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约见
姜月听见窗边的动静, 抬眼看过去,只见裴秋生一脸错愕地站在那儿,一会儿看着她, 一会儿望向对面。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秋生, 你在干嘛呢?”姜月好奇问道。
“我我不小心打碎了东西,”自觉打草惊蛇了的裴秋生手忙脚乱, “正在收拾呢。”
“哦, ”姜月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想太多, 又接着低下头马不停蹄地做木雕,“外面有些热, 你能帮我把窗户关上吗?”
“好,”裴秋生见姜月面色如常, 心中松了一口气,刚要去关窗, 姜月突然又打断他道:“对了, 秋生。”
“啊、啊?”
“明天你去书坊的时候我同你一起吧,我要去码头那边一趟。”
裴秋生愣了一下应道, “没问题,我将你送到码头。”
而后眼疾手快地轻轻关了窗。
第二日,姜月同裴秋生一起到了码头附近。
姜月将裴秋生手上拎着的小木桶接过来道:“秋生,你去书坊吧,我就在附近找找有黏土的河床在哪儿, 找到了就挖点儿回去。”
裴秋生昨日没去书坊, 今日本该早些去,但他想到有些河床并不安全, 他不放心姜月一个人找,“要不我陪你一起吧?”
姜月闻言, 清澈的杏眸含着笑,拒绝道:“不用,你早些去书坊抄书、学习。若是我觉着有危险需要你帮忙,便去书坊找你。若是我自个儿能搞定,便会先回家。”
裴秋生闻言,只好作罢,“那你自己小心点。”
裴秋生来到书坊,文叔便道:“秋生,许公子昨日来找过你,他还去了你家,你家里也没人。”
“许谦玉?”裴秋生一愣,他事先没想到许谦玉会去他家里找他,因而搬家的事情没跟他说,便忍不住问道:“他可有说是什么事?”
文叔摇头道:“这倒没有说。”
裴秋生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许谦玉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如此着急,拔起脚便道:“若是急事,我现在便去找他。”
文叔连忙阻止道:“公子且慢,应是不急。他让我遇着你给你带一句话,就说他今天下学后还会来书坊找你,让你且等一等他。”
裴秋生听闻不急,便放心下来,这个时辰许谦玉恐怕在学堂听课,姜月还在码头也随时可能会来找他,他还是在书坊等着为好。
他坐下来,复盘近期所学,虽没能将《论语》全然背下来,但已然熟悉了七八分了,剩下的可以利用零碎时间接着背。
接下来他想攻克《孟子》,因而主动向文叔申请抄这本,谈好了价钱便开始抄。
虽说他有古籍系统,但入学考学问和科举考试都需灵活运用心中所学随机应变,容不得他与系统慢慢沟通,他掌握的知识自然是越多越好。
他一边抄,一边也没忘了挣钱,又问文叔道,“文叔,后面若还是有修书的需要,不知是否能再让我试一试?”
文叔温声笑道:“这两日没有新的了。公子放心,你的书修得确实很好,字也写得不错,若是后面有书要修,老朽自会先拿给公子看看。”
裴秋生感激道:“那就先谢过文叔了。”
裴秋生便专心致志、心无杂念地抄书,直到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时,才意识到已经中午了。
裴秋生在码头买吃食时,向周围随意望了几眼,并没见到姜月的身影。
姜月一上午都没来找他,想必是已经回家了。
他用完午饭,转身再次扎进书坊继续抄书,一直到黄昏时分,如约等来了许谦玉。
“秋生,我可算找到你了!”许谦玉爽朗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裴秋生闻言也停下了手中的笔,站起来问道,“谦玉兄,听说你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许谦玉笑道:“确是如此。是这样,夫子他老人家看了你给他修的书,便很想见你,说是要与你当面探讨学问,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已经跟夫子提过你想入学及报名童试的事情,夫子说都不成问题。”
裴秋生听闻入学不成问题,眼眸一亮道:“当真?”
许谦玉挑着眉,斜倚着坐下,他支起一条腿,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笑道:“当然是真的,我还能诓你不成?对了,我昨天打听着去了姜家,怎么一个人都没见到,隔壁的大婶说你们搬走了,搬哪里去了?”
裴秋生也跟着坐下,含着些许歉意道:“抱歉,没有提前告知你,我们搬到了集市上,东边最末尾的铺子。”
许谦玉不以为意道:“无妨,你事先又不知道我找你。那要不你挑个日子,我同夫子去找你?”
裴秋生道:“这怎么使得,哪有夫子来找学生的?要不这样,我明日准备一番,后日去思齐学堂去拜访他老人家,可好?”
许谦玉道:“也好,那后日酉时你过来吧,我正好下学,带你去见他。”
“好,多谢谦玉兄。”裴秋生打心眼儿里感激。
许谦玉笑道:“咱们俩的交情谢什么谢?对了,你书抄好了没?我没什么事便准备回去了,咱们从书坊回家有一段路同路,可以一起走。”
裴秋生摇头一笑置之道:“这本《孟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抄好的,不如我跟你一起回去罢,咱们路上聊一会儿。”
裴秋生与文叔告了别,将未抄完的书稿妥善放好,趁着黄昏初到、夜色未至,同许谦玉一同出了书坊。
他向许谦玉打听了下夫子的年纪、喜好,还有过往的一些经历。随即便得知夫子名为章廉,很早便是秀才出身,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没有入朝为官,一直在思齐学堂做教书先生。
章夫子别的喜好没有,平日最喜欢研究的就是古诗词,以及一些字画。其中最为偏爱的便是李太白与苏东坡的诗词。
“你都不知道,夫子见到那本修葺完整的《草堂集》时有多高兴,夸你必定胸有大才,恨不得让我马上把你找来见上一见。”许谦玉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仍不免失笑。
裴秋生闻言多少有些背负了偶像包袱的德不配位感,忙道:“夫子过誉了,其实我还是个刚入门的普通学子,担不起他的夸赞。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担心见面时在夫子面前露了短,令他大失所望。”
许谦玉笑道:“怎么会呢?我已经跟夫子说明过,你从前学的大多忘记了,如今正在从头学起。你若是有不会的,夫子他老人家定会理解的。”
裴秋生心中松了口气,见许谦玉又替他挡了一个难题,不禁再次感激道:“多亏了谦玉兄替我周旋。”
许谦玉真心实意地替裴秋生能入学感到高兴,“不值一提哈哈,我们很快就是同窗了。”
“是啊。”裴秋生也笑道。
两人正值兴头上时,许谦玉想起裴秋生搬家一事,便问道:“话说,姜家是在集市上租了铺子吗?”
裴秋生如实答道:“是。”
许谦玉惊讶道:“那可不便宜吧?姜家真是厉害,是不是姜月的木雕挣了很多的钱?”
裴秋生眸中盛着赞许,点点头,“嗯,阿月她确实很会挣钱。”
许谦玉笑道:“秋生你真是有福气,有一个这么好的未婚妻,可要好好珍惜啊。话说,你有想过先科考还是先成亲吗?晚些成亲可以少耽误些学业,但男人先成家后立业也是有的,就看你如何考虑。”
裴秋生眸中笑意消退了些许,默了片刻,犹豫道,“我”
许谦玉见他吞吞吐吐,问道:“你怎么?”
裴秋生思索了一番,郑重其事道:“谦玉兄,其实,我心里对阿月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她更像我妹妹,同姜氏夫妇一样,他们对我很好,我也拿他们都当亲人,但却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许谦玉有些意外,“这”
裴秋生接着道:“我希望能替自己赎身,将来不做童养夫。我还想过,可以做姜氏夫妇的义子,将来照顾他们。”
“只是这件事,我如今还不好跟他们说清楚。”
许谦玉听闻,叹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愿意屈居篱下也属正常,若是你想好了,我也支持你。只是,你可别伤了他们的心才是,早些说清楚为好。”
裴秋生认可道:“若是我攒够了银子,便会立即说的。”
如今他能通过修书挣更多的银子,攒钱应当不是难事,比他最初预计的时间一定会提早很多。
许谦玉点点头,“也好。”
裴秋生与许谦玉在一个岔路口分开,便径直回了集市的铺子。
此时天色微暗,集市上仍是人来人往,一直到铺子附近才冷清下来。
裴秋生一走进铺子,姜氏先是跟他打了声招呼,看了看他身后,随即又问道:“阿月跟你一道出门的,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裴秋生心中一惊,“阿月她,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姜氏蹭地站起来道,“没呢!”
裴秋生眸中顿时升起惊慌, “我马上去找!”
寻找姜月
裴秋生带着姜氏和姜远发一起出发去了码头。
姜氏夫妇一想到秋生说同阿月分开的时间是早上, 便觉得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阿月却没回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心中担忧万分。
他们来到河边, 举着火把四处寻找了半个时辰, 愣是半个影子也没找到。
漆黑的夜里,就连个路人也无, 三人想问问哪里有河床都没人能问。
姜氏急得眼泪直在眶中打转, “怎么找不到哇, 这可怎么办才好?”
裴秋生皱了皱眉道,“这条河这么长, 找起来太慢了,我们得分头找。”
姜远发认同道:“好, 我去东边找,秋生去西边儿, 孩子他娘在码头这一片找——万一你遇见个什么, 还能喊我们。”
裴秋生点点头,又补充道, “两个时辰后,我们不管有没有找到阿月,都在这里汇合。如果都找不到我们就派个人去报官,其他两个人继续找。”
“好!”姜氏慌得不行,心中没有半点儿主意, 几乎是立即答应下来, 口中还念叨着,“一定会找到的, 一定会没事的”
众人各自按分工去找,裴秋生举着火把去了西边儿, 沿着河岸一直往前走。
“阿月!”他边走边呼喊着,敏锐的眼神不放过沿途任何一点细节。
不知走了多久。
夜色渐深,月朗星稀下是万籁俱寂也是毫无声息,他从希望走到绝望,渐渐地被一股莫名的酸涩感包围。
回忆着早上分别的场景,若是他当时再坚持一下,执意陪姜月去找河床寻黏土,是不是她就不会有事了?
他想到姜月来找黏土是为了做泥塑挣钱,想起她曾在替他梳头时温柔又坚定地对他道“我会挣钱供你读书的”时,顿时自责不已。
“阿月!”他继续呼喊着。
残存的信念和希冀推动着他的步伐不断前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放过。
时间在不断流逝,他走得也越来越远。
或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河岸边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只见一只小木桶倒在岸上,是他今晨替姜月拿的那一个。
证明她来过这边。
“阿月!”裴秋生喊着,仍是无人应答。
裴秋生心里拔凉拔凉的,桶在人不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姜月出了事。裴秋生望着眼前宽阔又奔腾不息的河流,呆若木鸡。
他消沉了没多久,又接着喊,一边喊一边将河岸边的草丛都扒开来看。
突然,一声细弱蚊虫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秋、秋生?”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
“阿月?”听见动静的裴秋生声音不禁有些颤抖。
“秋生,是我。”那纤细的声音再次响起。
裴秋生眼眶微热,他一边问一边循着声音找去,“阿月,你在哪儿?”
“我在草丛后面的泥潭里,秋生,你别过来,这里有沼泽地,”姜月阻止他道。
“沼泽?没事,”裴秋生闻言,并未停止步伐,他道,“阿月你别怕,我来救你。”
“好,那你小心点,我周围几米可能全是泥潭,”姜月叮嘱道。
裴秋生闻言,走得格外小心,待到他拨开草丛找到姜月时,只见面前有片黑漆漆的泥潭,姜月离自己约莫还有七八米的距离。
她整个腰身都没在泥沼中,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可怜。
裴秋生心尖颤了一下,片刻后他恢复冷静,紧接着问系统:系统,告诉我沼泽地救援方法。
裴秋生将系统说的默记了一遍,而后去岸边寻找一根结实的长树枝作为探杖,用来寻找相对坚实的地面。
他将火把插在地面上,朝着姜月的方向走去。
他避着姜月的脚印,避开鲜绿植被之处,尽量走在突起的土丘上,待距离姜月还剩两米时,便由于前方全都是泥塘而无法再前进了。
裴秋生站在相对坚实的地上,将树枝伸向姜月,“阿月,试试看能不能够得着。”
姜月屏气凝神地看着裴秋生一步步走向自己,心中逐渐升起了生的希望,待他向自己伸出树枝时,她发现她的手刚好够不着,顿时眸中泪光晶莹闪烁。
“够不着”她嗫嚅道。
裴秋生轻声安慰她,“阿月,你别急,我还有办法。”
裴秋生脱下外衫,将其缠绕在树枝上,捆得结结实实,在末端留有半米的衣服,轻轻用力,将衣服甩到了姜月手边,“阿月,你抓住衣裳,我拉你出来。”
姜月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眼前的衣裳,“我抓好了。”
“好,你抓紧点,我开始拉你了。”
姜月抓着衣服,裴秋生使劲将她缓缓往自己身边拉,他拉得很慢,每一下都小心翼翼。毕竟稍有不慎,姜月便可能会掉得更深,随时有生命危险。
终于,裴秋生抓住了姜月的手,将浑身是泥的她顺利拉出了泥沼。
姜月回到地面时仍有些恍惚,一头扎进裴秋生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秋生,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呜呜”
她绷了许久,从白天等到黑夜,虽然知道姜氏父母和秋生一定会来找她,但她眼见着自己越陷越深,动都不敢动一下,更别提哭。如今放松下来,她的眼泪如决堤般止不住。
“阿月,没事了,”裴秋生拍着阿月湿漉漉的肩膀,她肩膀虽然没有被泥沾到,但也早已被濡湿,裴秋生只觉得心底也跟着湿漉漉的,“我带你回家。”
“嗯呜呜好。”姜月呜咽道。
裴秋生扶着姜月站起来,“我们先离开这儿。你的腿还能站吗?”
姜月试着站起,但绷直了一天的双腿早就瘫软得没了力气,“站不起来了。”
“无妨,”裴秋声蹲下身子,将姜月拦腰抱在肩上,而后道,“我需要留一只手拿树枝探路,你暂且将就一下。”
姜月顿觉猝不及防,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裴秋生肩上了
“好。”
裴秋生就这样抱着姜月出了沼泽地,来到岸边。
“啊嚏!”姜月打了个喷嚏,风一吹,她冻得直打哆嗦。
裴秋生看着浑身满是泥和水的姜月,如今夜里凉,如此回去必定会发热,他不免问道,“阿月要不要换身衣服?”
“有衣服换?”姜月浑身黏腻的确十分不舒服,而且她太冷了,但荒郊野外的哪有衣服。
裴秋生背过身去,将身上的里衫也脱了下来,往身后递道:“你先换上,免得回去的路上再次着凉。放心,我不会回头看。”
古代医药不齐全,哪怕是感冒发烧都不是小事。在性命面前,裴秋生认为可以不拘点小节。
姜月一抬眼便见到少年肩膀宽阔的背影,只见他上半身肌肉纹理紧实,麦色的肌肤正流淌着晶莹剔透的汗珠。
她面色微红,指尖微颤地接过衣裳,“好。”
她窸窸窣窣地更换衣裳,由于腿动弹不得,她只匆匆换了上衣便道,“我好了。”
裴秋生转过身来,姜月顿觉瞳孔地震,立刻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裴秋生毫无所觉,反而自然而然地将照明的火把交到姜月手中,待她握住后,再轻巧地将她拦腰打横抱起,“走吧,我们回家。”
姜月感受着脸颊旁传来的温度,顿觉面红耳赤,她低着头,整张脸如同煮熟的虾子般,无比庆幸裴秋生看不见。
由于行走时的晃动,姜月的半边耳朵时不时会贴在裴秋生胸膛的肌肤上。
因而裴秋生发现,姜月的耳朵,似乎有点烫。
“阿月,你发烧了?”
带她回家
“阿月, 你发烧了?”裴秋生关心地问道。
“啊?”姜月一愣,想到刚才的画面,耳根子又烫了几分, 她嗓音微颤, 磕磕巴巴道,“可能有点吧。”
裴秋生闻言看了看自个儿不着寸缕的上半身, 再没有多的衣物能给姜月御寒。
“那我们早些回去, 大娘和阿叔还在等我们, ”裴秋生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姜月身子轻,他抱在手上几乎不费什么力气, 走起来也十分轻松。
姜月闻言,低声道, “嗯。”
裴秋生走得很稳,紧张了一整天的姜月终于放松下来, 在这有规律的晃动中有些昏昏欲睡。
一路夜色沉沉, 他们走在河边,四周响起与这夏夜分外和谐的蛙叫虫鸣, 河边成群的萤火虫悠然自得地飞来飞去,随着翅膀的开合荧光一闪一闪的,如同天上闪烁的星星。
这场景氛围,似乎十分适合谈心事。
裴秋生脑中想起了许谦玉今晚同他说的话,又想到姜月为了挣钱将自己置身险境, 险些丢了小命, 他决定将压在心中的话说出来。
虽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仍是缓缓开口道:“阿月, 我欠你和姜家的银子,将来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他像是再说对她的承诺, 又像是对自己说。
姜月半边脑子已经被周公拉进了梦乡,她意识模糊地嗫嚅道:“哦。”
裴秋生默了一会儿,似是十分艰难地开口道:“阿月,其实我觉得,我们做兄妹也不错。”
姜月脑袋靠在他胸前,什么也没听清,下意识地含糊道:“嗯。”
裴秋生见姜月对他的提议没有提出反对,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接着道:“若是你愿意,我们要不解除婚约?阿叔和大娘买我的银子,我也会还清的。若是他们愿意收养我做义子,我会照顾你们一辈子的。”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阿月?”
“你在听吗?”
“你不高兴了?”
等待他的是更久的一阵沉默。
并且,伴随着“吧嗒”一声,姜月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上,熄灭了。寂静的夜色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令裴秋生不免停下脚步。
他看向臂弯中的人,月光下,怀中的少女哭过的眼睑还微微肿着,浓密的长睫遮住眼帘,鼻尖微红,一张小脸也红扑扑的,呼吸平稳睡得正甜。
裴秋生:“”
算了,以后再说吧。
还好来时的乌云已然散去,天上皎月尚且可以照明,裴秋生记性好,对来时的路记忆尚新,没了火把他也能接着往前走。
半个时辰后,当裴秋生抱着姜月出现在码头时,姜远发已经在那等着了,可是姜氏却不在。
姜远发一转头,便见到赤着上身的裴秋生抱着发髻凌乱、衣衫不整、还穿着秋生衣裳的姜月款步走来,顿时半是惊喜半是惊吓。
“找到阿月了!阿月这是怎么了?”姜远发急不可耐地问他,只觉心口被哽住,连说话声音都变了。
裴秋生面色平静地解释道,“阿月掉进了沼泽地,我将她拉了出来,让她穿了我的衣裳。”
姜远发闻言松了一口气,脸色和善了许多,“原来是这样,阿月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裴秋生摇了摇头,“她睡着了,大伤应是没有,只是沼泽不干净,她泡了很久,另外还受了凉发了热,恐怕回去要生病。”
姜远发放下心来。
裴秋生环顾四周,问道:“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大娘呢?”
“她还没回来,我不久前还听到她在喊,想必是不死心,还在找,”姜远发道,“我喊喊她——孩子他娘,阿月找到了!”
他嗓门虽大,却没听到姜氏的回应。
“可能是走远了,”姜远发道,“秋生,你先带着阿月回去,我去找孩子他娘。”
姜月身上还有些湿着没换下来的衣裳,又发了热,的确应当尽早回去,裴秋生点点头,便带姜月先行回家。
“孩子他娘!”姜远发边喊便寻找去了。
裴秋生将姜月抱回家时,姜月仍在酣睡,额头和脸颊有些微烫。
裴秋生不方便帮她换衣服,他只好先从柜子里另外找了床被子,将姜月裹了起来,在她额头贴了片毛巾,再去厨房烧热水、煮姜汤。
其他的等姜氏回来后再说。
没过多久,姜氏和姜远发便行色匆匆地回来了,裴秋生的热水和姜汤也已经烧好。
姜氏替姜月换好了衣服,姜月也醒了过来,裴秋生在屋外道:“姜汤好了。”
姜氏让他进了屋子。
裴秋生留下来喂姜汤,姜氏出去准备洗漱的东西。在沼泽地泡过若不尽早擦洗干净,恐怕皮肤要生疮。
姜月意识仍是有些恍惚,但看着眼前轻轻吹着姜汤一口一口喂着自己的裴秋生,仍是觉得心中一暖。
“秋生,谢谢你,救了我。”姜月面色苍白,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软糯又纤细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柔。
裴秋生摇了摇头,他低垂着眼帘,哽着声音道,“是我来迟了,让你吃了苦。”
裴秋生不知路上的话姜月听进去多少,但见到她如此虚弱,眼下不宜再提。
姜月雾蒙蒙的眸子含着柔柔笑意,轻声道:“你能找到我,就已经很厉害了。”
夜里,姜月果然还是起了高热。
她烧得人事不清,似是做了噩梦,拉着裴秋生的手不停地喊着,“救我”
姜氏连忙去医馆请来了大夫,大夫虽然嘴里骂骂咧咧着“深更半夜的扰人清梦”,但仍是来看了病开了药。
姜远发连忙将药煎了。
裴秋生喂她喝药,姜月人虽然不清楚但皱着眉头拒绝喝药,面上委屈巴巴,嘴里含糊道:“苦。”
裴秋生想起腰间还别着一根糖葫芦,将它抽出来,打开外面的袋子,将山楂表面的糖衣剥出来,放在姜月的口中含着,姜月的眉头果然逐渐松开。
裴秋生喂一口药,再喂一片糖衣,总算将碗中的药全数喂了进去。
只是这药起效没那么快,姜月喝了药仍然发着烧。
裴秋生一直守在姜月身边照顾,不停地给她擦额头、脖颈、手心和脚心来退烧,姜氏则负责将姜月汗湿的衣裳一遍遍换掉,姜远发则在外面烧着热水。
三人忙活到天蒙蒙亮,姜月的体温才退了下来。
裴秋生道,“阿叔、大娘,你们去歇息会吧,我留在这里守着。”
姜氏虽是对裴秋生很放心,但出于对姜月的担忧仍是道:“还是我来吧,我是她娘,比较方便。”
“你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守着,若是她又烧起来了,我再喊你们不迟。”裴秋生坚持。
姜氏夫妇只好回屋子里躺会儿,“那晚些时候,我再来接替你啊。”
*
裴秋生没有忘记要去拜访章夫子的事情。
见姜月暂时没有再烧了,他问系统:系统,拜师是不是要准备束脩?
系统:【是的,古代拜师有六礼束脩,包括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苦芹菜和干瘦肉条。】
莲子红豆、瘦肉条之类的,倒也不难买,苦芹菜要去哪里寻。
裴秋生:为什么还有苦芹菜这种东西?
系统:苦芹,代表自励,业精于勤啊。
裴秋生:好吧,只是听起来很难买。
好在如今住在集市,买东西比从前方便很多。
姜氏睡了半个上午便来接替他,他没有去歇息,而是径直去了集市准备拜师礼。
他打算用身上还没交出去的六两银子买束脩,今日先去打听一番价钱,明日出门再行采买。
到了集市上才发现,如今正是入学的时间,束脩随便打听下就能买到。
姜月体温起起落落,一直到第二个晚上才彻底不再烧了。
裴秋生自打从集市上回来后,便在床前守着,给姜月喂药,喂饭喂水,任劳任怨,寸步不离。
姜氏让他去睡他也不肯睡,口中坚持着:“阿月没事了我才能安心,就让我在这里守着她吧。”
姜氏知道他是个倔强的性子,见劝不动索性便由着他。
姜月夜以继日地睡了两个夜晚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姜氏守在她身边,眸中含着泪激动道:“阿月,你终于醒了。”
“阿娘,我没事了,”姜月见到姜氏的眼泪不免心疼,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姜氏抹了把眼泪,才道:“烧了一天一夜,睡了一天两夜。”
姜月惊讶,“这么久?”
她只记得是裴秋生抱她离开河边,后面就记不清了,她隐约感觉在她昏睡不醒期间裴秋生似乎一直在床边照顾自己。
只是她环视一圈,却没有见到他,不免问道:“阿娘,秋生呢?”
姜氏如实道:“秋生今日去思齐学堂拜见夫子了。”
姜月闻言,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失落,“这样啊”
她还在榻上病着,他却
姜氏哪里不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算起来,他有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这回啊,多是他在照顾你。也不知道他这样疲惫不堪的状态见夫子,能不能成。”
姜月闻言抬起眸。
有怨报怨
姜月闻言面上微红, 又怕是自己听错了,确认般问道:“真的多是他照顾的我?”
姜氏笑道:“是啊,他大老远的抱你回来不说, 让他去休息他都不愿意呢, 这下高兴了吧?”
姜月杏眸含着笑,眼里亮晶晶的, 双手捧着脸看向窗边, 唇角微微翘起。
姜氏又想起来什么, 打趣道:“你还不知道吧?前两天我和你阿爹还看见,他在窗户外面偷看你呢。”
姜月又惊又羞, 瞪圆了眼,“还有这、这事?”
姜氏挑眉道:“我呀, 可看得真真的。”
姜月双颊红晕更甚,一直蔓延到耳根子, 细细品着姜氏告诉她的话, 嘴角溢着清甜的笑。
忽的,她后知后觉地问道:“对了, 秋生今日见夫子?”
姜氏道:“是啊,说是约好的时间,怎么了?”
姜月急忙问,“那他身上可有带银子,带拜师礼?”
姜氏之前没想到这么多, 闻言顿时愁道:“哎呀, 他空手出的门,什么都没带。原本就没休息好, 这下子估计更不成了。”
“那现在去思齐学堂送给他,可还来得及?”姜月问道。
姜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估摸着裴秋生出门已然有两个时辰了,而此处距离思齐学堂路上不过半个时辰,“怕是来不及,估计已经见上面了。”
姜月又歇息了一会儿,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想趁着手头无事做做木雕。
姜氏劝她接着休息,她不依,最终姜氏找了个新床单铺在被子上,让姜月坐床上做,惹得姜月哭笑不得。
她一边雕着,一边想着那天在河边的事情。
李掌柜没有骗她,码头河边的确有黏土。
原本她已经找到了有黏土的河床,只是那品质委实不算好,因而她又去了瓷器坊问了下坊里黏土的售价,又感觉贵了些,因而她没买,接着去河边找。
只是没想到,再去时竟然在路上碰见了二狗儿。
二狗儿见她孤身一人,想报上一次被打之仇,因而跟着她后面追。
她一路跑一路逃,手上的桶都跑丢了,愣是被他逼到了河边,慌不择路之时,不小心掉进了沼泽。
二狗儿见她在沼泽地越陷越深,非但不把她拉上来,反而看戏一般的朝着紧张慌乱的她狠狠幸灾乐祸了一番,笑嘻嘻地走了。
想起他那副可恶的嘴脸,姜月决定,今儿个就去铁匠铺打几个图钉,决不让他好受。
她趁姜氏不注意,画了张图钉的图纸,便悄悄溜出了家门。
巷子那边的铁匠铺子太远了,她不宜出来太久,只能去集市上另找一家铁匠铺子。
“请问要做几个这样的钉子,要多少钱?”姜月问道。
“姑娘要几个?”
“五个吧。”
“二两钱。”
“这么贵?!”姜月惊讶,几个小图钉而已,这师傅怎么不去抢呢?
“贵?那你去问问别的铺子。价钱都差不多,但我这儿,可以明天下午就取货。”师傅道。
明天就能取货?姜月闻言顿时有些心动,但价钱确实贵了些,她想了想还是去别的铺子,结果其他地方价钱都差不多还做得慢,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第一家。
“五个,明日申时初就要。”姜月咬咬牙,肉疼地递出了二两银子。
“好嘞!”
到了晚饭时,姜氏夫妇和姜月三人忧心忡忡地吃着晚饭,裴秋生仍是没有回来。
姜远发埋怨自己道:“都怪我,拜师的事情你们不清楚,但我清楚啊!我一心只惦记着阿月的病,忘记了这茬,也没提醒秋生。这事恐怕要黄了。”
姜月见裴秋生这个点还没回来,宽慰道:“阿爹,也未必,秋生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或许已经凭他的才学打动了夫子。”
姜远发反而道:“有才无礼是为傲,夫子未必能接受。”
姜氏见大家心情都不佳,便转移话题道:“话说,阿月你还没有跟我说过,你是怎么掉下沼泽地的呢?”
姜月眸色冷了几分道:“是二狗儿。”
姜氏怒道:“我去找他要说法去!”
姜远发眉毛都歪了,起身道:“我去杀了他!”
姜月道:“阿爹可别,为了这种人摊上人命官司,委实没有必要。我自己”
正当这时,裴秋生推门而入,眸色冷冽,沉声问道:“阿月,是二狗儿推你下去的?”
姜月见到裴秋生回来,他今日收拾得十分齐整,整个人神采奕奕、意气风发。但可能是那天的冲击太大,姜月看着穿戴整齐的他,脑中却自动回放着那天他脱衣服令人面红耳赤的模样。
她顿时低下头,强装镇定回道:“哦,是他堵死了我的路,逼我后退,我不小心掉下去的。”
裴秋生没发现她的异样,只是眸中冷意更甚,“那人真是本性难移。阿叔,交给我来解决。”
姜月笑道:“我自己来就好。对了,秋生你见夫子了,结果如何?”
裴秋生道:“夫子让我三日后入学,这个月帮我报名童试。”
姜氏夫妇顿时化怒为喜,“真的?”
裴秋生笑着点点头。
许谦玉说得没错,夫子果然没有为难他,只是简单考了一下他的学问,又乐呵呵地同他探讨了下唐诗宋词,对他十分满意,当即便同意他的请求了。
姜氏问:“那学费呢?”
裴秋生告诉她,他需要借六两银子作为学费,将来一定会还。
姜氏喜笑颜开地答应了,“只要你读书有出息啊,我比什么都高兴。”
*
第二日,裴秋生仍旧去书坊抄书,趁着入学前多挣一些,准备晚上再准备行李那些。
毕竟住得离学堂近,思齐学堂对于外出管得没有那么严,缺了什么回来拿也是很方便的。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他便向书坊老板请了辞,还提前预支了几钱抄书钱。
文叔意外道:“公子今日这么早就走?”
裴秋生浅笑,“今日有些家事要解决。”
他要在入学之前惩治二狗子。
他先回了集市,从集市上买了个书篓背在身上,又分别买了个一人高的麻袋和一捆绳索。昨日他在姜家找了下,姜家的麻袋多多少少有些大的破洞,不适合拿来用,只好买新的。
他将麻袋和绳索放进了书篓里,出发去以前住的春生巷。
裴秋生之前在码头做工的时候知道,二狗儿通常干到很晚,经常天黑了才回来。
而二狗儿一直孤身一人住在春生巷一条岔路里的屋子里,那岔路鲜少会有人去,是最佳的埋伏地点。
裴秋生便蹲守在二狗子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回来。
没想到,还没蹲来二狗儿,倒是先蹲到了另一个熟人。
裴秋生举起麻袋正准备兜住眼前人时,突然发现是个女子,他定睛一看,意外道,“阿月?”
姜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裴秋生,“秋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逮二狗儿,收拾他一顿,”裴秋生道。
姜月眼眸晶亮,“我也是!”
“小点声,小点声。”
“哦,好的。”
裴秋生发现姜月带了几个图钉,比他在现代看到的图钉要大一些,一下子便猜到姜月是拿来干嘛的。
“走,我们摆钉子去。”
“嗯,好。”
此时四下无人,裴秋生和姜月来到二狗儿的住处前,只见外面是院子,院门锁着,轻轻推一下能推动一些,露出院子一片三角形状的地面。
裴秋生推着门,将钉子摆在这暴露出来的三角形地面上,再将钉子往里面推了推,确保及时二狗儿开门时看不见钉子。
两人摆好钉子,便又退回到岔路中的隐蔽处,即几个箱子后面,并排蹲着,等天黑。
这地方有些狭小,两个人挤在一处,不免觉得有些拥挤。
少女发髻的馨香钻入鼻息,裴秋生为了转移下注意力,开口聊天。
“我跟阿叔和大娘说我今日抄书晚,晚些回来,让他们不要等我吃饭。你呢?”
“我偷偷溜出来的,留了个纸条说我出来逛集市了,晚些回来。”姜月将头转了过来。
“希望二狗儿能早些回来,这样我们也能早点结束了回去。”
“嗯。”姜月不经意间扬脸,柔软的发髻碰在了裴秋生滚动的喉结上。
裴秋生顿时就不说话了。
两人等了一会儿,天黑时二狗儿终于回来了。
裴秋生看清了他走路时摇摆流气的背影,确认是二狗子无误,便一个迅疾上前用麻袋将他头兜住。
“什么人?”
裴秋生没有说话,将麻袋一路兜到脚捆了起来,方才道,“你仇家。”
二狗儿顿时慌了心神,“哪个仇家?”
裴秋生冷笑了声,二狗儿祸害的人太多,专欺凌弱小,能活到现在真是书作者的照顾。
裴秋生一脚踢向二狗儿膝盖窝,对方顿时倒地哀嚎,接着拳脚如疾雨般落在他身上,姜月也解气地踢了几脚,一时间惨叫声、哀号声连天匝起。
许是他平日得罪的人太多,街坊邻居竟无一人出门帮他。
打完以后,姜月和裴秋生便跑了,鼻青脸肿、一拐一瘸的知道自己追不上打他的人,便跛着脚回了家。
他刚打开家门,一声哀嚎响彻云霄。
“啊——”
秋生入学和望月湖
“啊——”
二狗儿一声哀嚎响彻云霄。
他只觉得脚底传来剧痛, 痛得他跌坐在门框。他抬起脚一看,只见两三根尖长的钉子赫然穿破鞋底,扎在他的脚底板上, 瞬间就见了血。
轻轻拔一下, 痛得腿抽筋,“哎哟!哎哟!”
他鬼哭狼嚎, 一把鼻子一把泪崩溃道:“这是谁干的!”
虽然巷子里的动静闹得很大, 街坊邻居不可能没有人听见。但可能听见是他的声音, 没有人肯出来。
裴秋生带着姜月跑远了,听见身后传来的惨叫只觉得心中快意。
“哈哈哈哈!”
“哈哈哈!痛快!”
两人仰天而笑, 一想到二狗儿连打他的是谁都不知道,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裴秋生笑得话都说不连贯, 道:“这这混蛋,就该这么收拾他。”
姜月眼泪珠子都笑到了睫毛上, “哼, 谁让他在河边跟我说‘你慢慢死吧’,丧尽天良, 此仇不报非女子!”
裴秋生道:“他这害人性命的亡命徒,就这么打一顿都觉得便宜了他。”
姜月认可,鼓着腮帮子道,“就是就是!只是取他性命会带来麻烦,只能小惩大诫了。”
“阿叔和大娘还在家里等着呢, 走, 我们快回去。”
“好!”
两人高高兴兴地一同归家,姜氏和姜远发却还在等他们吃饭, 并没有先吃。
姜氏奇怪地问道:“你们怎么一块儿回来了?”
姜月怕实话实说会令他们担心,信口胡诌道:“我逛集市的时候, 刚好见到了正在往家赶的秋生,便一起回来了。”
姜氏见他们安然无恙,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你们俩不在,我们两个人吃也没意思,等着你们呢。快,过来吃饭。”
姜月口中应着,一边坐下,一边又接着笑道:“对了,我在街上听说,二狗儿在家门口被人给打了,可惨了!”
姜氏夫妇顿时都乐了,问道:“真的?”
裴秋生也接话道:“是真的,据说脚底还扎了钉子,痛得他连连惨叫。”
姜氏顿觉解气道:“真是老天有眼!可谓报应不爽,活该!我就知道,这种人老天爷不会放过他的。”
裴秋生与姜月相视一笑,似是为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击了个掌。
两天过去,二狗儿那里没有传来任何动静,估计是在家养伤,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出不了门了。
到了裴秋生入学那天,姜氏给他数了六两银子做学费,一两银子做日常开支。
无论是童试还是秋闱,留给裴秋生的时间都不多,为了能留出更多的时间用来准备科举,他决定同许谦玉一起留在学堂住宿,只在每个月休沐的时候才回来。
临走前的一天,他收拾完东西,将家里的重活累活全都干完了。
他还让姜月教他梳头发。由于他这段时间看了不少回,这回又练了好多遍,果然比他以前一个人梳得要好上许多。
姜氏送他出门,分别时有些不舍,担忧道,“你一个人在学堂,要好好照顾自己。吃不惯的话,让家里面送。钱用完了,回家里拿。”
姜远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鼓励道:“秋生,好好学,争取将来有出息。”
裴秋生见着待自己宛若亲生般的姜氏夫妇,眼眶也有些热,点头道,“我知道的,你们放心。”
姜月看着背着书篓行囊的裴秋生,想到接下来一个月只能见到他两三天,不免鼻尖有些酸涩。她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就要离家了。
但她知道他心怀大志,她也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是闷闷不乐地在屋里面做木雕。她想,这个世上,还是挣钱最令人安心快乐。
裴秋生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神色有些许的复杂。
裴秋生不在家的日子,时间似乎也过得飞快。
姜月病好了以后,便继续做木雕,隔三差五拿去无忧手工坊卖。
她心里对河边还有些阴影,即使知道二狗儿最近不会再出现在码头,她也不敢去了。
李掌柜见她整个人都有些蔫巴,赚得了银子也没有以前开心了,终于在一个早晨忍不住问道:“姜姑娘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姜月没精打采,微微笑道:“可能是前阵子得了风寒,精神有些不好,过阵子就好了。”
说起来,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那批炸毛小猫木雕还没有做完。每天都做一模一样的木雕,也是一件无聊到令人窒息的事情。
她还是更喜欢新的设计,每天睁开眼都能记录不同的灵感的那种。
李掌柜关切道:“姜姑娘可要注意身体,木雕可以慢些做。”毕竟摇钱树虽然结钱也很重要,但要是枯倒了可不行。
姜月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
李掌柜又想起姜月问起的黏土和颜料,便又问道:“姜姑娘之前说的泥塑,有消息了吗?”
姜月如实回答道:“没有,我虽然找到了您所说的河床,但那里的黏土品质太差。瓷器坊我也去了,但价钱有些贵,我想等我再攒一些银子再说。”
李掌柜却道:“实不相瞒,姑娘上次问过以后,我便向长期与我们手工坊合作的工匠手艺人又打听了一遍,得知还有一个地方有不错的黏土。”
姜月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在哪里?”
“城南望月湖的东北角,有品质比较好的天然黏土,由于地处偏僻,因而鲜少有人知道,”李掌柜道,“这手艺人与我有些交情,加上那里的黏土多,他也不担心会被用完,这才愿意告诉我。”
这可真是姜月最近一段时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她眸眼一亮,振奋道:“那我今天就去找!”
李掌柜见她终于又鲜活了起来,松口气般的笑了起来。
姜月飞快地回到家,换了身行动更为便捷的衣服,找了个小木桶、铲子和镰刀,便要出门。
姜氏此时还没出门去集市,见到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忍不住被逗笑了,“阿月今日怎的这么高兴?”
姜月喜滋滋道:“阿娘,我要去望月湖采黏土了,听说那里黏土又多又好。”
姜氏想起上次的事情,仍是心有余悸,道:“今天阿娘陪你去。”
姜月道:“阿娘今日不是要去集市摆摊吗?我一个人可以的,你放心。”
姜氏笑吟吟道:“阿娘挣的钱,还没有阿月的十分之一,阿娘不急着挣钱。听说望月湖风景很漂亮呢,阿月就当带我去湖边游玩。”
姜月意外道,“那里很漂亮?”
姜氏道:“是啊,我以前听人说,那里有荷花,有凉亭,湖边还有垂杨柳,很好看。”
姜月顿时有些憧憬,连忙道,“那阿娘快些收拾,我们早些出发。”
城南街离她们住的集市虽然不远,但望月湖却还挺远的。
两人走了不少路,终于来到了湖边。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东边的朝阳已然升起,湖面烟波浩渺、波光粼粼,远处的湖心亭同它的倒影静谧安然地立在那里,临近岸边的湖面,粉色的残荷同碧绿的莲叶交相辉映,隐隐可见许多熟透了的莲蓬。
“阿娘,那里好像有莲蓬,我们先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摘!”姜月指着湖边道。
姜氏从眼前美景的沉浸中回过神来,忍俊不禁道:“你这个小馋虫,看见有好吃的就忍不住。”
姜月娇嗔道,“哎呀,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
姜氏口里虽取笑着,但脚下已经往莲叶那边走了,姜月上前挽着她的手道,“阿娘也想吃是不是?待会摘到了,我先剥给阿娘吃。”
姜氏闻言哭笑不得。
两人到了湖边,才发现岸边的莲蓬早已被人摘干净了,只剩下离岸远的没人摘,姜月笑道,“看来贪吃的人不止咱们两个嘛。阿娘,你别担心,我有办法。”
姜月去岸上找了根又长又结实的树枝,将桶里面的镰刀拿出来,用绳子死死绑住在树枝顶端。
姜氏在边上看得一愣一愣的,意外道:“你挖黏土还带镰刀呢。”
姜月得意笑道:“这不是怕路上草深需要割嘛,没想到用在这里了。”
姜月将绑着镰刀的竹竿伸向了湖中,她一边伸一边想起小时候跟着奶奶在乡下这样摘莲蓬的快乐回忆。
当年她还想再故地重游、再体验下这样摘莲蓬的时候,却发现那莲塘被人承包种了鱼,再也没有莲蓬,而城市中各个公园的莲蓬也是不给随便摘的。
这样的小事竟成了她心中许多年的遗憾。
没想到时隔十多年的心愿居然在古代实现了,她调皮地乐道:“莲蓬大仙们,我罪恶的小手手伸过来啦。”
姜氏在边上笑得脸抽筋。
姜月负责捞莲蓬,姜氏就在岸上收。
两人很快便摘了二十多个莲蓬
忆樺
,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姜月剥开白白胖胖晶莹鲜嫩的莲子,第一个喂给了姜氏,笑道,“阿娘先吃。”
姜氏满脸洋溢着幸福,温声道,“阿娘会剥,你吃你的。”
姜月便剥了个莲子放进自己嘴里,轻轻一咬,新鲜莲子嫩滑软甜的口感恰到好处,清甜微凉的味道沁人心脾。
从湖面吹来的晨风带着清晨的湿润和莲叶的馨香,混杂在一起令人浑身舒畅,姜月忍不住叹道,“真是享受啊。”
姜氏嘴角一弯,笑道:“待会享受完了别忘了找黏土的正事哦。”
姜月笑得更甜,“这是自然,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挣钱呐。”
黏土与零嘴
裴秋生在学堂待了十余天都没有回过姜家。
他摈弃心中杂念, 心无旁骛地做学问,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学堂同书坊的氛围很不一样,裴秋生每日听着之乎者也的朗朗书声, 身侧都是勤学好问的读书人, 他头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成了名彻彻底底的古代学子。
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也会想起姜家的事情, 但更多的想起的是姜月。
每次想到姜月时, 他脑中总是不免浮现出她那张俏皮可爱的笑脸, 或是想起她安睡时的乖巧模样,似乎总有种令人感到轻松快乐的魔力。
也不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他有时候觉得可以将她当妹妹, 有时候又觉得哪里不一样。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姜月有着超乎寻常的精巧手艺,令他意外, 出于好奇他才多了些注意。
他这样告诉自己。
今日,他在外面吃午饭时, 见到街上有人卖酸梅零嘴, 下意识便想到姜月应当爱吃。
想到姜月吃冰糖葫芦时心满意足的笑容,像猫儿一般餍足可爱, 他不免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包。
他心中庆幸着还好不贵,但直到付了钱将零嘴揣进了怀里,他才想到今天原本没打算回姜家。
“算了,今日下学后回去一趟吧。”
他无奈道。
姜月和姜氏两人吃了几个莲蓬,便将剩下的打包起来, 准备带回家。
初到望月湖时, 她们在望月湖的南面,而黏土在湖的东北角, 几乎是在湖对面。望月湖苍苍茫茫,她们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走到。
两人越往东北走, 风景也越冷清越荒凉,湖边小径渐渐被杂草覆盖。姜月边走边想着,此处如此偏僻,难怪鲜少有人发现。
她一路走一路寻,遇到可能有黏土的地方就挖出来瞧瞧,终于在湖边一个潮湿的山洞里有了发现。
这里显然有前人挖掘过的痕迹,姜月一眼便见到了她想要的的黄白色黏土。
她用铲子轻轻挖了一块出来,沾了点在指尖推了推,只觉这黏土细腻、质地均匀、含水量适中,正是极其易于塑型的黏土。
而且,越往下挖,黏土便越白。
姜月喜出望外,眉欢眼笑道,“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黏土,这里简直是洞天福地啊!”
她拿出小木桶,飞快地装了一整桶。
“阿娘,我挖好了,我们回家啦!”姜月笑容满面地拎着黏土往家赶。
“好,你走路慢点,”姜氏笑道,“瞧你,高兴地跟挖到了金子似的。”
两人从望月湖回来,姜月想着有了黏土还缺颜料,而颜料也在城南。因而她路过城南街道时,特地打听了下百花染色坊。
百花染色坊在城南十分有名,问路时遇到的人都说里面的颜料齐全,姜月几乎是没费什么力气便寻到了地方。
她将染色坊逛了一圈,发现这里不仅卖颜料,还卖各色胭脂水粉和布匹。
老板娘竟然还在坊里面摆了一些颜料盒子作为试用品。
姜月打开几个盒子,只觉盒中颜色很是纯正,她又轻轻沾了些在手心,顿觉这颜料的粘性和覆盖力都不错,正适合涂在泥塑上。
她将想要的几样颜色都试了试,均是很满意,于是兴致勃勃地问老板娘道:“请问你们这的颜料怎么卖?”
老板娘生得风姿绰约,明媚的眸中光彩照人,她笑盈盈道:“一两银子一两颜料。”
老板娘说话的语气令人如沐春风,说出的价钱却如刀子般扎在姜月心上。
果然很贵,但不能不买。
姜月心都在滴血,肉疼地拿出了五两银子,道,“老板娘,给我黑色、白色、黄色、红色、蓝色颜料各来一两。”
老板娘没想到她一下子买这么多,连忙手脚麻利地收拾好颜料,笑着递给姜月道:“姑娘真是爽快人,来,给您包好了。”
“多谢。”
“姑娘慢走,下次再来哦。”
姜氏全程都看着,心中滴血更甚,在出门时不禁问道,“阿月,这么贵的颜料,能回本吗?”
只见姜月闻言陷入思索,状作为难模样。姜氏顿时心中一紧,姜月向来主意大,这次难不成是买着玩的?
姜月眼珠子转了转,瞥了眼姜氏的神色。似乎她若是说不能,下一秒姜氏的心就能血流成河。
姜月憋着笑道:“哎呀,没问题,女儿又不是大街上的二傻子,拿钱打水漂儿。”
姜氏闻言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没一会儿又反应过来道,伸手要敲姜月的脑袋,“你刚才在故意吓我呢。”
姜月连跑带跳地往前跑,笑道,“哈哈哈,阿娘追不到我。”
两人在中午饭点前便回到了集市,一进家门,姜月便高兴喊道,“阿爹,看我们给你带了什么?”
姜远发好奇问道:“给我带的,难道是什么吃的?”
姜月拿出藏在身后的莲蓬,笑嘻嘻道:“阿爹真聪明。”
姜远发打趣道,“知女莫若父,除了银子,也只有吃的能让你这么高兴了。”
想到秋生今日应当还是不回来,一家三口将剩下的莲蓬分着吃完,姜氏便去准备午饭,姜月则在院子里处理自己心心念念的黏土。
天然的黏土品质固然好,也需要经过净泥才能使用。
姜月将黏土倒进小缸里边,加水浸泡,而后将黏土与水搅拌均匀,接着用筛子将缸中比较大的杂草杂枝、石块捞出,剩下的便放在缸中沉淀。
等姜月用完午饭后,缸中的黏土已然下沉与水分离,她便将缸中多余的水捞出。
再去掉缸底的沙石沉渣,便得到了相对纯净的黏土。
而后,姜月再将黏土重新放进洗干净的木桶中,挂在檐角下晾着,用来减少黏土中的水分。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古代条件简陋,也只能如此去繁就简了。
忙完这一切,姜月便回屋子,拿出刻刀,取一小截黄杨木,削出一些给泥塑塑型的形状各异的小工具,再用砂纸细细打磨光滑。
一个下午过去,所有的小工具都被制作完毕,累瘫了的姜月往床上一躺,道,“万事俱备,只差黏土啦!”
此时,前堂响起了姜氏惊讶的声音,“秋生回来了?”
姜月闻言顿时竖起耳朵。
“嗯,我回来取些东西,”只听裴秋生淡然道。
“早知道你回来,莲蓬就给你留几个了,都是阿月今天在望月湖摘的,她吃得可开心了。”姜氏语气里有些遗憾。
“你们今天去了湖边玩?”他似是有些意外。
“算是吧,秋生晚上可在家吃饭?”
“不吃了,晚上还要回学堂,阿月在吗?”
“屋里面呢。”
姜月听见屋外的脚步越来越近,连忙从床上坐起来,不一会门外果然响起来裴秋生的声音。
他敲门道:“阿月,你在吗?”
姜月起身打开门,一眼便发现裴秋生较半月前清瘦了一些,将他那张脸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犹如刀削剑刻。在外读书,应当很辛苦吧?
而裴秋生见到姜月脸上又是木屑又是不知道是什么的白泥,眸中不易察觉的失落瞬间褪去,顿时笑了起来,眼底满是明朗的笑意,“半个月不见,你又把自己变成小花猫了。”
姜月闻言连忙去照镜子,见到镜中一张斑驳的花脸,脏兮兮的她在他眼里一定可笑又滑稽,她顿时脸红道,“我今日忙活了一整天,太投入了,高兴地脸都没有洗——我现在就去洗一下。”
她说着便低着头要跑出去洗脸,与裴秋生擦肩而过时,却听他道,“阿月,你等一下。”
“嗯?”姜月转身回头,又连忙捂住脸。
只见裴秋生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温声道,“我回来的路上遇见有人卖零嘴,便给你带了包酸梅,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成群泥塑
姜月愣了一下, “给我买的?”
裴秋生漫不经心答道:“嗯,路上随手买的。”
虽说是随手买的,姜月仍是欢喜接过。
她打开包装纸便闻到一颗颗酸梅散发着诱人的的酸甜香味, 不禁当场就要流下口水来, 未免失态她连忙合上纸,面色微红道:“谢谢秋生。”
裴秋生既然敲开了姜月的屋门, 自然不会放过现成的探查机会。
他余光不易察觉地看了眼姜月的桌面, 只见上面有长短不等的小木板、粗细不一的小圆棍、头部为球形的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木笔。
旁边有两张用坏了的砂纸, 想是桌上那些都是她新做的。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在鼓捣些什么,但至少他没有看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裴秋生收回了目光, 接着道:“我待会还有事,拿了东西便走。”
姜月也不留他, 笑着应道:“好,你学习要紧。”反正还有十多天就休沐了, 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裴秋生似是还有话要说, 但最终还是沉默着回了屋子。
裴秋生拿了些衣物便离开了姜家,他没有径直回学堂, 而是先去了趟书坊。
前两天他已经报名童生考试,如今还剩最后一点银子便能凑齐费用。
先前他买束脩时还剩了点银子,这半个月他靠修书又攒了一两有余,新抄的书还剩了点尾巴,今日抄好了便能结算。
自从去了学堂, 他时常觉得花钱如流水, 无论是考试费、还是买书、买笔墨纸砚或买吃食的钱,都不便宜。
他想尽量靠自己挣, 而不是手心朝上向姜家要银子,毕竟将来能少还一点是一点。
何况姜月挣钱也不容易。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姜月便醒了。
往常这个时候她都要在床上打个滚儿再美美的睡个回笼觉,但今日不同以往,她睁开眼便起床穿衣,先去看看晾在屋檐下的黏土。
她用木棍戳了戳,发现黏土已较昨日硬了许多,应是能成型了。
如今杂货铺子的生意的确不太好,位置偏僻,客人少得可怜,她要早些用泥塑引流些客人过来。
于是她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去厨房煮了一碗浓浓的米浆,而后将黏土拎进了屋子里面。
她铲出一块鸡蛋大小的黏土放在手心,来回揉搓了一刻钟,使黏土质地更加紧密均匀,其中的气泡和裂纹也荡然无存。
接着,她将手中的黏土揉成一个前尖后圆的球,再捏两个小尖尖作为耳朵,捏四个小圆柱作为小短腿。每一步她都用自制的各种工具将形状修整一番,再用米浆小心地黏在一起。
不一会儿,一只肥嘟嘟圆滚滚、通体都是奶白色的小白兔便摆在了桌子上。
初步成型后,她再用刻刀,将小白兔的眼睛、鼻子和胡须雕刻出来,使其更加精细逼真。
第一只小白兔便大功告成。
接下来,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小白兔越来越多,在桌子上摆得整整齐齐,远远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包饺子。
她一口气捏了十个小白兔,六只小乳猪。
“做泥塑就是快啊。”
黏土随便一搓一捏便能成型,不像木雕需要耗费很多力气才能用刻刀将其雕刻成想要的模样。
姜月看着满桌子的小可爱很是满意,虽然还是半成品,但外形已经非常讨喜了,拿出去一定好卖。
她推开外面的窗,将泥塑放在窗台上,要让风吹一吹,阴干十天才能上色。
此时,姜氏一声惊呼从屋外传来,“啊!当家的快来看看,我们家里进贼了!”
紧接着姜远发从屋里面跑过去,“发生了什么?”
姜氏道,“有人进了我们家煮”
仔细一听似是厨房方向。
姜月听见动静连忙推开屋子,只见姜氏站在灶台边一脸惊魂未定,姜远发则举着棒槌找贼,姜月赶紧解释道:“阿爹阿娘,是我干的,不是贼。”
“什么?”
姜月将前因后果都说清楚,姜氏听完不免笑道:“我说怎么这么奇怪了,贼不忙着偷东西,反倒生起了火煮饭。快让我看看你的泥塑做得怎么样?”
姜月笑道:“还没做好呢,到时候再看。”
白天里,姜月又在屋子里面窝了一整天,做完了小白兔和小乳猪,她又捏了十多只小柯基、小熊、小猫、小马和小鸭子,形态各异,趣味横生。
由于做得太多,窗台上根本摆不下,她从姜氏夫妇的屋子里又移了张桌子摆在自己窗前。
新搬来的桌子依然被摆得满满当当,桌面就像摆了个小动物园。
姜月脑中灵光乍现,叉着腰站在桌前,故作一本正经道:“诸位小家伙们,我现在就是你们动物园的园长啦,你们的终身大事就是替我挣钱哦。”
姜氏刚刚帮她搬的桌子,人还没走远,闻言转身问道:“什么是动物园?”
姜月闻言顿住,默了一会儿边强行解释道:“那个……是我给这组泥塑新取的名字。”
在等待泥塑被风吹干的十天里,姜月接着做没完成的木雕。经过她一个多月来的不懈努力,炸毛小猫终于全部做完。
小猫木雕一共卖了三百六十两银子,李掌柜找黄杨木一共费了四十两银子,因而最终结算给姜月的是二百一十两。
回家后的姜月看着越来越丰盈的钱袋子,只觉得满满的都是安全感。
这下再也没有人能让她睡大街了。
趁着还有些时间,她和姜氏一人拿了个小木桶,又去望月湖带了很多黏土回来。
十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姜月的那一群小泥塑已经变干,只有几个出现了开裂和变形,剩下的全都完好无损。
可以上色了!
姜氏听说了今天姜月要在家里给泥塑上色,她不免好奇,摆摊都不去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桌子前。
她惊奇地望着桌子上形形色色的小动物道:“光看着都觉得有意思,我来瞅瞅你怎么上色。”
姜月笑道:“好呀。”
只见姜月先用白色颜料给所有泥塑上了一层白底,然后就先给小白兔上色。
她将大红色和白色颜料混合出淡粉色,将其涂在小白兔的两腮、双耳和脚丫子上。
再调出深粉色涂在小白兔的鼻尖和耳窝。
用黑色点缀出兔子眼睛,再在周围添点红晕。
一只粉嫩可爱的小白兔就完成了。
姜氏惊叹道:“上色前就觉得可爱,上完色简直想咬一口,看看口感是不是软糯的。”
她又接着问道:“这个什么时候能拿出去卖?”
姜月笑道:“可能得再过两天,颜料全干了才行。”
姜月接着给其他的小白兔上完色,又给其他的各式小动物上色。
姜氏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道:“阿月,你会的东西怎么这么多?”
姜月闻言微微愣了一下,她想起上次在院中听到的姜氏父母的对话,心中顿时便有了主意。
她眨巴着眼睛,俏皮地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女儿从小跟着阿爹,继承了阿爹的心灵手巧呀。”
姜氏果然接受了这一说法,她跟着笑道:“阿月说得有道理。”
姜月给小玩意们上色上了一整天,姜氏也跟着看了一天。
姜月见她喜欢,便想教她一起上色,姜氏显然很是心动,但她怕自己弄坏了泥塑,怎么都不肯。
最终,姜月将阴干时裂开变形的泥塑拿出来给她练手,她才愿意试试。
只是想法固然美好,现实总是残酷的。
姜月望着被姜氏眼睛鼻子都画歪了、涂得不伦不类的小白兔,笑得直岔气。
姜氏却宝贝得很,她将小兔子捧在手心道,“不许取笑,我还要将它拿到我屋里面的架子摆着呢。”
左右这只也卖不出去,但毕竟是她与阿月一起做的泥塑,姜氏想留在家里看着取个乐。
姜月闻言笑道:“这么隆重,那可不得给它取个名?要不就叫它疯兔好了,疯到裂开变形的那种。”
姜氏眸光一亮道,“诶?这名字很不错。”
两天以后,所有泥塑上的颜料都已变干,黄昏下的桌面光影斑驳、鲜艳夺目。
姜氏夫妇站在桌子前欣赏着,均是赞叹不已。姜月在一旁美滋滋道:“明日我们就推到集市上卖银子去,我们又可以发一笔小财了。”
裴秋生今日休沐归家,他一进门,在前堂一个人影都没看着。往常这个时候,姜远发是必定会在前面守着铺子的。
他顿时以为出了什么事,便不动声色又格外谨慎地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也一个人都没有。
裴秋生边走边探,一转眼便见到姜氏一家三口都在姜月的屋子里,围在一张摆满了东西的桌子前。
桌上物件在窗外黄昏的照映下影影绰绰,他只能看见个模糊剪影、不甚清楚。
于是他轻轻敲响门框,略微好奇地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姜月见到他回来有些意外,他今日休沐?
姜氏却记得今日是裴秋生回家的日子,她笑着开口道:“秋生回来啦,饿不饿?锅里面有吃的,你可以先去吃点儿垫垫肚子。我们在看阿月做的泥塑,做得可好了呢。”
“是吗?”裴秋生挑眉道。
姜月心里咯噔一声,这人精明得很,他看见了不会又要怀疑她了吧?
只见裴秋生缓步走向桌前,待看清桌子上摆着的各式精致可爱又逼真传神的小动物时,眸中顿时意味不明。
他直视着姜月的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泥塑也是你无师自通的?”
姜月心中暗叫不好。
秋生审问
姜月突然捂着肚子叫道:“哎呀, 我肚子痛!”说着便要往外面跑。
裴秋生看着姜月惊慌的反应,幽深深邃的眸子含着笑意。
他勾起唇角,问系统道:系统, 做泥塑容易吗?
系统:【说容易也容易, 说难也难,若是要做好, 得经历选材、净泥、调制泥料、搓泥、成型、细修、阴干、上色和装饰等步骤, 无一出差错才行。】
【其中成型这一步最难, 最体现制作者的水平。阴干需要控制干燥速度,否则泥塑容易损坏。】
听起来就不简单。
姜月与裴秋生擦身时, 裴秋生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姜月故作急切又疑惑道,“秋生?人有三急, 有什么事等……”
裴秋生闻言并没有松开她,而是含笑道, “阿月, 我们出来谈谈。”
裴秋生说完,便拉着姜月出了院子的后门, 将她抵在墙边。
姜月:要审问了?不至于吧?
裴秋生垂眸看着她,半天没吭声,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来更多的信息。
姜月:?你倒是说话啊我还能狡辩。
她安静乖巧地靠在墙上,根本不敢动弹。她微微抬眼,只见裴秋生直勾勾的眼神直击灵魂, 于是她与他眼神交接的瞬间又立马躲开。
“怎么, 现在没有三急了?”裴秋生见她此刻安静如鸡,玩味地笑了下, 他目光深沉带着不容置疑地问道:“你是谁?”
姜月还以为他会从她怎么会的泥塑开始问起,没想到他竟直接质疑她的身份。
她面上强装镇定的表情有一丝皲裂, 心脏怦怦直跳,如擂鼓般震得她心慌意乱。
“我……”她微颤的长睫下眼神躲闪。
他到底是怀疑到什么程度了?是有点怀疑还是十分肯定?
裴秋生接着追问道:“你不是姜月是不是?”
裴秋生问得如此直白,姜月简直觉得对方已经十分肯定了。但她又想到,此时若她承认,必定会惹出诸多麻烦,这个家都不一定能待下去了。
她眸中惊慌不已,但更多的是害怕。
她害怕被他断定她不是真正的姜月,害怕他将她赶出去,她真的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个异世生活。
她硬着头皮,对上裴秋生的眼神,而后坚定道,“我就是姜月啊,我不是谁是?”
裴秋生似乎并不信,他抬手触向姜月的额头,绕着她发际线仔细检查了一圈,又去捏她的脸,似是要好好看看这张面皮下是不是藏着什么。比如芯片、主机、开关、导线之类的。
毕竟她简直像3D打印机,做什么像什么,样样都逼真。不,3D打印机做得都没有她好。
系统说她不是系统NPC应是不会有假,可那只代表她跟他的古籍系统没有关系,不代表她就一定不特别。
他对他穿的这本科举文几乎一点也不了解,谁知道有没有衍生出什么游戏,毕竟剧情和人设都能改动,说不定有好多个游戏副本。
姜月被他捏着脸,不免猜他是不是在检查她是否为易容。
若是没怀疑到她是魂穿这一地步,倒也不是不能挽救一下。
她在脑中飞快地思索对策。
想到裴秋生没有当着姜氏夫妇的面质问她,没有让姜氏夫妇跟着一起怀疑她,是不是对她还是有一丝丝的恻隐之心?
她顿时想到了办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奏效,先试试再说。
“呜呜呜秋生你弄疼我了”姜月轻轻呜咽道。
突然听见姜月在哭,裴秋生连忙停手。
仔细一看,只见姜月肩膀轻轻抖动着,哭得很小声,她小嘴抿着,红着眼眶,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裴秋生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慌了心神,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
姜月见似乎有效,使出十二分的演技继续哭道:“你怀疑我,扯我头发,扯我脸,下手没轻没重的,还说不是故意的”
虽然只是轻轻扯了扯,捏了捏,但她委屈嘛,可不得往严重了的说。
姜月看起来就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普通小姑娘,裴秋生闻言顿时也不确定刚刚有没有控制好手上的力气。
只是他刚在姜月的头上脸上扒拉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
他手脚忙乱地用袖子给她擦眼泪,可她的泪就跟止不住般的怎么擦也擦不完。
姜月故作伤心道:“秋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长什么模样你还不清楚吗?”
裴秋生语塞道,“我”
姜月知道自己的芯子虽然换了,但是这副身体却是同以前一模一样绝对作不了假,想必裴秋生刚刚检查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见他似乎松懈,她接着道:“我做泥塑,还不是为了给家里挣钱,给你存钱考取功名?我辛辛苦苦,你却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你扪心自问,木雕和泥塑哪个更难?小娃娃都会玩泥巴呢,我从小做手工,会捏这些有什么稀奇?”
她将刚刚被裴秋生带出来时想到的说辞搬了出来。
裴秋生面上果然开始松动。
难道是他太多疑了吗?是啊,谁小的时候没玩过几把泥巴,手巧的做得好看些也是有的。
姜月继续低声哭泣,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裴秋生看到姜月哭得这样伤心,不免觉得若是他冤枉了她,那他在她眼里还真的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道歉道:“对不起,是我猪油蒙了心,想东想西,以后不会了。”
姜月鼓着腮帮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抬起眸子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委屈道:“说好的啊,以后不许这样吓我了,我害怕。”
裴秋生低声答应道:“好。”
姜月见终于蒙混过关,心道她这演技怕是影后来了都要给她搬个最佳新人奖。
眼前话题不宜再继续,姜月转移话题道:“秋生,你饿不饿,饭已经好了,要不去吃饭吧?阿爹阿娘都在等着呢。”
裴秋生道:“好。”
裴秋生转身离开后,惊魂未定的姜月忍不住轻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未免姜氏夫妇起疑,她将脸上的眼泪擦干,收拾齐整才进了院子。
两人回到屋子,只听姜氏夫妇在讨论着什么。
姜氏软声道:“我实在好奇,也不知道秋生是何意,当家的你就让我去听个墙根。”
姜远发仍是不答应道:“年轻人脸皮薄,待会他们发现了会不好意思的。”
姜月闻言,心道:阿爹阿娘不会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吧?
裴秋生轻咳了一声,打断姜氏夫妇的对话。
“咳咳。”
姜氏见到他们回来,笑得格外灿烂道,“你们回来啦?”
裴秋生面色有些不自然,道:“嗯,我们吃饭吧。”
*
第二日,姜氏要推车去集市上卖杂货,姜月将每种泥塑都拿上两个,要跟着一起去。
姜氏疑惑问道:“阿月,你怎么不多带一点,两个哪里够卖?”
姜月神秘兮兮地笑道:“待会儿就知道啦。”
到了集市中心,姜氏摆好摊子后,姜月便将泥塑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叫卖道:“卖泥塑咯,好看又新奇的泥塑!”
姜月的泥塑五彩缤纷,放在摊子上十分夺目,很快就有个小女孩指着这边道:“阿娘,那里有泥塑,我要去看!”
少妇便牵着小女孩走了过来,见到眼前这群活灵活现的可爱泥塑,第一眼看上去便觉被吸引,再看则是十分心动。
只见泥塑小白兔白中透粉,小狗脑袋和尾巴圆滚滚,小熊站在那里咧嘴笑,小猫仰躺着露肚皮,小马骄傲挺立,小鸭子嘴角微翘地张大嘴巴像是在笑着说话,居然还有人将平日里脏兮兮的猪做成小乳猪泥塑的,而且居然还很可爱。
少妇忍不住赞叹道,“这些泥塑真漂亮啊,我从前都没有见过这样的。”
姜月笑道:“姑娘喜欢就买两个。”
少妇连忙问道:“请问姑娘,你这泥塑多少钱一个?”
姜月笑了笑,答道,“八钱银子一个。”
姜月想着,普通木质的木雕做得好也只能卖五、六钱,泥塑最高的成本在于颜料,不能卖得太贵也不能太便宜,八钱应是合适。
她一天能做四五十个,这样算下来,一天能挣三四十两银子,已经很不错了。
若不是黏土离得太远,做之前要净泥,做完了要阴干,否则就更方便了。
果然,少妇听见价钱,并未觉得意外,而是问边上的小女孩道:“阿瑶,你喜欢哪个?”
叫阿瑶的小姑娘亮着眼睛,一双小手合在胸前,奶声奶气道:“阿娘,我喜欢小猫和小鸭子。”
少妇笑着对阿瑶道:“阿娘也觉得小猫和小鸭子都不错,但阿娘今天带的银子不多,还要买别的东西,阿瑶只能选一个。”
阿瑶撅着小嘴,不情不愿撒娇道:“阿娘,我两个都想要。”
少妇顿时心软,转头问姜月道,“姑娘平日里都在这摆摊吗?”
姜月如实答道:“也不是日日都出来,有时候在家做泥塑,就待在铺子里了。”
少妇惊奇地问道,“姑娘家还有铺子?”
失眠复盘
姜月指着西边的街头, 笑道,“对啊,就是那条路一直走到头, 最后一家就是我家的铺子, 叫‘姜家杂货铺’。铺子里除了卖泥塑,还卖很多杂货呢, 质量又好又便宜。”
“那可真是巧了, 改日我还要去买点杂货呢, ”少妇闻言蹲在小姑娘面前,哄着她道, “阿瑶,你今日先选一个, 另一个下次再买好不好?”
懂事的小姑娘闻言答应了下来,在小鸭子和小猫中间纠结了一会儿, 最终乖巧道:“那我今天先买小鸭子!”
少妇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眉眼含笑道,“阿瑶真乖。”
姜月将喜感十足的翘嘴小黄鸭泥塑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连忙双手捧着,宝贝得很。
少妇付了银子,便牵着高兴得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离开了。
接下来整个上午,时不时便有人被泥塑吸引过来,姜月做的这些小玩意儿深受街上姑娘孩子们喜爱, 纷纷忍不住来买。
没多久, 她带出来的泥塑便卖得差不多了。
当只剩零星几个时,姜月对每个顾客都说道:“我家的杂货铺里面有更多这样的小玩意, 您若是喜欢,不妨也去那里挑挑?就是那条路一直走到头的‘姜家杂货铺’。”
许多人听她这样说, 都不免好奇地去杂货铺瞧了瞧。
姜远发见到今日来了这样多的客人,顿时喜出望外。他一边卖着泥塑和杂货,一边数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姜月和姜氏中午回家时,姜远发便高兴道:“今日家里卖泥塑挣了十几两,铺子里的杂货也卖出去往常的七八倍之多,真是大丰收啊。”
往常,杂货铺一天下来也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即使半个月前他们张罗了一次开业仪式,客人也没多到哪里去。
今日来铺子里的客人数量,比之前一个月来加起来的都多。
姜氏笑道:“多亏了阿月,她还真是有办法。”
姜月满面笑意,拎着一条鱼和一条猪肉,朝姜远发道:“阿爹,今日还有第二件好事,我们中午有肉吃哦!”
姜远发顿时更高兴了,“阿月的厨艺最好了,今日有鱼又有肉,又是大饱口福的一天,哈哈哈”
自从搬来集市上以后,姜月时不时就会给家里买肉吃。
不仅是为了孝敬姜氏父母,她自己也很想改善伙食。
随着炊烟袅袅升起,鲜美的鱼汤与香喷喷的红烧肉依次端上了桌子。
裴秋生闻了半天香味,听着动静便知道快开饭了。他从屋里出来,麻利地将碗筷准备好,坐在桌边等着。
不得不承认,姜月的心灵手巧在每个方面都展现地淋漓尽致,包括厨艺。他光是闻着便知道味道一定不错。
米饭还没到位,姜远发已经迫不及待了,忍不住问道:“孩子他娘,米饭还有多久好?”
姜氏闻着也想流口水,她无奈道:“还要再等一会儿。”
她今日米饭做得晚,是在焖红烧肉时才下锅的,因而还欠些火候。
姜远发便可怜巴巴地坐在桌子前等着,看着红灿灿的红烧肉和撒着葱花的奶白色鱼汤咽着口水。
姜月忍俊不禁道:“阿爹别等了,没有米饭我们也可以先开吃啊。”
姜氏摇头道:“那哪行?那菜岂不是很快就吃完了,留不到下一顿了。”
姜月道:“那我们就不要留到下一顿了,以后我会努力挣钱,让阿爹阿娘顿顿有肉吃。”
“阿月惯会哄人,”姜氏噗嗤一笑,“但老祖宗勤俭节约的美德咱不能丢,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好啦,我去看看米饭好了没。”
姜月笑道:“听阿娘的。”
姜氏去了厨房没一会儿,便传来喊声,“可以开饭啦!”
一家人便都去了厨房端饭。
用完午饭,所有人都格外心满意足。
下午,姜月没有再跟着姜氏出摊,那些泥塑和给铺子引流的任务交给了姜氏。
因为前两天姜月去望月湖挖的黏土已经晾好了,她如今正处在挣钱的兴头上,下午便想在家做新的。
裴秋生在屋里边看书,初秋的天气仍带着些尚未褪尽的暑热,他觉得有些口渴,便出来找水喝,回来时睨了眼姜月的窗,一眼便看见她在屋里面做泥塑。
只见她秀眉微凝,双眸清亮,白皙的脸颊上透着淡淡的粉,一缕青丝恰到好处地从前额垂下。顾不得梳理的她,一副专注的神情似不容任何人打扰。
她的容貌清丽又不张扬,如同空谷幽兰,自染清香,令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她灵巧的双手捏着白色的黏土,衬得她指甲光泽粉润,黏土在她手中千变万幻,乖巧顺从地变成她想要的任何模样。
裴秋生望着她怔愣了一会儿,便径直回了自己屋子。
而后,他摈弃杂念,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功课上。
*
夜里,裴秋生一直读书读到深夜才歇息。
他洗漱完躺在床上,满身疲倦的他原本以为很快就能入睡,结果在床上反复烙饼也没能睡着,只能望着头顶的幔帐怔怔出神。
既然无法安睡,不如梳理一下穿越过来以后的事情。
毋庸置疑,从他来以后,炮灰姜家的这一支线剧情便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只是仔细一想便能发现,改变这剧情的人,似乎并不是他一个人。
纵然他在剧情最开始处将刘均暂时吓跑,改变了一家人当天就流落街头的惨遇。后来,他开始做工、练字抄书挣钱,帮姜家一起凑齐后面的租金。又在姜月向国公夫人求援时替她拖延了时间,成功令刘均伏法。
但。
挣钱他不是主力,姜月挣得比他多得多。她不仅一个人挣,还想法子带着姜家一起挣。
国公夫人不是他去找的,是姜月备了见面礼去拜见求助的。
他纵然开始准备科考,但目前还没到正式考试的时间,参加科考尚未来得及改变什么剧情。而姜家已经从偏远的巷子搬到的集市上,而且如今家中存款颇厚,隐隐有即将富有的趋势。
似乎姜月,才是重新书写这一支线的人。
他不免想起当初同姜月一起在山上摘棕榈叶,姜月的棕榈编被人大量模仿时,她曾说,她还会别的。
当时的他以为她说的是别的棕榈编,如今看来,恐怕未必。
他昨日慌乱之下,答应了她以后不再当面质疑逼问她,如今细想起来,越觉得疑点重重,处处都不对劲。
倒不是说她的说辞有什么问题,无师自通泥塑的确比木雕要容易,这一点说得过去。但她当时第一时间落荒而逃的反应和随后惊慌失措的神情过于蹊跷。
他答应得太草率了。
裴秋生以手掩面,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自己竟然就这样被她糊弄了过去。
但既然答应了,便得说到做到。
求学与致富
裴秋生虽心里存着疑虑,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休沐结束后便回了思齐学堂。
思齐学堂内,章夫子向底下的学子提问。
“秋生, 你且谈谈对于朝廷轻徭薄赋的看法。”
只见面容清隽的书生站起, 宛若青松,他不紧不慢地答道:“民, 是国之根本。《南齐书·列传·卷三十七》中提到, ‘民伤则离散, 农伤则国贫’。无数历史证明,赋税越轻, 百姓越能安居乐业,国家越容易繁荣兴旺。西汉刘邦高祖以赋于民”
正当他侃侃而谈之时, 不少坐于底下的学子纷纷点头认同,俯首交耳之间满是赞誉。
“说得真好啊!”
“不愧是夫子看重的弟子。”
“博学广识, 真不敢相信他还是个刚入学的。”
当然, 也有人不服气,不屑道:“切, 有什么了不起的。”
边上连忙有人取笑那人道:“他不了不起谁了不起?难道是你?我看你再学三年也不及人家半点。”
“咳咳!”章夫子锐利严肃的眼神从台上射来,底下顿时缩头噤声。
“若赋税过重,百姓民不聊生,轻则国家怨声载道动荡不安,重则烽烟四起, 衰落凋敝。”
裴秋生话音刚落, 因他讲得过于精彩,底下便有人忍不住鼓起了掌, 只是掌声才刚响起便被夫子一个严厉的眼神堵了回去。
“上课时,保持肃静。”
章夫子面上威严不减, 口中终是赞许道:“看来秋生休沐在家时有好好做功课,不错。此后仍需笃学不倦,勿骄勿躁。”
他心道,难得遇上这么好的苗子,既天赋异禀又勤学不倦,他可得好好培养才是。只是过度的赞誉反倒影响年轻人的心性,众人都想夸他,但也得适可而止。
裴秋生温声道:“学子谨记。”
*
裴秋生走后,姜月仍是一日不停地忙着挣钱。在等待泥塑阴干的时间里,她接着做起了木雕。
那些个贵人们见无忧手工坊再没有出新的木雕花样,便猜到做木雕的人可能被他们预定的那些束缚住了手脚。因而他们没再继续预定,反而让李掌柜转告她,他们还想看新的。
这与姜月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心底也轻松畅快起来,毕竟再做几个撒欢小狗木雕,便可以做新的了。
经过一家人的不懈努力,姜家如今有三百多两的存银了。姜月一边雕着,一边想着这钱可得好好用起来才是。
其实对于长久以来遗憾于居无定所的姜家来说,买铺子最为合适。
但由于一个多月前刘均租给他们的铺子到期,而当时她手上那批预定的木雕还不能确定是否会有变故,因而手上现银不多的他们租了如今这个位置比较偏僻的铺子。
这个铺子短时间租倒是可以,但若是买下来,长远来看却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毕竟将来生意若能做大,买集市中心、客流量相对比较多的铺子自然最好,但是如今三百两银子买中心位置的铺子必然不够。
要不先换个地方租?
但他们刚刚搬来集市,又刚添置完新东西,脚跟都尚未站稳便挪动地方,也太折腾人了。
那这钱用来干什么好?
姜月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将手中的小狗木雕收了尾,便带去了无忧手工坊。
这次见李掌柜之前,她先将无忧手工坊又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了心中所想,而后再让小二去找他。
李掌柜高兴地接过小狗木雕,却姜月问他道:“李掌柜,我有要事跟您谈,不知是否借一步说话?”
李掌柜闻言,便知道她必定是有要紧的事,忙将她带到了里间,“姑娘有何事?”
姜月问道:“李掌柜,恕我冒昧问一句,不知您这里的月租多少钱一个月?每月给人发多少工钱?”
李掌柜迟疑了一会儿,答道,“月租四十五两,工钱六两,”说完又不解地问道,“姜姑娘问这个是何意?”
难不成想来他的店里做工?那可不成,那摇钱树可不就拿来做摆设了吗?不行不行。
只见姜月又凑近了他些,她神秘兮兮地,低声问道:“那每个月的利润有多少?”
“这”李掌柜顿时向后退了半个脑袋,挠了挠头有些支支吾吾,而后干笑道:“这这怎么好告诉姑娘呢,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掀他的底牌吗?这更不行。
姜月莞尔一笑,将心中所想说出来道:“因为我想跟您合作。”
李掌柜听得一头雾水,“合作?”
不是一直在合作的吗?难道她要给木雕涨分成?
姜月又问,“掌柜可知道若是将这个铺子买下来需要多少银两?”
李掌柜将手揣进袖子,不知道她肚子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他满心疑虑但仍如实道:“这个我倒是问过,约莫八百多两银子。”
姜月算了一下,如今她手上有三百多两,目前在做的五个小狗木雕,约莫挣七十两。等木雕做完了,新做的一批泥塑也卖完了,凑齐四百余两不成问题。
她稍微梳理了下思路,组织了下语言娓娓道来,“我见您这手工坊很多地方都已经修整翻新,坊内的装饰也十分用心,想必李掌柜已经在这里租了许久了,也仍是想继续租下去吧?”
李掌柜怔愣着点了点头,回答道,“没错,有三年了,只要东家不变卦,老夫应是会一直租。”
姜月闻言似是又有了些底气,道,“我想跟李掌柜一起,将这儿买下来,买铺子的钱我们一人出一半,铺子仍是您来打理。将来的营收四六分,李掌柜平日打理得辛苦,我四您六,不知是否可以?”
李掌柜顿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后顿时双眼放光,他激动道:“姑娘此话当真?”
“当真,”姜月又分析道:“集市上的铺子租金都贵,掌柜的每月要交四十五两房租,一年零七个月便会交上九百两房租,委实不划算。想必您早就有想买的意思,苦于一时筹不到足够的钱买下来及时止损吧?”
姜月所言不差,在她在这里卖木雕之前,李掌柜每个月挣来的利润大部分都交了月租和发了工钱,自己能留个一二十两已是不错。
若是靠他自己,恐怕还要两年才能将这里买下。
如今听见姜月要出钱与他合买,他激动地眼泪都撒了出来,作势便要行礼,“多谢姑娘大恩。”
姜月虽是料到李掌柜多半会答应,但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连忙制止他,笑道:“都是生意人,利益至上,各取所需罢了。”
李掌柜又好奇问道:“姑娘出手如此大方,就不怕亏本吗?”
毕竟寻常人不会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姜月一下子投个几百两进来,且估计是她全部身家。她就不怕店里盈利少,几年都无法回本吗?
他可是记得,之前姜月连一把刻刀都买不起。
姜月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清澈如水的眸子潋滟生辉,脸上笑意如桃花绽放。
她轻笑道:“有我在,怎么会亏本?还请李掌柜跟东家约个见面的时间,不如就半个月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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