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购手工坊
买卖不是一头热, 须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姜月和李掌柜虽愿意买,但尚不知东家可愿意卖。
寻常来说,若是他们主动买, 对于手工坊的东家而言, 这笔买卖或许可有可无。
毕竟卖不卖,他都没有什么损失。甚至不卖给他们, 时间久了他还能赚得更多, 除非李掌柜不租了以后他找不到下一位租户, 令铺子放在那闲置。
但即便如此,闲置的手工坊依然还是他的产业, 总有一天能租出去亦或是卖出去。
除非姜月他们能开出足够丰厚的价钱,使得东家难以拒绝。但这显然不是她愿意的。
为确保顺利得手, 李掌柜将他对无忧手工坊东家的了解悉数告知了姜月。
这半个月来,姜月空闲时便四处打听, 将这东家手下的产业做了个摸盘, 竟发现了意外之喜。
姜月加紧做完了所有的小狗木雕和新一批泥塑,姜氏夫妇也帮着一起挣钱。半个月不到, 姜月的银子便凑齐了。
这天李掌柜告诉她地点约在了一座茶楼,他俩便一同前往。
姜月知道这座茶楼也是东家的,这里的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坏。
茶楼包厢内,李掌柜珍重其事地介绍道:“姜姑娘,这是东家封璟。东家, 这是姜月姜姑娘。”
两人打了个照面, 均是点了点头。
姜月坐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只见眼前男子目若朗星,温润如玉, 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斜斜地倚在榻上,带着一丝不羁和俊朗。
他面色无波无澜,挑眉问道,“你就是姜月?”
“正是,没想到手工坊的东家这么年轻,”姜月微微含笑道,“幸会幸会。”
李掌柜之前没提及东家的年纪,只说他处事风格老辣,她还以为就算不是个老头子也该是个中年大叔。
封璟笑里藏刀道:“听说姜姑娘做的木雕不错,带着李掌柜赚得盆满钵满……竟让他敢肖想我铺子的主意?”
李掌柜闻言,顿时有些汗颜,一声不吭地抹了把汗。
封璟垂眸,杂鸦羽般的睫毛盖住眼底的神色。他捋了捋袖口,接着说道,
“而且,我为何要卖给你们?八百两就想买下来,你们倒是敢想,两三年前的价钱放到现在已是今非昔比。
“我要一千两,”他说道,语气带着些许的不容置疑。
李掌柜面色顿时难看起来,为难道,“东家您这涨得是不是太多了?”
姜月没想到,李掌柜说这人不好相与竟是半点不假,一开口,说话便如此不客气。
幸好她提前做足了功课,否则这一千两怕是一两都逃不掉。
只见姜月面不改色,气定神闲道:
“小女子听闻封东家在集市东边有座酒楼,正与对面新开的酒楼打了一个月的价格战,如今应是刚好缺这笔银子,不知可有此事?”
“又有传言东家在集市南边有家客栈,因贵客斗殴打砸损失了不少银子,正令东家顾此失彼、焦头烂额,也不知是真是假?”
封璟没想到面前的小姑娘没被唬住不说,竟还如此伶牙俐齿,专捡他的痛处说。
他面色微讶,片刻后又云淡风轻道:“那又如何?你所说的,不过是我名下的两处产业出了点岔子,你又怎知我不能从其他产业那儿周转过来?”
姜月唇角微扬,道:“东家若真是看不上我们的八百两银子,又为何会答应来见?”
她说完,眉眼含笑地看向封璟,平静观察他的神色。
封璟默了片刻,面色算不上有多好,只是中肯地评价道,“姜姑娘年纪轻轻,倒是挺会做生意。”
姜月也不谦虚,笑道:“封东家过奖,彼此彼此罢了。”
最终,两方以八百二十两的价钱达成了交易。
姜月满心欢喜地接过契书,看着上面三个人的手印,高兴地朝李掌柜道:“太好了,无忧手工坊是我们的了。”
封璟神色复杂,沉声道,“姜姑娘,有空不妨来我的茶楼喝杯茶,我们后会有期。”
姜月客套道:“后会有期。”
姜月与李掌柜回去商量了下手工坊此后经营事宜,没多久便达成了一致意见。
即日起,坊中每月的工钱和各项开支,包括进货、报损等,都由两人平摊。手工坊交给李掌柜打理,李掌柜每月则需将账簿拿给姜月查看。
此前姜月带到无忧手工坊卖的东西是同李掌柜三七分,李掌柜拿三。如今手工坊的利润两人四六分,李掌柜拿六,相当于十中有二是给李掌柜的打理费。
因而,无论姜月以后做的是木雕或是泥塑,亦或是别的什么,只要从无忧手工坊卖出去了,李掌柜便拿百中取十八,姜月拿百中取八十二。
李掌柜乐得高兴,毕竟他再也不用上交高昂的月租了,铺子的地契还有自己的一半儿,姜月做的东西卖得越多他自然也赚得越多,怎么算他都是不亏的。
他禁不住赞叹道:“姜姑娘还真的是有做生意的天赋,算得清楚又明白,令老夫心服口服。”
姜月眨巴着眼睛,打趣道:“我不过是爱财罢了。”
*
手工坊的事情告一段落,姜月不用管坊中琐碎的事,只用坐着收钱就行,正乐得清闲。
她手上已经没有了预定的木雕单子,新一批的泥塑也尚在阴干。
终于有时间做新的木雕了。
她曾经做过一种首尾呼应的萌趣手镯,近日正好想试一试。
姜月拿出所剩不多的黄杨木,锯出一截很短的圆盘。她将圆盘外面的树皮削干净,又将其中心掏空,留出一个三指粗的黄杨木圆环来。
她估摸着位置,留出一截不动,将圆环的其他地方继续加工,雕成两指粗细的手镯模样。
而后,再将预留的位置分为两部分,一边雕了一只小猫头,另一边雕了个小猫尾巴,再将中间交接的地方截去。
她将小猫头雕刻出更多的细节,从眼珠子到眼眶,从鼻尖到耳朵,从胡须到毛发无一不精细。这小脑袋她一直雕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完美得找不到丝毫瑕疵才算满意。
接下来,她将手镯的其他部分雕成小猫的身体和尾巴,整个儿手镯是一只伸懒腰的长猫条。
手镯雕好后,她便用砂纸将其打磨光滑。戴在手上的东西,不能有一丁点儿倒刺。
最后,她拿出黄色、红色、白色和黑色颜料,给它上色,小猫瞬间便有了褐色的眼睛、粉嫩的鼻子和黄白相间的脑袋与身体。
一只活灵活现伸着懒腰的小橘猫拿鼻子去闻自己尾巴的小猫手镯大功告成!
她将手镯晾了一天,待颜料彻底风干后,便将其装进盒子交给李掌柜。
李掌柜打开一看,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笑道,“姜姑娘这手镯真是别出心裁,只怕那几位姑娘这次要争起来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只听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掌柜的,今日可有出新的木雕?”
姜月回眸一看,只见长乐郡主并几位姑娘一齐来了。
谦玉做客
李掌柜见几位姑娘过来, 连忙迎了上去,而姜月则看账本去了。
账本上记着的入账姜月皆有份,她不禁在心中感叹:真是每一笔每一划都看着顺眼呐。
只听长乐郡主道:“我前几天听掌柜的说, 这两日应当就有新的木雕送过来, 今日我们特来瞧瞧,不知道新的可出来了?”
“诶?”眼睛最尖的紫衣姑娘快步走近, 指着李掌柜手中的盒子惊讶道:“这莫不就是新出的木雕?”
其他四位姑娘也跟过来看, 顿时眼前一亮, 道,“呀, 还真是,今日是个有趣的小猫手镯呢!”
“真的耶, 它是在伸懒腰吗?好可爱。”
“也真是神了,那人怎么将木头雕出毛茸茸的质感来的?”
长乐郡主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猫手镯, 赞叹道:“也真亏那姑娘想得出来, 这手镯可谓胜在巧思,终于技艺。”
边上一姑娘也是自打看见小猫手镯起便没离开过视线, “是啊,放眼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郡主,这个木镯可以让我来买吗?”
长乐郡主努着嘴道:“我们上次说好的,按顺序来的,今日轮到我了呢。”
“唉, 可是我也好喜欢。”
另外两位姑娘也异口同声道:“还有我, 我也喜欢。”
“这次的木雕同以往都不一样。”
“你们不知道,我那个嫡姐三番两次地向我打听我那小狗木雕的出处, 我都没告诉她。这回我要是买了这个,岂不是让她眼馋死, 到时候我只要借给她玩一阵子,她估计什么好吃的都会让着我,什么事都愿意答应我。”
“哎呀,你们行行好,让我来买嘛。”
几位姑娘不依不饶,争相购买。
一直没再开口紫衣姑娘主持公道道:“哎呀姐妹们,这次该轮到长乐啦,前几次可是她让着我们的。”
“好吧。”
“听程姐姐的。”
“好难过,怎么就只做了一个呢?”
正在此时,长乐郡主注意到附近捧着账本一言不发的姜月,突然想起刚才好像看见这盒子是这姑娘交给李掌柜的,连忙问道:“我听李掌柜说,做这木雕之人是个小姑娘,莫不是她?”
李掌柜知道瞒不过,笑道:“长乐郡主猜得不错,正是姜月姜姑娘做的,她如今也是我们手工坊的掌柜。”
长乐郡主便来与姜月打招呼,“姜姑娘安好。”
姜月看得正投入,闻言转眼一看忙屈膝微微行礼道:“民女姜月见过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忙将她扶起,欢喜着拉着她的手,如春风拂面般柔声道,“姜姑娘不必多礼,我叫温慕言,你叫我长乐便好。我早就想见你一面了,奈何总是不赶巧,每次问到你的时候掌柜都说你回去了。今日一见,果真是人美心灵。”
原来她叫温慕言,不愧是女主,名字真好听。
姜月笑道:“郡主过奖了,民女不敢。”
长乐哪是她这等平民敢叫的。
长乐郡主也不勉强,又好奇问道:“我有一事想问姜姑娘,不知姑娘师从哪位大师,又是如何有这样多的巧思,做出这么有趣的木雕来的?”
姜月闻言有些迟疑,不知如何作答。她所作的木雕,灵感或来源于自己养的橘猫,或来源于她对各种小动物的喜爱,或来源于现代前辈们的设计,只是当下的姜月,都无这等经历。
她家里除了曾有过鸡鸭鱼鹅,再无其他。
但若不回答,便会显得无礼,恐被怪罪。
她只好选了个可信的说法道:“民女自幼便喜爱小动物,奈何家境贫寒无力豢养,便去四处观察,而后自己做着玩儿。如今能被姑娘们喜欢,用以换取银两贴补家用,也算是意外之喜。”
长乐郡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紫衣姑娘介绍自己道:“姜姑娘,我叫程婳,是礼部尚书家的。我想问,你还有这样的小猫手镯吗?我们几个都想买。”
姜月摇摇头,含着些许歉意道:“抱歉程姑娘,我目前只做出了一个。”
她话音刚落,面前几个姑娘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姜月见状又不忍道,“不过,我家铺子里还有几个好玩的泥塑,不如我拿来给你们瞧瞧?若是你们喜欢,我便给你们每人送一个,也算是感谢各位姑娘们这么久以来对我生意的照拂。”
“好啊好啊!”听见姜月这样说,她们顿时又兴奋起来。
最终,木雕手镯卖给了长乐郡主,其他人每人得了个萌趣泥塑,均是心满意足。
当然她们几个没有真的让姜月送她们,而是每人付了一两银子。
“姜姑娘,你人真是太好了,我们不能白拿你的。”
她们执意要给,姜月最终没有推辞,笑道:“多谢各位,欢迎下次再来呀。”
“一定,一定!”
*
到了月底,又是裴秋生休沐归家的时候,姜月这次早早地便做了红烧鸡翅和板栗烧肉等他回来。
裴秋生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一家点心铺子,铺子外面排了老长的队,一打听得知这家点心特别好吃。他见天色尚早,便也跟着排了队。
自打他上次回家又去了学堂后,裴秋生总算想清楚了自己为何总会想起姜月。他将其归因于她不同寻常又有点神秘,亦或是她同他在书中看到的不一样,从而勾起了他探究的心思。
就算还有些别的什么,那也应当是因为她机灵可爱,像个小妹妹,所以他才会经常忍不住想投喂一下。
这个习惯也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某种程度上,也算弥补他对姜家的亏欠。
只是他没想到这队排了半个时辰,令他中途几次想放弃,但转念一想既然都排了这么久,直接回去又有些可惜。
于是姜月一直等到天色微暗也没见裴秋生回来,干脆去接着忙活自己的事了。
裴秋生回家后,一放下行囊便去敲了姜月的屋子。
姜月一开门便见到了较一月前又清瘦了几分的裴秋生,眼底闪过一丝心疼,问道,“今日怎么回来得比上次晚?”
裴秋生唇角勾着浅笑,将手中点心拿出来,道,“我听同窗说,寻记的手工点心好吃,便给你们买了一些桂花糕回来。”
姜月顿时没了脾气,高高兴兴地接过来,低头笑道,“我就猜到你可能给我买吃的去了,没想到还真是。”
开饭时,裴秋生见到桌上的红烧鸡翅和板栗烧肉,顿时胃馋的咕咕直叫。
他吃了一个月的简食素餐,终于又能尝到肉的味道了。
姜氏一眼便看出来裴秋生这个月没吃好,忍不住问道:“秋生,我瞧你入学后便没找家里要过银子,是不是在外面省吃俭用了?我跟你说,读书比什么都要紧,莫要为了银两熬夜抄书挣钱或是节衣缩食,伤了身子。”
裴秋生闻言愣了一下,顿觉心中一暖,随即又笑道:“没呢,不过是读书辛苦,所以消瘦了些而已。”
姜月也看出来裴秋生在省钱,接着话茬道:“秋生,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买下了半个无忧手工坊,如今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一个月也有十两的进账。若是我做木雕或者泥塑卖,还有阿爹阿娘卖杂货,我们家一个月差不多能挣上百两银子。你其实不必省钱的。”
“”裴秋生目瞪口呆,饭忘记咽了不说,连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他一直知道姜月很会挣钱,但没想到姜家已经富有到这个程度。
不是三个月前大家还在愁二两月租的事情吗?怎么一转眼就一个月能挣上百两了?
“秋生,你怎么了?”姜月问道。
“咳咳咳!”裴秋生一口饭卡在嗓子眼,呛得他连连咳嗽。
姜氏笑道:“他呀,这是高兴呢。毕竟做我女儿的童养夫,还真是上辈子攒来的福气,别人打灯笼都找不着这样好的亲事。”
“咳咳咳!”裴秋生捡起筷子又连忙喝了口水。
姜远发睨了他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若是以后他敢对阿月不好,始乱终弃,仔细我扒了他的皮。”
“咳咳咳!”裴秋生刚喝的这口水又把他呛得半死。
他咳了好半天,终于缓了过来,正准备提起一件正事时,只听姜远发又提醒他道:“我刚说的,你听进去了吧?”
裴秋生愣了愣,看着姜远发笑里藏刀的眼神,似乎他但凡开口说个不字就能当场被踹到大街上去。
如今他穷光蛋一个,时机还未成熟,他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于是道,“听进去了。”
“嘿嘿,吃饭,”姜远发满意地笑了。
裴秋生又道:“对了,明日我想请一位朋友来家中做客,他有些功课上的问题想来与我讨论,不知道可不可以?”
姜氏问道:“是谁家的孩子?”
裴秋生回答:“叫许谦玉,你们应当都见过的。”
姜月微微挑眉。
许谦玉?这名字她熟啊。
原书中,他与姜家有些交情,在姜家一家惨死后,是他为姜家伸冤,最后案件被男主彻查,顺藤摸瓜挖出了刘员外家的许多罪证,将刘家抄家灭族。
可惜他后来遭到陷害,落得枉死。
不过这都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
她原本打算在许谦玉被人陷害的时间节点之前找到他,提醒他一下,没想到他与裴秋生成了好友。
姜氏夫妇一听是许谦玉,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第二日,许谦玉如约而至,还带了两条鱼作为拜礼。
姜氏嗔怪道:“都是老相识,你来我家里做客,空手就行了,还带什么东西。”
许谦玉爽朗笑道:“家父身体好了些,这是他在河边钓的,不值几个钱。”
姜氏将鱼交给姜月,而后对许谦玉道:“你来指导秋生功课,我们感激还来不及,下次可不许带了。”
许谦玉一愣,“我指导秋生?”
姜氏疑惑道:“不是吗?”
他一个秀才来与还未过童试的秋生讨论功课,难道不是来指导的吗?
只听许谦玉笑得开怀,眼底的笑意久久不逝,随后道:“大娘,您弄错了,是我来向秋生请教功课。”
“您还不知道吧,如今夫子每次考策论,秋生都是第一名,竟比我们这些秀才写得还好呢。”
姜远发惊讶道:“是吗,有这种事?”
不光姜氏夫妇觉得不可思议,姜月闻言也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不是识字才三个月?
书都没见他买过几本。
就能这么厉害?
姜月既震惊又疑惑地看向快步从院子走进前堂的裴秋生。
裴秋生抬眸与她视线撞上,心中暗叫不好。
三合一
自打裴秋生入学开始, 他为了赶上众人科考备考的进度,便孜孜不倦、昼夜不怠地学习,不仅在系统那里借了许多本书来看, 集思广益, 又在课堂上踊跃发言以期夫子指点,委实有些锋芒毕露。
他听见外面的动静, 察觉似是许谦玉过来了, 便出了屋子。
当他在院中听见了许谦玉同姜氏的对话时, 才反应过来不对,连忙加紧步伐。
可是没想到, 许谦玉那人快言快语,与姜氏一见面不过三两句话, 就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许谦玉将自己说得那样厉害,若是姜氏夫妇问起来,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编。
他在许谦玉面前说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 倒是能蒙混过关。但若是在姜氏夫妇面前说忘了,搞不好要出岔子。
毕竟他也不确定从前的裴秋生有没有跟姜氏夫妇提起过他小时候的事情, 要是对不上,比如原主曾经跟他们说过从小就没读过书啥的,可就麻烦了。
若是不从小时候说起,而是说他读书才三个月便突飞猛进到这个程度,怎么都有点离谱。
他顿时有些后悔将许谦玉带到家里边来。
奈何昨日下学时许谦玉猝不及防又言辞恳切地说想来请教一下功课, 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由于他当时急着归家, 竟是连一句叮嘱的话都没记得提。
如今只能期望姜家一家都觉得他天赋异禀就好,可不要怀疑其他的了。
但他一进前堂, 便看见姜月向他投来震惊又疑惑的眼神,当即便感觉大事不妙。
她上次知道他不会武功时, 也是这种眼神,而且还没有现在这么吃惊。
而此时的姜氏还想同许谦玉寻根问底,只见她满眼好奇地问道,“谦玉,你倒是跟我说说,秋生他都是怎么拿的第一,他怎么从来都没跟我提过?”
正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裴秋生一进前堂,便热络地朝许谦玉招呼道:“谦玉兄,你可算来了,快进屋子,我正好也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你。”
许谦玉见过的裴秋生一般都气定神闲、宠辱不惊,很少见到他对他有如此热情的时候。
“就来就来,”许谦玉心里头顿时很高兴,脚下步伐已经迈向裴秋生,身子还不忘转回过来笑道,“大娘,等我俩结束了我再跟您说哈。”
裴秋生一头黑线。
这都是什么事?
裴秋生将许谦玉拉进了屋子,第一时间先将门窗关了个严实。
姜月一看,果然不对劲,但关了门窗正好,更方便她躲在外面偷听。
她躲在裴秋生屋外的窗户底下。
姜氏刚好见到这一幕,忍俊不禁压着声音问道:“阿月你在干嘛呢?”
姜月朝她摆摆手,用极小的声音道:“我在玩儿呢,别拆穿我。”
姜氏什么也没听见,但她看见了姜月的口型,便也猜到了她说的是什么。她笑了笑道,“就知道调皮。”
然后便不再管她。
许谦玉见门窗紧闭,不免笑道:“秋生,你要问的是什么?”
裴秋生看着一脸天真无辜又坦荡洒脱的许谦玉,甚是无奈,该怎么跟他说呢?
他绞尽脑汁,总算想到了说辞。
正当此时,出于紧张变得越发机敏的裴秋生发现窗户底下有光影晃动,便将许谦玉又往屋里拉,但屋子小没多少地方可去,他干脆将许谦玉拉到床上并排坐着,并道,
“隔墙有耳,我们小点声。”
许谦玉忍不住笑道:“秋生你这搞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屋子里做什么呢。话说姜家人还怪有意思的,我们俩说话有什么好听的。你到底要问我什么问题?这么神秘,快说来听听。”
他还是听进去了裴秋生的话,声音压低了许多。
只听裴秋生顿了一会,低声问道,“谦玉,你说,咱们俩的关系如何?”
许谦玉被他问得一愣,他缓缓敛住笑容,正色道:“咱俩的关系那还用说,自然是同窗好友,好兄弟。”
裴秋生问道:“那既然如此,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许谦玉想都没想便答应道:“你的忙,不管是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
裴秋生闻言顿时放下心来,“那你可不可以待会同大娘说起我的时候,说夫子这几回考的策论题目都比较简单,全是四书里的?”
“这是为何,你明明无论什么题目都能说上几句,且博闻强识,学得又好又快。这都是好事,为何瞒着?”许谦玉不解,而后又道,“难道你要藏拙?”
裴秋生只好面露难色道:“你也知道的,我无意做姜家的童养夫,但若是他们发现我天赋异禀、天降奇才,那他们还会放我走吗?”
许谦玉摇了摇头,“可能不会。”
裴秋生道:“正是如此。”
“那行,我答应你,”许谦玉似信非信地点点头,接着又惊讶道:“你还没跟他们说退婚一事啊?”
裴秋生解释道:“我还在攒银子,而且,我想先同阿月说好,再同阿叔和大娘提。之前我跟阿月提过一次,但那时候她睡着了没听清。自从我入了学之后,便很难有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就算有,时机也不对,我不好开口。”
许谦玉道,“原来是这样,要不要我直接帮你跟阿叔和大娘说?”
裴秋生顿时头皮一紧后背发凉,笑道:“那倒不必。”
要是姜远发从第三个人口中听到这个事,那还不直接扒了他的皮?
许谦玉又好奇地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姜姑娘不答应退婚,你该当如何?”
裴秋生哑然,而后道:“这我还需想想。”
他不禁想到,姜月与原身相识五年,是否日久生情也未可知,倒真有这个可能。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时,他胸口不禁有些闷。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讨论功课吧,”他道。
“好,”毕竟是对方私事,裴秋生若是不想再聊,许谦玉也不好刨根问底,“那我们聊聊夫子布置的功课,话说,这次的题目也太难了”
姜月在屋子外面听了半天,除了最开始的两句和后面聊功课,中间什么话也没听到。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
许谦玉同裴秋生一直在屋子里待了一整个上午,午饭前便来请辞,姜氏一定要留他吃了午饭再回去。
“谦玉啊,你也别客气,就留在这吃饭,你带来的鱼中午阿月做成了红烧鱼,你留下来尝尝,”姜氏挽留道。
许谦玉推辞道,“大娘太客气啦,只是我爹还在家等我吃饭呢,我还是回去为好。”
姜氏笑道:“你爹那个人我还不了解,他没等到的话定然知道我将你留下来了,没事儿。何况你还没告诉大娘秋生的事情呢,大娘现在忙着做饭,不方便跟你聊,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咱们坐下来好好聊啊。”
许谦玉闻言便只好留下。
吃饭时,摆在桌子中间的红烧鱼格外诱人,许谦玉忍不住夹了一块鱼肉到嘴里,接着便惊叫着感叹道:“哇!这鱼做得也太好吃了吧!鲜香麻辣,入口即化,真是人间极品啊!”
姜氏忍不住有些骄傲道:“这是我家阿月做的,她厨艺可好了。”
许谦玉闻言抬头看了看姜月,又看了看裴秋生,那眼神似乎在说“姜姑娘这么好,秋生你要不就从了吧”。
裴秋生自是知道他什么意思,又给许谦玉夹了一块鱼道,“喜欢就多吃点。”
许谦玉最终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笑道:“今日我来这,真是赚了哈哈。”
这时,姜氏开始问道:“谦玉,你倒是说说,秋生他都是怎么拿的第一?他这个闷葫芦,回家也不知道说。”
只听许谦玉假装漫不经心道:“其实也没什么,夫子这几次考的都是四书里的内容,之前秋生在书坊里都抄过,因而比较熟悉,答得便好一些。”
姜氏道:“原来是这样。”
裴秋生原本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却听姜远发道:“可据我所知,策论不仅是背熟了记住了就行,要结合时事引经据典,将所学知识融会贯通。不仅如此,还要文采出众,言之有物,不能泛泛而谈。这可不是随便抄抄书就能拿到优异的成绩的。”
姜月闻言,再次投来狐疑的眼神。
裴秋生心里一咯噔,他忘记姜远发从前也是书生,只因家道中落半途而废,但他还是有点底子在身上,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许谦玉看向裴秋生,似是在问这话怎么接。
裴秋生在心里替自己抹了把汗,便自个儿接话道:“阿叔说得有道理,不过我也只是勤而补拙,每次夫子布置的题目我若是有不会的,便去书坊翻书看,看得多,自然答得好些。”
正当他胆战心惊得手心都在出汗时,却听姜远发笑逐颜开道:“说到底,还是咱们家秋生聪明过人,初学便能领悟得当,得到夫子的赏识。”
他接着又给裴秋生夹了一块鱼腰,向来不怎么夸人的他却夸道:“秋生勤奋好学,孜孜不辍,从看到你开始练字时的那个狠劲啊,我便觉得你是个读书的料。不错,继续保持,来,多吃点鱼。”
裴秋生愣了一下,而后心中五味杂陈道:“阿叔过奖了。”
午饭后,许谦玉向众人请辞,姜氏给他拿了一袋豆子,“都是自家种的,不值钱。”
许谦玉推辞不过便收下,“多谢大娘。”
*
下午,裴秋生在屋子里接着看书,姜月时不时透过窗户看过去,一直没发现什么猫腻。
接近傍晚时,外面的天气凉爽了些,裴秋生便出来将家里的重活累活都干了,比如打水劈柴、搬东西之类的,姜月见状也跟出来打打下手。
当两人忙完这些,裴秋生正准备去吃饭时,被姜月抓住手腕一口气拉到了院子外面。
裴秋生:
他就知道,是祸躲不过。
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
只听姜月云淡风轻道:“秋生,你们中午在屋子里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裴秋生登时一个激灵,不会吧?他们那么小声,这也能听到?听到了他不想做童养夫这句话没?
姜月察言观色到对方有点慌,显然被唬住。她唇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于是直勾勾地盯着裴秋生的眼睛,诈问道,“你是谁?”
裴秋生瞳孔骤缩:貌似没先问他为何不想做童养夫是不是代表还是听漏了一点?
不过历史为何如此惊人的相似?
但裴秋生尚且没有自暴自弃到哭给她看。
只是语塞道:“我”
院子里的灯光斜斜地打在二人身上。
裴秋生被姜月抵在墙上,两人距离很近,以至于他一垂眸,便见咫尺之间的她一对明亮杏眸光华潋滟,秀美的红唇在光下闪动着莹润光泽。
他喉头不自主地滚动了两下,顿觉口干舌燥。
“你是不是秋生?”姜月接着问道。
裴秋生顿时回过神来,抬起眸看向天空,想起姜月上次的回答,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与她打太极道:“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我不是秋生谁是秋生?”
姜月却并不吃这一套,又饶有兴趣地问他道,“那为何你会武功,为何你识字快、练字快,连读书都进步神速,一日千里?为何即使考的是四书,那些秀才写的策论也不如你?”
面对姜月连珠炮弹般的提问,裴秋生面上差点没绷住,他心如擂鼓,喊道:系统,救命!
系统:【宿主,你莫慌,你看不出来她前面是在诈你吗?】
闻言清醒了的他刹时反应过来——姜月在诈他?
裴秋生一想又道:但是不对啊,她问的问题都好有道理我无言以对。
系统:【宿主,小时候已经编不下去了,如今只能主打一个含糊其辞抵死不认。只要你不认,她便奈何你不得。难道她还能严刑逼供你不成?】
好像是有点道理?得到无赖系统的指点,裴秋生顿时心安了一些。
于是他垂眸直视姜月的眼睛,反问道:“那阿月觉得我是谁?”
姜月闻言一愣,没听到谈话内容的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长睫遮住眼底神色,她怎么知道他是谁?
但眼前这样好的时机她不忍放过,她顿了一下,转而抬眼看向别处,鼓起勇气继续诈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同我认识的秋生不一样。”
果然是不一样么?裴秋生闻言,神色黯然了几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只听他问道:“那你觉得,是从前的秋生好,还是现在的秋生好?”
语气似乎极为严肃,又不乏些许小心翼翼。
姜月不认识以前的裴秋生,但他知道以前的秋生除了相貌好,但胆小软弱无能,万事不能指望,自然比不上他现在。
“现在吧,”她轻声道。
裴秋生闻言,心情顿时由阴转晴,语气中不禁带着些轻快,“当真?”
姜月见裴秋生一脸欣喜的样子,顿觉画风不对,不是,这是重点吗?她不是在审他吗?
她顿时故作不悦,又补充道:“但以前的秋生有事不会瞒我。”
哼,他今日在屋里故意压低声音说话,定是故意不让她听。
裴秋生见姜月不高兴,胸口有些发酸,奈何他无法向她解释他的身份,只好道:“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我也是。”
他这样说,在姜月听来就是承认了他有刻意隐瞒。
姜月抬眸,含着些许希冀和探寻问他道:“我也不能知道吗?”
言下之意是,她作为他的未婚妻,也不能知道吗?
在她眼里,他看似是个平民,身上却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长处,意味着他的不寻常。
虽然她是在套话,但也是有几分期待他能与自己坦诚相待的。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信,也能够接受。哪怕他说他身份特殊,在来姜家之前是个纨绔,是个恶棍,或是名门世族犯了错被满门抄斩后留下的遗孤罪人,亦或是前朝余孽,她统统都不介意。
可裴秋生却别开眼,哽着喉咙冷硬道:“不能。”
虽然姜月知道了他不是从前的裴秋生可能会令她以最快的速度解除与他的婚约,但他不知道这件事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他会不会被当成怪胎,为这个世界所不容。
姜月见他语气坚定得不带一丝犹豫,杏眸中染上一丝失落,鼻尖发酸,仓促地低下头,语速极快又极轻道:“不说算了。”
她所求的,他不愿给。
罢了,遇事不能双标,她也有事瞒着他,她又有什么资格知道他过往的经历和所思所想?
她突然松开了他的手腕,转身没精打采、一言不发地进了院子。
留下裴秋生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她怎么了?
*
晚饭时,姜月仍是蔫蔫的,姜氏夫妇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他们又问向刚劫后余生的裴秋生,裴秋生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其实也没搞明白姜月为何不高兴。
姜月撑起笑意,故作松快道,“唉呀阿娘,没啥,就是今日不是干了些活吗?我累到了而已,歇歇就好了。”
姜氏闻言不免埋怨道:“那这个事就是秋生不对。”
到底是自家女儿,女孩子家本该养得娇气,可姜月自个儿却一点也不娇,什么活都愿意干。这回秋生好不容回趟家,居然让她干活给累到了,姜氏听到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裴秋生虽知道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但仍认错道:“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姜月连忙解释道:“没有啦,不是秋生的原因,是我自己做木雕先累到了,怪不到秋生头上。”
她今日跟着裴秋生后面打下手,都没使什么力气,活几乎都是裴秋生一个人干的。
这锅他背的冤了。
姜氏嗔怪道,“你就护着他”
此时她也看出来两人的氛围不对,搞不好是小两口闹了什么矛盾。
姜月转移话题道:“阿娘,我明日想去趟望月湖挖黏土,你陪我一同去吧。”
因她心情有些郁结,明日便不想在家里待着,毕竟眼不见心不烦,不如去景色秀丽的湖边散散心。
姜氏意外道:“这么突然?可我明日约了客人到集市找我买东西,要不让秋生陪你去吧?”
姜月闻言立马打起了退堂鼓道:“秋生还要做功课呢,阿娘如果不方便我就改天吧。”
姜氏有意让小两口和好,便摆摆手笑道:“没事儿,秋生的功课不是与谦玉一起做完了吗?就让他陪你,他力气大,明天带两个大桶去,他拎得动,去一趟顶我们去两趟。是不是啊秋生?”
她把机会给到秋生了,至于秋生去不去,就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裴秋生的功课确实已经完成,原本他准备在家继续看书,但听见能有与姜月长时间单独相处,让他有将话说清楚的机会,便也点头道:“嗯,已经写完了,我可以去。”
姜月转念一想,望月湖那么远,少去一趟是一趟,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现成的劳力她不用白不用,便答应了下来,“好。”
*
当夜,裴秋生不知怎的失眠了,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着。
紧接着他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一年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做了姜月的童养夫,并与她拜了堂、成了婚。
洞房花烛夜,他轻轻推开门,见到坐在床沿的她,着一身红色喜袍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恍惚中,他轻轻挑起她的红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羞怯万分又明艳动人的脸。
姜月本就生得美,梦中红妆更是美若天仙。
他坐在她身侧,拉起她绵软无骨的手,只见她脸颊染着绯色红晕,轻柔地靠在他怀里,将头埋在他颈边,而后用清甜软糯的声音叫道:“夫君。”
不知为何,梦里的他是欢喜的。
他垂眸,只见她杏眸如水氤氲,娇唇柔嫩水润,令人忍不住一亲芳泽。
就当他低头准备触及那片诱人的红唇时,姜月突然用手指抵住他的唇,凝视着他的眸子问道:“你是谁?”
他平静答道:“我是秋生。”
姜月笃定道:“不,你不是。”
他竟语塞,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是啊,他不是。
接着姜月哭得梨花带雨,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十分伤心地哭道:“你不是秋生哥哥,你是个坏人,是你将他弄丢了,我要你将我的秋生哥哥还给我”
他顿时心如刀绞,想安慰她,却怎么都碰不着。
这样剧烈的疼痛与无奈令他瞬间惊醒过来。
醒来后,他盯着床幔看了好久,才从这个梦中回过神来。
原来只是个梦。
梦里明明很多场景都模糊不清,但不知为何刚才的场景却令他觉得无比真实。
折腾了这么一下,他便更睡不着了。
明天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要同姜月问清楚,她对裴秋生到底是如何想的。
待弄清楚她的想法,他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减轻对她的伤害。
当然更令他困扰的是,为何他会做这样的梦?在梦里还对姜月有着那样的想法
他忍不住问系统道:系统,我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系统打了个哈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呗。】
裴秋生:是了,白天阿月是有提起以前的裴秋生,所以我紧张了。
系统:你挺会想。
裴秋生接着问道:系统,你就不能给我剧透一下吗?我最后究竟有没有成功退婚?难道我真的入赘了?
系统:【宿主,本系统没有剧透功能哦。】
裴秋生:唉,要你何用?
系统:【呜呜呜,自己睡不着扰人清梦还CPU我,你太恶劣了。】
裴秋生被它逗笑:算了,你睡吧,我再背会儿书好了,背着背着应当就能睡着了。
*
第二日,姜月与裴秋生收拾好东西,便准备出发。
出发前姜月带上新做的木雕手镯,在路过无忧手工坊的时候对裴秋生道:“秋生,你在门外等我一会儿,我去将手镯卖了,回来的路上我们好再添点颜料。”
裴秋生点点头,“好。”
姜月一进手工坊,一眼便看见了长乐郡主她们几个也在。
“啊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姜姑娘来了,”程婳姑娘笑道。
其他几位也纷纷回头,“新的木雕手镯做好了?”
姜月点点头,将盒子拿出来,笑道:“在这儿呢。”
上次那个要买回去跟嫡姐炫耀的工部侍郎家的张纤姑娘第一个跑过来,高兴道:“这次轮到我买了。”
这回大家不再争了,因为上次姜月跟她们说过,会尽快给每人都做一个。
张纤麻利地跟李掌柜结了账,对木雕手镯喜欢得爱不释手,道:“多谢姜姑娘和掌柜的。”
长乐郡主温慕言见姜月身上背了个小篓子,问道:“姜姑娘这是要出门?”
姜月点头道:“是,我准备去趟望月湖,挖些黏土回来。”
程姑娘闻言顿时有了兴趣,“望月湖?那儿很漂亮,我去过,有好久都没再去了,”她回头朝其他几位姑娘道,”要不我们跟着一起去玩玩?”
其他的姑娘商量了一下,有愿意的有犹豫的,但一听说一天就能来回,萧姑娘表示湖边有食材会给大家做好吃的,剩下的人便纷纷愿意去了。
只听长乐郡主邀请道:“姜姑娘可愿意和我们一起去?你可以坐我们的马车,省些脚力,我们也有兴趣跟去看看黏土原本的样子。”
温慕言是真的喜欢姜月这样人美心灵的妙人儿,更是折服于她的手艺,自然不介意与她同乘马车。
不用走路,姜月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想到在门外等着的裴秋生,她犹豫道:“可是我还带了一个人。”
长乐郡主笑道:“无妨,你带几个人都成,那人在哪儿呢?”
姜月道:“就在门外。”
几位姑娘同姜月一同出门,一眼便瞧见了等在门口容貌清隽的裴秋生。
门口只有一人,应当就是他了。
长乐郡主问道:“这位是你的?”
姜月原本想说这是她养在家里的童养夫或是未婚夫,但迎着几位未出阁姑娘的眼神她话到嘴边又有些不好意思,随即道:“他是住在我家的表哥,叫裴秋生。”
边说还边用眼神示意裴秋生打个配合别露馅。
裴秋生一脸懵逼地看向一众打扮得鲜妍靓丽的姑娘,只因她们全都在看着自己。
这些是阿月的朋友?
阿月的挤眉弄眼他没看明白什么意思,但听见她介绍自己是她表哥时,便也猜到了一些,朝她点了点头。
“难怪长得不像呢,”张姑娘笑道,“不过不愧是姜姑娘的表哥,生得一表人才。”
姜月微笑着向裴秋生介绍道:“秋生哥,这位是长乐郡主,这位是礼部尚书家的程姑娘,这是工部侍郎家的张姑娘,这位是骠骑将军家的萧姑娘,这位是赵太傅家的赵姑娘。”
裴秋生一听便知道面前的人非富即贵,正好奇阿月怎么会认识她们,以及纠结如何行礼时,只听长乐郡主道:“裴公子免礼,姜姑娘,我们快些出发吧。”
裴秋生一头雾水,“出发?”
姜月笑道:“她们带我们一起坐马车过去。”
裴秋生直到眼睁睁得看着姜月进了长乐郡主的车厢,自己被招呼着坐上了马车的车辕时,他才搞清楚状况。
原本以为能跟姜月单独相处的裴秋生:
几人没多久便到了望月湖,时值秋季,湖面上已经没有莲花,但正是莲蓬成熟的季节。
只听萧姑娘喊道:“有莲蓬!”
她率先赶过去,又回头问姜月道:“姜姑娘可带了镰刀和绳索?”
姜月一愣,笑道:“带了。”
于是萧姑娘找了根长树枝,好巧不巧正是姜月之前用过的那根,同姜月先前那样,捞起了莲蓬。
姜月忍俊不禁,原来古代也有跟她一样的人。
萧姑娘捞起莲蓬,给每人都分了两个,而后道:“我对黏土长什么样没什么兴趣,你们去挖,我在这儿等你们回来。”
其他的姑娘似乎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劝她,赵姑娘一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她脚力不足,主动愿意留下来陪萧姑娘。
因而只剩下五个人边吃着莲蓬边往望月湖东南方去。
秋季的莲蓬没有夏末时鲜嫩,但也多了些老道的甜味。
他们先是乘了一段时间的马车,直到马车无法行进时才下来走。
只是走在半道上时,程姑娘悄悄问姜月道:“诶,你那表哥是不是喜欢你啊,我看他一路都在不停地看着你呢。”
姜月微讶道:“有吗?”
程姑娘汁源由扣抠群,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一本正经地道:“我看得真真的,每走一段路就看你一眼,眼神还有点幽怨的样子,不会是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吧?”
张姑娘也附和道:“爱而不得的戏码吗?有点刺激”
耳力极好的裴秋生:
不过是不甘心没能单独说上话而已。
姜月耳尖浮起不易为人察觉的绯色,声若蚊呐道:“没有的事。”
温慕言听见了,回头道:“姜姑娘脸皮薄,你们别打趣人家。”
程姑娘狡黠一笑,“嘿嘿,郡主,我就是开个玩笑。”
几人走了好久,终于到了有黏土的山洞,姜月刚开始挖,程姑娘看着这黏土软糯便也想试一下手感,姜月便教她如何挑着挖。
童心未泯的程姑娘边挖边笑道:“感觉像小时候过家家呢。”
姜月扑哧一笑。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几个姑娘的心性跟孩子差不了多少,也无怪乎她们喜欢她的木雕。
几人挖好了黏土,程姑娘又提议回去的路上去亭子里坐着吹吹风,玩玩游戏。
温慕言提醒道:“我们回去再玩吧,萧姑娘她们还在另一头,别让她们久等。”
程姑娘只好作罢。
待到她们回到来时分别的地方时,远远便闻见了鱼肉的香味,姜月叹道:“好香啊。”
温慕言笑道:“一定是萧姑娘在烤鱼。”
果然,她们拐了个弯走近一看,便看到萧姑娘支起了个火堆,上面架了三条鱼在烤,而赵姑娘则满脸期待地在一旁等着。
温慕言同姜月解释道:“萧姑娘小时候养在她爹骠骑将军身边,是在边关长大的,吃的这方面,她会的最多。”
萧姑娘听见了温慕言的声音,一抬眼便瞧见他们回来了,笑道:“嘿!快过来吃鱼,我现抓的!”
饶是姜月提前听温慕言说了句,但仍很是吃惊,萧姑娘这能抓鱼的技能还真是厉害。
萧姑娘给每人都分了鱼,包括裴秋生。
姜月吃过的烤鱼多是添加了各种调料譬如葱、姜、蒜、花椒等之类的,亦或是金桔汁去腥提鲜,最不济也要加点盐。如今在这荒郊野外什么也没有,姜月还以为这鱼不会太好吃,却没成想味道竟是极好的。
这烤鱼外焦里嫩,将鱼肉本身的味道发挥到了极致,别说不腥了,简直是香到飞起,这才是真正的自然的味道。
“好香啊!”众人纷纷忍不住道。
几人吃完了以后,正准备收拾,却听萧姑娘道:“别急,还有一样。”
只见她用树枝将地下的柴火堆翻开,赫然滚出来几个烤地瓜,萧姑娘笑道:“我刚刚在岸边看到有人种地,便向她买了几个地瓜,一二三四五六七,正好一人一个。”
姜月已经是见怪不怪,这次没有刚才那样吃惊了。
只是地瓜刚从火堆里翻出来,还有些烫,几位姑娘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却仍是很喜爱这样野趣的味道,她们守在那等着地瓜降温时,馋虫已经在肚子里打了好几个滚了。
姜月也是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地瓜,一脸的心痒难耐。
裴秋生见状,便去湖边捞了几把荷叶,给每个姑娘一人发了一个,再自然而然地拿起姜月面前的地瓜包好又剥开,递给了姜月。
姜月高兴地忍不住夸赞道:“秋生真聪明。”
程姑娘又打趣道:“姜姑娘,你表哥对你可真好。”
闻言裴秋生和姜月同时红了脸。
几人饱了口腹之欲后,姑娘们便互相邀请着去亭子里玩了一会儿。
她们坐在亭中吹着舒服的湖风,玩着划拳游戏。
原本也邀请了裴秋生,但他觉得无趣,便远远地在湖边等着,没有跟过去。
姜月问裴秋生要不要先带着黏土回去,好早些回去看书,裴秋生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便道:“无妨,我没有书本也能温习,昨天背下了。”
姜月便又放心地接着玩了。
姑娘们玩久了猜拳不免觉得无聊,此时姜月想到有个游戏,正适合人多的时候玩,那便是——狼人杀。
于是她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猎杀游戏?”
众人问道:“什么游戏?”
姜月道:“狩猎者。”
而后,姜月将狼人杀中的角色按照古代的习惯改了名,将不同角色用不同颜色的石子代替,而后带她们玩了起来。
众人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待玩过两轮后,便根本停不下来。
“这个猎杀游戏可真好玩!”
程姑娘脱口而出道:“姜姑娘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怎么感觉装的有趣玩意那么多呢?”
萧姑娘更是道:“今天若不是我家里不让在外面过夜,我陪你们玩到明天早上都成!”
一时间,湖心亭中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惊得湖边鱼虫乱舞,鸟兽四散。
而百无聊赖的裴秋生已经在脑子里同系统背完一本书了。
他离得远,又专心背书,什么也没听清,只知道姜月玩得很高兴。
几人一直玩到了午后,姜月怕姜氏担心,便要请辞先回去,众姑娘坚持要送她和裴秋生回去。
姜月能搭她们的马车过来已是叨扰,不好意思再让她们送,便借口道:“多谢各位姑娘们的好意,我们自己回去便成,而且我还要去城南街上买颜料呢。”
只听温慕言真心实意道:“我生平从未见过同姜姑娘一样有趣的人儿,就当我想结识你这个朋友吧。”
程姑娘也道:“我对姜姑娘也是相见恨晚,我甚至都觉得,若你不在这儿,这儿都没什么好玩的了。”
于是姜月便不再推辞。
最终,马车在城南的百花染色坊附近拐了个弯逗留了片刻,接着一直到姜家杂货铺门口才停下来。
打了一天酱油连话都没与姜月说上几句的裴秋生:
玩了一天,姜月心情畅快了许多,如今想起昨日不愉快的事情竟有些恍如隔世的味道来,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了。
她想起程姑娘说秋生时不时就会偷看她,路上她也发现了他那模样似有些欲言又止,于是主动问裴秋生道:“秋生,你今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啊?”
裴秋生一愣,余光又见到姜氏目光朝他打来,于是摇了摇头道,“没有。”
他心里苦,但他说不出。
定做刻刀
姜月以为, 裴秋生是想将她昨日傍晚问他的问题答案告诉他,今日是因为碍于人多才拖到了现在迟迟没有开口,但显然是她想多了。
听见裴秋生开口说“没有”, 她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在心中暂且将此事放下。
她转念又一想到长乐郡主她们几个,忍不住又高兴起来, 于是将今日在湖边玩得如何如何开心悉数告知了姜氏, 听得姜氏也抚掌大笑。
“真的呀, 这些姑娘怎的这样有意思?”姜氏笑道。
“哈哈哈,是的呢, ”姜月满眼都是笑意,“尤其是那个程姑娘, 一看就既会吃又会玩。”
她见到自家女儿出去一趟结交了新的朋友笑得如此开怀,可秋生却似乎还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不免有些困惑。
但年轻人的事她也不想也不适合管太多, 点到即止便可,剩下的便由着他们。
她接过裴秋生带回来的黏土, 看着满当当的一桶笑道:“这回多亏有秋生去了,黏土的量是以往的三四倍不止,够阿月做好多的泥塑了。”
姜月也高兴得眉欢眼笑道:“是啊,这次可以一口气挣好多银子咯。”
午饭后,姜月先回屋子小憩了一会儿, 待养足了精神又来到院子。
她透过窗户看了一眼裴秋生, 只见他正在窗前看书,隐约可见他口唇翕动, 似是在背诵书中内容。
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似不容任何人打扰。
看来他今天乃至以后,可能都不会说了。
强人所难亦或是死缠烂打追根问底都不是姜月的风格, 有些话问一遍便够了。
她转身去处理更为紧要的事情——净泥。
她要将新挖的黏土倒进缸里边加水搅拌,可是,虽然姜氏刚才已较为周到地将装有黏土的两个大桶放在了水缸边上,但由于这桶又大又重,她想拎起来还是极为费劲。
她尝试了几次,也仅勉强能将桶抬离地面,没办法将桶举过杠面将黏土倒进去。
“算了,用铲子一铲一铲挖吧,”她拿起铲子叹气道。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铲子突然被人抽走,接着地上的桶被人抬了起来,桶中的粘土也悉数倒进了水缸里。
“我在家的时候,这种重活可以喊我来做,”裴秋生轻声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第二个桶,将其中的粘土也倒了进去。
“谢谢,”姜月客气地同他道了谢,而后道,“我其实自己也能慢慢将粘土挖进去。”
裴秋生没有接她的话,反而低声问道,“还有什么别的要做的吗?”
他刚刚在窗前看到姜月明明拎得很吃力也不喊他,那纤细柔弱的背影令人无法置之不管,他终于看不下去出来帮忙。
他主动要帮忙,却听姜月莞尔轻笑道:“不必了,谢谢秋生你肯来搭把手,但我今日已经耽误你太多看书的时间了,后面的我自己来就行。”
她面上虽是笑得温柔,可语气中却带着些显而易见的疏离客气。
“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么点时间,我休沐在家本就该为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裴秋生道。
姜月没接话,而是自顾自地拿水瓢往缸中加水。
裴秋生将面前的大水桶拎起来,又把水倒了进去。
姜月:“”
“谢谢秋生。”
裴秋生:“”
姜月又将黏土与水搅拌均匀,而后用筛子将其中的杂枝和石块捞出,动作轻快又熟稔。
裴秋生不熟悉这些,便在旁边看着,接着边听姜月干完了活猝不及防道:“待会儿我要出趟门。”
裴秋生问:“你去哪儿?”
“铁匠铺,”她边说边走,甚至都没有给裴秋生回话的时间,就在他还在思考她去铁匠铺干什么时,看到的就已经只有她没有丝毫留恋的背影了。
裴秋生:“”
姜月想着,不双标跟不难过其实是两码事,她最终还是没忍住地不想理他了。
*
姜月没有去集市,而是去了从前住的云生巷附近的铁匠铺子,也就是马大嘴那里。
她手上的刻刀用久了便有些钝,虽反复去磨也能使用,但没有一开始那样灵巧了。
且她如今也有足够的银子,可以买更多型号的刻刀。
刻刀种类越多,无论是做雕刻木头还是雕刻泥塑都更为省时省力,达到的效果也更为精细。
集市上的铁匠铺子太贵了,她要得又不急,没必要去集市。马大嘴虽然做得慢了一点点,但质量还是极好的。
至少上次那一批,用了两个月都没什么大问题。
她刚刚走到马大嘴的铁匠铺附近,马大嘴和马天林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大汉便热情道:“这不是姜姑娘吗,今日又来定做工具吗?”
只见眼前大汉的铺子前围着一男一女两个客人,而马家的铁匠铺子前却一个客人都没有。
姜月记得上次她过来找马大嘴时,就是他既狗眼看人低又犯红眼病,她今日心情不是很好,忍不住口唇相讥道:“大叔的记性倒是不错。”
大汉掉进钱眼子里去了,没听出姜月的讥讽之意,只见他眼冒精光咧嘴笑道:“那是自然,我记性那可是极好的,客人叮嘱过我的事情我绝不会忘。姜姑娘今日要不要试试在我这里做?保证给你做得又快又好,价钱还不贵。不管对面卖多少价,我这儿都比对面便宜两成。”
这人又想抢马大嘴家的生意,马大嘴一定是太老实了才会任对方蹬鼻子上脸。
马大嘴和马天林原本还有些担心姜月会动摇,却见姜月盈盈笑道:“不了,我就要在你家对面做,马叔人好,内心敞亮,做的铁器自然也是亮堂的。”
大汉吹胡子瞪眼道:“嘿,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
边上的一位男客人道:“小姑娘不买就不买,怎得说话这么不善?”
另一位女客人也道:“就是,李家的便宜这么多,要我就不会买马大嘴的。”
一直在旁观的马天林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李家的,你就不要再来抢我家的生意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姜月这时才回头同他们打招呼,“马叔,小马哥,我来定做刻刀。”
马天林今日休沐帮着马大嘴打理铺子,他自打姜月出现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闻言连忙问道:“姜姑娘想要什么样的?”
姜月道:“平口大、中、小型刻刀各一枚,斜口大、中、小型刻刀也各一枚。”
她说着便将昨晚提前画好的刻刀图纸交给他们,“就是这样子的。”
马大嘴接过来,看完了便道:“做起来不难,姜姑娘,不论平口还是斜口,价钱都一样。小型刻刀八钱一个,中型一两一个,大型则是一两五钱一个。”
姜月也不还价,闻言便将钱袋子拿出来,从中数了六两六钱银子出来,交给马大嘴,而后问道:“大概多久能做好?”
马大嘴笑道:“姜姑娘真是个爽快人,不知你可急用?阿叔约莫七天左右能做好,若是要加急,更快些也不是不可以。”
马大嘴知道,姜家早就在两个月之前便搬到集市上去了,此番姜月定然是专程从集市赶过来到他家定做刻刀。
面对老主顾的女儿如此照顾他的生意,他哪怕晚上少睡一个时辰也愿意帮她把事情办好。
七天时间在姜月看来已是很快了,她笑道:“不用加急,马叔慢慢做便成。”
一旁的马天林不免觉得眼前的姜月人生的好看不说,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心中又生了两分好感。
他主动道:“这刻刀做好了以后,还是我给姜姑娘送过去吧,我爹他看铺子走不开,我下学后跑一趟便是。”
姜月听他说还要从学习中抽出时间来送,不免想到裴秋生为了科考夜夜挑灯苦读,便觉得明年秋闱在即对方时间应当也是很宝贵,忙拒绝道:“不用了,我平日里没什么事,自己来拿也一样。”
马天林却笑道:“不妨事,我原本也是隔几天便要回来一趟帮我爹做点事情。你们不是搬去了集市吗?我去学堂会路过那儿,权当是顺路了。”
一旁的马大嘴也道:“天林这孩子孝顺,的确是久不久就回来一次,姜姑娘不必觉得难为情。”
姜月听他们这样说,便觉得没有必要再推辞,高兴之余客气道:“那就提前谢谢小马哥了,我家就在集市西边街上最末端,仍是叫\'姜家杂货铺\',辛苦你了。”
马天林顿时耳根微红,道:“我记住了,小事一桩,姜姑娘不用客气。”
正在此时,巷子里又新来了一位妇人,拿着菜刀便冲到李家的铁匠铺子跟前,怒道:“李家的,你做的菜刀是怎么回事?我今天就剁了根猪排骨,你看看,豁了这么大一个缺口。在场的都评评理,谁家的菜刀做成这样,只能切肉不能切骨头?”
李大汉连忙哈着腰赔礼道歉道:“这位大姐,真是不好意思,但我家的菜刀应当是不会有问题的,是不是你买的猪排太硬了?”
妇人见李大汉话里话外是要推脱,顿时便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合着我买猪排还要看菜刀能不能砍得动再选吗?”
边上的两位客人闻言便道:“原来这家的东西质量不行,难怪便宜。”“算了,我要不还是去马大嘴那里买。”
他们虽窃窃私语可音量却不小,李大汉自然是听见了。
他心道这番若是认了下来,必定又要损失两单生意,因而他死鸭子嘴硬道:“这位大姐,我家的刀旁人用了都没问题,怎么就你用了有问题?谁知道你砍的是不是猪排,万一砍的是个石头然后来讹我呢?”
边上一位客人顿时道:“说的也是,搞不好是看人铁匠铺子挣钱,来讹钱的。”
被污蔑的妇人简直被他气笑了,怒道:“你这是什么道理?我讹你什么了,我不要你额外赔。这刀我不要了,只要你退钱就行!”
两位客人又道:“这么看来,还真是刀不行。”“再便宜的东西不好用也是白搭。”“走了走了。”
李大汉见这两位客人已是留不住,恼羞成怒道:“退钱?门都没有!我费时费力难道白做了吗?当初还是你说家里没有菜刀着急着用,我才赶时间的,如今反而怪我的不是,还想退钱,想都不要想。”
“给我退钱!”妇人道。
“不退,就不退!”李大汉也不让步。
妇人气不过,便在铺子前闹将起来,干脆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不走了,“李家的我告诉你,今日你不退钱,一单生意也别想做成。来人啊,都过来看看啊,快来评评理啊”
姜月买完了刻刀,看了会热闹,便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还看了眼李大汉,见他一脸吃瘪了的表情,顿时觉得心中很是爽快。
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看他怎么收场。
睚眦必报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 裴秋生也没见姜月回来。
他有些不放心,这时姜氏也过来问他:“秋生,快倒吃晚饭的时候了, 我怎么没见到阿月,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她从集市回来也有一会儿了,还以为姜月在屋里面做东西, 结果敲了门才发现人不在。
裴秋生回道:“她说要去一趟铁匠铺。”
“哪个铁匠铺?”姜氏问, “若是去了集市上的铺子, 应当很快就回来才是,阿月走了多久?”
“午后就走了, 没具体说哪个铺子,”裴秋生略微有些无奈道。
姜月当时说走就走, 他连多问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走了那么久啊?那估计是去了云生巷附近的那个,马家的铁匠铺, ”姜氏闻言思索了片刻, 而后又道,“女孩子家的, 老是一个人出门,我去找找她。”
裴秋生顿时起身道:“要不我去找吧?”
他突然想起二狗儿也住在云生巷那边,若是姜月遇见了,恐怕又要有麻烦。
*
姜月对于街头巷尾的纷闹并不是很感兴趣,且她出来的时间挺久了, 回去晚了怕姜氏要担心, 因而准备早些离开。
就在她转身时,马天林却叫住了她, 主动道:“姜姑娘,我送送你吧。”
姜月温柔又客气地拒绝道:“不用麻烦了, 我自己回去就成,谢谢小马哥。”
马天林眼底含着笑意,和声道:“不麻烦,巷子附近最近不太平,你一个女子独行,不太安全。”
姜月好奇问道:“不太平?为何这么说?”
她来的路上好好的呀?
马天林认真道:“不知道姜姑娘有没有听过二狗儿这个人?他前阵子不知被谁蒙住头打了一顿,又被人设计踩了钉子,最近伤好了,便到处要找打他的人。他不管见着谁都逮着问,据说就算把附近掀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姜月很意外,这个二狗儿居然在找他们。
她不免觉得有些害怕,说话都微微有些磕巴,“听听说过,那那便有劳小马哥了,劳烦你送我到外面街上,到了人多的地方就成。”
“好,”马天林见她答应,心里高兴,唇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两人并肩同行,路上姜月旁敲侧击打探道:“你可有听说二狗儿打探出来什么没,到底是谁打的他?”
马天林挑眉笑道:“二狗儿那个人,说是万人嫌都不为过,别说大家没看见是谁打的他了,就算有人看见,又怎么会有人愿意告诉他?”
姜月闻言顿时地松了口气,低头微笑着附和道:“也是,估计众人还盼着有人再将他打一顿呢。”
“是啊,”马天林也笑道,“不过虽没有人告诉他,他却一口咬定那天打他的是一男一女,据说是他被打的时候听见了他们的笑声。”
姜月闻言便仔细回忆了下,当时她似乎的确笑出了声,主要是当时打得太开心了,在兴头上实在没忍住。
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只能寄希望于对方没能记住她的声音。
但她也只是后悔当时出了声,并不后悔同裴秋生一起打他,甚至多打他几顿她都不觉得过分。
时隔两月的今天,她仍然记得二狗儿那日将她逼下沼泽泥潭中后,那对欣赏她下沉时满含着森冷笑意的眸子和他那冰冷残忍希望她死去的口气。
只是那天她活了下来,按照当朝律法,即使将他告上公堂,估计也不会对他有什么重罚。
何况断案通常要有证据,当时没有人证物证,只有他们两人在场,无凭无据的,官府也未必会判处他。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选择私了了。
只是她没想到,此番她是解了气,却有更多的路人因此被找上麻烦。
她忍不住感叹道:“像二狗儿这样的人,若是能在牢里面关着,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能过上太平日子。”
马天林也认同道:“是啊,这种街头恶痞无赖,官府也不管管。之前也有人状告过二狗儿,伤人辱人,偷物偷食,但他每次都在堂上不认账,甚至还能反咬一口。官府压根懒得彻查,每次不是将他打几板子了事便是不了了之。”
他说到这里时,忍不住眉头攒在一起,神
依譁
色凝重道,“如今县衙官府不作为,只要事情没摆在他们脸上,他们便当看不见,让他们伤点神用点心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一般。为民请命的清官太少,浑水摸鱼混吃等死的居多。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在其位,绝不会这样,一定会为百姓谋其事。”
姜月没想到马天林居然还是个心怀正义的愤青,她相信此刻的他是希望自己能考取功名做个好官的。
“那我便预祝你在明年的秋闱金榜题名,早日实现你的所想所愿,”姜月真心诚意道。
马天林闻言顿时神采奕奕,笑道:“多谢姜姑娘,我一定会努力的。”
姜月满眼含着笑,像是看见了这个朝代将来又要多一位清官一样,笑道,“嗯!”
两人走着走着,她又想到马家铁匠铺子近期的困境,忍不住好奇问道:“话说,你们对面那家铁匠铺子行事如此嚣张,马叔他就不管管吗?”
在她眼里看来,马大嘴几乎是不作为,一副老实人好欺负的样子,任由其为所欲为越来越猖狂,她多少是有点不理解的。
只听马天林置之一笑道:“其实有时候,不作为便是最好的作为。若是要对付李家的,要么就是降价,卖得比他更便宜。要么就是与他干架,打个鱼死网破将对方撵走。但我爹都不想。一是我爹卖的铁器在市面上已经算很便宜的了,没多少降价的余地。二是我爹那个人为人处事温和大度,跟人干架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姜月似是明白了一些,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没法再降价啦?照这么说来,李家的这样做也没多少赚头。”
马天林接着道:“那可不是?我爹说他属于自掘死路,坚持不了多久。但凡他单子接得太多做不完或是做不好,便会崩盘。所以说李家的那个人,纯属又蠢又坏。”
姜月闻言“扑哧”一笑,中肯地评价道:“没想到,马叔这个人是扮猪吃老虎,大智若愚来着。”
马天林微挺着胸脯,骄傲道:“那可不,我爹以不变应万变,聪明着呢。”
姜月同马天林相谈正欢时,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他们最不想遇见的人。
“姜月?你还活着?”只听对方惊讶道。
来人正是二狗儿。
他见到姜月的第一瞬间便是觉得意外,而后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姜月看见他,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
“姜月,我有话要问你。”
只见二狗儿拿出一块布,将其摊开,露出包裹在其内的几枚图钉,“我想这图钉应是不太多见吧?我拿着它们去四处的铁匠铺子打听做它的人,今日终于让我在集市上问到了,是东街上的铺子做的。铺子老板说,找他做这个钉子的人,是一个粉面桃腮、眼睛又大又灵的小姑娘。”
“我最近招惹过的姑娘,只有你一人样貌符合。”
“我也不是没想过是你,你的声音与那天我听到的有些相似。只是河边的那天你应当是必死无疑,几乎没有可能生还。”
“没想到你命大,居然爬出来了。”
看着这几枚钉子,二狗儿咬牙切齿,恨恨道:“说,是不是你放的钉子,你边上的这个人是不是当时和你一伙的?”
“今日我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姜月没想到二狗儿如此睚眦必报,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还是穷追不舍地调查,更要命的是他竟还查出来了些蛛丝马迹。
如今不管她承不承认,恐怕二狗儿都会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她内心虽害怕,但也不能看对方胡乱攀扯殃及无辜,因而她鼓起勇气澄清道:“与我边上的人没关系。”
姜月这话其实就是变相地承认与她有关。
站在她身边的马天林第一反应是惊讶得眼眸一亮,而后心生钦佩地激动道:“打他的居然有姜姑娘,姑娘真是女中豪杰啊!”
二狗儿怒道,“我呸,豪杰个屁!边上那谁,你到一边去,别碍我事。”
二狗儿转头阴铡铡地对姜月道:“你说另一个人不是他,那就是裴秋生咯?今日他不在,我先收拾了你。”
姜月闻言又后退了两步,似是只要二狗儿冲过来,她便要拔腿就跑。
马天林平日也帮家里打铁,不全然是个文弱书生,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眼前他认识的弱女子被无赖欺负。因而今日这事,他不会不管。
正当他要开口时,却听见二狗儿身后传来一道轻飘飘又不失威压的声音:“谁说我不在?”
“秋生?”姜月惊讶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一来,她顿时似是见到救命稻草般,一颗悬着的心安定了许多。
“我来找你是大娘让我来的,”裴秋生同她道。
他刚刚远远地看见姜月与马天林并肩同行,两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一想到姜月已经有一两天没这样同他开怀笑过了,却对姜氏夫妇、那劳什子的郡主小姐亦或是她都没见过几面的马天林笑得这样开心。
一时间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该不该露面说自己来接她了。
似乎他接不接,她都能安然无恙地回去。
后来见到二狗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听见他已经猜到了上次的事是他们俩做的,这才站了出来。
“二狗儿,是你将阿月逼进沼泽见死不救在先,我们打你在后,你有什么资格收拾我们?”他冷声道。
二狗儿回身见到裴秋生来了,当即有点腿软,但上次他被伤得不轻,压不下心底的那口气,仍是硬着头皮道,“那又如何?姜月她如今活蹦乱跳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掉,我却是到现在脚底板都痛,要我不找你们算账,怎么可能?”
“强词夺理,”裴秋生冷笑道,“怎么,你今日是想再打一架吗?”
二狗儿被他一激,正想答应时又想到自己只有一个人,对面却有两三个。
那不知道叫什么的男的估计也是姜月那边的,刚让他让开他却动都没动一下。
一个裴秋生他就打不过了,哪里打得过三个?
因而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好气道,“裴秋生,你以为我傻?”
“今日算你们运气好凑到了一处,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走着瞧!”
他说着便识趣地离开了。
在他走后,马天林拧着眉头道:“看他这样子,但凡将来逮到了机会,便会对姜姑娘下手的。如此一来,姜姑娘便随时都会有危险,这可如何是好?”
姜月闻言顿时发愁,二狗儿那个意思,恐怕是要来阴的,或者是趁她落单时对她做什么。
哪怕她时时防备,也不代表就能万无一失。
“早知道那天我就不去了,若只有秋生一个人动手,我也没放过钉子,便不会让他猜到我头上来,”姜月懊恼道。
只怕未来的日子又要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这就是炮灰的宿命吗?
可裴秋生平静道:“此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只要将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譬如蹲个许多年的牢房,便可一劳永逸了。”
姜月顿时好奇问道:“怎么送?”
深夜闲谈
裴秋生对二狗儿起了杀心。
但他一个平民百姓, 私自杀人恐怕也会被判刑。
于是裴秋生求助系统:系统,要处置这种街头恶棍,县衙又不作为的, 还能找谁?
系统道:【回宿主, 可以找京兆府,京兆府的职责既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管理, 也包括对长安的治安维护。对于这种影响治安的恶棍, 可上报京兆府, 再由京兆府决定是否移交大理寺,而后再由大理寺判刑或流放。】1
裴秋生:需要什么严重程度的罪行才能移交大理寺?
系统:【杀人放火, 奸.淫掳掠足够判刑的那种,因为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当然, 京兆府如证实证据确凿,也是可以直接当堂判死刑的。】
于是裴秋生同姜月道:“我们可以收集他的罪证, 交给京兆府处理。只要证据确凿, 我相信他再也无法待在长安。”
姜月闻言顿时欣喜道:“如果真的能让他离开长安就好了。”
这样她就不会总要提心吊胆防备着他了。
裴秋生垂眸看向姜月道:“那我们明天便开始,四处走访, 探听搜集他的罪证。”
裴秋生仔细回忆了一下,还好原书中对二狗儿的罪行着重描写过,不可谓不罄竹难书,不然他还真不能保证一定能让京兆府将其移交给大理寺。
“好,”姜月笑着应道, 她清澈如水的眸子明亮动人, 满是欢喜。
姜月想着,二狗儿的罪行她熟得很, 这世界上简直没有比她更熟的了。
书中作者为了体现他的罪大恶极,将他做过的事罗列了一箩筐, 以此衬托出原主对他的恐惧和厌恶。而她也因此十分心疼原主,更是对有关二狗儿的情节记得清清楚楚。
马天林看着姜月清丽动人的笑,心神晃了一瞬,在失态之前连忙移开了眼睛。
而后他主动请缨,朝她道:“姜姑娘,不如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吧。”
“啊?”姜月有些意外。
“你?”裴秋生挑眉,语气淡漠地问道,“这件事与小马哥有关吗?”
马天林刚刚看他的眼神不是还有几分敌意吗?怎么这会儿又肯帮忙了?他有些看不懂。
马天林闻言抿直了唇,从裴秋生刚才远远打过来的不悦眼神便知道,对方不想看见他与姜月在一处。
但那又如何?此事与姜月性命相关,他能不能一起还得看姜月的意思。
于是马天林看向姜月,言辞恳切地认真道:“姜姑娘,二狗儿威胁你的安全不说,他也是我们整个巷子同仇敌忾之人,将他绳之以法也是我许久以来的心愿,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姜月其实今日在路上听他一番慷慨陈词,便已觉得他心怀大义,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
如今听他这样说,不免觉得答应此事利人利己,她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她答应道:“当然可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是不是啊秋生?”
语毕她又看向裴秋生,不明白为什么他对小马哥语气有些不友善。
裴秋生见姜月已经答应了,而他也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拒绝,只好微沉着面色无奈道:“那便一起吧。”
马天林顿时高兴道:“那姜姑娘,明天一早儿我去你家门口等你。”
裴秋生闻言顿住,阿月才见过对方几面,这么快就把家里的住处告诉他了。
万一对方是坏人呢?
真是一点儿安全意识都没有。
此时姜月看了看天色,突然道:“唉呀,时间不早了,我得早些回去了,不然阿娘又要担心了。”
姜氏原本就不大希望她一个人出门。
自从上次她在河边出事以后,姜氏便更紧张她了,稍微回去晚了点都要担心,等到她人到家了还要叨叨两句。
马天林想都没想道:“那我们快些走吧。”
裴秋生闻言收回已经迈开的脚步,转身对马天林道:“对了,今日还要多谢小马哥送了阿月一程,不过现在我已经接到她了,你可以不用再送了,我带她回家就好。”
姜月也笑着朝马天林谢道,“是啊,我跟秋生一起回家。谢谢小马哥,你也早些回去吧。”
马天林原本听裴秋生替姜月道谢心中不快,又听见姜月特地谢他,心情瞬间由阴转晴,笑道:“小事而已,姜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裴秋生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眉来眼去,心情莫名烦躁,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我们快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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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姜月听着窗外的阵阵虫鸣,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
不仅是因为虫鸣聒噪,更因为她心里装着事。
对于二狗儿,虽然裴秋生提出了一个可行之策,明天他们也会一起去搜集二狗儿的罪证。
但,此事恐怕得从长计议,裴秋生休沐只有三天,最迟明天晚上便回学堂了。
那明天以后呢?
后天?大后天?一直到二狗儿伏法之前呢?
难道她要天天躲在家里吗?那这日子要怎么过呢,好发愁
想到这里,她不免觉得屋子里太闷,便到了院子里坐着,看天上的星星。
若是能做天上的星星该有多好?没有忧愁烦恼,没有惊惧害怕,几百年如一日的凝望着浩瀚无垠的天空和人间,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也很是不错。
人类还是过得太复杂太辛苦了。
她越想越觉得郁闷,甚至觉得院子里的树草花虫过得都比她舒心。
正在此时,一道猝不及防、清越又温和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阿月,你睡不着?在想什么呢,在生气还是?”
姜月抬眸一看,原来是裴秋生。
其实她今天见到他出现在二狗儿身后时,心里的那点委屈便烟消云散了。
她想,只要他如今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从前的经历又有什么重要呢?他不想说,她便不应该强求。
至少他上次也是放了自己一马,而且他答应不再逼问她,便真的没有再问了。
姜月道:“秋生,我没生气,我只是跟你闹着玩的。”
裴秋生闻言,眼底顿时浮起笑意,抿着唇微微勾起,温声道:“你没生我气就好。”
又问,“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他刚刚在她眼里,似乎看到了无尽的怅惘,与他平日里见到的她一点儿都不一样。
姜月闻言眨巴着眼睛,有些调皮又如实回答道:“我在想如果我可以不做人就好了,可以少掉很多烦恼。”
裴秋生被她逗乐,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他笑道:“没想到你这么乐观开朗的人,还会生出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来,是因为二狗儿吗?”
姜月有点沮丧道:“是啊,我就是觉得我挺倒霉的。”
毕竟,她在现代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莫名穿越。
穿越也就穿了吧,做不成高门贵女也无所谓,至少应能让她温饱度日吧,可却穿到一个饭都吃不饱的贫苦人家。
贫苦也没事,她也可以努力挣钱改善贫困,所幸家庭温馨和谐没有勾心斗角,日子过得单纯,可没想到前有刘均,后有二狗儿。
真是一点儿都不省心啊。
裴秋生听她自觉倒霉,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二狗儿。他猜到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宽慰道:“我准备明天向夫子告假,请几天假陪你。”
搜集二狗儿罪证一事本就是一天就完不成的。
原本他是想等夫子准假、有了确定消息再告诉她,但见她这样沮丧,设身处地地想也知道她此刻应当既害怕又无助,因而还是提前说了。
“真的?!”姜月闻言,眸中顿时浮现出满含惊喜的笑意,忍不住惊呼起来。
“嘘——小点声,阿叔和大娘已经睡了,”裴秋生轻笑着提醒道。
“哦,哦,”姜月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后知后觉压低声音道。
裴秋生愿意陪她,她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感动,至少在二狗儿最想对她下手的这几天里,她不是一个人。
她心头压着的大石卸了下来。
“秋生,谢谢你。不过,你这样请假,会不会影响你的学业,夫子不会不高兴吗?”
裴秋生道:“我跟夫子解释清楚,他应当会答应的。之前也有旁的学子家中有事,譬如父亲生病之类的,夫子都准了假。至于缺的课程,我可以事后向同窗借笔记,到时候再补学一下。”
姜月点点头笑道,“也对,以你的学习能力,夫子自然是放心的。”
裴秋生闻言,转移话题道,“既然睡不着,不如我们聊聊明天的计划吧?”
姜月认同道:“好啊。”
若是聊别的,恐怕她也会心不在焉没什么兴趣。
“阿月对二狗儿的了解有多少?”裴秋生问道。
裴秋生虽然知道二狗儿做过哪些事,但都是从书中看来的。也不知道在书中的现实世界中,二狗儿的事情到底有多少是广为人知的,而有多少是不为人知、即当下的他不应当知道的。
姜月闻言思索了片刻,她也没想太多便道:“我听说,他曾经因为二两银子的卖地钱打断了樊二爷的腿,因为码头的人克扣了他的工钱夜里将人推下水淹死,因为调戏郑家的女儿不成将她爹打聋了一边耳朵。”
“而被他糟蹋过的女子有云生巷申家的、丁家的和吕家的,甚至还有路边的两位女乞丐。”
“哦,对了,那两位女乞丐被糟蹋的次数最多。”
她忍不住将她记得的都说了出来,毕竟罪证越多,二狗儿能在牢里面关越久。
裴秋生愣了愣,发自内心评价道:“阿月知道的还真多。”
她比他知道的还要多还要隐秘,既然如此,那他便可以放手调查了。
姜月意识到自己或有失言,她一个从前不怎么出门的小姑娘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点,于是找补道:“我也是听手工坊的客人议论的。”
裴秋生原本倒也没起疑,可听见姜月提到手工坊反而有些奇怪,问道:“手工坊的客人还知道二狗儿的事情?”
手工坊在集市,离云生巷不是挺远的?
姜月闻言愣了愣,她按捺了下刚才激动如今紧张的小心脏,假装镇定一本正经道:“对啊,上次刘均去我们家抢东西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裴秋生道:“自然记得。”
姜月接着道:“你都不知道,云生巷那阵子可出名了,大大小小的事都有人议论,二狗儿在云生巷也是个人尽皆知的人物,便有人将刘均和二狗儿比了比,看谁更恶劣。”
“手工坊有人议论的时候,我刚好在边上听着在。”
“桩桩件件听下来,令人咋舌也印象深刻。大家都说他们做的事虽然不一样,但是心是一样的坏,坏透了。”
姜月这番话听来倒也说得过去,裴秋生之前似乎也隐约听到过。
于是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从最严重的罪行开始走访,一家一家来。只要证据充分,这么多罪行加起来,二狗儿一定会被抓起来。”
姜月想着便有点兴奋,亮着眼睛道:“那我们也算为民除害了!”
她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似是能将一切的阴霾照亮,天上万点星辰都不如她。
裴秋生凝神看着她,唇角勾起笑意。
“嗯,时候也不早了,你现在能睡着了么?”他问道。
姜月点头笑道:“嗯,可以!”
两人各自回了屋子,一夜安睡。
第二天清晨,两人早早用完了早饭,裴秋生同姜月大致梳理了下今日探访的顺序,便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两人刚踏出门,便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喊声,“姜姑娘,我在这里!”
两人抬眼看过去,只见马天林站在路边,一脸灿烂地朝姜月招着手。
裴秋生眸色顿时暗了暗,脸也黑了几分。
调查取证
裴秋生冷着脸, 看着姜月走向马天林。
“小马哥,怎么不进去等?我都不知道你来了,”姜月问道。
“我也是刚来, 想着你们估计在用早饭, 便在外面等了,”马天林垂眸看着她笑道。
裴秋生跟在姜月后面, 冷着眉眼道, “人齐了我们就出发吧。”
“姜姑娘, 我刚刚在路上看见有人卖果脯,想着女孩子一般都爱吃, 便给你买了点,”马天林便走边说道。
裴秋生在心里都快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在姜月反应过来前便道:“路上吃东西,容易兜着风, 回去肚子疼。”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这个马天林应当不是什么好人,他上次在书坊就看出来了。
马天林闻言疑惑道:“吃果脯也会吗?”
一般不都是吃油腻食物的时候不能兜风吗?
“嗯, 阿月身子不好,容易生病,”裴秋生一本正经道。
“嗯,我还是不吃了,”姜月看了眼果脯, 又委屈巴巴地看向裴秋生,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拒绝,但自己又不好在外人面前否认他的话拆了他的面子。
她到嘴的果脯, 飞了。
裴秋生自然能猜到以姜月的性子应当不会拆穿他,当然她那委屈的表情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于是他温声哄她道:“回去我给你买。”
姜月顿时又高兴了,脸上笑意如桃花绽放,“嗯,好!”
看透一切的马天林:“”
三人边走边交换有关二狗儿信息,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便先去找路边的两个女乞丐。
乞丐可能有他们自己的地域划分,这两个女乞丐似乎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很少离开巷子。他们白天出来乞讨,夜里大多时候都随便躲在云生巷的某个角落里。
因而他们仨分头去找,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她们。
只见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并肩坐在一起,她们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脏得不成样子,走近了都能问道一股臭味。
但姜月还是走到她们跟前,往两个人的碗里各放了一钱银子,她俩顿时眼前一亮,抬眸看向她。
“啊,啊,”她们含糊其辞说道。
姜月虽不知她们说的是什么,但也隐约猜到是道谢的意思,她问道:“两位姑娘,我知道二狗儿平日里有欺负你们,你们可愿意随我去官府指认他?”
一听见二狗儿的名字,两人顿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原本平静的面容顿时因惊恐而扭曲起来。她们抱着头将脸埋在了臂弯里,一副要躲起来的样子,眼泪在眸子里打转,身子颤抖着,口中“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们想说什么?”姜月见她们这样,说话声更轻柔了些,生怕吓到了她们。
“啊咿呀啊啊,”她们连连摆手,口中说的话仍是令人听不清。
此时,裴秋生上前捏住了其中一个女乞丐的下颌,将她嘴巴打开,似是吃了一惊,又去看另一个人的,而后神色凝重道:
“她们的舌头被割了。”
姜月闻言简直难以置信,一时间又生气又心疼,眼眶都气红了道:“二狗儿太过分了!”
马天林遗憾道:“看样子,她们做不了证人了。”
姜月红着眼,往她们的碗里又各放了一钱银子。
接着仨人又去找了申家和丁家,询问他们的女儿与二狗儿的事,问他们是否愿意作证。
结果都被两家骂了出来。
申家的骂道:“你们这些黑了心瞎了眼的,我女儿清清白白的,都同人说亲了,岂容你们这样污蔑,滚!都给我滚出去!”
而丁家的直接用扫帚将他们打了出来,也骂道:“我呸!你家女儿才被糟蹋了,你全家都被糟蹋了。他娘娘的有病吧,我们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从来没打过照面的,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浑话拿来这样气我们!”
三人狼狈地从他们家中被撵出来,裴秋生还自觉地替姜月拿走掉在她头上的鸡毛和稻草。
“”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们家里的人不知道吗?还是知道了刻意隐瞒?
“算了,若是人家不愿意,这种事也不能强求,接着去下一家吧,”马天林叹气道。
接着,他们又去了吕家,不过如今他们心里对吕家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
毕竟在现代,这种事情人们都是讳莫如深,何况是在古代。只怕被人知道了,姑娘家将来婚嫁难为不说,即使有幸成了婚,去了婆家可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结果吕家的小女儿吕如意一听说他们的来意,登时便掉下泪来,道:“我恨不得将二狗儿千刀万剐,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她流着泪决绝道:“我的事在巷子里也传得人尽皆知了,如今已经没人愿意娶我。我可以帮你们,但我有个前提,你们还得找到其他数罪并罚的证据,让他获重罪,我才愿意出面。否则,只凭我这一桩事,关不了他几年,为此将我的事又翻出来闹将一遍,不值得。”
“好,”裴秋生同姜月答应了下来,“多谢吕姑娘助我们一臂之力。”
吕姑娘是与二狗儿对簿公堂过的,她手上还有证据,那便是二狗儿身上的一角衣裳。当时有呈给县衙看过,但县衙仍然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了她的控诉。
二狗儿更是不怕事,他没多少银子,因此那件缺了衣角的衣裳至今还穿着在。
后来他们又去找了郑家的,郑家的也愿意出面,并且他们还能找到两个当时在场的人证。一个是他们的邻居,能证明二狗儿打了他,一个是当时给他看诊的大夫,能证明他被打的那边耳朵聋了。
但由于当时二狗儿一口咬定他以前就聋,还不知从哪也找了个人证,而后拒绝签字画押,被县衙和稀泥了去,只随便打了他几板子就了事。
去完了这几家,天色已经不早了,既来不及去樊二爷家,更别说码头了。
裴秋生道:“我得早些回去,要去一趟学堂,向夫子告假。”
姜月还在想着刚才见到的吕姑娘,明明正处在最好的二八年华,却已经眼珠子布着血丝,眼角有了细纹,鬓边依稀可见华发,似乎已然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她闻言,神色沉重道:“那我们回去吧。”
临别时,马天林宽慰她道:“姜姑娘不必难过。”
姜月点了点头,她心情实在没有多好,只是笑意未及眼底地扯唇笑了笑,“我知道的,多谢小马哥。”
回去的路上,姜月不说话,裴秋生也不开口,一言不发静静陪她走着。
到了集市时,裴秋生猝不及防道:“阿月,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姜月好奇道。
只见裴秋生将她带到了集市一个角落,见到了几个约莫只有十岁左右的小乞丐并排蹲在一起。
姜月不免好奇问道:“这是?”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裴秋生道。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只见偶尔有人来给小乞丐一文钱,姜月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裴秋生让她再等等看。
没过多久,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乞丐来到这些小乞丐跟前,道:“来来来,交银子了。”
几个小乞丐听话乖巧将今日乞讨所得悉数交了上去,其中一位交得少了,还被打了几鞭子,被骂道,“没用的东西,讨得这么少!”
姜月见状格外生气,她瞪着眼睛想要冲上去同那人理论,却被裴秋生拦住,“没用的,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那小乞丐已然挨了今日份的打,你此时过去,只会让他因为被迁怒挨更多的打。而你去给小乞丐钱,也只会让那人更有赚头而更乐于此道。”
姜月:“”
他是来给她添堵的吗?
裴秋生却丝毫未觉,又道,“阿月,你再跟我去个地方。”
他说着,又将姜月带到了一个玩杂耍的地方。
这里热热闹闹的,有表演气功的、变戏法的、踢毽子的,还有胸口碎大石的。
裴秋生说:“上个月这里死了一个胸口碎大石的。”
“”姜月不明白裴秋生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她只觉得为什么大家一个过得比一个惨。
她心中升起无限的感伤与同情,顿时垂下眼帘,小脸皱巴巴的双唇紧闭,眸子里逐渐溢出泪花来,低落道:“秋生,我本就心情不好,你还带我看这些”
接着她委屈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裴秋生见状顿时手脚无措起来,着急忙慌道歉道:“阿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姜月闻言依然止不住眼泪,不解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裴秋生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世人皆苦,也各有各的苦法,平常心即可,这不是你造成的。”
“昨晚你说的对,有时候不做人可以少掉很多烦恼,因为我们很多人的确过得不如杂草蝼蚁。”
“若不是我们努力,恐怕此时,我们也因刘均而死了。”
姜月听进去了一些,失落道,“我又何尝不知道。”
裴秋生接着道:“我们能改变的很有限,对于樊二爷和吕姑娘他们,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努力还他们一个公道。”
“你能明白吗?”
姜月点点头,而后发自内心评价道:“秋生,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你安慰人的思路还真是清奇。”
她的情绪都被整破防了。
裴秋生此时无比懊悔,哄她道:“我下次不会了,要不我现在带你去买果脯?”
姜月眨巴着湿哒哒的眼眸,想了想今日见到的事还是忍不住掉眼泪,摇头道,“我不想吃了。”
裴秋生拿袖子给她擦去泪花,轻声安抚道,“好了好了,我错了,不哭了。”
姜月见裴秋生一脸自责也有些不忍,她没多会儿又擦干眼泪宽慰他道:“不过,哭过心里舒坦些了。”
裴秋生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问道:“好啦,走,给你买果脯去?”
“好,”姜月还是点头答应了。
两人一起去了街边的小卖铺子,裴秋生问:“你喜欢吃什么?我都买给你。”
姜月看了铺子上各色果脯都觉得好吃,问了下价钱后便道:“我要桃干、杏干、梅干。”
裴秋生道:“老板娘,刚才她说的,帮我们每样打包一份。”
“一共八十文钱,”老板娘道。
裴秋生付了钱,将果脯都给了姜月手里。
铺子老板娘打趣道:“郎君对自家娘子可真好。”
两个人均是微微红了面。
姜月羞羞答答低着头,唇边勾起笑意,小声嘀咕道:“大娘,我们还没成婚呢。”
老板娘笑道:“大娘没说错,你们俩将来一定会成婚的。”
她刚才远远地就看见了,面前的郎君可紧张这位小娘子了,而小娘子显然也是喜欢这郎君的。
她都活了一大把年纪了,绝不会看错。
两个人离开了小卖铺,裴秋生一言不发地将姜月送回了姜家杂货铺,而后微红着脸道:“阿月,我该去学堂告假了。”
姜月小声道:“好。”
裴秋生转身,独自往思齐学堂去。
他有些恍惚,因为刚才他分明看到姜月在面对老板娘的打趣时,她面上娇羞作不得假,显然是欢喜的。
如果他没瞎的话,那应当意味着,她可能喜欢他。
她是希望同他成婚的。
此时他又想起来,姜月她曾经说过,同以前的他相比,她觉得现在的他更好。
他之前不想做童养夫,是不想随便和他人捆绑在一起等着日后不确定会不会有的日久生情,反感的是还没遇到喜欢的人之前便要被盲婚哑嫁。
如今他觉得,自己不能接受的,只是童养夫这一身份,而不是姜月。
这时脑子里的系统猝不及防来了一句:【啊啊啊啊宿主你终于发现了!】
裴秋生:?你什么意思?
集体状告
系统响起土拨鼠尖叫:【宿主, 你不觉得你喜欢姜月吗?!】
裴秋生意外:啊?
系统:【我已经磕CP磕很久了,憋死我了,你不知道吗?】
裴秋生:是你在我脑子里又不是我在你脑子里, 我能知道个什么?但你也不能因此乱说, 我可没说喜欢她。
系统:【你都写在脑子里了你还不承认,你就是想做姜家的童养夫!】
裴秋生老脸又一红, 脑子磕巴道:我我没有, 我说了我不做童养夫。
系统:【那你为啥不能做童养夫?又不掉你身上的肉。】
裴秋生:显得我是个吃软饭不对,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系统:【因为我是CP粉头子,宿主你不能拆我CP, 裴秋生和姜月要在一起。】
裴秋生快步往前走:我请假去了,我的私事你少窥探, 搞得我一点隐私都没有。
系统:【也不是什么都能窥探到的,只有你想法很强烈的时候才】
裴秋生:关机!
系统:【呜呜, 叮咚。】
世界终于安静了——
自从系统升级以后, 新出的关机功能还挺好使。
谁说他想做童养夫的,他压根没有, 毕竟他还在攒钱赎身,系统就爱胡说八道。
他喜欢她吗?应当也没有吧。
姜月她,的确很好,聪慧,独立, 坚强又善良, 性格活泼可爱,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但此刻不是他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学业未成,功不成名不就, 连个独立的安身之所都没有,并没有心思想这个。
他甚至觉得,一无所有的他如若不是成了姜家的童养夫,根本没有资格去考虑要不要同能发家致富的姜月在一起的问题。
何况他对她的照顾,很多时候是出于姜家对他的恩情和他心中的道义,可能因此让系统产生了错觉,让他觉得他动了心。
此事还是暂且搁置,至少要等他有功名在身了再说。
裴秋生到了思齐学堂,将姜月和二狗儿的事情和盘托出,向来很体谅学生的章夫子听闻裴秋生说家人有难,自然准假。
“秋生,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将缺的课内容和课业补上,家里的事固然重要,也不可荒废了学业,”章夫子叮嘱道。
“好,一定会的,”裴秋生承诺。
他明年一定要考过童试,顺利参加秋闱。
待裴秋生从学堂出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所幸路上有人家,也有商铺,借着灯火赶回家不成问题。
路过集市时,他想起姜月又觉得有些歉疚,为他那自以为有效实则不大合适的安慰方式。也不知道她现在心情怎么样。
裴秋生想做些补救,但又无人可以商量,便将系统放了出来:系统,我今天的做法是不是很欠妥当?
系统:【何止是很欠妥当,简直是傻,本系统生平就没见过有人这么安慰姑娘的】
原本想请教下补救之策的裴秋生闻言:好,我知道了,你关机。
系统:【宿主你怎么能把过河拆桥玩得这么顺溜我刚出来话还没有说完呜呜,叮咚。】
裴秋生:你话太多,说一句就够了。
于是,当裴秋生在路过一家集市上的首饰铺子时,忍不住走了进去。
上次送她头花她很高兴,应当是喜欢首饰的。
首饰铺子即将关门,老板一见到他,便提醒道:“公子,小店要打烊了,您需要买什么?”
裴秋生道:“我先随便看看。”
他手上银子不多,也不是想买什么的就买得起的。
“公子是不是要买给心上人的?”老板咧嘴笑着问道。
裴秋生脑中顿时想起系统的土拨鼠尖叫,连忙矢口否认道:“不是。”
老板眼光毒辣,也不是看不出来,他笑道:“那公子便看看这边的珠钗吧。”
裴秋生走近,看着琳琅满目的珠钗,一眼便瞧中了一支镶嵌着兰花素银的桃木簪子,精巧又不失雅致。
“老板,请问这支簪子怎么卖?”裴秋生指着桃木簪问道。
老板瞧了一眼,笑道:“公子的眼光真是不错,这支是时下流行的款式,要三两银子。”
三两,这么贵?
裴秋生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子,面露难色。
老板见他神色便知道他买不起,又挑了边上一款普通的素木簪,好心地问道:“公子要不要看看这个,这支簪子简单大方,只要一两银子。”
裴秋生虽然正好带了一两,但眼前这个簪子太普通,没有半点装饰,手艺也略显粗糙,送给姜月她一定不会喜欢。
他的屋子里倒是还放着他近来攒着的几两银子,若是此刻带在身上就好了。
于是他问道:“老板可否将这支嵌银的桃木簪子替我留着,我明日来买可以吗?”
老板笑道:“我们小店挣钱也不容易,恐怕只能替公子留到明日巳时。”
裴秋生:“好,足够了,我明日清早便会过来。”
老板答应了他,并告诉了他早上开张的时辰。
裴秋生此番又耽误了些时间,想着姜家估计还在等他用晚饭,连忙踏着夜色赶回姜家。
一进门,姜氏果然在等着他,笑道:“饿了吧?等你好久了,阿月在屋里呢,快去喊她来吃饭。”
裴秋生便依言进了院子。
裴秋生走到姜月半开的窗户边,一眼便看到她在做木雕,神色认真又专注,面上不见半点难过,情绪看起来很稳定。
他定睛一看,只见她雕的是一朵向日葵。
他轻轻敲了敲窗户,唤道:“阿月。”
姜月抬眼见到他和他身后的夜色,有些意外道:“天黑了?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她雕得太投入,都没注意时间。
“嗯,大娘让我喊你吃饭,”裴秋生温声道,“你在雕向日葵?”
“嗯,”姜月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打开门出来道,“我回来想了想,其实你说的很对,这世间的苦难太多了,尤其是这样一个官府不作为、奸恶当道、百姓贫苦的朝代,我们能做的很有限。”
裴秋生闻言,沉声道:“的确如此。”
尤其是他入学以后,每次在课堂上听大家讨论民生多艰的问题,更是深有感触。
见姜月这么快就能想明白,他心中很是欣慰,眸中含着赞赏的笑意道,“我还担心你此刻在家中难过呢。”
姜月摇了摇头,道:“一开始是有点,不过现在我想通了,我改变不了这个土壤,但可以做一棵向上生长,心向太阳的向日葵。所以我准备雕一个,放在自己窗边摆着,时刻提醒自己。”
“嗯,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裴秋生笑道。
接着,姜月凝着眸子,眼里含着光,认真道,“当然,希望有一天,我能挣很多很多的钱,成为像国公夫人那样可以救济百姓的人,滋养养育我们的土壤。”
裴秋生看着她眼里闪动的光,心脏不由自主停跳了一拍。
她真的,很好。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有这样的想法,很是难得。
“秋生?”姜月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在出神?”
“嗯,有点儿,”裴秋生回过神来,笑道,“被你的远大志向惊到了,走,去吃饭吧。”
第二日,裴秋生起了个大早,起床洗漱后便去了一趟集市,再返回姜家若无其事地同大家用早饭。
那桃木簪子很适合姜月,虽暂且不需要了,他还是决定先买下。
今日马天林去了学堂,只有裴秋生和姜月一道。
两人先去了云生巷樊二爷家,他当年因为二两卖地钱被二狗儿打断了腿,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两人去了从前樊二爷家的住处,却见到里面住着旁人,一问才知道他已经搬家了,接着一路探听几经周转,才在中午前找到了他家。
他们来到了一处很小的院落跟前,两人敲了敲屋门,却半天没有人来开。他们只好冒昧地推开门,穿过一个狭窄拥挤的小院,便见到里面只有一间屋子。
进屋一看,一位形销骨立形容枯槁的男人躺在床上,胸廓微弱的起伏几乎没有生机,而边上有一位约莫十岁不到的小男孩正在灶台前垫着脚煮着饭。
他们唤醒了樊二爷,说明了来意,樊二爷忍不住眼角浸着泪道:“早知道同他争二两银子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我必然不会去招惹他。”
如今二狗儿一点事都没有,他却变卖了田地和家产,靠存银度日,日子过得已经越发艰难。
要不是家中还有幼子,他早已经不想活了。
樊二爷问道:“你们有把握能将二狗儿送进去关个很多年吗?”
他担心,若二狗儿逃了这次,说不定还要回来找他的麻烦,他家里难成这样,已经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打了。
裴秋生思索了下,如今真正能给二狗儿定重罪的,还要靠码头那桩案子。他理解樊二爷的顾虑,道:“若是能找到他码头杀人的证据,便更有把握,只是如今去码头找几年前的证人,恐怕未必顺利。”
樊二爷却道:“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一点。”
裴秋生意外道:“说来听听。”
只听樊二爷道:“三年前,我被打断腿的的时候,许多街坊邻居都来看我,其中有一人给我出主意,让我去找在码头做工的江华。他是当年码头头子的跟班,据说应当是看到了二狗儿杀人的整个过程,只是那个人软弱不肯出面。我也怕事情不成反而遭二狗儿报复,毕竟我还有孩子,因此没去找他,就这么算了。”
“你们去找找他,他就住在码头边上。”
裴秋生闻言道:“好,我们这就去,不知道他可有什么弱点?”
他几年前不肯出面,现在也未必说的动。
“他无妻无儿,家里只有老母在病中,倒是挺孝顺的,”樊二爷道。
裴秋生同姜月又去了码头,找到了江华家。
“京兆府?别找我,我不去!”满脸大胡子的江华听见二人来意一口回绝道,软弱的行事作风同他的外貌丝毫不符。
姜月仔细打量了下江华的住处,只见榻上躺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家中设施十分简陋,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姜家没什么太大区别,想是这个江华如今的日子也很清苦。
但他当年是码头头子的跟班,应当有不少积蓄才对。
她心中顿时有了猜测,于是开口道:“江华,想必你头子死了以后,因为你不愿指认,被码头的人排挤丢了职位吧?如今你家中老母病着在,没钱治病,若我愿意出银子给她治病,你可愿意出面作证?于你而言,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江华听见他这话,面色由红转青又变白,最后又转红,“你听谁说的?”
他没钱给老娘治病倒是有人知道,只是他当年被排挤一事鲜为人知,旁人以为是他主动不干的。当年其实是码头的同行天天阴阳怪气,时不时给他下绊子,他实在待不下去才主动走的。
他原本以为,家中积蓄很多,省着用能用个十多年,没想到就在他不干后,还是受人指指点点,母亲受了气逐渐一病不起,这些年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姜月见她说中了,便知他虽软弱,但好在孝顺。她没回答他,只是道:“你只用告诉我,我给你钱,你作证,行还是不行?”
*
两天后,姜月带着吕姑娘,裴秋生和江华抬着樊二爷,郑大郎和他女儿并邻居和大夫两个人证,出现在了京兆府门前。
他们将各自的证词呈了上去,其中还包括二狗儿将姜月逼下沼泽见死不救一事。
共同状告:二狗儿草芥人命,践踏良民,强横霸道,扰乱治安。
京兆府尹对这起集体上告十分重视,几乎是立刻派出官兵将二狗儿抓了起来。
据说二狗儿被抓当时,他正在家里把玩新找人打造的捕兽夹,笑得一脸奸诈得意,估摸着又是在酝酿什么坏心思。
官兵进门时,他一个不留神,被捕兽夹夹得双手鲜血淋漓、惨叫连连。
京兆府秉公执法,在公堂上根本不给二狗儿什么好脸色,更懒得听他虚与委蛇,见他借着手痛吊儿郎当不配合的样子,以扰乱公堂秩序为由当场先打了十板子。
终于让他熄了那股子邪气。
此事在云生巷引起了轰动,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人尽皆知。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众人见这回二狗儿定是要栽了,不少人也来京兆府将从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一同作为原告告起了二狗儿。
好不热闹。
银钱告急
京兆府对待每一桩案件都格外严肃, 仔细审理的同时还派人去搜集更多的证据,二狗儿的罪行也随之一桩桩一件件地昭然于世。
此事在长安城内也逐渐传开,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事。
尽管二狗儿是个不知名的小人物, 作恶的地方也在偏远的云生巷, 但由于其数罪并罚牵连甚广,此事轰动程度丝毫不亚于刘均案件那次。
裴秋生在二狗儿被抓起来的那天便返回了学堂, 姜月除了偶尔去趟京兆府, 或同姜氏和徐大夫一起去江华家, 其他时间都在忙于挣钱。
十多天后,二狗儿由于死鸭子嘴硬、拒不认罪画押, 京兆府无法定案的缘故,他的案件被京兆府移交大理寺严刑审问。
二狗儿在大理寺的牢房里饱尝酷刑, 没能撑过三天便招了。
最终,他被判流放千里, 送往边关做苦力, 永世不得回长安。
流放在古代是仅次于死刑的酷刑,不仅是因为许多人在流放路上便死了, 也因为即使二狗儿侥幸活着走到边关,等待他的也是无尽的劳作与痛苦。
云生巷的人均感叹大理寺这判决判得真是深入人心,像他这样的人,直接死太便宜他了,就该让他也好好受受折磨, 偿还他对旁人造的那些罪恶。
二狗儿的事情, 就此告一段落。
判决下来的这天,裴秋生得了消息便从学堂回来, 晚饭时与姜家一家人好好地庆祝了一顿。
“没想到,这么难的事情, 居然被你们办成了,这次多亏了秋生,”姜远发嘬了一口小酒,感叹道,在心底里忍不住给裴秋生竖了个大拇指。
裴秋生神情平淡从容,谦虚道:“这件事最关键的一步,是阿月承诺出银子给江华他娘看病,不然应当成不了。”
“总的过程其实也没有多难,只是从前没有人去做。”
姜月笑道:“主要还是秋生办法好。二狗儿太无赖险恶了,大家都怕着他,从前没有人愿意去磕他这个钉子。而且大家习惯性地都去县衙告他,见告不成功便放弃了,还是秋生想到了好办法,知道找京兆府这条路。”
姜远发不免好奇问道:“秋生,你是怎么想到的去京兆府?”
裴秋生低头扒了口饭,而后道:“我在学堂听人说的,同窗们有时候会讨论将来的志向,想去哪里为官之类的,因而我对各官府职能有了些了解。”
姜远发道:“原来如此,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二狗儿那些罪行的?”
以前裴秋生因为怕生,是很少出门的,二狗儿做的事情,他应该知道的不多才对。
裴秋生如实道:“其实都是阿月告诉我的。”
还好他提前问了姜月,用她来打掩护想必不会留下丝毫破绽。
“阿月?”姜氏听了更觉得奇怪,姜月向来被保护地很好,外面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他们很少同姜月说起,姜月从前也很少出门。
姜月见姜氏投来疑惑的眼神,顿时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解释道:“我是在手工坊听客人们议论的。”
姜氏顿时就觉得说得通了,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些,有些事情我都没有听说过。”
姜远发也笑道:“是啊,码头那件事我也不知道。”
裴秋生闻言也向姜月投来略微狐疑的目光,“这么看来,手工坊集市上客人的消息比咱们几个同二狗儿一起住在云生巷的人还灵通。”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云生巷的人不知道,集市上的人却知道了,有些奇怪。
姜月闻言,故作云淡风轻道:“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码头离集市近些,同云生巷离得远,且当年没打官司,传不到咱们云生巷也正常。”
倒也挺有道理。
“说的也是,”裴秋生似是打消了疑虑,点头道。
姜月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手工坊这个挡箭牌,什么消息都推说是从那儿听的便是,毕竟他们三个都不去那。
晚饭后,裴秋生不能久留,同大家没聊一会儿便要回学堂。
“我还有许多课业,就先回去了。”他道。
临别前,姜远发同他道:“秋生,其实你当时未必需要告假,那几天我陪阿月去搜集也不是不行,你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男子汉大丈夫,要以学业为重,下次可以同我商量一下。”
裴秋生才刚入学没多久,就告好几天的假,怕是影响不好,毕竟家里还有他。
裴秋生也不是没考虑过这种方案,但他想着姜远发若同心怀怨恨的二狗儿打起来,未必讨得了好,所以他不太放心。
但他知道姜远发是好意,于是笑着承诺道:“下次我会同阿叔商量。”
“行,去吧,”姜远发也笑道。
裴秋生走后,姜远发同姜月感叹道:“秋生这孩子,越发靠得住了,你娘的眼光也算是瞎猫遇见了死耗子。”
姜氏白了他一眼,朝姜月笑道:“你阿爹那张嘴,夸人也说不了一句好听的。”
晚饭后,姜月回了屋,她摸了摸抽屉里干瘪的钱袋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时她爽快地答应了给江华母亲银子看病,没成想他母亲病得那样重,她特地将徐大夫请过去看,徐大夫说她的病要用好药养着,导致她最近挣的几十两银子,并姜氏手上的存银,全都给了江华。
如今她的小金库已经空空如也。
不过所幸,江华母亲的病有救,倒也值得。
何况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还是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二狗儿那个新做的捕兽夹是不是用来针对自己或者秋生的,如今想想就觉得后怕。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钱袋子,姜月很没有安全感,她得赶紧挣钱了,不然这个月底交月租还得凑一凑才能交上。
而且家里若要是有什么急用银子的地方,也都会挪腾不开。
如今手上的黄杨木已经用完了,新的黄杨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来。她要么就做些泥塑,要么就做些普通木质的木雕,这两样客源稳定来钱最快。
她数了下日子,如今距离月底交租还有七八天的时间,新做一批泥塑却得十多天以后才能卖,必然是来不及,只能先做木雕。
木头从哪里来呢?临时去砍太麻烦,新鲜的木头还得经过干燥后才能用。
姜月目光向窗外转了转,左瞧右瞧,最终落在了院子里的柴垛上。
于是,姜氏正在洗碗时,余光瞟到姜月从柴垛子上拿了柴刀和两截木头进了屋子。
姜氏:“”
这丫头又在鼓捣什么?
姜月用柴刀先将松树皮给剥掉,再剁一小截出来,打算先雕个小松鼠练个手。
松木木质比较粗糙,用来做木雕,其品质和效果同木质坚韧纹理细腻的黄杨木自然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它也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那便是木质松软好上手,尤其是放在院子里长期接受日晒的松木,那更是一刀下去便嘎嘣脆,松软得极为省力。
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有时候她顺着木头纹理雕时,下手重了点,便能听见“咔擦”一声,木头裂了。
姜月来回鼓捣了几下,做出来一个废品,但好歹时掌握了些干燥松木雕刻的手感跟规律。
只要小心些,顺着木头纹理雕刻时力道小点儿,便能尽量避免木头开裂。
由于松木雕起来十分省力,也做不了过于精细的细节,再加上姜月新打造的刻刀锋利非常,姜月只花了两个时辰便做出来两个小松鼠木雕。
木雕做完了以后,由于松木成本比较低,不怕造作,姜月又调出了褐色、红褐色和黄色的颜料,试着给松鼠上色。
她用毛笔沾着颜料,刚碰上木头,颜料便被吸了进去,这种感觉还挺令人享受。
她先用白色颜料与少量的黄色颜料混合,调出奶白色,将松鼠的腹部涂白,而后又用褐色将松鼠的头顶、后背、下肢、尾巴朝向背部的部分和手上捧着的松子染成褐色,用红褐色将松鼠的脸、两只手及手臂、脖子和尾巴朝着外面的部分染成红褐色,用黄色往松鼠红褐色的脸上叠加一点提亮,最后用深黑色去画小松鼠滴溜溜的眼睛和丁点儿大的鼻子。
只见两只小松鼠正捧着个松子在啃,活灵活现十分可爱。
刚做完的松木木雕还有比较浓的松香和颜料的味道,姜月将它们拿到窗台前吹吹风散散味。
“明天就让阿娘拿到集市上卖,”姜月满意地看着它们。
粗糙是粗糙了点,但好在雕得快啊。
而且木雕的材质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赋予它们灵魂的内容。不管是什么材质,在她手上都能刻画出一种别有风味的诙谐趣味。
第二日一早,用完早饭后姜氏正准备出门,姜月便叫住她,拿出来昨晚雕好的松木木雕道:“阿娘将这两只拿出去卖吧。”
姜氏眼前一亮,意外道:“怎么一晚上过去你又变出来两个,真可爱呀。这是泥塑吗?我怎么看着不像?”
姜月笑道:“是木雕。”
看来这颜料上得严实,都看不清楚木头的纹理了。
姜氏想起昨晚的画面,好奇问道:“这是你昨晚从柴垛子里拿的木头雕的?”
姜月笑,“是啊。”
姜氏笑着打趣道:“你这么一弄,我都舍不得烧柴了”
姜远发呵呵笑道:“孩子他娘你放心,家里还有好些木头,再不济过几天我跟秋生上山砍柴去,怕什么?”
姜氏又问道:“这个你打算卖多少钱一个?”
“一两银子一个吧,”卖给小孩子的玩意,这个价钱应当还算合适,毕竟颜料也不便宜。
姜氏去了集市后,姜月又在家继续做木雕,等凑好了眼前的这笔月租,再同姜氏或者秋生去湖边采黏土。
*
而回了学堂的裴秋生,也在为银子发愁。
他将大半的积蓄都买了发簪,抄书耗费时间来钱又慢,而修书的事情又不能常常有。
如今养活自己的银子倒是还有,只是赎身的银子遥遥无期。眼看着姜家越来越富有,他心中的盘算恐怕不易实现。
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了。
他以前看小说时,看见有的主角在古代写话本子也能养活自己,甚至在一些爽文里还能挣很多银子。
但他当今还是要以准备科考为主,且他从前也没写过小说,如今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去集中精力费脑筋写本子。
这天,他下学后便去了集市上闲逛,最终在一家比较热闹的书坊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曾听同窗们说,这家的字画很是不错,当然价钱也不菲。
他决定进去看看。
毕竟他身无长技,只有一手字还算拿得出手。
抄书的那段时间,他毛笔字的基本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巩固。
原本就很喜欢书法的他,闲暇时也会将各大书法的字拿出来品鉴欣赏。他最喜欢看王羲之、米芾和王铎的行书,自己写字时也会不经意间将他们的笔法融入到笔下的字中,久而久之,他的字也比从前写得更俊逸了。
虽然比不上前辈大家们,但至少夫子和同窗们对他的字都赞不绝口。
他此刻想知道,这家书坊里的字画有多不错,更想知道它们的价钱有多不菲。
裴秋生进了书坊后,或许是这儿地处繁华,经常往来许多高雅之士或是附庸风雅的贵人,书坊的老板见他一身落魄书生模样,态度不免有些轻慢,语气中也没有半点要接待他的意思,
“公子是来买东西的?我们这儿的东西可不便宜。”
书坊卖字
裴秋生对此倒也不意外, 毕竟长安富贵迷人眼,他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入不了见惯了贵人的老板之眼实属正常。
这书坊着实不小, 抬眼一看居然有三层楼。一楼热热闹闹地聚集了许多人, 一排排的书架上陈列着许多书籍,也有一些姑娘家围着的书架, 想必摆着的是话本子。周围的墙上只是零星挂了两幅画, 似是装饰所用, 不是用来售卖的。
裴秋生神色平静地问道:“我来看看字画,请问应该去哪边?”
“字画在二楼东边, ”老板冷淡地回答完,便又去招待新的客人了, 见到门口的来人他态度更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谢公子、周公子?两位贵人今日怎的有空过来瞧瞧?”
“我要的那本书到了吗?还有那幅柳公的字。”
“到了到了, 两位先随我来这边”说着他便热情地引着那两位去了一旁的书架。
裴秋生见状也不放在心上, 兀自缓步上了二楼。
不同于一楼的热闹,二楼显然安静雅致了许多。
这里不仅摆着很多字画, 中央还摆了个桌子,有两个书生在那儿抄书,临窗设了两三个雅间,隐约可听见有人在其中评书品字。
这里有一位小生看着,小生一见到裴秋生上楼来, 倒是没表现出怠慢, “公子随便看看,若是要询价, 问小的即可。”
裴秋生微微点头,“多谢。”
裴秋生走到哪, 小生便寸步不离地跟到哪,裴秋生虽有些奇怪但也不去管他。
他走到这些字画跟前,只见这里确实有不少上乘的字画,不乏一些古往今来大家之作,当然也有一些普通的混杂其中。
裴秋生边看,边询问价钱,包括这些字画的纸张和裱绫,都一一做了了解。
当他看到一副超逸入神的行书《赤壁赋》时,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得往前走了两步,此时小生连忙拦住他道:“公子小心,切莫弄脏了字画。”
裴秋生微愣,他明明离字画还有两三米的距离。
原来小生跟他跟得这样紧,是怕他弄坏了字画。
他面上不免染了两三分的薄怒,但出于理智他只消片刻便压了下来。毕竟他转念一想,这样一幅字画若是坏了,别说他的全部身家买不起,眼前的小生也是赔不起的,小生这样谨慎小心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他平静问道:“请问这幅字画怎么卖?”
“公子,这幅字是柳公所书,纸用的是名贵的澄心堂纸,墨用的是渊云墨,装裱用的是吴绫,因而这副字要一百两银子,”小生也为刚才的唐突觉着不好意思,此时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连解答都特意精细了些。
一百两,果然价钱不菲,裴秋生在心里着实吃了好大一惊。
不过能卖出这样的价钱,除了字好,这纸、墨、绫的成本也不低。
古代素有“吴绫蜀锦”之说,吴绫不仅轻如蝉翼、薄如晨雾,同时质地柔软、色泽光亮,在裱画的绫中属于上品。
澄心堂纸是南唐文房三宝之一,以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著称,被誉为中国造纸史上最好的纸,可谓一刀难求。
这样的纸配这样的字,倒也没有互相埋没。
裴秋生忍不住问道:“请问你们这里有卖澄心堂纸吗?”
小生道:“有的公子,我们书坊里什么纸都有,不仅有澄心堂纸,还有谢公笺、金粟纸、高丽纸、薛涛笺和百花笺。”
“一张这样大小的澄心堂纸要多少钱?”裴秋生问。
“这么大的,约莫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实在太贵了,裴秋生只好问,“若是普通的宣纸呢?”
“那估计五十文就够了,公子是来买纸的吗?”
裴秋生闻言摇了摇头,“我是来卖字的。”
小生顿时笑道:“我们这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卖字的。”
裴秋生又问了普通墨的价钱,付给小生一百文钱道,“劳烦小哥帮我拿这么一张普通宣纸和一方普通的墨,不知可否借用一下贵坊的砚和笔?”
纸和墨都是消耗品,但砚和笔都是洗洗便能接着用的,借用一下应是不难。
他想当场写一副字,如若能入了这家书坊的眼便是最好,如若不能,这家的纸墨不差,他便会将字和纸墨带走去往其他书坊。他相信,只要多问问,总能找到赏识他的人,不会浪费了他的银子。
小生见他付了一百文钱,将原本想劝退对方的话咽了下去,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因而他接了裴秋生的钱,道:“公子在此稍候。”
就在裴秋生等待小生去取东西时,书坊的老板带着刚才进书坊的谢公子和周公子也上了楼。
“谢公子,您要的字画我一早就给您留好了,就在二楼挂着呢!”老板那叫一个热情洋溢唾沫横飞。
裴秋生一转眼,便见到老板那张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的面容,三人均正向他这边走来。裴秋生不买字画,自然识趣地让开,退到了桌子附近。
“谢公子您看,这就是您要的那副柳公的字,东坡先生的《赤壁赋》。”老板介绍道。
裴秋生微愣,这正是他刚刚看的那副,看来眼前的谢公子在书法上与他算个同道中人。整个二楼的书法,只有这副《赤壁赋》最能入他的眼。
只见那个谢公子着一身墨绿色绫罗长衫,竖着白玉冠,丰神俊朗、墨眉似剑,手里一柄折扇时不时地轻扇几下,一看就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沾了满身矜贵之气。
那个老板口中的周公子叹道:“柳公的字果然名不虚传。”
裴秋生问系统道:柳公是谁?我怎么没有听过?
总不可能是柳公权,他以楷书为著,眼前这个必然不是他写的。
系统:【宿主,是这个架空朝代的书法大家,柳全先,他的字画在长安可是卖得很好的。】
裴秋生点点头,原来是个虚构人物,难怪他没听说。这时,小生带着笔墨纸砚过来了,“公子,你要的东西。”
“有劳了,”裴秋生小心接过,小生见暂时没他什么事情了,便先去招待其他上楼的客人。
裴秋生见中央的桌子上还有不少空座,便找了一处开阔些的,将宣纸铺开压好,取了一角墨放于砚中,加水研磨,研磨得差不多了再用毛笔沾墨,在纸上写了起来。
[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书坊老板这边正在与谢公子商议着价钱,“这副字可是抢手得很呐,原本要卖一百二十两银子,这不是谢公子要嘛,给您便宜二十两,只卖一百两”
就在老板津津乐道之时,谢公子不经意撇到了不远处在跟前铺着一大张纸的裴秋生,不免好奇问道,“诶,那边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写字,”周公子说。
“我们去看看,”谢公子道。
老板这时才发现裴秋生在那儿写字,眼见着两位贵人走远,他即将到手的银子戛然而止停在半道儿上,连忙把小生抓到身边,贴着耳朵小声问,“那个穷书生在这干嘛呢?”
“说是想卖字,”小生如实回答道。
“卖什么字,我这儿要什么样的字没有?待会儿赶紧让他出去,别污了贵人们的眼,”老板没好气道。
“是,”小生得知自己因那书生扰了老板挣钱而被迁怒,心中也有些懊悔,早知道让那书生去角落里写了。
谢云昭一见到裴秋生的字,目光便再也无法移开。
他生平喜好行书,最好柳公之字,但柳公的字,他向来只看得见成品而未见其落笔过程。眼前裴秋生的字虽较俊逸超然的柳公之字略显拘谨,但配上这首赤壁怀古,其大气磅礴跃然纸上。
只见他笔走龙蛇,一笔一划之间如蛟龙出海,游刃有余,令围观之人心觉酣畅快哉。
谢云昭一直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眼前写字的人。
老板站在一旁,哪里看不出谢公子是看上了这穷酸书生的字,于是大气也不敢再出一个,更别说再提赶人的话。
“好字!”一直到裴秋生落笔,谢云昭才开口赞叹道。
“确实不错!”周公子也忍不住夸口。
裴秋生抬眼,才发现周围围了好几个人,有刚才的小生,书坊老板,谢公子,周公子,桌上原本在抄书的两个人,并刚上楼的两位客人,均在看他及他面前的字。
裴秋生心道:有老板又有看客,看客显然对他的字有兴趣,似乎是个卖字的好机会。此时不卖更待何时?
于是裴秋生问老板道:“请问老板,我想卖这副字,不知道贵坊可愿意收?”
“这么好的字岂有不收的道理?”书坊老板还没开口,谢云昭便高兴地发话道,“我买了,还请老板估个价钱。”
老板如今有些担心谢云昭买了裴秋生的字不要那副柳公的了,但对方已经发话让他估价了,他也不好拒绝,于是道:“这位公子的字自然是好的,但所用纸张及墨均是凡品,又没装裱,卖八两银子最为合适。”
裴秋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八两?
他一个在长安城没半点名气的小人物,就这一炷香都不到的功夫,一百文的成本,就能得八两银子?
他按下心中的激动,免得在这些人跟前露了怯显得他浅薄没见过世面,于是面上镇定道:“我听老板的。”
“好,成交,”谢云昭显得很是高兴,“麻烦老板将这幅字帮我裱好,连同那副柳公的《赤壁赋》一同送到我府上,银子一并记在我的账上。”
老板闻言见自己的六十两没跑掉,装裱这副字他还能从中挣一笔,顿时喜笑颜开笑得一脸灿烂道,“好嘞!老夫这就给这位公子取银子。”
他说完,麻溜地给裴秋生结了八两银子。
一两银子并不重,但八两银子放在一起握在裴秋生手中,只让人觉得沉甸甸的。他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于他而言,可是一笔“巨款”。
此时,谢云昭和气道:“公子若是能放弃字迹清晰可辨这一点,写字时更放开些,这副书必然会更好,”
裴秋生也知道,但他为了科考应试,平时写字时都下意识将每个字都写得能辨认,因而一时半会儿他改不了,“多谢谢公子指点,在下还会勤加练习的。”
若是能拿来换银子,他不介意练两套书法,一套科考楷书,一套随心所欲的行书。
“指点不敢当,只是钦佩之余有些感怀罢了,”谢云昭又笑着问他道,“不知公子贵姓?”
“免贵姓裴,在下裴秋生,幸会,”裴秋生道。
“在下谢玉,字云昭,幸会幸会,”谢云昭彬彬有礼道。
裴秋生愣住,这名字他好像有些熟悉。
谢云昭,谢丞相家的嫡长子,小说中最为正派的人物,会在未来的科举考试中一举夺魁,入仕为官。
可不就是这本科举文的男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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