠送得到了法器之后,就一直打不开。
也不是打不开,就是打开之后里头一片空白,他看不明白这法器的用途,所以着急忙慌前来找了宴君安。
谁知道念虚宗找不到师叔就算了,到了乾明派也找不到师叔。
不仅如此,就连掌门都没了。
宴梦川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没什么办法,好在还与林束有着一面之缘,只敢来找楚阑舟。
但楚阑舟也不知道啊。
她又不是炼器师,怎么可能会知道法器的用法?
楚阑舟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但宴君安不在,她还是拿起来看了看。
宴梦川自小世界被赠与的法器是一柄卷轴。
这本卷轴摊开来非常长,纸张入手滑腻,上面却一个字迹都没有。
当时在小秘境的时候,楚阑舟看老者打开过,但她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哥哥的留下来的传承,并没有在意。
今天她知道了,就变得好奇了起来。
楚阑舟好奇地伸手想去触碰,指尖却传来一阵炙热的灼痛,楚阑舟的手一松卷轴便掉在了地上。
她摊开手,发现原先洁白无瑕的手指尖出现了一道刺眼的烫痕。
宴梦川之前也不是没有给其他长老们看过,都没有出现和楚阑舟一般的情况。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法器居然还伤到了楚阑舟,连忙道歉:“林师叔,我,我不知道这东西会伤了你……”
楚阑舟想起当日老者对他说的话,随意摆了摆手:“不碍事。”
当年老者说这东西涉及业果,她命格太轻,看了不好。
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却不知宴梦川到底有何特殊之处,居然能够担当得起业果。
“这东西我看不了,你可以在此等等你的宴师叔,若是等不及也可以去找找宗门里的长老。”
宴梦川看着楚阑舟兴致缺缺的模样,又看了看身边既没有小狐狸又没有宴师叔,起了种不好的猜测,迟疑片刻后还是谨慎开口:“林师叔,宴师叔什么时候会回来?”
楚阑舟歪了歪脑袋:“他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就能回来,我不知晓。”
宴梦川隐约觉得自己坐实了自己的猜测,眼眶就是一红。
他自在小秘境之时就觉得林束肩膀上的小狐狸神态格外像宴师叔,等出小秘境之后特意做了确认,发现果真如此。
宴师叔居然愿意变成小狐狸守护在林束身边,想来定然是极喜欢林束。
他想了想金铃和佛珠,还有自己在后山挖到的小小盒子,越想越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等后来林束回宗门继任掌门,也不忘带上宴师叔,他写信回去询问之时,发现家中长老早就给宴师叔备过庚贴。
他还以为在过几日自己就喝到堂叔的婚酒了,再过几年就能有小侄子或者小侄女陪着一起玩了,没想到不过才几日,他们居然就分开了。
如今更是得到了林束的证实。
宴梦川心下焦急,便红了眼眶。
楚阑舟被吓了一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林师叔是不想要宴师叔了吗?这佛珠那样珍贵,终究是错付了吗?”
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楚阑舟本就有些心绪烦乱,听到他这样问顿了顿,很罕见地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他只是离开去做自己事情,我们……并未分开。”
楚阑舟想起前几日宴君安同自己说的求欢,觉得此话有些难以启齿,就连耳朵都泛上了薄薄红晕。
她转了转手上的佛珠,并没有被宴梦川糊弄过去,而是直接抓到了重点:“这是怎么得来的?”
宴梦川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眼眶更红,小心翼翼道:“是姑祖母求来的,当年住持说他神魂不稳……”
……
“这样当真能引起官人注意?”春分对着铜镜,观察着鬓间火红的花朵,颇有些忐忑不安。
沈寒英打了个哈欠道:“我有经验,这样打扮的最讨小姑娘喜欢。”
他觉得自己说的很清楚了,却没想到那条小狐狸反倒转过头,认真纠正他道:“官人不是小姑娘,官人是特别的。”
沈寒英心想你这小狐狸见过几个人就知道林束是特别的了。
但春分这样问了,他还是又回想了一下浮花盟盟主的打扮,又想了想浮花盟盟主一贯的风评,然后斩钉截铁道:“你这样打扮,是姑娘就会喜欢的。”
浮花盟盟主妻妾成群,修真界流传着不少他的风流韵事,能娶那么多房妻妾,他的打扮一定很受女子欢迎。
春风得了沈寒英的再三保证,这才放下心来,他挑挑拣拣又选了一朵最漂亮开的最盛大的花,别在鬓边。
“那,那我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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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天庆, 过来吃啊。”几个小弟子并排走着,走过一道铁栅栏之后冲着里面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馒头像是喂狗一样丢了进去。
里头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哼哧哼哧的抓挠声, 好像有人在里头疯狂吞吃着什么东西。
其中一个刚入宗门的小姑娘不清楚情况, 大着胆子往里头瞅了一眼。
昏暗的角落里,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蹲在地上,馒头都掉在地上落灰了,他却一点都不嫌弃, 一把捡起然后就哼哧哼哧吃了起来。
那几个弟子也瞧见了, 哄笑作一团,才道:“晦气。”
“依我看,念虚宗还养着他干嘛?不如趁着还没死,早些赶出宫去。”
“是长老亲自交代他留下来,还说要帮他寻找解药呢。”
小姑娘看着里头的人起了恻隐之心, 道:“可他也是修士, 这样看上去有些可怜了。”
“师妹,你刚来,还不知道, 里头那位, 是吃了崔家的丹药,当了肉胎才这样的。”
女修看着蹲在地上形如恶鬼的修士,叹道:“这岂不是更可怜了。”
“那你就不了解崔家了。”站在身旁地师兄虽然没有跟着一起嘲笑里头的修士, 但还是解释道,
“崔家的肉胎可只有自愿才能当得, 据说他当初为了进小世界谋取利益心甘情愿吃了崔老九的丹药。等后来出秘境了后悔又央求宴师兄将他带去念虚宗解毒,可当初进小世界的修士那么多, 他和崔家人做的交易不少人都看见了。”
那男修回眸看了他一眼,表情里充满鄙夷之情,“满嘴谎言,招惹崔家人,换来这个结局,依我看,就是活该。”
“师妹,你早些走吧,这东西就不该让你来看,白白污了你的眼睛。”
女修只是心地善良,又不是圣母,听到师兄说这话哪里还会对里头那人起任何恻隐之心。
她点了点头,学着师兄的样子啐了一口,然后就牵着自己师兄的手跟着一起走了。
杨元一对外头的讨论充耳不闻,或者说,他现在感受不到一点外界东西。他双目赤红,拼命埋头机械般将馒头拼命塞进嘴里。
忽然,他的动作顿了顿。
他吃的东西哪里是馒头,分明是一颗颗还带着血的眼球。
杨元一啊得发现一声惨叫,然后一把将手里的馒头摔开,俯在原地疯狂呕吐了起来。
“你又何必还待在这里。”一道阴恻恻的声音自馒头上响起,“我说过,你天生适合当崔家人。”
“当崔家人?”杨元一冷笑一声,他早就同崔老九撕破脸,此时也没有给他留颜面,“活得和你一样人不人鬼不鬼?”
“你这句话可不好听。”崔老九笑了一声,紧接着,杨元一感受到七窍旁传来一阵痒意。
他伸出手在耳朵旁摸了一下,发现那竟然是蛆虫。
无数蛆虫想要顺着他的皮肤钻入他七窍,杨元一爬在原地,疯狂抓挠着自己身上的肌肤,想要驱赶这些虫子,却毫无作用,反倒将自己的皮肤抓挠得鲜血淋漓。
系统音在此时冷淡响起:【你要还愿意做任务,我对你之前的违约行为既往不咎。】
“当个屁。”杨元一抱着头,崩溃大喊,“都给老子闭嘴!”
杨元一最近的日子简直糟糕透了。
和系统解约后,他就一直保持着筑基期修为,当了念虚总最普通的杂役弟子。
悟性不够,想升阶更是没有指望,他失去了大师兄的身份,以前还觉得没什么,现在却明白过来杂役和亲传弟子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杂役弟子就是最底层,简直就像是亲传的一条狗,随意就能被呼来喝去,就连他往日看不上眼的内门弟子,都能踩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
偏偏那些杂役还要对着念虚宗感恩戴德,说自己出身低微,念虚宗肯施舍自己入门心法已然足够。
感恩戴德个屁。
这里虽然是修真界,却和封建社会没什么不同,那些有血统的人在这里就是皇帝,自出生就可以拥有最好的资源,生杀予夺,主宰底层人的命运。
杨元一可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虽然时不时被老板压迫,经常称自己是老板的狗,但好歹在人格上他和领导是平等的。
现在别说是人格平等了,他还得低头哈腰才能当别人的奴隶。
往日他当大师兄被人巴结示好的时候都觉得理所应当,还没有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现在轮到了自己,杨元一才醒悟过来。
向来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小弟。薛子林抓着自己的金手指,代替自己成为了宫淮的大弟子。
一切都恶心至极。
如今,能支撑杨元一还待在念虚宗的唯一信念就只有治好自己身上的丹毒了。
自他第一次发作之后,就被关进了这里,来看望自己的药阁长老说会急着给自己找解决的法子,以后却再也没过来。
杨元一不知道他何时才回来,也不知道这长老时不时在哄骗自己,但这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他已经许久不曾安眠了。
崔家折磨人的法门层出不穷,崔老九又对自己尤为感兴趣,睁眼闭眼都是崔老九那些恶心人的招式。
可他越是经历这些东西,就越不想成为崔家人。
他可是亲耳听到崔老九讲述过自己变成鬼的经历的。
只有经历无休止的痛苦才能成为崔家人,他才不要变成这样人不人不鬼的样子。
至于跟随系统……
那更是一条绝路。
前路无路可走,杨元一近乎绝望。
忽然,一道光照到了他的身上。
脚步声自远处响起,然后停到了他的脚边。
杨元一见过他,那是执法阁的长老。
那是在念虚宗很有名望的长老,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救自己。
柳明彧看着面前瞳孔涣散的男人,知道这是审讯的好时候,唇角勾了勾,开了口:“你被关了这样久,也该出去看看。”
杨元一垂着头,勉强应了一声:“弟子知晓了。”
“你的师父和师弟都很想你。”柳明彧却并没有放他离开,而是接着慢条斯理道,“杨元一。”
杨元一瞳孔剧震,大声喊道:“我是许天庆,我不是杨元一。”
柳明彧并未辩驳,而是从戒子空间中抓出了一枚丹药,放到了杨元一的面前:
“这里是一枚褪颜丹,吃下后可以恢复你原本的容貌,你既然说你是许天庆,就吃了吧。”
“告诉我所有,你就是许天庆。”柳明彧笑了笑,道,“而且,许天庆也可以是亲传弟子。”
【警告,禁止向原书角色透露具体剧情。】
【警告,禁止向原书角色透露具体剧情。】
杨元一抖了抖唇,道:“我要解肉胎的药,三日内必须给我。”
“不想说也可以,你没资格讨价还价。”柳明彧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性质,转身就要作势离开。
【宿主,你要是敢说,不只是我,天道绝对会惩罚你。】
杨元一早已走到了绝路,现在谁给他一点希望对他而言都是好事:“那又如何?我不是已经对外说过一遍了。”
【那一次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系统那边传来一阵忙音。
杨元一更加笃定这不过是系统在骗他,眼看柳明彧人都要走没了,担心他往后再也不来,更加慌乱,连忙叫道:“我说我说。”
……
夜色之中。
小狐狸在耳旁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花,四爪并用穿行在花园里。
他听从沈寒英的建议,但老害怕自己选的花朵不得官人喜欢,又挑选了好久,直到月色西沉,才着急往楚阑舟屋里赶去。
露水自花瓣间落下,流到小狐狸的鼻尖,惹得他猛得摇了摇脑袋,打了个喷嚏。
小狐狸连忙停了下来,用爪子又调整了一下自己头上的花朵,待扶正之后才满意了些,接着往前走去。
他原本怀着忐忑的心情,迫不及待想去找楚阑舟,鼻尖却忽然嗅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这里可是官人的地盘,怎么会有人在官人的地盘上撒野?
小狐狸好奇极了,顺着传开血腥气的地方跑了过去。
月光下,血腥气愈发浓郁。
宴君安伸出手,君子剑自一个人的胸膛穿胸而过。
在那人身后,早已躺了无数具尸体,甚至有些尸体悬在空中,看上去格外诡异。
春分蹲在草丛里,察觉到面前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他伸出爪子碰了一下,肉垫就被划破,鲜血粘在上头,现出了东西原本的形状。
那是一根极细的傀儡线。
不止一根。
周围密密麻麻全是傀儡丝线,那些尸体之所以能够悬挂在空中,也是因为有傀儡线吊着。
春分不过弹动了一下傀儡线,站在月光下的人似乎就察觉到,将头转了过来。
春分吓了一跳,慌忙闭上眼睛,两只爪爪都盖在自己的口鼻之上,生怕自己的呼吸被人察觉。
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一道声音凉嗖嗖地,从他的身前传来。
小狐狸不敢置信睁开眼,刚好对上了一双乘着怒意的眼睛:
“夜半三更,你头戴那样漂亮的鲜花,想要往哪里去?”
……
楚阑舟正端坐在屋内,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的男子。
楚风言手里端着一碟桂花糕,还有一碗解腻的咸粥,放到了楚阑舟的身前:“我知道林姑娘没睡。”
楚阑舟皱了皱眉。
“我新入宗门,有许多事情都得仰仗师兄师姐,所以给宗门的各位师兄师姐都做了桂花糕。”
乾明派有那么多师兄师姐,他居然都送了,还真是个巨大的工作量。
他居然谁都送了,楚阑舟不好推脱,只得先收了:“我过几日要出宗门,你不必再给我送桂花糕了。”
楚阑舟的确早晚得出宗门,但也不是这几日,这样说存粹是想拒绝楚风言。
熟料楚风言居然急切从袖口掏出了一个东西,对楚阑舟道:“林姑娘既然要我许愿,我便许下这个愿望。”
楚阑舟巴不得赶紧完成他的愿望以后就不必和他有牵扯,但她吃人嘴短,还是提醒道:“愿望只能许一次。”
“风言知晓。”楚风言面带微笑将桃枝交到楚阑舟的手中,又从怀里掏出了枚玉牌,捧在了楚阑舟的眼前,“这一直是风言的愿望。”
“我希望林姑娘无论想去何处,都请带上我。”
被楚阑舟灌输阵法的桃花枝子散去,楚阑舟知道这是阵法解开的自然效果。
【恭喜宿主满足了一位信徒的愿望。系统任务已完成。】
这人真心实意许下的愿望居然是这个。
楚风言是鬼修,他给她这枚玉牌意义不可谓不大。
楚阑舟看着面前的玉牌,陷入沉思。
这枚玉牌色泽温润,水头极好,浑身并无多余雕琢,只在其正中刻了一个洛字。
是块良玉,价值不菲,因为长期被楚风言的灵魂温养着,养出了些灵气,但却显得有些死板,非后天缘故,而是先天籽料便不足。
昂贵且无用,修者大多不会用这种玉料雕刻做玉牌,凡间贵族却会以此铭刻玉牌当作身份象征。
楚阑舟闻见清浅的桂花香气,忽然想起了一些东西,有些恍惚:“我是不是见过你?”
她想起来了,楚风言,原是姓洛的。
这实在不能怪楚阑舟认不出人家。
楚风言的变化有些许大了。
只是栗子糕的味道实在是太过于熟悉, 让楚阑舟回忆起了还在凡间的时候。
楚阑舟曾经非常喜欢游历人间。
少年人正是好奇的年纪,鲜衣怒马,身上带着一把剑就敢五湖四海的闯, 走马观花将红尘看了一圈。
每逢春至, 悯川都会举办一场春花节, 邀请天下文人雅客品茶赏花, 吟诗作赋,就连人间的帝王都会参与,悯川居民人人以能收到春花宴的请帖为荣。
每到这个日子都是整个悯川最热闹的时候, 无数青年才俊齐聚鹰沙城, 都是为了展现出自己的过人之处,寻知己或者遇贵人。
鹰沙城就在江阳郡的旁边,而且鹰沙城的栗子糕乃是一绝,楚阑舟几乎年年都要去,去了便会带上不少栗子糕回去, 给念虚宗诸位兄弟姐妹都分上一点。
又是一年春好处, 楚阑舟将自己扮作了一个小小少年郎,手里揣着悯川最时新的扇子,身上也是悯川青年们惯常的打扮, 使了个障眼法, 毫无违和感地大摇大摆混进了吟诗作画的人群之中。
秦星原眼看着楚阑舟七扭八绕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用折扇遮住脸,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不太爱看这些凡人掉书袋子, 更不想喝茶,奈何拗不过楚阑舟, 被迫着年年都要来,今日更是如丧考妣般阴沉着脸跟在楚阑舟身后, 打算等这小祖宗自己玩够了一起去喝酒。
楚阑舟年年都来,比悯川百姓还熟悉宴会流程,给自己找寻了一块清净些的亭子里呆着。
春花宴是有雅座的,还提供酒水瓜果,不过需要额外交钱,而且来参加春花宴的男子女子或求姻缘或求仕途,都会选个热闹的地方站在庭中与他人一起交谈,因此坐在雅间的人很少。
不过楚阑舟就是存粹来看热闹,其他什么都不求,自然也不会让自己受累,就寻了个四处遮挡帘子的亭子坐下,一面偷吃栗子糕,一面饶有兴致地望着外头的风景。
她选的这个地方极幽静,小亭子悬在溪畔,抬眼就能看见精致的假山和潺潺溪流,景色宜人,小厮捧着香案站在楚阑舟身旁,方便随时帮楚阑舟添茶递水——这是坐亭子里的官人小姐们特有的待遇。
只不过隔了一条小溪,这里寂寥无人,对岸却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对岸作乐之声十分噪杂,串到小溪对岸更是乱了起来,好在楚阑舟是修真者耳聪目明,能清对面人的声音。
正如此时,她听到他们正以各种花卉为题,作七言赋。
几个年轻的男子站在一丛牡丹前,大赞特赞牡丹的风姿,慷慨激昂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穿过对岸传到楚阑舟和那小厮的耳中。
小厮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东西,但还是看着官人脸色,赞道:“这几位先生好才气。”
楚阑舟对凡间的诗词文化不是很懂,但毕竟听久了有了一定的鉴赏能力。
她听到小厮赞叹,嗤笑一声,伸出手点了点:
“这人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以牡丹比明君。”
“他身边那个觉得这人过于巴结讨好,太过世俗,拿颜色讽刺他。”
“诶诶诶,还有那个白衣服的。他正用莲花比牡丹,想标榜自己与其他人不同,自己出淤泥而不染。”
前来伺候的小厮被她说地一愣一愣地,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官人……好厉害。”
能听清就算了,还能听出诗词里的含义,不仅如此,那么多号人,她居然还能理清楚人物关系。从各个方面来说,这位小公子都很厉害。
秦星源笑了笑,道:“所以我说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不如买完栗子糕回悦来酒馆喝酒,今日你我一醉方休。”
他话说一半,忽然间停住了,手指往一个方向指去:“你看看那人,有没有觉得有点像那个谁?”
楚阑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惊了一下:“……噫,宴君安!”
实在是太像了。
不是说容貌上有什么相似之处,而是仪态举止,简直和宴君安一模一样。
那还只是个小孩,看上去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光景,却已经有了宴君安那种端出来的架势,板板正正地走着,就连步子间的间距都一模一样,楚阑舟数了数,看着都觉得眼睛酸。
小孩穿着破落的衣服,手里还抱着个都快和他身量差不了多少的琴,站在队伍里,显得分外萧索。
秦星原指了指那里的人,问小厮:“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小厮连忙解释:“圣上说春花宴年年如此,虽然遵古却不免少了几分新意,于是主人今年便请了戏班子,来游园演出助兴。”
楚阑舟嚯了一声,倒也没把这桩事放在心上,只是垂下头将脑袋埋在自己的臂弯前,闷闷道:“杀千刀的宴君安。”
秦星原知道她在郁闷什么,觉得有些好笑,伸出手替她拨开遮挡视线的碎发,道:“不过是少拿了门第一,其他课业的魁首不还是你,怎么气成这样?”
前几日草药课放榜,楚阑舟惜败宴君安,屈居第二。
在宴君安转来之前,楚阑舟一直高居榜首,久而久之也有了些天才惯常有的弊病,恃才傲物,以为自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只需要稍加努力便可轻易超越其他人。
宴君安不过才转来三月,就彻底打破了楚阑舟的不败神话,虽说这两人是在神仙打架,但好歹振奋了一下年年被楚阑舟碾压的众多弟子的心。
楚阑舟倒不至于心眼小到容不下别人当第一的地步。但第一被抢了,她是修仙又不是真的成了神仙,还是不免会产生些小情绪。
秦星原开了这个口,可谓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楚阑舟将这些天积攒的心里话都吐露了出来:
“我去偷偷瞧过,都三更了这人的屋里头还亮堂着。他为什么都不睡觉,他不是还没……吗?”
碍于小厮还是个凡人,楚阑舟将修真界的部分隐去了。
秦星原听得差点气笑了,伸出手就要去弹她的脑袋:“你一个姑娘,哪有半夜跑去偷窥男子的道理。”
楚阑舟没得到安慰还白白挨了一个爆栗,捂着脑袋继续生闷气:“他夜夜三更还在挑灯夜读,早上鸡还没叫呢,就又醒了在院子里练剑。”
她一想到自己看到的场景就有些担忧。
只是一门草药课成绩拿不到第一也不算什么,可宴君安不过才来了三月就已经超过了自己一门,再让他待个一年两载的那还了得。
楚阑舟想象出届时红榜第一全是宴君安的名字,气得牙根都咬了起来。
秦星原看她这样子觉得好笑,伸手替她揉了揉脑袋,道:“别怕,宴君安这人无趣得很,比不上你。”
“这又不是什么好处!”楚阑舟彻底气成了一只河豚,她瞧着走在人群中的那小孩子,微微皱起了眉。
如今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不过冬日的寒意还未散尽,风吹在身上可以一直冷到骨子里。
楚阑舟的亭子四角有帘子遮着,挡了些风都还需要小厮点火炉子取暖,这小孩却只穿了一身单衣站在寒风中,身形萧索,手指都冻得红彤彤地,看上去十分可怜。
楚阑舟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小厮手中:“去烧一些热茶,给那些人送去……还有你们这里有什么热的吃食,也给他们送去一些。”
这银票是为了方便他们行走江湖用灵石换的,数额巨大,拿来请客绰绰有余。可那小厮却陷入了迟疑之中:“官人您有所不知啊。里头那孩子是前任宰相的儿子,他父亲谋逆全家问斩,他因为年纪尚小免于死刑,按照律法充作官奴,为圣上所不喜,也不是得了什么门路才能混进这春花宴里。”
“小的知道官人心善,不过这人若是救了,怕是会惹祸上身啊。”
楚阑舟不是很明白凡人那些弯弯绕绕,不过她是修仙者,凡人的律法和算盘无论如何无法打到她头上,便毫不在意道:
“只是送些吃喝而已,不碍事的。”
眼看他还在迟疑,楚阑舟开口道:“若是有人要为难你,你便说是我的要求就是了。”
得了楚阑舟的应允,小厮忙不迭应了,安排的十分麻利周全,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小厮丫鬟端了盘子走到那堆官奴之前,挨个分发了茶水和一碗面。
“是庭院里住着的那位小公子赏给你们的。”
能坐进亭子里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些官奴走了一天又累又渴,不敢停歇,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碗热汤,连忙道谢之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人群中,只有那个小男孩捧着碗,并没有立马吃,而是虚虚朝楚阑舟那里望了一眼。
哪怕明知道那小男孩看不见,楚阑舟还是没忍住,隔着纱帘对他笑了笑。
秦星原觉得她这样有些傻气,揶揄她:“这孩子不过和宴君安有几分相似,你就待他这样好了?”
楚阑舟皱了皱眉:“怎么会是这种原因,不过是觉得有缘罢了。”
修真者最重机缘,更何况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听楚阑舟这样说,秦星原也不好再反驳。
楚阑舟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等春花宴将要结束之时,楚阑舟兴意阑珊,拢着衣衫就想赶紧回悦来酒馆喝酒,却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楚阑舟隔着帘子望去。
是之前那个小孩,他正坐在亭子前,给他们抚琴。
亭外寒风瑟瑟,他就穿着单衣坐在那里,顶着寒风,琴声凄清,只能说十分努力,算不上好听。
小厮也是一惊,讨好道:“这孩子感念官人恩情,前来报恩来了。”
楚阑舟和秦星原相互对视一眼,让小厮将这孩子请了进来。
小厮正想说些吉祥话讨这两位公子的赏,却看到那小孩在观察了一下环境后立马跪了下来,冲着楚阑舟磕了两个响头。
“我父亲洛博简是蒙冤而死,恳请小公子替我父亲申冤。”
小厮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楚阑舟端着茶盏的动作微滞秦星原冷哼一声。
那小孩却仿佛没感受到亭里凝凝滞的气氛,又磕了一个响头:“我愿意将命抵给小公子。 ”
秦星原冷哼一声, 笑着对楚阑舟道:“这人真是个养不熟的小狼崽子。”
楚阑舟吃着栗子糕,脸上渣子还没擦去,闻言抬起头, 疑惑道:“为什么?”
秦星原看她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从怀里掏了快帕子给她擦脸, 解释道:“你好歹也算是帮了他, 他却想拉你下水,小小年纪就心机深重至此,实在是啧啧啧……”
在凡界, 最大的就是人间帝王。再有显赫的家事也得往后稍稍, 这什么洛博简不管做没做错,但惹怒了皇帝,那些人就连给那孩子送水都不敢,可见一斑。
若楚阑舟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公子,还应下了此事, 就此之后必定会惹祸上身, 甚至会祸及家人。
可惜他找错了人,这里并没有什么愿意帮罪臣平反的达官显贵,这里只有两个管不了凡间事的修者。
秦星原知道这孩子算计不到楚阑舟, 但他讨厌有人对楚阑舟动心思, 凡人也不行。
他转了转手中的折扇,笑着询问小男孩,讥讽道:“她要你的命有什么用?”
这孩子端端正正跪在地上, 也不磕头了,脸上原本的恳切的表情在被识破之后化为一片空白。
楚阑舟摆了摆手, 这件事毕竟也没真的伤害了她,这小孩也只是个普通凡人。
在她眼里, 这不过就是个小孩子,她还不至于和这么小的孩子计较。
于是楚阑舟摆了摆手,制止了秦星原发难,仰着头道:“悦来酒馆酒还没喝,也不知道老板娘给我们留座了没有,我们赶紧过去吧。”
秦星原出来一趟就是惦记着悦来酒馆的那口酒,听到楚阑舟这小祖宗终于决定要去,表情缓和了许多,不再管还跪在地上的小男孩,牵着楚阑舟就要出门。
小孩的衣衫实在单薄,白日里有些阳光照着还好,到了晚上没了阳光,恐怕更冷。楚阑舟看他淡漠的表情,不免联想到了念虚宗那个还不曾理过自己的冷漠小道君,恐怕宴君安年幼时也是这般模样,还没往前走几步,她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秦星原挑了挑眉,但没说话,依在亭子角落等她。
楚阑舟站在原地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身宴君安同款素白色的长衫,借位装作是从旁边布袋子里掏出来的,走上前披在了小男孩的肩膀上。
小男孩蹙了蹙眉,不解地看着她。
好家伙,更像了。
感觉下一秒就会开口:“这位同门,请你让一让。”或者“公主是用来形容女子,我不是公主。”
楚阑舟站在原地憋笑,憋得眼圈都红了,甚至掏出了怀里的留影石,悄悄录了起来。
录回去,宴君安要是再不理她,她就当着他的面嘲笑他。
秦星原看她越做越过火,怕她玩脱了,无法收场,忍无可忍走上前,将她拽了出去。
楚阑舟一步三回头,最后临别之际将给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带的栗子糕连带着藏在怀里的汤婆子一起给了他。
小男孩捧着一大堆东西,眼神透露的迷惑愈深,到了最后已经演变成了麻木。
他抬起头,眼睁睁看着楚阑舟的身形远去。
……
悦来酒馆,老板娘果然没有忘记给他们留座。
楚阑舟和秦星原没有去包厢,而是坐在偏僻的角落里,毕竟喝酒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喝。酒馆嘈杂,也不会有人特意跑去听他们两个人说话。
楚阑舟一手捧着个酒坛子,一手握着留影石傻乐。
秦星原看她醉得要把酒壶往领口灌,看不下去伸出手将酒坛子夺了过去:“我还以为你要把储物戒一起给他。”
“那不至于。”楚阑舟捧着手里的留影石,咯咯咯乱笑,“他好歹也配合我拍了那么久,那些东西算是给他的辛苦钱。”
“你把栗子糕给了他,回去关月估计会闹你。”
春花宴过去后色天色已晚,鹰沙城的市集早就闭市了,他们紧赶慢赶也没买到最后一笼栗子糕。
楚阑舟去参加春花宴已成惯例,秦关月年年盼着楚阑舟给她带栗子糕,还要同他人攀比楚阑舟给谁给的多,这次更是一早就缠着嘱托秦星原要他提醒楚阑舟给她多买些。
秦关月被家里人娇宠惯了,缠起人来亳不知分寸,秦星原想到回去后秦关月的反应,就觉得脑袋疼。
楚阑舟倒是一点都不能和他共情,而是一本正经道:“栗子糕可以明年再吃,宴君安的笑话比这个难得。”
秦星原喝了口酒,皱眉道:“你要是实在气他抢了你的名次,我去找几个人把他绑了打一顿。”
内门弟子中看不惯宴君安的人很多,纠集起来不算麻烦,到时候将宴君安蒙了眼拖去巷子里打一顿,他也认不出来打他的人是谁。
楚阑舟笑了笑:“不用你出手,我到时候亲自收拾他。”
要知道上次楚阑舟说亲自动手的时候还是撞见了一个小弟子说楚苑太傲,易催折,楚阑舟跟了那小弟子整整半月,直到最后那弟子实在受不住哭着道歉才收手。
宴君安毕竟是宴家人的眼珠子,秦星原担心楚阑舟把他惹急了他回去告家长,忍不住多问了一嘴:“你打算做什么?”
“放心吧,不会过火。”楚阑舟笑了笑,脸上一片红,也不知是喝得太醉还是什么别的原由,
“我上次偷看的时候一不小心看到他洗澡,他已经整整三日不肯和我说话了……我拿这个逗逗他。”
“!什么……”秦星原没忍住,将手里的酒坛子砸到了地上,哐当一声砸得粉碎。
这个声音有些大了,周围人忍不住向这个方向投来视线。秦星原朝着四周望了望,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小声道:“你还看了他……”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他什么时间不选偏偏要选在我来的时候洗澡?”
一提到这事,楚阑舟就想起当日自己在书房遍寻寻不到人,疑惑翻进偏室之时听到的水声,耳根都连带着一起红了,但嘴上还在强词夺理。
秦星原想了想楚阑舟向来霸道的作风,诡异地觉得楚阑舟说得不无道理。
他顺着楚阑舟的逻辑,劝慰道:“不能怪你,都怪他……把、把握不好洗澡的时机。”
饶是秦星原同楚阑舟是一伙的,都觉得说这话有些烫嘴,他清了清嗓子道:“毕竟男女有别,你以后还是要注意着些。”
“我往后不去他的偏室不就是了。”楚阑舟撇了撇嘴,“他屋里拦着屏风,我分明什么都看不到。”
秦星原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
楚阑舟颠了颠手里的留影石,叹了口气,道:“可惜那孩子不是公主。”
不太能佐证她的“公主”歪理。
不然以后和宴君安争辩的时候还能有个证明。
“他没什么根骨,入了宗门怕是也成不了仙。”秦星原倒是不太在乎这孩子的身份,而是再说另外一方面。
灵根对凡人来说倒也不重要,毕竟凡人可能终其一生都用不到这东西,不过身份对凡人来说应该重要,那孩子那么小的年岁就入了奴籍,这一辈子算是废了。
不过秦星原并不会可怜他。
毕竟世间红尘三千,投身帝王家还是当乞丐都是凡人命数,秦星原看他们向来就是做看客,并不会共情。
那孩子要有灵根楚阑舟早把他带走了,楚阑舟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听到邻座传来交谈声。
这人好像情绪十分激动,说话的声音格外大:“你有没有听说过洛家的事情?就是那个出了三朝元老,世代在朝中为官,整个鹰沙城最有名望的洛家。”
另一个人接话道:“那怎么可能没有听说?最近都在传这事,不过一晚上,朝廷就革了宰相的职,将他发配进诏狱,还带人抄了洛家。
“听说抄家的时候,大火连着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整个洛家就活下来一个,洛博简的儿子洛风言。”
“听说上头原本是想将他也杀了的,不过大国师说妄造杀业会损阴德,上头这才改了命令,把他送去当了官奴。”
“他要被大火烧死都还好些,他活着才是真的受罪。”旁边那人啧了一声,也跟着讨论起来,“要是我就赶紧撞柱子把自己撞死。短短六个月转了三任买家,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看来这件事的确是凡间界的大事,好几个桌的酒客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聊了开来。
“他才不能死呢,他要是死了谁给他父亲平反?听说他四处请愿,就是想给自己的父亲申冤。”
“那怎么可能成功?这可是陛下定的谋逆之罪,大理寺卿带人抄的家。普天之下谁能帮他,谁敢帮他?”
“可洛丞相当宰相当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谋逆?前些年坪赣谷水患,还是他向朝廷请命亲自去治理的,反倒是现在兼任宰相之职的大国师,才上任就提赋税,让百姓苦不堪言,还成日给陛下进谗言杀忠臣,依我看,他才是要谋反。”
眼看越说越多,旁边的酒友连忙将他拉了拉,劝道:“那国师可是仙人,保不齐就能听到我们说的话,这种东西也敢往外说,你不要命了?”
却没想到自己的话反倒激怒了他,那个汉子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我就要说!他奶奶个腿的神仙,今年赋税涨了两成,去年也涨今年也涨明年保不齐还要涨,老子活都活不了了还怕被他听见?”
秦星原觉得这人说话有些粗俗,想要去捂楚阑舟的耳朵,回头一看楚阑舟竟然消失了。
楚阑舟端着一壶酒,走到了这正在交谈的二人面前,微笑道:“这位兄弟,你说的那位国师,是个什么神仙?”
那汉子回眸看了楚阑舟一眼, 嗤笑一声,警惕道:“这大国师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你怎会不知道?”
楚阑舟倒是毫不介怀, 语调轻松将酒打开, 给那汉子满了一杯, 然后才笑着开口:“我这几日才来的江阳郡, 对许多事情都不太了解。”
楚阑舟穿的还是当初进春花宴时的贵公子衣裳,那汉子看她打扮十分华丽,猜想她估计是个被家族严密保护着的公子哥儿, 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不知情。
汉子的警惕心稍微往下放了放, 道:“陛下去年秋猎之时遇见一仙人骑神鹿而归,龙颜大悦,请那位仙人辅佐自己,授了他国师之位。”
“国师上任之时,就废了宰相, 收了兵权, 可谓是一家独大。可这厮擅用仙术,说一切皆遵循上天旨意,陛下偏偏信了。”
“可依我看这是不是仙人同咱们有什么要关系, 难道他是仙人就不会惑乱朝纲了?”
身边人看他越说越多, 生怕他把自己说进牢
铱驊
子里连忙道:“别说了别说了,快喝酒,喝酒……”
楚阑舟和秦星原相互对视一眼, 心下都有了决断。
要那人真是神仙等不到凡间,修真界早就宣扬开了。估计那传说中的大国师就是个修者或者妖怪, 反正绝对不可能是仙人。
秦星原瞥了一眼楚阑舟,安慰道:“回去将这件事禀告掌门, 掌门会来处理的。”
楚阑舟点了点头。
……
念虚宗日子一天天过去,楚阑舟越等越是心焦。
递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整整三月,楚阑舟没听到一点回音。
秦星原上个学期有六门课业都不合格,被长老们押着,不补完学业不得外出,楚阑舟想找人倾诉都寻不到人。
这份忧思一直存续在楚阑舟心头,连带着做事都有些恍惚,就连翻墙的时候都不是很用心。
又是一个深夜,楚阑舟仰望星空,看着点点浩瀚星河,想不明白为何如此。
她白日里去请示执法阁的长老,希望他能通融些,让自己去见一见掌门。
可长老却并没有回答她问的有关于那国师身份的问题,直接拒绝了她,说这种小事不必烦扰掌门。
惹得凡间如此动荡至此,这还算不上大事吗?
那什么算大事呢?
“你在那里干什么?”
楚阑舟被一道声音惊醒,抬眸向下望去。
是宴君安。
他提着一盏小小的竹灯站在墙下,烛火在黑夜中散发着莹莹微光,也照亮了小少年的半张脸,楚阑舟看他的表情看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紧张。
楚阑舟想起自己是在干什么来了,自己是子时来找的宴君安,按照惯例他应当是在书房看书,如今已经是丑时了。
宴君安应当依旧在书房看书才对。
可他今天怎么不去书房看书啦,楚阑舟有点疑惑:“你来这里干什么?”
宴君安提着灯皱了皱眉,提醒楚阑舟:“你在我家墙头。”
好像是这样的。
楚阑舟又想了想,忽然醒悟:“你终于肯和我说话啦!”
说罢,她高兴地将另外一条腿也翻了过来,就要往墙下跳。
宴君安很明显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慌乱地想伸手去接她。
楚阑舟咯咯一笑,在他的面前表演了一个完美落地。
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高兴地凑到宴君安身边,又说了一遍:“你不生我气啦。”
“……我没有生你的气。”宴君安接了一个空,又和凑过来的小姑娘距离极近,耳根泛起薄薄红晕。
楚阑舟觉得他脸红的样子真是好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赞同道:“你又不是姑娘家,何必害羞?”
“可你是……”宴君安气结,端着竹灯的手都抖了抖,耳根更红,沉默片刻还是道,“算了。”
楚阑舟觉得宴君安的耳朵怎么说红就红,但又想到了百日的事情,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
宴君安敏锐地察觉到她今日心情不佳,询问道:“怎么了?”
楚阑舟正愁无人倾诉,看到宴君安询问自己,就打开了话匣子,将这件事一五一十都同他说了。
不过她好不容易让宴君安重新和自己说话,不太敢又弄些幺蛾子惹宴君安不喜,便将那洛家之子同他想像的信息隐没过去了。
宴君安闻言也皱起了眉:“这件事是念虚宗的管辖范畴,为什么没有人去查?”
念虚宗是仙门大宗之首,领着监察的职能。这件事很明显是修者作乱,念虚宗应当出手。
楚阑舟也是这样想的,她觉得宴君安真真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连忙点了点头。
宴君安没听见就算了,但他听到了这种事就会插手,于是对楚阑舟说:“我明日去见见掌门,同他说此事。”
楚阑舟摇了摇头。
宴君安有些疑惑:“怎么了?”
楚阑舟情绪有些低落:“我其实写信给了哥哥。”
江阳郡是楚家的辖区,楚苑又是楚家一直推出来处理这些事情的话事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但楚苑给楚阑舟回信却是:“这件事有宗门授意,你最近好好待在念虚宗,不要到处乱跑。”
宴君安皱了皱眉:“他应该是想保护你,这件事估计背后牵扯很深,你可以听他的话。”
楚阑舟微微摇了摇头。
正因为牵扯深,楚阑舟才烦忧。
不止是念虚宗过于淡漠的态度还有她的哥哥楚苑。
楚苑最近的名声实在是传得太广了。
名声传得太快太广,对一个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事。尤其是楚苑做的事情或多或少触动了世家的利益,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则站在深渊薄冰,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
楚家明明有两个孩子,楚苑甚至就只比自己大上几岁,哪有他负担那么多东西自己却一点都不承担的道理。
楚阑舟想到之前听见的那些弟子说的“楚苑太傲气,容易催折。”之类的话,气得瘪了瘪嘴:“都不让我去查,我自己偷偷去查就是了。”
“你别……”宴君安吓了一跳,想要上前阻拦,又觉得自己怕是拦不住这小姑娘,沉吟片刻后道:“我明日去和掌门说说,你先别急着出门。”
“若掌门不同意,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楚阑舟看着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掌门不可能同意的。”
宴君安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皱眉想要询问清楚。
楚阑舟却展颜一笑:“我前几日,其实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话题转换的太快,宴君安有些疑惑。
楚阑舟笑着戳了戳他微红的耳尖:“你锁骨上有一颗红痣。”
宴君安算是明白了,这人就是没个正形,觉得晚上没等到楚阑舟甚至出门寻找的自己简直傻透了:“楚、阑、舟。”
楚阑舟却早就跑远了。
……
楚阑舟没有说错,掌门果真没有同意。
掌门原本想抱病不见客,奈何宴君安实在是纠缠得紧,他又是那样的身份,掌门不得不硬着头皮见了。
他也不知要如何和这个弟子讲清楚利害关系,毕竟这人虽然出生显赫,却偏偏是这样执拗的性子。
他担心自己说透了这人真的跑回去质问自己的父母,只得道:“这件事背后利益牵扯太深,我们念虚宗管不了。”
宴君安皱了皱眉,疑惑道:“修者介入人间界,是不是违背了修者之责?”
掌门叹了一口气:“是。”
宴君安点了点头,接着问:“念虚宗统领百宗,是不是有监察之责?”
掌门又是叹了一口气:“是如此。”
“既然如此,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念虚宗为何不管?”
掌门被他接二连三的诘问吵得脑袋疼,拿出了他寻常敷衍弟子的气势敷衍道:“等你再长大些,自然就能知晓了。”
“可弟子现在不明白。”宴君安站得笔直,一点都没有被掌门的威压吓到,“是非曲直,难道是会随着弟子年岁的变化而变化吗?”
掌门觉得自己半辈子的气都要在今天被叹完了。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暗示的这样明显,宴君安却依旧不买账:“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凡人界流传的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件事不是寻常修士之间的事情,其背后有世家授意,念虚宗要是管了会惹祸上身,得不偿失。”
“有许多事,也并不非黑即白,想管什么,能管什么,等你活得久了,自然能明白。”
宴君安道:“弟子知晓。”
掌门颇感欣慰,觉得不枉费他费那样一番口舌:“你知道就好。”
宴君安却打破了他的幻想:“可弟子不喜欢。”
掌门觉得脑袋疼:“那你想如何?我已经说了这件事念虚宗不会插手。”
宴君安沉默片刻,道:“弟子要出宗门历练。”
掌门原本宴君安只是逞少年意气,浑不在意,没想到真的收到了宴君安的申请。
头疼之下,他忽然想通了。
宴君安要去就去是了,毕竟按照他的身份,出了宗门谁敢动他。
反正这件事也是世家给他出的大难题,亲儿子给他们添堵,他也看着开心。
……
楚阑舟没想到宴君安居然会跟来。
她早已做好了单刀赴鸿门宴的准备,看到还有一个人愿意同他一起,楚阑舟的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
但楚阑舟又不是一个擅长表露细腻心思的人,沉默许久后只说了一句干巴巴的话:“小公主,你怎么来了?”
宴君安最近早就听惯了她一口一个小公主的叫法,皱了皱眉,终究是还没有纠正,只是解释道:“我得了宗门长老批准,可以下山历练。”
凡是念虚宗弟子下山都得先由长老批准,才能够下山历练,楚阑舟自己就是念虚宗的弟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想问的又不是这个。
楚阑舟想了想,觉得宴君安愿意来陪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复又开心起来:“你今天愿意帮我,真够讲义气的,我以后请你去悦来酒馆喝酒。”
宴君安却摇了摇头。
楚阑舟想了想,豁然开朗。
宴君安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是不一样的,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小仙君,小仙君是不会喝酒的。
若是搁以前楚阑舟必定会觉得此子太装,假到头了,不过今日不同。
自己前几日去同宴君安诉苦的时候没想到被他记在了心上,如今没有别人同自己一起,宴君安却愿意帮她,楚阑舟就觉得这人一点都不假。
不愿喝酒那是真性情,是真仙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是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区分开来的显著特征。
楚阑舟连忙道:“对不起,是我冒失了,要不然这样,等此事一了,我请你去悦来酒馆吃饭,不喝酒。”
宴君安却依旧轻轻摇了摇头。
楚阑舟有点疑惑了,但她也不生气,问道:“那你需要我怎么谢你?”
“你不用谢我。”宴君安道。
楚阑舟当即拍了桌子反驳:“那可不行,我们楚家人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小公主,一码事归一码事,你可不能制止我报恩呀。”
她这句话也不知道触动了宴君安哪一个点,楚阑舟眼睁睁看到宴君安的脸上泛起了薄薄红晕,就像是江阳郡暮间升起的晚霞一般,特别漂亮。
楚阑舟打小就皮实,热衷于惹是生非,和她交往的都是一些痛风楚阑舟一样的刺头儿。
父母就更不必说,母亲就是楚家人,常年带兵戍守关外,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将军;父亲虽然温柔了些,还出生于琴道世家,但他用的武器可是一把用精铁铸成的琴,可想而知温柔也温柔得十分有限。
是以楚阑舟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宴君安这样容易脸红的人。
倒是凡间的话本子里经常会写这样的人物。
话本子里的女主人公往往是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一碰就倒,一捏就化成了水儿,走路弱柳扶风,出门了碰见了自己的心上人,不过被调戏几句就会脸红。
话本子写到了此处,往往会极尽溢美之词,将那女子脸红的模样夸得天花乱坠,无人能与之争艳。
自小生活在那样环境之下的楚阑舟每每看到此处,只会觉得费解,觉得凡人虽然很多修不了仙,但当真是有许多奇思妙想。
楚阑舟心想这世间哪怕真的存在这样的女子,也过分羸弱了,怕是活不下去,哪怕能活下去,自己也一定会和她不对付。
而那话本子里所谓的心上人也当真讨厌,知道别人不喜还要出言逗弄。
楚阑舟觉得,若是自己当真遇见了话本子的清醒,估计会将那孟浪男子打一顿,然后躲那女子,躲得越远越好。
没想到凡人居然没有扯谎,这世间当真存在这样一个容易脸红的俏佳人。
不过也不弱小,走路也不会摔跤。
楚阑舟没有忍住,直勾勾地盯着宴君安的脸看。
此时此刻,她竟然有些共情话本里的那些男子了。
宴君安被楚阑舟直勾勾盯着,脸越来越红,但还是皱了眉,声音细若蚊蝇:“我没有帮你。”
哪怕没有楚阑舟,他得知了此事也一定回来。
这不是在帮楚阑舟。
而是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因为共同的目标,碰巧走到了一处。
……
想要调查国师,就先得先混入皇宫。
楚家司江阳郡,虽说修者不能参与凡间事,但毕竟楚家的辖区在人间,楚家或多或少也与皇宫互通过文碟。
但现下来往文碟信物都掌握在楚苑手里,楚苑又是断然不可能将这东西交给楚阑舟的。楚阑舟没什么办法,只得自己另想计策。
宴君安被楚阑舟拉到一个偏僻角落之时还有些疑惑。
楚阑舟指了指皇宫高耸的院墙,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宴君安知道楚阑舟的打算,却并不赞同,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皇宫有重兵把守,就凭你我二人的修为,是无法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混进去的。”
楚阑舟点了点头,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皇宫不能轻易进,但大国师却能出去,我们不如先调查一下大国师何日出宫,再做打算。”
楚阑舟点了点头。
国师的消息其实并不难打听。
如今悯川的皇帝年迈,着急找寻能延寿的良方,正在广招天下方士,能够寻得方法替皇帝延寿的重重有赏。
而大国师最近忙的也是此事。
他闭了关,正紧锣密鼓地在丹房炼制丹药,打算等到了那皇帝的生辰再出关,当做贺礼先给皇上。
楚阑舟皱了皱眉:“还有多少日?”
宴君安也同样表情不是很好:“距离皇帝生辰还有六个月。”
六个月其实算不上太久。对凡人来说不算漫超级长,对修士来说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宴君安希望楚阑舟再等六月,楚阑舟却并不想等了。
她想起了当初在春花宴弹琴的那个小小少年。
当时初春那样冷,他却只有一件单衣能穿,若是再等六个月,悯川到了冬日,他该如何熬下去?
宴君安看出楚阑舟的想法,制止道:“再等六月,稳妥些。”
楚阑舟也清楚等十二月大国师出宫更为稳妥,但自己能等得,那个小凡人却不行。
凡人命薄,若自己动作太慢,那个小凡人没看到仇人之前就死了,岂不是到了地府都得死不瞑目?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计策了,这国师是人是鬼,她今日还非见不可。
宴君安拦不住,跟着楚阑舟再次来到宫墙前。
楚阑舟当真不愧是楚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提起裙摆身轻如燕,那么高的墙院,她轻而易举就翻了过去。
宴君安看着她的背影,皱紧了眉头。
但楚阑舟就这样进去,往后怕不是会惹不少麻烦,甚至不用说是往后了,就连现在能不能从皇宫里全须全尾的出来都是难事。
他咬了咬唇,还是下了一个决定。
至少,要把楚阑舟给捞出来。
悯川, 江阳郡。
距离上次春花宴已过去了四月有余,在此期间,洛风言已经转手换了第四任卖家。
新的买家是悯川有名望的富绅, 他买下洛风言, 是为了给他那想考取功名的儿子做个伴读。
他那儿子骄纵跋扈, 对他们这些奴隶动辄打骂, 也不擅学,天生透露出一股世家弟子的愚蠢模样。
有一日,他不知在哪听说了洛风言擅诗的言论, 回来后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还顺手将一本诗经摔到了他的头上:“你就这这一页的韵脚作诗,若是答出来,小爷重重有赏,若是打不出来,今天晚上你的饭, 喂狗。”
洛风言看着他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倨傲神态, 知道恐怕这里也不会留他太久,于是只冷眼看着,半晌后才道;“奴下不知。”
其实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洛风言早慧, 七岁便能成诗, 幼时被父亲抱着,参加过一次春花宴,当时女帝随手指了一束海棠让他作诗。
那皇帝只觉得稚子年幼想要都弄一下, 没想到洛风言居然作诗出来了,还作得十分精妙。
至此之后, 他的名声彻底在悯川流传开来。
后来洛傅简获罪,大家都想一睹他那唯一从火场上活下来的儿子是和情状, 这也是导致他日后多次辗转卖家的原因之一。
和当初他刚被贬为奴籍不同,如今最热的风头已经过去。当年父亲在朝为官之时兢兢业业,桃李满天下,也曾有各方势力想要将他救出,可惜很快大国师的势力猖獗,他们自顾不暇,自然也没心思再去管那个被丢下的小小孩童。
洛风言辗转数个卖家,受尽□□,无数人都认为他还是当初死在火场还好些。但他并不在乎。
洛家如今只剩下他,能替洛家平反的也是有他一个 。
他只有活着,他也只能活着。
可他当真是太贱了。
人微言轻,命如草芥,谁又会听从他的话?
洛风言也渐渐失去了希望,他一开始还带着恨意活着,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历经冷暖,最后活着就只是活着。
活着,可活着又能干什么?洛风言并不知晓。
大国师元年,襄州水患,可朝廷偏要年年加收赋税,民不聊生,常有饿殍暴毙于路边。
大国师天天为国运祈福,也不知道求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若是陛下采用父亲的谏言,何至于如此。
……
“那大国师求的是长生丹。”一道声音解答了洛风言的疑惑。
“长生丹修真界都没有,那狗比国师那驻颜丹凑数,那么便宜的丹药转卖凡间要收那么一大笔银子,还当真是开了一门好生意。”
女声啪啪啪回荡在洛风言耳边,洛风言慌忙朝着门口望去,却并没有看到人影。
他猛地转头,看到了依在窗边的人。
楚阑舟不知道脚下踩着什么东西,站得东摇西晃,但还是坚持将下巴靠在窗沿上,看到洛风言朝着自己靠过来,便笑着开口打了一个招呼:“你好啊,小萝卜头。”
洛风言一眼便认出了楚阑舟,行礼道:“您是春花宴那位官人。”
楚阑舟那天可是扮作公子模样,没想到他居然隔了那么长时间还能将她认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啥,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
虽然不清楚这位官人为何要来找自己,但他毕竟在春花宴帮过他一回,洛风言虽然当时走投无路想利用她为洛家平反,却也不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
他连忙行礼道:“姑娘请说。”
楚阑舟语出惊人:“我前几日将大国师给抓了。”
洛风言面上宽和的表象差点维持不住,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让他变化太大引起别人猜忌:“姑娘说笑了。”
楚阑舟一点没有被质疑了的生气,反倒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诶,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我今日特意把他带来了。”
洛风言就觉得她好像一直踩着什么东西,闻言一愣,抬起头来看。
只见楚阑舟脚下真的踩着一个人。
那个人洛风言非常熟悉,哪怕化成灰了他都不可能忘记——大国师。
可大国师不是正得盛宠,待在皇宫里吗?这姑娘到底是怎么捉的他,又是怎么把他弄过来的?
等了整整四个月的却忽然的惊喜打得洛风言猝不及防,他有些恍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大着胆子看楚阑舟。
楚阑舟眼下青黑,满头满身都是汗珠,显然近日也并没有休息好。
是一直在为自己这桩事奔波烦忧吗?
洛风言正在愣神之际,楚阑舟早已嘴里叭叭将事情的经过全都吐露了一遍。
她一边说,一边有些愤慨道:
“我已经同人间界的皇帝商量过了,再过几日,这厮要问斩,但是缺少一封诉状,我是修士,不能写凡人的诉状,听说你文采斐然,能不能帮我写上一封?”
“原本我也不想麻烦你的,可这老匹夫非要叫什么凡人有业果,他不欠我因果,所以我不能杀他,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的你。”
人家还是那么小一个孩子,自己却要他写那么残忍的东西,况且他写的时候不免回忆起以前的悲伤经历,自己岂不是在揭人创疤?
楚阑舟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行,要不然自己找个会写书的先生代笔得了。
她既然感连夜翻去皇宫揍人,这点小因果,又能算得了什么?
楚阑舟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正想出言说此事还是算了,还没开口却被洛风言打断。
“风言已经年满十五,再过几日便是风言的生辰。”洛风言连忙道。
楚阑舟顿了顿,有些不敢置信:“那还真是看不出来。”
这一年,他日日夜不能寐,就连做梦梦的都是手刃仇人,替阿爹阿娘报仇。
如今,在他十六岁生辰的前夕,终于能够了结夙愿。
虽然不是他亲手杀的他,但他也用他的笔,将这厮送上了西天。
……
大国师作恶多端,但只在人间猖狂了一年的时间。
洛风言写的那封诉状言辞恳切,字字泣血,令人闻之落泪。
次年,女帝下了封罪己诏,至此洛家彻底平反。
而楚阑舟这个名字,也在修真界乃至凡间彻底扬名,甚至有不少饱受国师折磨的百姓自发组建庙宇,给楚阑舟立了一座小庙。
既然大国师自诩为神仙,他们就要让打倒大国师的楚阑舟当真神仙,要让大国师走黄泉路都走得不安生。
传说楚阑舟听闻此事后大为愤慨,连夜闯了皇宫,将正在炼丹的大国师生生从炼丹炉前拽到了女帝的大殿上。
女帝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贤明的皇帝,知人善用,百姓和泰,只不过后来老了,越发越觉得岁月如刀来煎人寿,想求长生,便开始听信江湖方士那些神鬼之说,给悯川遭来了祸患。
等她潘然醒悟,才知道她所求的长生之路不过是一场空谈,女帝黄粱大梦一场,自觉做错了事,便写了罪及诏,也替这段时间因为冤屈而死的官员立了一座碑。
她将洛风言的奴籍提了出去,甚至还想封他一个小爵位,算是给洛家的补偿。
但洛风言并没有要。
洛家如今只剩下他一人,早已不需要这样的补偿了。
……
楚阑舟当日做事做得十分痛快。
她将那老贼当堂拖出,同人间帝王对峙,听到那贼人威胁之语之后直接将自己的大名叫了出来:“你记住,我叫楚阑舟,连佑沙楚冷雁之女,楚阑舟。”
楚苑再也不会被人骂傲气了。
因为他有一个更加狂妄,更加肆无忌惮的妹妹。
当时对楚阑舟的议论众说纷纭,楚苑听闻此事后匆匆赶来,气得一折扇直接敲在了楚阑舟的脑门上,咬牙切齿道:“我妹妹现在还是真的出息了。”
他被气昏了头,已经顾不上去询问楚阑舟身边那位面生的小弟子身份,只当在跟楚阑舟之后入念虚宗的什么师弟,劈头盖脸骂道:“你们两个人,楚阑舟头一莽进去就罢了,你也不拦着点?要是你师姐出不来怎么办?”
用家族信物将楚阑舟救走的宴君安默不作声站着,硬生生挨了楚苑的一顿好骂。
……
“你当真是变了许多。”回忆至此停歇,楚阑舟看着楚风言有些恍然。
当年瘦瘦小小的身影已然长成了如今芝兰玉树的样子。
不过时光荏苒,距离当初楚阑舟与洛风言相识之日早已过了百余年。
她还以为他早就入了轮回,没想到居然成了一个鬼修,还记着她,便道:“我那会儿被哥哥天天骂,头疼得紧,来不及找你道别就回宗门去了,你往后过得可还好?”
楚风言点了点头道:“一直不错。”
年少便已历尽千帆,往后那些风浪他也都不会放在心上,闲云野鹤,每日弹琴奏乐,倒也活得自在。
他一直活到了楚阑舟死的时候。
楚阑舟那时声名狼藉,凡间界的那些人虽然不知道楚阑舟究竟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却都知道她是个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再后来,又有传言传来,说楚阑舟自作孽,于汴州伏诛。
楚风言摇摇晃晃,抱着琴走出了家门,沿着街边小路,一直走到了一座庙宇前。
这座庙宇早已荒废许久,蛛网密布,楚风言用扫帚扫了,然后坐在蒲团之上给楚阑舟弹琴。
他的琴艺还是在他在做官奴之时学的,那时还小,他弹琴弹得不是很好听,往后他便记在了心里,每日勤加练习,想着有朝一日遇见楚姑娘可以重新弹给她听。
之前弹琴的时候他心有杂念,想的是如何攀附楚姑娘给洛家平反,如今确是不同了。
他只想弹琴给楚姑娘听听。
可惜楚姑娘再也听不见了,倒是惹来了一些旁的杂七杂八的人来。
“这是什么庙,怎么之前没有见到过?”
“什么荒废的野神吧,也不知道是司什么的,若是司姻缘或者财运我还会去求一求。”
“还真有人祭拜啊。”
“看他疯疯癫癫的,估计是个疯子,别管他。”
洛风言不管外头人那些人的奚落言语,认认真真弹完了一整首曲子,然后他看着站在佛龛里的那具神像,心想,这压根不像她。
楚阑舟很漂亮,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凌厉感,这点泥塑神像压根勾勒不出她的一点韵味。
他又想起了当日春花宴初见,楚阑舟捧着栗子糕,满嘴是糕点碎屑,嘟着嘴巴看他之时俏皮活泼的模样。
这点活力也不像。
洛风言想。
但洛风言还是跪了下来,然后深深在佛龛前磕了两个响头。
接着,他又去看了看他的爹娘。
女帝为了彰显自己的歉意,特意教人修缮了父亲和母亲的陵寝。
陵墓修缮的十分华丽,和洛风言当年一个人自火场逃出,跌跌撞撞挖出的小土坑截然不同。
那里安葬着一个爱民如子却被含冤而死的魂灵。
楚阑舟是如此,当年父亲也是如此。
在这个世道,君子总比小人难活些。
回去的路上,他又买了一盒栗子糕。
栗子糕还是热的,姑娘说趁热吃会好吃些。
他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情感波动,只在狼吞虎咽,吃下了一整盒的栗子糕之后,提起剑,抹了自己的脖子。
……
洛风言并非想要殉情。
他对楚阑舟的感情,是钦佩,是仰慕,男女之情反倒少些。
楚阑舟为天下苍生是生是死都是轰轰烈烈,而他只是她救下的一个不知名姓的小小少年。
楚姑娘不记得他,他记得就好了。
楚姑娘说他资质太差,修不了仙。
可凡人能活的时间太短,他得活下去。
这世道总得有人记住楚阑舟究竟是什么个样子。
于是他便成了一个鬼,然后靠着楚阑舟教给他的法门,一步步修成了个鬼修。
不过楚阑舟没死,这当真是一桩幸事。
老天有眼,终究还是垂怜了他一回。
楚风言敛眉,遮掩住眼眸里的情绪:“栗子糕趁热吃会好吃些,夜深露重,林姑娘别忘了。”
楚阑舟点了点头,道:“好。”
月色微凉,楚风言的声线有些颤抖。
他实在是太久没见过楚阑舟了。
楚风言原本是想来修真界替楚阑舟报仇,却在仙门大比之时于人群中看到了林束。
林束站在人群之中,昂起首,同穆家家主对峙。
哪怕改变了形貌,那样熟悉的眼眸,楚风言只一眼就能认出来。
楚风言的世界,在此时忽然亮堂了起来。
他跟随在楚阑舟左右,不求楚阑舟认出自己,只求楚姑娘往后能够事事顺心如意,平安喜乐。
他却没有想到,楚阑舟竟然也没有忘掉自己。
楚风言忍不住走上前,握住了楚阑舟的手:“林姑娘,你……”
咔擦。
有什么东西的碎裂声自背后响起。
楚阑舟听到声音,皱眉抬起眼,冲着门口看去。
在门口站着的,赫然是宴君安。
宴君安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此时他的视线就一直停在楚阑舟的手上,还有那块多出来的玉牌之中。
门槛不知道为何碎了,碎渣落了一地,甚至有些直接插到了墙上。
似乎彰显了来人的怒火。
这场景有些诡异了,楚风言却是在楚阑舟看不到的角落冲着宴君安轻轻一笑,握着楚阑舟的手甚至还更紧了些。
楚阑舟在他的目光下竟然有了一点心虚的感觉,她下意识将手抽了回去,就想开口解释。
宴君安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他站在门边,眸光比寒潭更冷,声音也如同浸满了冰霜:“你们,在干什么?”
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宴君安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现在依旧和许多年前一样。
宴君安站姿端正,流云衣规整地穿在他的身上,就连一丝褶皱都不曾有。那张被天道眷顾喜爱的脸也与当年别无二致。他就和楚阑舟与他相识之时一样,只消是站在那里,大家就能看出这是个怀瑾握瑜的君子。
楚阑舟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在他的脚边看到了一片粉色的艳丽花瓣。
………
楚阑舟隐约觉得宴君安今日有些奇怪, 但还是开了口:“我并非……”
楚风言却状若不经意挡在了她的面前,解释道:“宴仙君不要误会,楚姑娘公务繁忙, 我是来给姑娘送点心的。”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 将手抵在了嘴唇上:“啊, 我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林姑娘,对不起,风言不是故意的。”
楚阑舟知道他这是在说一时口误暴露自己是楚阑舟的事情, 便道:“无妨, 宴君安他是……”知道的。
她隐约觉得气氛有些凝滞了,回眸一看,看清了宴君安此时的脸色。
宴君安的脸沉得像是要黑压压的乌云,像是随时可以电闪雷鸣。
楚阑舟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内心警铃大作, 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要做出解释:“风言他……并没有来多久。”
楚阑舟认识洛风言的时候, 洛风言还未改姓,又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才改的姓。楚阑舟总觉得叫他楚风言也不是洛风言也不是,便下意识吞了他的姓。
她不说还好, 一说出口自己都察觉出不妙起来。
这种叫法有些过于亲昵了。
她甚至没有这样叫过宴君安。
楚阑舟暗道不妙, 下意识逃避起了宴君安的视线。
楚风言却又开了口:“我今日真的是来给楚姑娘送点心的,不过宴仙君夜半前来所谓何事啊?”
不能再让楚风言说下去了。
楚阑舟皱了皱眉,正想制止, 去看见宴君安竟是一言不发,就这样走了。
……
一阵冷风刮过, 将楚阑舟吹得清醒了些,她这才回过神来, 看了看宴君安离开时的地方。
房门前空空荡荡,房前人早没了踪影,只有破碎的门槛还能彰显出宴君安曾经来过的痕迹。
他为什么就这样走了?
什么、什么都不说吗?
楚阑舟瞪大眼睛,像是想要将那片空间都灼出一个块洞来。
“楚姑娘,夜风太大,小心着凉。”楚风言走上前,将门缓缓关了起来。
楚阑舟是修士,不可能着凉的。她想去追宴君安,奈何楚风言还站在一旁。
她沉了表情,冷声质问:“你为何要逼走他?”
她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楚风言语气中针对宴君安之意。
“楚姑娘,我没有逼走她。我不过给他设了一点阻碍,他就放弃了。”楚风言看着楚阑舟,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楚姑娘,宴君安非楚姑娘的良人。”
楚阑舟仔细观察着楚风言的表情,得出了结论:“你恨他。”
楚风言十分坦诚地点了点头。
楚阑舟揉了揉眉心:“为何?你先前见过他吗?”
楚风言摇了摇头:“风言悟性太差,近几年才入了修者界,但在凡间,我听说过他的事迹。”
“也知道了当年一些秘密。当年清剿楚姑娘家里的,其实也有宴家。”
这件事她当年刚出宗就知道了,楚阑舟并没有太大反应。
她清楚楚风言针对宴君安的原因了。
宴君安的父亲便是宴家家主,而宴家就是杀灭楚家上四宗之首。
宴君安本人自与楚阑舟一战之后名声大噪,自此,成就剑尊之名。
若说楚家覆灭的后果是楚阑舟的逐步入魔,自取灭亡,对宴君安而言,偏偏就是吉星高照,功成名就。
坏人失势,好人得势,这也是百姓们所一直期盼推崇的,可楚风言不同。
既然楚风言当了楚阑舟的信徒,那么从楚风言的角度来说,宴君安简直是坏透了。
若楚阑舟不是事情的亲历者,她估计自己都会这样想。
但其中缘由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释的清的,但现在事态紧急,楚阑舟揉了揉眉心,也不想费口舌在这里,就只含糊道:“此事另有隐情,我以后再同你说。”
说罢,她站起身就想去追宴君安。
楚风言看着楚阑舟的举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自楚阑舟身后叫住了她:“楚姑娘,你以为故人还似从前吗?”
这句话秦关月临死前也跟她说过。
楚阑舟知道秦关月想说宴君安,但她却并不在乎。
宴君安虽说最近几年个性变得古怪了些,性情却是没有变的。
无论是系统还是修真界,人人赞他真君子,说他秉公无私,宴君安变的,只是从当年的剑阁弟子变成了如今的剑尊。
她有些不满别人在他面前说宴君安的坏话,停下脚步自信道:“总体来说,和当年并无不同。”
正道典范,这些年轻修士们的表率。
楚风言却不赞同,他虽然不想这样问,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问出了口:“那楚姑娘呢?楚姑娘同当年一样吗?”
楚阑舟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当然不一样了。
楚阑舟以前还在念虚宗之时,虽然调皮,但很讲义气,直率果敢,为人仗义,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虚伪的世家,还有哪些不敢正面迎敌,成天搞什么阴谋算计之人。
最重要的是,当年的她,从来不会为了报复杀人。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她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会主动布局,玩弄权势人心,手上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条人命。
恶盈满贯谈不上,但说楚阑舟杀人如麻却也没冤枉她。
楚阑舟一直宽慰自己是在坚守本心,但事实果真是如此吗?
从问心塔弃剑开始,从她入魔之时开始……她的本心,早就偏移了。
杀该杀之人?可什么是该杀之人?自己杀了那么多人,是不是也算该杀之人?
世间善恶本来就混沌难以分清,楚阑舟她又不是神明,怎么敢保证自己杀的一定就是坏人?
楚阑舟自己偶尔想起当年,甚至在想,若是当年的自己见到了如今的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恶心?
自己尚且如此,那……
宴君安呢?
宴君安是个光明磊落的正道,自然看不惯自己那些小人行径。
他同自己申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其中心思,因为年少而起的爱慕有几分,因为宴家与楚家之事的愧疚又有几分……
还是和当年一样,为了一份不该有的责任心,想劝自己迷途知返,悔过自新?
楚阑舟不敢想。
她就像是一个久居旱地却得了一壶甘霖的旅人,哪怕明知此物不长久,随时都有可能幻灭,她却选择捂着眼睛捂着耳朵不听不看。
如今宴君安离开……是终于对她失望了吗?
楚阑舟抬了抬脚,只觉得自己的脚下好像有胶粘着,她竟是不敢向前迈步去找宴君安了。
眼看楚阑舟终于停了下来,楚风言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走上前,想要将手放在楚阑舟的肩膀上,口里劝慰道:“楚姑娘,人心向来如此,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
啪!
楚风言捂着自己的被拍开的手臂,有些发愣。
楚阑舟眼底微微发红,回眸扫了他一眼便匆匆离开。
楚风言愣在了原地。
房门被砰地一声打开,楚风言眼睁睁看着楚阑舟消失在了夜色里。
……
楚阑舟的脚步匆匆,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总得说清楚的。
总得说清楚的。
楚阑舟来的时候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知晓宴君安此时一定会对自己失望至极,或许会像当年一般同自己打上一架,或者是大骂一顿,或许更加严重。
可她终究是来晚了。
自己的房间空空荡荡,一支桃花插在她房里的花瓶上,因为放的日子太长,已经有些蔫了。
宴君安已经走了。
……这也是楚阑舟预想到的结局。
楚阑舟站在自己的房中,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居然松了一口气。
合该如此的。
她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宴君安是正道之光,为众人赞誉的剑道至尊。
他们之间,只能是死敌。
系统看见宴君安真不见了,非常震撼,第一反应是绝对不可能。
毕竟它在看到楚阑舟回房间打开门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目睹满屋子马赛克的准备了。
没想到居然没有。
楚阑舟身边新人旧人那么多,竞争那么激烈,宴君安私底下斗成什么样它也是目睹过几回的,能得楚阑舟多看一眼他都高兴得不行,宴君安怎么可能敢跑?
比之起跑路这个猜想……宴君安这小子不会躲在哪个角落憋大招吧?
它觉得整个事件都很不对劲,但眼下宿主开心最重要,于是系统连忙劝慰道:【宿主,你先等等再难过。】
等?等什么?
楚阑舟心中悲伤的情绪被系统一句话打散,有些莫名其妙。
系统又沉默了片刻,觉得自己表述的并不准确,又道:【不对,宿主赶紧跑。】
跑?又跑什么?
楚阑舟有点疑惑,正想开口询问系统。
鼻尖却隐约嗅闻到了一阵沁人心脾的芬芳。
她皱了皱眉,隐约觉得不太对劲,整个人却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
楚阑舟蓦然转醒, 只觉得眼下环境十分暖和。
她往前伸了伸懒腰,看到面前出现了两个毛茸茸的爪尖。
那应当是只狸花猫的爪子,臂上有花纹, 爪尖却是白色的, 上面有一些墨色的斑点, 看上去就像是一团乌云。其中一只爪子上还套着一串手链, 碧澄澄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套上去的。
颇为可爱。
楚阑舟向来喜欢毛茸茸的物件,她看着这爪子, 有些心痒难耐起来。
“系统, 这是什么?我能摸摸看吗?”
【如果宿主想的话,可以。】
楚阑舟觉得有些担忧:“可它若是被我吓跑了怎么办?”
【……不会。】系统沉默片刻,道,【宿主放心,你无论想摸多久摸多少次, 都不会跑的。】
虽然心里上知道不可能, 但得了系统的保证,加上楚阑舟自己实在想摸,于是楚阑舟小心翼翼, 探出一只手。
然后她眼睁睁看见一只小灰爪子往旁边平移, 然后搭在另外一只爪子上。
楚阑舟:!
猫猫竟是我自己!
楚阑舟被吓了一跳,却没想到这具身体反应奇大,吓得直接弹射起飞, 蹦到了半空中。
她又因为自己这一蹦更加惊吓,吓得后腿一蹬, 身形一晃,跳得更高了。而且这一跳直接将她的落点从桌子变成了地上。
桌子是不高的, 奈何猫猫的身体本来就小,看上去就像是要坠入万丈深渊一般。
【宿主,小心!】
楚阑舟下意识想用灵力垫在身下,奈何她对猫猫的身体行气并不熟练,灵力困于灵府之中,无法使用。
算了,她堂堂一个魔尊,不过是从桌子上摔下去而已,又能算得了什么。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楚猫猫看准时机,四只爪爪用力崩起,打算用四肢保护住身体,做好一切防护后,她直接闭上了眼睛。
耳边隐约传来系统的哀嚎:【宿主,你摔可以,不要摔猫猫啊!】
什么屁话。
……
软和的触感从身下传来。
她没同预想那样狼狈摔到地上,而是被一双手接到了怀里。
“怎么摔了?”宴君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自己把自己吓成这样,属实有点丢人,魔尊也是要面子的。
楚猫猫舔了舔鼻子,又打了一个哈欠,两只短短圆圆的灰色耳朵往后背了背,装没听见。
半晌上面都没有传来动静,楚阑舟有些坐不住了,耳朵尖尖微微往上抬了抬,想要听听宴君安到底在做什么。
不会是知道自己被自己吓到蹦下桌子的事情了吧。
然后她就听见宴君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想逃跑,对不对?”
楚阑舟张了张口,想要辩解,但逃跑未遂毕竟比失误摔下好听一些,她动作微僵,又闭上了嘴。
这更是坐实了宴君安的猜想,宴君安轻轻揉了揉她的耳尖,轻声道:“我知道阑舟厌我。”
宴君安的指尖一片冰凉,楚阑舟没有忍住,耳朵尖尖哆嗦了一下。
她隐约觉得不对劲,正想开口说话,却感觉脖子一沉,有什么东西被套到了她的脖子上。
楚阑舟垂下头,用爪子扒拉起来,她想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奈何脖子太粗腿太短,她居然够不着也看不到。
宴君安点了点她的眉心:“这法器只会压制魔气三日。”
他轻轻地侧过头,在楚阑舟的脸上蹭了一下:“阑舟,这三日,你就陪陪我,好不好?”
宴君安还是怕楚阑舟又摔跤,这次没有把她放桌子上了,而是放到了一旁的矮榻上。
楚阑舟眼看着宴君安离开,然后摸摸朝着一旁的铜镜看了过去。
至于楚阑舟为什么不解释——
“喵嗷喵喵喵喵?喵喵呜。”(为什么我说不了人话?而且刚才你怎么听懂了?)
也就是系统回应的太快,她才一时半会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是猫语。
系统的语气听起来还很骄傲:【为了更好服务宿主,宿主不管变成了什么物种,说什么语言,我们都能做到实时翻译。】
楚阑舟:……
的确是个很新奇的技能,但是什么用啊!
她整理好情绪,看着面前铜镜里的自己。
那是一只田园正统狸花猫,浑身上下都是斑斓花纹,就只有爪尖是白的,它看上去还未足月,身量瘦小,顶着一张小圆脸,当真是可爱极极了。
楚阑舟照着镜子半晌,心痒耐难,觉得自己实在可爱,可惜没办法自己摸自己。
宴君安应当是用那个把自己变成狐狸的法器将自己变成了这般模样。
宴君安之前变过狐狸,若是变猫又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楚阑舟想到高雅的纯白色猫猫,恨不得当即逼着他用上一回。
系统没猜到宿主在想什么,它只是看见宿主正端坐在镜子前发愣,以为宿主被宴君安弄得伤心了,连忙道:【宿主看看周围环境,看看是什么地方。】
楚阑舟睁开眼睛看了一圈,惊讶地发现宴君安居然没把她带走,她此时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楚阑舟要强取豪夺宴君安之前做了些功课,特意让人将这房间好好修缮了一番。
要知道,宴君安在念虚宗之时,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按照最昂贵,最精细的来。他的衣服都只用千金难换的流云丝织就,就连修真界各修士拼命争夺的灵宝灵财,都只能算是他屋子里的摆设。
楚阑舟虽然是个魔尊,奈何死过一次,再醒来的时候一穷二白,是压根养不起这样高贵的金丝雀的。
好在宴君安之前嫁给楚阑舟之时骗各家族给自己送了不少嫁妆,将这个房间装点了一二,好歹像模像样了起来。
是个合格的金屋了。
楚阑舟对这个金屋做出的贡献显然太少,她过意不去,便按照话本子里的说法让乾明派弟子们在他们的屋子下铺设了地龙。
话本子里说霸道魔尊强抢正道仙子之后,将正道仙子永世囚于魔塔之中,魔塔乃苦寒之地,魔尊便大手一挥让手下将魔塔的每一寸都铺设上了可以发热的暖玉,外面寒冬冷峭,魔塔却四季如春。
楚阑舟没听说过什么暖玉能发热,便等价替换成了地龙,可惜剑尊和魔尊都不需要,倒是影响到了楚猫猫。
楚阑舟优雅地从矮榻上跳了下来,然后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爪子,觉得烫脚。
因为乾明派的修士们基本都是筑基期以上的修为,脱离了凡尘,寒暑不侵,所以也没用过地龙之类的东西,没有经验,导致烧有些太热了。
不是一点热,而是非常热……这个温度,已经可以煮猫了。
那话本子里的正道仙子肯定也已经筑基了,应当是用不到地龙的,可想而知凡间话本子不可尽信。
不过也是,凡人又没有修仙,怎么可能会知道修者的需求?
奈何等楚阑舟意识到这个道理之后,早已为时太晚,木已成舟,以后便将就着用了。
楚阑舟轮流抬着被烫到的爪子,后知后觉,忽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的金丝雀怎么把我关进我给他准备的笼子里去了?
……
系统看楚阑舟又僵在了地上,连忙催促道:【宿主别发呆啊,赶紧看看要怎么逃出去。】
门是锁着的,楚阑舟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发现只能开出一小条缝隙。
楚阑舟用胡须试了一下宽度,然后伸出爪子,开始狂掏。
系统看那道窄小的门缝还有比较门缝过于肥硕的楚猫猫,知道这必然是出不去的,连声催促道:【可恶!他怎么把门给锁了?宿主别玩了,宴君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快去看看窗户,搞不好能从窗户那边过去。】
然后系统就眼睁睁看着楚阑舟顺着门缝那窄小的裂隙,一扭腰,直接流了出去。
系统:!!!
楚阑舟将自己从门缝里挤出来之后踉跄几步,勉强稳住了身形,然后便顺着一条熟悉的小路,往那个方向走去。
她打算去找玉迎蹊。
宴君安想关她倒是没什么要紧的,毕竟自己也做错了事,也就三日,权当哄他。
只不过这件事算是他们的闺房之乐,闹出去有损楚阑舟威严的形象,他现在是乾明派掌门,每日公务繁杂,虽然大部分事情由玉念蹊兜着,但她权限不够,各峰上交的事务折子还是得由楚阑舟亲手批的。
这一来二去的,万一暴露了楚阑舟变猫猫的原因终究是不太好听,她决定提前知会玉迎蹊一声,让她这几日别送折子来。
得尽快,最好能在宴君安发现她离开之前回去,不然若是被宴君安发现自己离开,师兄怕是会伤心。
楚阑舟四爪跑得飞快,很快就来到了玉迎蹊的碧草微苑。
她很讲礼貌,用尾巴敲了敲房门,为了节省时间,她在来之前还给自己准备了一张字条——
“我,林束。”
到时候直接把这个字条给玉迎蹊看看,然后直截了当解释清楚原由,还能在宴君安发现之前赶回去。
可忽然,楚阑舟的动作一顿。
楚猫猫背着耳朵,后背上寒毛倒束,僵硬地转过了头。
只见在她身后,宴君安的手里端着一碗羊奶,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嘴里叼着的字条上。
玉迎蹊听到敲门声, 打开房门看见了宴君安。
宴君安从不曾找她,她有些奇怪,但还是行了一礼:“宴仙君, 怎么了?”
等她抬头, 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宴君安脸上挂着冷淡而又疏离的微笑, 只不过他的胸口鼓囊囊的一团, 看上去有些奇怪。
玉迎蹊正好奇里头是什么,却看到里面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来。
那是一只小狸花猫,眼睛是浅灰色的, 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玉迎蹊在乾明派那么久还没见过那么小的小猫, 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
但宴君安毕竟是来乾明派做客的客人,玉迎蹊还是规范了自己的行为,躬身道:“宴仙君,应当是有母猫在乾明派产子,不知怎的, 落在了外头, 麻烦您交给我,我去叫弟子来处理。”
玉迎蹊伸出手,却发现宴君安并没有如她预料的那般把手里的东西给她。
宴君安甚至皱了皱眉, 反而将猫猫往怀里藏了藏。
玉迎蹊有些疑惑, 但她看到宴君安手上端着的羊奶,登时明悟过来。
这是打算自己养。
宴仙君当真心善,捡到这种凡物也要亲手照拂。
玉迎蹊看着宴君安转身要走, 胸口里的猫猫头还在扭头看她,终于没忍住, 叫住了宴君安。
“宴,宴仙君, 我能摸摸吗?”
楚阑舟对自己现在的容貌特别有自信,闻言颇为骄傲,挺了挺胸膛,打算让玉迎蹊摸一摸。
毕竟她入宗门以来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不过是摸摸而已,权当是犒劳她。
楚阑舟从宴君安的怀里探出爪子,冲着玉迎蹊挥了挥手。
然后就被按着脑袋塞了回去。
“她不同意。”宴君安一脸平静,手盖在猫猫头上,遮挡了玉迎蹊的视野。
这怎么不同意了,猫猫都要从他怀里跑出来了。
玉迎蹊有苦说不出,被迫目送可爱猫猫远去,心下一片哀凄。
怅惘之后才忽然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
既然宴君安不需要找自己,又为什么要敲自己的房门啊?
楚阑舟原本就有些懒惰,现在来回都有人抱着,更加不用活动了,便轻松惬意起来,寻了个舒服的地儿,就躺了下来。
她没有压抑猫咪的本性,于是等楚阑舟猫猫睡舒服了之后,甚至还无意识蹭了蹭宴君安的锁骨。
她这一蹭正蹭在宴君安红痣之上,楚阑舟嫌弃花铃碍事,抬脚将铃铛踹到了一边去。
然后她便察觉到宴君安浑身一僵。
楚阑舟也是睡安慰了一时没克制住,有些抱歉,用圆圆粉粉的爪垫替宴君安踩了踩。
她原本是好意想要安抚宴君安,谁叫他踩着踩着却觉得爪子下的肌肉越绷越紧,到了最后,硬的就像是一块铁板一样。
楚阑舟不敢踩了,索性躺平装死。
就听到上头传来了一道声音:“我拘着你,你不生气吗?”
楚猫猫满脸疑惑地摇了摇头。
为何要生气?
楚阑舟将自己的态度表现的十分明显,宴君安眸色却灰暗了几分,道:“阑舟,我向来知道你心善。”
“我初见你的时候,你在庙堂里板正地站着,就像是一个小菩萨,到后来,仙凡之争,上五家之乱,你也一直坚定,自始自终都清楚自己要走什么路。”
“一直以来都是我。”宴君安意志消沉,“一直以来都是我不懂事,阑舟,你是皎皎明月理应照着每一个人,我却有私心,想拥你入怀,想要你独独属于我。”
宴君安看着楚阑舟,满眼悲凄:“阑舟,我是不是很贪心?”
所以我善良的小菩萨,再忍我一会儿,就再忍我三日。
三日之后,我一定……
啪!
宴君安猝不及防,被一只粉粉的爪垫扇了脸,呆呆愣愣地闭上了嘴。
楚阑舟收回爪子,气得浑身炸毛,正在喵奥喵奥地口吐芬芳:“你在污蔑我!”
她气的直接从宴君安的锁骨跳到了他的肩膀上:“我们楚家人,向来都不可能是水性杨花的性子!”
宴君安捂着脸,听着楚阑舟的喵言喵语,有些迷茫。
他当然听不懂此时楚阑舟在说什么,但这不妨碍他知道她生气了。
他之前的确将师兄送的道具用在了楚阑舟的身上,那道具只能变出人心里想变的动物模样,他却不知道楚阑舟想变什么,所以一直没有准备相应兽语的丹药。
等急匆匆发现楚阑舟变成猫猫后才着急张罗起来。
可准备得太急,他又因为楚阑舟想逃跑一时气昏了头,这才到现在都忘记吃药。
他害怕楚阑舟生气气坏了身体,又害怕楚阑舟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站不稳摔了,连忙急匆匆从自己的怀里掏出药丸,往嘴里放了一颗,然后将楚阑舟捞进了怀里。
这下,他终于听懂了。
楚猫猫炸着毛,正一字一句细数着自己的家族:“我阿爹阿娘,祖父祖母,还有楚苑,算了,他到死都是单身不说他……都是对待道侣忠贞的典范!”
“我好歹也算得上是楚家人,岂能丢楚家人的脸?”
楚阑舟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自己好好一个魔尊,明明拿的是复仇剧本,杀灭世家,为家人报仇,最后因果得报,慷慨赴死,何其畅快。
把自己写作无恶不赦的魔尊楚阑舟也能接受,但最畅销的居然是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那本风流韵史,卖的比她英勇战绩还贵。
要知道楚阑舟可是寡了几百年的老单身修士,平日里就连陌生男修的手都没有怎么拉过,却平白多了那么多桃色绯闻压在自己的功绩上头。
就连系统都反复劝过她要妥善处理男女关系,不要瞎搞乱搞。
那些艳史怎么来的?虽然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民众通过史料自由创作的,但其中很难说没有他们这几个人的贡献。
秦星原自小脑子就不好也就算了,你宴君安是什么身份?居然也和他们搅和在了一起,简直太让猫猫失望了。
楚阑舟是有刻意收爪子的,奈何她现在是幼猫,幼猫并不能很好控制住自己的爪子,爪尖勾了一下,把宴君安的脸上划拉出一道小小的血痕。
鲜血自宴君安的脸上滑落,宴君安却并不在乎,他只顾着看楚阑舟,眼神湿漉漉的。
不像仙君,像犯了错被主人责罚的小狗。
楚阑舟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骂了半天,有些口渴,舔了舔嘴唇正要开口。
一碗温羊乳就立刻放在了她的面前。
楚阑舟舔了舔唇,轻轻抿了一口羊奶,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
自那以后,楚阑舟与宴君安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氛围。
宴君安虽然用法器将她变作了猫形,却并不会拘着她,他极守诺,那丹药的药效的确只有三日,三日后楚阑舟便恢复了灵力和魔气,也逐渐掌握了法器的用法。
但楚阑舟似乎解锁了新兴趣,走路也不按照人形,而是……
系统眼看一只黑灰白相间的狸花猫自角落而出,一面摇着猫尾一边踩在房檐上,踩着轻快的步伐,顺着小道一路走到了景兰院旁。
那是岁首和闻人岱居住的别院。
系统看着被楚阑舟留在房中的宴君安,陷入了沉默之中。
宴君安做的这些事,虽然楚阑舟却并未计较,可就是楚阑舟没计较,系统才感到担忧。
楚阑舟对宴君安的态度始终暧昧,宴君安之间有家仇更有预测的对立结局,有了秦关月打头,加上多方暗示,宴君安的身上其实有很多疑点。
楚阑舟却偏偏没有开口询问,就像是全然信任此人一般。
可这是不正常的。
楚阑舟又不是什么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她是火烧上五家,浑身沾满鲜血杀戮罪孽的魔尊。
楚阑舟有多多疑,住在楚阑舟脑子里的系统是最清楚的。
系统还能清晰记起自己一开始刚绑定宿主之时的场景。
当时基本一天要被楚阑舟质疑八百遍,甚至还被魔气打过几回,抽得它当时数据库全是乱码。
楚阑舟是真的狠人,全然不顾使用魔气攻击灵台也会导致自己灵台受损,就像是感受不到疼一般,一下下攻击亳不手软。
系统疼得直抽抽,一开始还试图忍痛能不能动脑子查攻略说服楚阑舟,可楚阑舟是真的油盐不进,他用尽手段都毫无进展,被打得多了,越发觉得破局无望,索性摆烂,成天抱着已经乱码的数据库以泪洗面。
它恢复了本性等死,楚阑舟却不动手了,反倒饶有兴致主动发问:“你是我的心魔吗?”
系统不哭了,系统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女人居然就因为怀疑它是她的心魔就跟不要命一样连着抽了它三天。
后来相处久了,系统就摸清楚了,宿主喜欢傻的。
愚蠢的,热爱自作聪明的,几乎没什么用处和脑子的废物。
系统确实就是这样的统,和楚阑舟相处久了,它刚想长出来的脑子也基本都丢掉了,每天乐呵呵当个美丽废物任由楚阑舟掌握倒也愉快。
其实系统觉得秦星原脑子也有点不好使,不管是秦关月,秦三百,还是秦星原……秦家人都有点轴的样子。
秦三百先不提,秦关月这个过激楚厨遇见楚阑舟直接白给,秦星原更不必说,硬生生被秦关月玩弄了好几百年。秦家人认定一件事就死咬着不松口,他们好像比之起把自己当人,更爱把自己当狗看。
可宴君安不是啊。
宴君安与系统完全相反,在修真界的美名算是其一。他聪明,能思善辩,在念虚宗当弟子之时就成绩优异能与楚阑舟一较高低,在剑阁修行更是成就剑尊美名,往后甚至就连机关,药理,蛊术,乐理,炼器……都有涉猎。
简言之,太有脑子了。
宴君安就像是深不可测的一汪深潭,无人可以从表面望到尽头。
这样的人一心向着自己,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是天大的美事,可对楚阑舟来说却不是这样。
宴君安越聪明,意味着越难掌控。
他接近楚阑舟,目的也不一定就会像是外表表现出的那般单纯。
系统不信,楚阑舟更加不可能相信。
还在念虚宗的楚阑舟能与他交好就有些不可思议了,楚阑舟成为魔尊后死而复生再次相遇,还能不计前嫌与他交好,可能性基本为零。
可既然交好,楚阑舟为何从未将她一直以来殚心竭虑的事情说给宴君安听?
这二人之间的相处虽然表面温馨却又显得十分诡异,许多事被楚阑舟轻飘飘揭过,就像它们从未发生过一样。
可有些事当真粉饰太平就能过去吗?
系统望着越来越近的景兰院,只觉得担忧。
就像是岩浆掩盖在层层黑泥之下,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去。
可这两人不提,系统抓耳挠腮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只能期盼那一天能来得再晚一些。
……
景兰院。
闻人岱坐在院中石凳上捏着符箓, 有些怀疑信到底有没有送出去。
这还是楚阑舟教给他的法子。
自上次自己查出岁首身上留有煞气痕迹之后,楚阑舟就给了自己一打传讯符箓,说若是调查出了其他事, 可以通过这个符箓找他。
那些世家公子都有自己私下能联络且不为外人所知的法门, 这种事情闻人岱可以理解。
毕竟岁首染上煞气那牵扯可太大了, 若是关外煞气入关, 藏在各处隐而不发,对整个悯川而言都会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道理是如此,可闻人岱展开眼前的符咒, 左看看又看看, 实在不明白这样式的符咒的运行原理。
——到底什么样的传讯符会在传讯符表面画王八啊!
而且这符咒当真能召来楚阑舟?
实在是专业不对口,闻人岱对此一窍不通,拨弄半天,也就能得出个一点灵气波动都没有溢出的结论。
楚阑舟不会是在驴他吧?
闻人岱没忍住腹诽。
一只灰白狸花猫自门缝中将自己挤了出来,昂首阔步, 灵巧地跳到了他面前的石桌上。
那狸花猫身量不大, 看上去年岁极小,但皮毛油光水滑,动作也十分果断凌厉, 看上去不像是凡猫。
闻人岱给灵宠绝育做习惯了, 看这猫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是一乐,伸出手就想捉它后腿确认性别。
手还没碰到呢,就听到那猫张开嘴, 竟然口吐人言:“查出来了什么?”
还是楚阑舟的声音。
闻人岱差点要碰到猫猫后腿的手一抖,整个人没坐住摔了下来。
他害怕楚阑舟看出端倪, 连忙就势俯身磕了一个头:“参,参见魔尊。”
楚猫猫居高临下, 一张猫脸完全看不出她的想法,闻人岱却觉得面前人威慑力十足,像是看穿了他所有所思所想,将他的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心一样。
楚阑舟变成猫猫后也不免受到了身体的影响。
就比如如今。
面对被自己吓得六神无主,浑身湿透的闻人岱,若是寻常的楚阑舟早就觉得浪费时间会催促着他开口了,楚猫猫却偏偏站得直直地,就是不开口,甚至给他施加更大压力。
冰冷的猫眼闪耀着冰冷的杀意,就如同猛兽凝视着自己的猎物。
坏心眼的猫猫从不按时吃掉自己的猎物,而是喜欢看猎物在自己爪心挣扎的模样。
直到闻人岱彻底坚持不住,再也跪不住之时。
楚阑舟这才施施然开口道:“说吧。”
说,说什么?
闻人岱其实准备了两套说辞。
他对岁首成僵一事一直有疑虑,毕竟此事与楚阑舟有直接联系,魔尊威名赫赫,难保不会参与其中。
原本并不想将事情说全,但面对魔尊的压力还是太大了,闻人岱嘴皮子一秃噜,直接将真相说了出来:“岁首是僵,成僵已有一百零五年。”
楚阑舟不明白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皱了皱眉,还想开口询问。
闻人岱却一言不发,只是从袖口掏出一截竹简递到了她的手心。
楚阑舟皱眉摊开一看,这截竹简赫然写着:
【魔尊楚阑舟,巽天五年于汴州伏诛。】
凡人界以帝王或是权臣名号定年份,修真界则是以乾坤坎兑定年份,每走一卦为百年。如今是坎天十年,距离巽天五年,刚好过了整整一百零五年。
岁首与她死在同年。
楚阑舟心中疑虑更甚,但还是按耐住,听闻人岱解释。
“成僵和成鬼其实有些相像,虽有天地造化在其中,但其主要还是因为有执念。”
“生人有心愿未了,死前便会存着一口气集聚在胸中不散,再被战场凶煞之气沾染,便易成僵。”
闻人岱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楚阑舟的脸色,可惜他面对着一张狸花猫猫脸,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
到最后,等他交代完事情,只能看到小狸花猫点了点脑袋,然后慢悠悠踩着石桌跳到了地上就要转身离开。
属于魔尊的威压散去,闻人岱正要松一口气,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声音:“继续查。”
闻人岱吓得转过头看去,却什么人影都没看见。
可这道声音已经足够让他起疑了。
楚阑舟在他身边设下了眼线,可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为何从未察觉?
闻人岱虽然是灵药谷出身,但他毕竟是谷主,还是个神医,常有世家带着灵宝灵财求医问药,积年累月收集起来的法宝并不少。
其中就有一些可以监测人是否会被监视的法宝。
楚阑舟就在自己耳边留音,那些法宝毫无反应!
若自己刚才撒谎,楚阑舟会对自己如何?
只是想到这一点,闻人岱就有些后怕。
他瘫倒在原地,急促呼吸着。
楚阑舟,当真是深不可测!
……
楚阑舟,或者说汴州伏诛之前的魔尊,到底做了什么?
楚阑舟一边思索一边踩着屋檐,三下两下就跳到了另一栋建筑旁,然后顺着墙面蹦到旁边栅栏上,身形迅速,就像是一道小闪电。
当猫的好处就是能走些常人走不到的地方。
楚阑舟一面往前踏步,一面思索着岁首。
忽然她察觉到一道视线,身形顿在了原地。
盯着自己的人穿着一身黑袍,胸襟披散,露出里面盘节紧实的肌肉,看上去十分眼熟,之前在继位典礼上楚阑舟还和他打过一架。
那是……
胡平。
一剑之缘,这个人剑法不错,为人也还算正派。
楚阑舟停在原地,看着面前人。
只见胡平眉头拧得死紧,目光不善看向自己。
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吗?
还是更深一步,认出了自己是楚阑舟?
楚阑舟十分警惕,但却并未动作。
她倒是要看这胡平要做什么。
一人一猫僵在原地对峙,画面看上去有些滑稽诡异。
“哪里来的猫?”胡平挠了挠脑袋,表情看上去极其不耐烦,语速飞快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下,“怎么没有主人?”
说罢,胡平竟是要朝着楚阑舟伸手。
胡平的动作极快,楚阑舟却比他更快,她早将将魔气藏在爪下,只等他露出敌意自己先发制敌。
楚阑舟暗暗伸出利爪,却眼前一黑,视线被衣料遮蔽住了。
胡平居然将她藏进了自己的怀里!
眼前这一幕何其熟悉。
楚阑舟不由得想起来前几天的宴君安, 迟疑片刻,还是收了爪子下的魔气。
且先看看这胡平到底要做什么。
一路颠沛,她透过衣摆, 隐约听到身前传来一道声音。
“啊, 鹏……平道友。”
这是, 公孙宏邈的声音。
楚阑舟沉默片刻, 扒拉着胡平衣领的爪子停了下来。
推门声响起,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流水的声音传来。
公孙宏邈声音传来:“我新煮了茶, 胡道友, 你来的正是时候,不妨品茗一二。”
楚阑舟感受到身上传来一阵颠沛振动的感觉 ,她揪着胡平的衣摆稳住身形,继续听着。
胡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躁不耐:“这些破叶子泡的水有什么好喝的,有事说事, 我还有事要忙。”
“胡道友说笑了, 此乃宁阜县产的茶叶,一克可抵千金,与之相隔千里之外的缪县也生产茶叶, 产量颇丰, 凡间民众也时常饮用。”
“也就你们文人爱喝这些……这两者有何不同?”
“自然有所不同。宁阜县擅采茶,只不过位置不太凑巧,在汴州旁边。所以价格上, 自然也起了些变化。”
“奇货可居,宁阜县的茶叶与缪县并无不同, 只是物以稀为贵罢了……胡道友,尝一尝?”
耳畔传来瓷器相碰之声, 应当是胡平喝了茶。
楚阑舟听到他提的地名,动作微顿,整个人登时抬起了眼眸,悄悄用爪尖勾散了胡平的前襟,勾出一条隐秘的小缝,向外望去。
公孙宏邈正坐在轮椅上,面带微笑,看着这个方向:“胡道友,近日来,修真界发生了许多事。”
“秦家最近变化颇大。秦关月遇刺,秦星原强争主家之位,加上账本一事,秦家在上五家的地位可谓岌岌可危。”
“秦关月死的时期和账本暴露的时期都太过凑巧,给了秦家一个很大的打击。秦家倒台,其他四家自然获利。”
公孙宏邈一边说,一边给胡平又倒了茶,接着叙述起了自己的看法。
他坐姿笔直板正,楚阑舟却觉得此人就如同毒蛇一般,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
“当年传出楚阑舟复生的消息之时,章家,张家,莲家接连受袭,可学生查过,这些几个家族能发展至今,背后可都穆家支持的影子。学生实在疑惑,所以想来请问胡道友的想法。”
胡平冷哼一声:“汴州进不去,楚阑舟没有死,死而复生未必是虚假传言。”
“……的确如此,楚阑舟能复生,是件好事。”
公孙宏邈似乎没有想到胡平会做如此回答,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又很快回过神来,唇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学生早年周游列国,听闻凡间有个传言。
——凡间有画皮鬼喜好披人皮囊,将自己伪装成故人模样,可他们虽然披着故人的皮囊,却早就换成了厉鬼的芯子,百姓愚昧,始终不曾发现,等到被厉鬼所食之时,才悔之莫及。”
“谁又知道,复活的是楚阑舟,还是有鬼披上了楚阑舟的皮囊?”
公孙宏邈垂下眸,冷淡的视线正正直视着楚阑舟的眼眸,眼中一点惊奇的神色都没有。
楚阑舟暗道不妙,迅速松了勾着胡平衣襟的爪子,可来不及了。
公孙宏邈的声音已经响起:“胡道友,其实学生好奇许久,您怀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不好!被发现了。
她这用法器拟做的化身可能瞒得过胡平,但不一定能瞒过与巫家有联系的公孙宏邈。楚阑舟爪下魔气隐隐浮现,就想自己挣开,先发制人,至少先逃出去。
现在不是揭露身份的好时候。
掌握的信息不够完善,只要楚阑舟跑得够快,让他们没有抓住现行,这场戏还能演下去。
楚阑舟想跑,胡平却没有给楚阑舟机会。
“没东西。”胡平的声音十分不耐烦,楚阑舟却觉得他扣住衣襟的手却忽然紧了起来。
他的话配合着他现在的动作,就像是在说此地无银三百似的,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公孙宏邈果然没信,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可胡道友的胸前,似乎有些鼓啊。”
公孙宏邈这句话几乎是在挑明了,这是今日非要揭穿自己不可了。
公孙宏邈这个人很有主意,也足够疯狂,他有此想法,其实也在楚阑舟的预料之内。
聪明人最难掌控。
一个秦关月的死就能引起他的疑心,让他将怀疑放在楚阑舟身上。
楚阑舟思索片刻,决定自己出去。
公孙宏邈想控制自己,可楚阑舟怎会让他如愿。
毕竟他想要做的事情,还需得由她来完成啊……
楚阑舟面带微笑,施施然就想从胡平的怀中走出。
胡平却没有给楚阑舟发挥的机会。
他一只手飞快按住在胸前蠕动的小猫咪,回答得很快,语气还很理直气壮:“练功,练出来的。”
楚阑舟听到公孙宏邈喉咙中发出一声明显的吸气声,觉得此人怕不是要被气死了。
果然,下一刻公孙宏邈的声音都带了些隐约的怒意:“胡道友。”
“我还有急事,先行一步。”胡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改日再叙。”
……
公孙宏邈和巫辰其实有些相像。
都是因着了一句“白子非白,清流不清”的预言便义无反顾踏入时局之中,只不过立场不同,站在了对立面。
巫辰希望自己沉湎于幻境,别去探究现实真相,公孙宏邈却想让自己一直调查下去,甚至……反了天道。
楚阑舟其实很欣赏这种人,但他们要算计的是她,这就有点不美好了。
楚阑舟自己琐事那么多,有点懒得同他们绕这种没结果的圈子。
楚阑舟哪一条都不想选,她只想查清楚哥哥建立宗门的目的,他们自己争争就算了,若是再带上她,她不介意把他们两个凑在一起打一架。
楚猫猫思索着对策,等回过神来后却发现自己她就被一路卷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周围环境十分陌生。
猎猎风声呼啸而过,这座山峰不似楚阑舟去过的其他峰那般秀丽,它浑身没什么植被,看环境分外萧索。
是剑气。
楚阑舟伸出爪尖,试探着捋了一束风藏在手心,那道风登时割破了楚阑舟的掌心,流出一道血痕来。
哪怕变成猫猫,楚阑舟的身躯也是魔尊的身躯,不会轻易受到伤害。
这座山峰的所有风,皆是由剑气炼化而成的。
胡平显然也知道这里的风可能会对她造成伤害,将楚阑舟放置在了一个避风的小棚之中,若楚阑舟没有自己去主动捉那一缕风,是不会被这里的剑风割伤的。
眼看胡平朝着自己走来,楚阑舟悄悄将受伤的掌心藏了起来,想看看胡平到底要做什么。
适才他在公孙宏邈面前维护自己太过,楚阑舟怀疑此人是否有其他图谋……
——在被一条大鱼砸到脑门之前楚阑舟是这样想的。
那条鱼实在是太大了。
鱼的身量足足有楚猫猫两个大,还十分鲜活,尾巴啪啪啪抽打着地面,还时不时一跃而起,鱼尾险些砸到楚阑舟。
楚猫猫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太想碰到这条鱼。
“没胃口吗?”
胡平面容冷肃,看楚阑舟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难解的谜题。
楚阑舟心下疑虑更甚。
胡平在干什么?
他这是起了疑心在试探自己吗?
可若是试探,到底为什么会有人给一只奶猫喂那么大的活鱼啊。
楚阑舟实在摸不清这胡平的路数,小心谨慎地观察着此人。
“我知道你的身份。”
楚猫猫眸光一凝。
胡平却早就说出了下面的那句话:“看你毛色这般顺滑,应当是有人养着的。”
“保不齐就是公孙宏邈这厮养的,所以才假正经想借喝茶之名找我要猫,还好我跑得快。”
胡平不屑地看了一眼山下,“早看他不顺眼,他一个瘸子,有能耐就扛着轮椅爬山追我。”
楚阑舟发现了,他这是在自言自语。
可公孙宏邈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啊。
但胡平能误会正好,也不用她去做解释了,楚阑舟十分满意,看向胡平的目光都透露出了几分欣赏,屈尊纡贵叫了两声:“喵呜呜喵。”
胡平此人为人耿直,喜恶分明,不错。
能听懂楚猫猫语言的系统自动在脑中翻译了楚阑舟的意思。
【胡平,好骗好用,不错。】
胡平听见猫叫,脸绷得更紧,看起来越发凶厉,口中却十分诚实地说:“我再下山,去问问玉迎蹊,她向来心细,应该知道怎么养这种小宠物。”
楚阑舟今日不过是出门找闻人岱,日暮就该回去了,如今已经拖沓了不少时间,再拖下去,估计会引起宴君安的警觉。
她还想询问胡平一些讯息,当然不愿意放胡平再下山浪费时间去找玉迎蹊。
于是楚猫猫思索片刻,抬起脚,就朝着胡平走来。
胡平站在棚子外,楚阑舟原先是待在棚子里的,可若她要去找胡平,就等于要将自己置于那些如刀斧般尖锐的风中。
胡平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三步两步就跳了过来,皱眉指责道:
“这凶牙岭乃吾之居所,四处都有设下禁制,你这样弱小,若是出去是会被削成肉泥的,你……。”
胡平对着一张懵懵懂懂的小猫脸,实在是骂不下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在楚阑舟眉心一点:“我暂时分享了凶牙峰的权限给你,你不必担忧,我出去一趟,很快便会回去。”
“爬此峰不可携带利器,且修为越高,就越难爬这凶牙峰,那瘸子不可能爬上来。”
胡平回眸看着小猫咪,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在对谁说话:“这一次,定能护住你。”
这一回楚阑舟没有阻拦。
楚阑舟能感受到,胡平是真的将权柄分享给了她。
胡平还有别的机会能够试探,这机会却难得。
不知道这回分享时限有多久,权柄的内容读取还需要时间,楚阑舟需要一个人静静分析这些信息。
眼看胡平走远。
楚猫猫甩了甩尾巴,慢悠悠巡视着这座凶牙岭。
那条鱼早被她用意念送回了池塘里,此时这座山峰的一草一木,都尽数在她的掌握之中。
楚阑舟步伐轻巧灵动,脑中勾勒着这座山峰的布局。
那这凶牙岭的运作原理就和问心塔差不多。
问心塔虽然日常用来给弟子磨练剑心,其实追溯其根源,也能勉强算是宗门防御阵法衍生出来的一部分。
对于念虚宗弟子而言是历练,可若是有别的宗门弟子上了山,可不是如此了。
所以楚阑舟一开始拜师之时爬塔虽然艰难,却不会危及性命,但与悟道子决裂之后,下塔就变得艰难百倍起来,因为她失去了天地的承认,也不会被护山大阵认可。
凶牙岭与之相同,只不过爬凶牙塔的要求多了一条,不可带利器。
若有人违反,就会自动触发阵法防御机制,那些风中的剑气就会化为利刃,攻击闯入之人。
胡平说的也的确有道理。
虽然公孙宏邈修为不行,又是乾明派弟子,这宗门阵法对他的限制其实不会很大。
但公孙宏邈是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多疑,不敢弃剑。
所以他一定上不来。
哪怕不是公孙宏邈,换成自己,没有这个契机楚阑舟也不会上来。
毕竟失了武器就等于失去了对事态的掌控力,面对未知的环境,犹如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再厉害,也只能任人摆布。
忽然楚阑舟察觉到什么,耳尖动了动。
凶牙岭的阵法被触动了。
有人上山,是谁?
……
念虚宗内。
往日执法阁向来门可罗雀,弟子们宁愿绕远路走都不愿意往执法阁门前走,生怕被长老和巡查弟子抓住错处。
今日却不同,执法阁一改往日的宁静,一干小弟子热热闹闹,将整个执法阁围绕得水泄不通。
执法阁弟子也都未外出执勤,反而都留守在这里维持秩序,哪怕如此,也盖不住弟子间的议论声。
就连执法阁的弟子都在迟疑,维持秩序维持得很是不用心,视线不住往执法阁里头瞟。
执法阁向来只是用来记录定罚的地方,刑堂才是用来惩戒弟子的部门,可今日,执法阁堂前却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不止如此,大殿里全是血污,这男子早已气若游丝,可还有轰然铁拳落下,亳不留情,直冲着他脑门砸去。
有位女弟子心善,终于忍不住大喊道:“师叔别打了,师叔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没错,站在人群正中,正在揍宗门弟子的那个施暴者,正是平日里弟子心中最一丝不苟的执法阁阁主柳明域。
柳明域是体修,平日拳头本来就重,但他是长老修为高,也懂得收敛,不会亲自责罚宗门内的弟子。
今日却是一反常态。
柳明域不仅在执法阁揍了人,还用了拳套。
要知道柳长老惯用的拳套有足足千斤,落在人身上那还了得?
那女弟子的声音并未引起柳长老多余的反应,他毫不迟疑,又是一拳重重地砸在了那弟子的脸上。
杨元一的牙齿被直接砸断,从口中飞了出去,口腔中登时鲜血淋漓。
他之前还能动的时候还勉强用拳头抵挡了柳明域的几下攻击,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被这拳头打成了肉泥。
可杨元一实在想不明白,接受审讯的时候柳明域给他吞了不能说谎言的铁丸,让他只能说出真相。
他虽然不能说谎,却能选择坦白哪一部分,于是杨元一特意隐瞒了很多对念虚宗不利的话没有说,只着重讲了叛出宗门的叛徒楚阑舟有关的剧情和故事,还着重美化了自己的行为,给了一个合理化的名头,虽然其中可能有些事情并不那么光彩,但也被他圆得算是合情合理。
没想到,他还没讲多少,柳明域就一拳轰了过来。
之前还是念虚宗大弟子的时候,宫淮也打过他,但宫淮用的是鞭子,目的也是为了要钱或者是泄愤。
柳明域又是为何?
杨元一有些恐慌起来。
他能感觉到。
柳明域是真的想让他死。
当初他怕的就是讲完一切被念虚宗灭口,奋力争取让柳明域松了口,愿意将审讯设立在执法阁大厅。
杨元一想着众目睽睽之下,柳明域不可能杀自己,却没有想到,柳明域居然能丝毫不在意这些围观的诸多弟子。
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死去的。
杨元一奋力替自己反驳,他口中早不剩几颗牙,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只能勉强分辨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这样设想,我这不是都没做吗?”
“设想?”柳明域黑沉沉的眼光望着他,“你不做,是你不想吗?”
当然不是,若当初玄月夜宴君安如书里说的那般离开,还在惦记宿机伞的杨元一绝对会趁着楚阑舟虚弱攒够打脸值。
以后也是一样。
可楚阑舟本来就是这个位面的大魔头,是大反派,哪怕自己不害她,她也会早早死去退场。自己伤害她能算得上什么?
若要深究,自己还能算是惩恶扬善的大英雄,这里的人应该捧着他才对。
杨元一捂住脸:“世道人皆有所图,我只不过也是为了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和这种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柳明域面无表情,又是一拳打在杨元一另外一边脸上。
杨元一重重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失血过多,看周围景物都模模糊糊的,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绝对会死。
生命垂危之际,杨元一忽然想起来自己在书中看到的内容。
那内容在很后面,也不是很重要的内容,现在剧情没有走到那个地步,杨元一也没有着重研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但今天,如果说出这个内容,或许可以救他一命。
可能是回光返照,杨元一觉得自己有了力气,奋力放大声音:“你知道宴君安为何迟迟没有飞升吗?”
“宴君安缺的才不是情劫。”
“杀了楚阑舟,有了功绩,他就能得道升仙!”
杨元一拼尽全力喊出来的这句话声音不算很大,但在场的都是修士,自然都听见了,整个执法阁忽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杨元一粗重的喘息声。
喘息声混合着血沫从杨元一的喉咙喷出,一声比一声微弱。
他快死了。
柳明域果然停下了动作,他不耐地皱了皱眉,从置物袋里随手摸出一颗丹药给杨元一吊命。
杨元一捡回一条命,却并未放松下来,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的,绝对会是更加恐怖的折磨。
柳明域不顾杨元一惊恐的眼神,拽着杨元一的头发将他拖拽离开,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才想起来什么,开口道:“薛子林。”
穿着执法阁弟子制服的男子还愣在原地,好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跳过血迹跑到了柳明域身边,恭顺行礼:“柳长老。”
“你同我一起审他,将他的话,一字不落都记录下来。”
……
凶牙峰上。
楚阑舟察觉到有人上山,却并不是很着急。
来人估计是来找胡平的,等他上来之后,自己随便找个角落躲一下就可以了。
凶牙峰很大,以自己现在的大小,到时候随便躲在哪课树上就找不到了。
至于是不是来找自己……
楚阑舟压根没有做这个设想。
楚阑舟百无聊赖靠树上,尾巴惬意勾起,就着风声闭上了眼睛。
有风穿行而过,穿过叶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通过权柄的传递,楚阑舟可以感知到那人名不速之客的位置。
那人爬山的速度很慢,却从不停歇,一直在缓缓向上移动着。
楚阑舟看着看着,觉得有些困倦。
脚步声传来,逐渐放大,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楚阑舟睡得迷迷糊糊,但还是睁开了眼睛。
站在树下的……是宴君安。
日暮低垂,照耀万物之间,像是工匠偷懒弄撒了颜料,将天地都染上了一片橘红。
那些颜色也染在他的脸上身上,调配出一片暖洋洋的色调。
宴君安面带微笑,犹如星河般干净剔透发眸子直直看着树梢间躺着的楚阑舟。
然后他缓缓摊开手,冲着楚阑舟张开了双臂——
“阑舟,我来接你回去。”
“阑舟, 我来接你。”
宴君安抬眸,淡墨色的眼眸中氤氲着浅淡的笑意,像是醇厚的美酒, 只一眼便可让人溺毙入其中。
不过他此时的模样其实并不好看。
凶牙岭险僻, 尤其是山顶, 风刀霜剑, 可侵人肌骨。
冷冽的风如尖锐刀锋拂过宴君安的脸颊,宴君安微微侧过脸,再转过头来之时脸颊边就已经染上了血痕。
宴君安修为太高, 孤身来这里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楚阑舟垂眸, 看向他的腰间。
革带规整的系在宴君安的腰间,腰佩玉环,符合世家贵族子的规制,不过那里空空荡荡,根本见不到君子剑的影子。
“你来做什么?”楚阑舟问。
宴君安似乎对她的问题有些不解, 但还是回应道:“当然是来接你。”
楚阑舟看着宴君安, 站了起来,猫类兽态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你的剑呢?”
“不好上山,我暂时将它寄存在山下。”
他说的坦坦荡荡理所应当, 似乎事情本来就应该如此。
楚阑舟听到这个回答, 微微叹了一口气。
然后花白的狸花猫猝然变成了一个黑衣冷肃魔尊,楚阑舟毫不犹豫,从树梢一跃而下。
宴君安吓了一跳, 连忙伸出手将楚阑舟接了个满怀。
花叶纷飞,纷乱的叶片遮蔽了二人身形。
楚阑舟听着耳畔呼呼风声, 勾起唇角,侧头, 将唇印在了宴君安的唇上。
宴君安眼眸微微放大,但很快便染上了点点笑意,手指用力,将楚阑舟揽得更紧。
二人唇舌相缠,交换了一个血腥味十足的吻。
“你……”能够呼吸的间隙,楚阑舟睁开眼睛,轻轻喘了一口气,开口道。
可她话还未说全,就看见宴君安还是一贯的温和微笑,身体却向后倒去。
……
这山顶的负荷对于剑尊而言还是有些超过了。
楚阑舟与宴君安并排行在路上,看着身旁表情风轻云淡的宴君安,心想他还挺能装。
要不是她就在他旁边,能感受到他将全身的力量都靠在自己身上,她都要以为宴君安真的没事了。
站都站不稳,这人到底为什么要上来?
新肉还未长好又会被那些锐利的风刃划开,血迹不断从宴君安的身上脸上溢出,若不是流云衣不显,估计宴君安此时已经是个血人了。
楚阑舟靠着宴君安的那边湿漉漉的,全是这个人的血。
楚阑舟别过头,还是小声地开了口:“我只是外出办事,发生了些意外——撞见的胡平,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解决了,没有多久就能回来。”
她独来独往惯了,早习惯不与人分享自己的行踪,但今日宴君安是为了找自己才受的伤,楚阑舟有些过意不去,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句。
“嗯 。”宴君安点了点头,应了一声,“阑舟很厉害。”
楚阑舟又不是想让他夸自己,她亦不习惯被人夸赞,便又将头转了过去,不再开口。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时间,楚阑舟凝望着一望不到头的崎岖山路,有些担忧。
山路只走了一半,楚阑舟有权限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被这些寒风侵袭,宴君安却没有。
他必须依靠自己的肉身硬抗这些剑气,自己走下山。
“你……能不能坚持下去。”楚阑舟又觉得自己这句话显得有些刻意,找补道,“念虚宗的剑尊要是残了,修真界那些老头子肯定会大发雷霆,打到我面前,要逼我给出个交代……”
一提到那些老头子楚阑舟心里就直犯恶心,楚阑舟怕自己说重了又勾连起往事惹得二人不快,话说一半便住了嘴。
“不碍事,这种路我走过很多次,可以走完。”好在宴君安并未察觉,语气如常。
很多次?什么意思?
楚阑舟只知道拜入剑阁有爬九十九阶问心塔的习惯,却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由头,需要剑尊亲自再体会一遍凌迟之苦。
楚阑舟忍不住思索起来。
“我若是真的残了,阑舟,你还会允许君安长长久久跟在你的身侧吗?”宴君安却忽然开口,打断了楚阑舟的思绪。
宴君安停下了脚步,认真凝望着她,眼眸湿漉漉的,像沾染上了林间的露水。
楚阑舟却别过了眼,没有回答。
寂静弥漫在二人之间,周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簌簌风声。
宴君安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失落,反而笑了起来:“没关系,我不会残疾的,因为这山上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之前在山上,如今在我身边,那是我的……心上人。”
宴梦川早已在楚阑舟的门前等候了许久。
他有些害怕。
他与小师叔约定好了时间,想要询问法器的事,向来守时的小师叔却罕见地迟到了一刻钟,再回来的时候,浑身浴血,看上去颇为吓人。
而且不知道为何,林师叔也不在房内。
他骇得就想烧警报符箓警示众人,可还没等他引燃传讯符,眼角却暼到了一只狸花猫。
小狸花猫猫自角落施施然走出,大摇大摆踩着宴君安的肩膀爬了上去,爪子就勾在流云衣之上。
眼前的场景诡异至极,宴梦川满脸迷茫,有些无所适从。
宴君安皱了皱眉,冷淡开口:“无事。”
师叔说是无事那就是无事了。
宴梦川这才放心下来,但他老觉得看眼前的画面看得眼睛疼,于是便佯装行礼,实则逃避视线将目光转到了地上。
等他再抬起眼时,宴师叔身上哪里还有什么血迹和伤痕,分明还是同往日一样霞姿月韵,仪表堂堂。
刚才或许是自己看花了眼,宴梦川悄悄松了一口气:
“师叔,这便是我自那小世界带出来的法器。”
“这法器……”
宴君安沉默片刻,指尖泛起一道水色灵力,那灵力裹挟着宴君安的一滴精血,点在了那空白卷轴之上。
灵力在接触到卷轴的时刻便当即消失,原先空白的卷轴却忽然浮现出一行字。
那一行字消失得极快,以楚阑舟的眼力都没能看清。
宴君安收回了手,表情十分严肃:“将这法器交给你的人有没有同你说过这东西叫什么?”
“是说过的。”宴梦川恭敬回答道,“这法器名为天地卷。”
宴君安点了点头,手指早已恢复如初:“这法器……可以看因果。”
“以你的修为,看不到太深的东西。” 宴君安顿了顿,复又开口道,“以精血为引,献祭血肉,可观未来。”
一滴渡劫期修士的精血居然只能让这些文字浮现须臾,可见它的需求有多旺盛。
“看这东西要付出的代价极大,你轻易莫要尝试。”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拥有这等法器已然逆天,要是不用付出代价就能达成目的,是不可能的事情。
楚阑舟旁观着面前一幕,想得更多了些。
这法器是楚苑留下来的东西。
可楚苑为何要将这东西给他?
宴君安还在研究手上的书卷,一边研究,一边同宴梦川讲解要点。
宴梦川耐心听着师叔的讲解,学着师叔的样子,也燃了自己的一点心头血滴在天地卷的上头。
天地卷复又亮了起来。
这一次的文字亮起的时间比宴君安点亮的时间还长些,楚阑舟隐约能看见一个名字。
是自己的,而在自己名字的旁边……还有一个宴君安。
后面似乎还有些旁的词汇,正在不断往外延伸。
金光实在晃眼,宴梦川看不真切,还想伸头去看个分明。
楚阑舟下意识就要用灵力将这东西打翻,可她还没来得及做,宴君安却比她更快。
天地卷落在地上,竹简与地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
宴梦川望着面前的一只手和一只毛爪子,有些疑惑,但还是小心翼翼望着面前人:“师,师叔……”
宴君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必看了。”
宴梦川这才反应过来。
他刚刚借用宴君安的阵法献祭,虽然用的是自己的精血,但召出的应当是宴师叔的未来。
差一点就窥探到了师叔的隐私,自己刚刚居然还傻乎乎伸脑袋去看,宴梦川吓得脸都白了,连声道歉:“师叔,弟子,弟子不是故意的。”
他虽然嘴上道歉,但心中却也生了些旁的心思。
宴师叔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他刚刚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可宴师叔的未来又为何与大魔头楚阑舟扯上了瓜葛?
无数思绪缠绕在宴梦川的心间,让他忍不住起了些不该起的心思。
宴君安回眸,冷淡地扫了他一眼,直接点破了他的想法,“你很好奇?”
被看出了想法,宴梦川满脸通红,但还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是。”
没等宴君安开口,宴梦川就先跪在了地上:“弟子回念虚宗会自行领罚。”
……
念虚宗,剑阁内。
柳明域正站在剑阁门口,等待木童子通传。
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很快房门便被推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童子从角落走了出来,对着柳明域深深做了一揖,而后才一板一眼道:“尊者远游未归,长老请改日再来。”
柳明域耐心解释:“不是见剑尊,是去见剑阁师祖。”
小童子皱着眉,明明是木石胎做成的傀儡,看上去十分鲜活:“可师祖在闭关,也是不见客的。”
柳明域:“可我有掌门手谕,允许我入剑阁。”
小童子:“可,可剑阁有规定,入剑阁需要先请示剑尊。”
“剑阁也算是念虚宗的地界,既然掌门允许让我进去为何还需要请示剑尊,难道剑尊比掌门还大吗?”
这下可把小童子问迷糊了,他捂了捂脑门,还在纠结。
柳明域耐心告罄,他一把推开小童子,抢闯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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