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坊和泥巴
裴秋生想过很多种与男主相遇的可能, 譬如考场时遇见、放榜时遇见、殿试时遇见亦或是走马上任时遇见,或成友或成敌,却没想过眼前这种。
“裴公子, 你怎么了?”谢云昭见裴秋生一时不说话, 便忍不住问道。
裴秋生连忙回过神来,笑道:“哦, 在下久闻谢公子大名, 公子无论是书字还是文才, 在长安城都是美名远扬。今日得见真人,一时间高兴便有些失态, 望谢公子不要放心上。幸会幸会。”
谢云昭笑着谦虚道:“裴公子莫要信那些,都是旁人胡乱传的。哦, 对了,我身边这位是我的朋友, 姓周名卓, 字子穆。”
裴秋生对周子穆什么印象,但仍礼貌地问候道:“见过周公子, 幸会幸会。”
周子穆高兴道:“幸能认识裴公子这样身负才华之人。裴公子年纪轻轻,书字已有惊世之才,更是令我佩服。不知裴公子师从何人?”
裴秋生心中早就猜到他们会有这么一问,于是神色自若道:“小时候家里找了名师教授我书法,只是后来我遭遇了些事情, 在外颠沛流离多年, 早已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了。”
谢云昭原本就奇怪裴秋生的笔法似是受教于大家,但他明显穷困落魄又不像能请得起这样老师的样子, 如今听他这么说,顿时觉得说得通了。
与此同时, 他认为裴秋生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实则应是囊括了多年的艰辛困苦,如今他还能写一手好字、来书坊讨生活当极为不易,心中甚至升起了一点惜才之心。
“裴公子身处逆境,仍奋发蹈厉,很是难得,”他钦佩道。
周子穆同谢云昭想法类似,甚至安慰鼓励道:“裴公子,过去的事不论如何都已成云烟,你凭借着这一手好字,将来也一定能过好。”
“两位公子谬赞。”裴秋生哪里担得起对方的夸赞,一切不过是他迫于无奈随口编造的而已。
“不知裴公子今日可赶时间,若无事,不如我们去雅间小叙片刻?”谢公子自觉与裴秋生很是投缘,因而忍不住邀请道。
这时,周子穆扯了扯谢云昭的衣角,提醒谢他道:“云昭,你忘了待会儿我们还要去趟国公府吗?”
谢云昭顿时也想起了什么,拍着脑袋道,“瞧我这一高兴,差点忘了还有正事。裴公子,我今日还有些事,改日若在书坊遇见,我再请公子喝茶品字。”
“好,”裴秋生自觉才疏学浅,本就不奢望与对方结交,笑道,“有缘自会再见。”
谢云昭和周子穆走时,书坊老板同裴秋生一同将他们送到门口,而后,裴秋生才问老板道:“老板,请问我以后能在贵坊卖字吗?”
他心中有些心虚忐忑,毕竟刚才那样的情形,他是有将书坊老板得罪了的风险的。
但他太缺银子了,也不可能放着眼前的银子白白不赚。毕竟这家书坊老板人也就那样,得罪了这家老板他还能换下一家,但喜欢他字并且能当场出钱买的人,未必有很多。
而且这幅字在其他书坊未必能卖出这个价钱,若是卖出去了,也等于给这家书坊递出了名帖。
他是有赌一把的心理在里边。
只见老板面色虽算不上多好,但他毕竟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想了想仍是道:“既然有谢公子肯买你的字,那你便在这儿卖吧。只是,你只能再写一幅这样的字留在这儿,待卖出去了,我才能收你下一幅。可否?”
“可。”裴秋生见他愿意收,自然不会拒绝。
“我还有一个要求,裴公子在我这里卖了字,便不能再去其他书坊卖。以免旁人议论我这儿卖了高价的字在其他书坊低价贱卖。”
老板提出的这个要求,裴秋生也能理解,毕竟若是到处都能低价买到他的字,价钱却比逸梅书坊便宜很多,恐怕会给老板带来诸多麻烦。
“可以,在下承诺,贵坊在售卖我书字期间,长安城不会再有第二家书坊能看到我同样的字,”裴秋生没有把话说死,是为了给抄书修书留有余地。
老板闻言,眼角微微聚起笑意,道:“公子还算识趣,你叫我方掌柜便好。至于银子,每幅字我先预付你二两,待卖出去了,另外付你四两。”
从一幅八两变成了一幅六两,方掌柜的意思是他还要再分出去一部分。且话里的意思并不是同他商量,而是告知。
裴秋生原本想说他想用手中的银子买张澄心堂纸来写,这样能卖更好的价钱,但转而又想到自己的字还需接着练练,便决定见好就收,拿出了五十文道:“好,还请方掌柜让小生再帮我取张普通宣纸来。”
裴秋生有了银子,便给自己买了一支品质尚佳的毛笔,笔头是用狼毫做的,足足花了二两银子。
他入学时身上银子不多,需要置办的东西却不少,他又不愿意向姜家要太多银子,便什么都紧着点银子买。
当时他只花了几钱银子买了支劣质毛笔,用到现在笔尖早已经开叉了。
每次他写字之前,都要将沾了墨的笔尖在砚台边缘反复涂抹将其调整成没有分叉的样子,才能在纸上正常写字。
写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不能太过使力,不然又要再重复调整一遍,很是浪费时间。
一个多月前,他就想换笔了,只是问了下好笔的价钱他又舍不得买,买劣质的笔用不了多久也还是这样,便在心里打了退堂鼓。
拖到如今,其实也已经到了不得不买的地步了。因为那支笔上的豪在开始掉,写字的时候时不时掉下来一根,在他写字时于纸上拖出个小尾巴,需要他用手将其钳除才能接着写。
那支笔,即将要报废了。
且如今练字便有希望挣钱,他再也不会舍不得。
裴秋生走进逸梅书坊时,怀中只有一两银子。走出来时,怀中有了近八两,还有一方墨,一支好笔。
他不免觉得今日的经历如梦一般,毕竟从他穿越过来,做工买物也好,抄书修书也罢,还从没一次性挣到过这么多银子。
也不知他刚刚留在书坊的那幅字要过多久才能被人买走,若是源源不断地有人买,那他便有了源源不断的银子。
若是没人买,那只能说还好他今天侥幸趁机赚了一笔。
毕竟有些来买字画的人看得也未必是字画本身,而是看写字作画之人是谁。尤其是长安城一些附庸风雅之辈,在家中挂一幅名家大家之作来装点门面的大有人在。
他一个籍籍无名之辈,连自己都不觉得他的字能比那些前辈们高妙,写的字未必会有人看,更未必会有人买。
*
这日下午,姜月正在家里做着木雕,姜氏突然从外面回来找她,“阿月在家吗?”
姜月意外,站起来道:“阿娘今日这么早就收摊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虽说自从她做了泥塑从集市上引流客人到铺子里后,铺子里的客人多了许多,姜氏不出去摆摊也行,但提前收摊不是姜氏的风格。毕竟姜氏总是说,能多赚一点是一点,多一文钱便也多一分安心。
只听姜氏又为难又有些好笑道:“没收摊,就是有一帮女孩子缠着我找你过去。你都不知道,自从你开始卖泥塑以后,街上连玩泥巴的小孩都变多了。”
“这几日你不是没卖了吗?她们都跑来问,一听你最近没去采黏土了,她们心里着急,还以为你不做了。”
姜月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她有了一群小粉丝。原本她的泥塑每天都会有卖,这几日因为银子的原因暂且断供了,没想到急坏了一帮孩子。
“那阿娘跟她们承诺我过几天便会做不就行了?”姜月道。
姜氏道:“哎呀,我说的她们不信,非要你去哄,在我摊子前围了一圈,导致那些来买杂货的都没法上前。这不,我让边上的大姐帮我看着会儿摊子,这就来找你了?”
她忍俊不禁,无奈笑道:“那我过去一趟。”
姜月同姜氏一同去了集市上摆摊的地方,刚走近自家的摊位,便有眼尖的小孩尖叫道:“姜姐姐来了!”
“是姜姐姐!”“姜姐姐来了!”
足足有八九个小孩子,一见到姜月来几乎是飞奔着跑过来。
一个小女孩来到姜月跟前,眼睛突然红红地道:“姜姐姐,你以后是不是不做泥塑了啊?”
姜月见到她这副委屈模样顿时愣住,心软了下来,柔声道:“没有啊,小妹妹是听谁说的我不做了啊?”
“是我隔壁家的强子说的,前几天我们买了新的哈巴狗泥塑,他想借我们的玩,我们都不借,他就说他自己买。结果过了两天他说没买着,跟我们说你一定是不做泥塑了。”
另一个小女孩接话道:“我们原本还不信,但一连几日都没见到新泥塑出来,便去问强子,强子说他亲口听你说的不做了。”
“姜姐姐,你可不可以接着做啊?”
姜月听完便知道,一定是那个叫强子的小男孩没借到哈巴狗又没买到,心里不服气便朝她们撒了谎。
女孩子们不是自个儿溜出门的,她们身后还跟着大人,见到姜月便道:“姜姑娘,我们说强子是骗她们的,她们不信,一定要见到你才罢休。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她看着眼前这群小可爱,也不急着解答,故意卖关子道:“姜姐姐最近在做木雕,你们是不喜欢我做的小松鼠吗?”
“泥塑也喜欢,松鼠木雕也喜欢,但姐姐做的泥塑更可爱,姐姐可不可以都做?”
小女孩一听姜月这么一问,便以为强子说的是真的,一边回答着,一边脸上越发委屈了,两腮鼓鼓的,小嘴嘟囔着,眉毛成了个倒八字,一双扑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姜月,似乎姜月嘴巴里若蹦出来一个不字,她便要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再往左右一看,得,七八张一模一样的委屈表情,看得人心都化了。
姜月再也忍不住,便不再逗她们,笑道:“我准备明后天就去采新黏土做泥塑了,约莫十二天后就会有新的。”
裴秋生明日休沐,想是今晚便会回来了,不知道他可会同她一起去。若是能再提两大桶黏土回来,她一定使劲做个够。
“哇!”
“太好了!”
“姜姐姐说了,还有新的!”
几个小女孩一齐拍着手高兴道。
姜月其实做了好几天木雕也挺无聊,租金凑够了,今日去采黏土也来不及。
见到她这一帮小粉丝为了她的泥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姜月心里一暖,一时兴起便同她们身后的大人道,“我听说街上可以玩泥巴,在哪里可以?不如我教她们捏小狗?”
“在河边!”
“姜姐姐随我们来!”
大人们口中那句“姜姑娘请随意”“这是不是不太合适”等话还没开口便被小女孩们兴奋的叫声给淹没了。
小孩们激动非常,几乎是边尖叫着边带着姜月过去。
姜月见大人们不仅没反对,反而无奈笑着跟过来道“我们也一起”,便随着孩子们去往河边。
姜月同这帮孩子们一直玩到了黄昏时分,看着小孩们忙活了半下午,已能将泥巴小狗捏得有模有样,感叹道小孩子们的创造力还真是与生俱来。
她自个儿玩得也很是开心。
可时间已经不早了,姜月便提出是时候结束回家,带着小女孩们到河边将手臂都洗干净,临别前她们仍依依不舍,甚至眼里含着泪道:“姜姐姐再见!”
如果不是生活的巨轮跟在身后紧追不舍,随时要碾压过来,姜月也想每天像这样过过无忧无虑的小日子。
回去的路上,她不免有些伤感。
这时,她脑中灵光一闪,闪过了一道从前没想过的好主意。
在现代,不是有好多陶艺体验馆?他们不仅仅卖瓷器陶器,还会让客人付钱到店里面拉坯、捏塑、彩绘,待烧制后再将成品给他们吗?
她是不是也可以效仿一下,让客人们付银子来铺子里捏制自己喜欢的泥塑或是给喜欢的泥塑上色,等做好了再给他们?
既能挣到银子,她自己还省力,最关键的是姑娘孩子们应当都喜欢,她也能最大程度地给铺子引流客人,何乐而不为?
于是,归家路上的裴秋生恰巧见到了脸上沾着泥巴一脸伤感往家里走的姜月,想着他不在家时她是不是又在外面受了委屈,正准备叫住她时又见她莫名笑了起来,还一脸激动的样子。
裴秋生:
泥塑乐园
姜月回家刚打清水洗了把脸, 便瞧见裴秋生回来了。
她眸底映出喜色,正想打招呼,但想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狼狈样, 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立即转身, 想在裴秋生注意到她之前先回屋换身衣裳。
却听裴秋生先叫住她,关切道:“阿月, 你刚才摔跤了?”
他其实还想问, 谁欺负的她, 有没有哪里受伤。
姜月转身,见他眸中隐约担忧之色, 索性也不遮掩了,笑道:“没呢, 刚去了河边玩。”
“玩的什么?玩得一身泥,”裴秋生闻言顿时放下心, 又打量了一下她衣角裙摆和袖口都沾了不少的泥, 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
姜月顿时语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裴秋生她玩的是泥巴,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幼稚?
正当她犹豫时,姜氏也回来了,憋着笑接话道:“她呀,跟一帮孩子在河边玩了一下午的泥巴,估计是不好意思开口呢。”
裴秋生愣住, 眸中惊讶之色精彩纷呈。
他没听错吧?姜月一个即将及笄的十几岁的姑娘, 同一帮小孩子玩了一下午泥巴?
他已经很久没有怀疑姜月她会不会根据剧情设定变傻了,可如今这个念头无法控制地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不会吧?
“阿娘”姜月拉长音嗔道, 她原本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玩泥巴也是事出有因, 但这话用姜氏嘴巴一说,好像就变了个味道。
她虽然知道姜氏是在打趣自己,但她见裴秋生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便知道自己的行为让人误解,顿时脸颊微烫,想着怎么解释才不被裴秋生取笑。
她顿了须臾,便想到了说法,道:“我那不是简单的玩泥巴,我是在发展客源呢。”
语气要多理直气壮就有多理直气壮,就好像她在去之前就是这么想的般。
裴秋生闻言微微挑眉,好奇问道:“发展客源?此话怎讲?”
于是姜月把她打算将人请到铺子里花钱做泥塑的计划说了出来。
“这样一来,我们铺子的客人也更多了,我还能少做些泥塑,而且还比那些只卖泥塑的铺子有意思,是也不是?”姜月扬眉笑道。
她并不担心泥塑的手艺被人学了去,因为会泥塑的人很多,但做得好不好还是自家各凭本事。
她甚至还想办个泥塑培训班,只是这个想法有些稀奇古怪,她觉得可能会劳心劳力也未必能挣到银子,也就没提了。
裴秋生总觉得姜月说的有些似曾相识,他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他努力回忆了下终于想起来,好像在现代的陶艺体验馆经常会有这种操作,而且是近些年才时兴起来的。
类似的还有油画体验馆、彩绘体验馆之类的。
几千年之后的人们才想出来的主意,却被姜月轻易想到了。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裴秋生不免问道。
姜月不疑有他,笑道:“是啊,主要是那帮小女孩特别喜欢泥塑,捏个泥巴都开心得不行,我就突然想到了这个办法。”
姜氏听完也附和道:“可不是?今日摊前突然来了一帮熊孩子,缠着要见阿月问泥塑还做不做的事情,阿月才带她们去玩泥巴。我觉着她这个办法不错,可以试试。”
裴秋生听见姜氏所言,微略打消了疑虑,只是他还是觉得,姜月聪明得似乎有些过头了。
不过只要能多挣钱,能让姜家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都是好事。
毕竟这是本现代人写的小说,里面出现什么元素都应当不奇怪才是。
*
翌日,裴秋生大清早便起来,同姜月一起去望月湖挖黏土。他手脚麻利,脚速又快,只消一个上午便能来回。
回来后,他又帮姜月打水净泥,将洗净的黏土用桶装好依次挂在檐角晾起,还来得及在午饭前将家里其他挑水劈柴之类的重活也干完了。
姜月看得直傻眼,只觉得自己要干一整天的活儿被裴秋生三下五除二一个上午就干完了,感慨若是裴秋生能不去学堂天天在家做劳力也不错。
不过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便被打消了,古代男儿若想出人头地有所作为,还是应当参加科考,入仕为官。若将来能为民请命,这天底下也能多一些过太平日子的百姓。
若是女子也能去科考的话,姜月怕是自己也想试一试,而不是只拘泥于眼前这一方宅院之中。
正当她思绪万千时,只听姜氏在厨房喊道:“都忙好了没?过来吃饭啦。”
姜月忙去厨房里帮忙盛饭,裴秋生也停下手中的活去端菜洗筷子。
午饭间,姜月问道:“秋生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今晚我下厨,做给你吃,感谢你今日陪我挖黏土。”
今日中午她一直忙活,来不及做午饭,但是晚上可以。裴秋生难得回来一次,看着又清瘦了些,她想给他加餐。
裴秋生在外面连续多日简食素餐,吃到姜氏做的有荤有素的午饭时本就已经很满足,一听见姜月今晚要下厨,肚子里的馋虫顿时被勾了起来。
“你喜欢吃什么便做什么,我都爱吃,”裴秋生回答道。
他原本就不挑食,姜月厨艺很好,每道菜都做得很好吃,这也是心里的实话。
想到今日能吃到她为自己做的菜,他唇角都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姜月闻言顿时眉眼含笑,如数家珍般美滋滋道:“那我们就做糖醋排骨、清蒸鲤鱼、海带鸡蛋汤,我还想做蒜蓉虾、肉沫茄子。不过一餐吃不了太多,这两样放到明日做吧。”
在她看来,这都是些好上手又美味的家常菜,姜氏也会一起帮忙,做起来不怎么麻烦。
姜氏听完便被逗乐了,不免笑道:“我看你哪是要给秋生加餐,你是自己馋了想吃吧?全是你爱吃的。”
姜月连忙抱着姜氏的胳膊,笑道:“哪有?阿娘冤枉我了,这也是阿娘爱吃的。那糖醋排骨、蒜蓉虾你不是最爱吃的吗?咱家这不是好久都没加餐了嘛。”
姜氏伸出右手食指推了推姜月的额头,笑道:“就知道贫嘴。”
*
午饭后,裴秋生便回屋看书了。
他之所以将活那么快干完,也是想将时间更多地节约出来,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
如今他四书已经烂熟于心,但五经已通读完,但还没能背下。
夫子说,要写出好的策论,所依准绳仍是四书五经,可谓万变不离其宗。
当然,若要将策论写得文采斐然,当通读乡试、会试闱墨,学习唐宋文集,集前人所长。若要更好地引经据典、触类旁通,当朝律令和《历代名臣奏议》也最好能熟读。
但要想中试,将以上通读还不够,还要掌握破题之法和答题技巧。
先前夫子考他们策论的题,都是早早地布置下来,将破题之法提点一二,再让学子们在课下准备。
裴秋生依托着自己有古籍系统,查阅资料起来自然是触手可得,他准备得比旁人充分,答得便也比旁人好些。
只能说,他作为一个学了多年政.治历史的现代学子,又在信息时代摸爬滚打过多年,看问题的深度和高度比古人强了些。但论古代知识储备和文采,他还是远远不及那些老生和秀才。
系统也说过,真正到了科考的时候,出于规则它不会给他提示,一切都要靠他心中所学、腹中文墨。
随着他学习进度的提升,夫子教他的破题之法越来越丰富,布置的课业也越来越繁重。
下一次休沐就是春节了,等翻过年来,县试、府试、院试便迫在眉睫,时间半点不等人。
所幸几乎所有要用到的书籍都能从系统中借读,用不着他花银子买,可以说系统替他省了许多钱。
自动系统升级以后,每本书借出来只要在一个月还回去便可,他有相对充足的时间通读完毕。
当然不好的地方也不是没有,那便是看这些书时需要避着些人。也不是怕旁人偷学了去,而是有些好书免不了被同窗借阅。
但借出去的书仍不能超过一个月,到期了会被系统自动回收。
如今系统已经不再让他喊那句沙雕的“谨将此物归还给天底下最好最棒最浩瀚的古籍系统”口令还书了,而是超期不还的话,书会直接从外面的世界消失回到系统。
有一次书差一点儿就在同窗手里超期了,把他吓了个半死,还好趁着最后半个时辰的空挡在同窗惊觉莫名其妙的眼神里要了回来。
为了不给周围同窗造成灵异事件和莫名的恐慌,他很多时候都会提前还。为了不引起旁人对他书籍的注意,他有时甚至囫囵吞枣地先背上个几页还回去,再听系统同他慢慢解读。
如此,这几个月倒也相安无事。
姜月用过午饭后,便着手准备起了泥塑体验馆的工作,她想着得先取个吸引人的好名字,不如就叫“泥塑乐园”好了,至少小孩子们一听就会喜欢。
接下来她要准备的,除了黏土,还有颜料,最好再用木头削出几套泥塑工具,将刻刀收起来以免小孩伤了手。
小孩子们做完的泥塑要阴干了才能上色,因而需要在她这儿留存比较久的时间。
他们若是愿意在底部刻自己的名字自然最好,若是不愿意的,恐怕得买一些纸来,撕成小纸条在泥塑底部压着做好标记,免得同旁人弄混了。
当然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便是这个乐园要安置在哪里。
姜月看了看,发现家里没有空余的屋子能用来做场地,在院子里会影响裴秋生看书,院子后面的地又都是青草泥地,下无落座之处,上无半点遮蔽,做泥塑的时候如若遇到下雨天就麻烦了。
她看了一圈,灰心地发现,将场地设在家里好像不合适。
但若是在外面租个小铺面做“泥塑乐园”,便也违背了她打算往铺子里引流客人的初衷,这可让她犯了难。
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被姜远发看见,忍不住问了一句,姜月便将心中想的说了出来,道:“我总觉着,租在外面,既要另付租金,又要耗费一个人力去看着,还不同咱们铺子在一起,既麻烦又不划算。”
姜远发听完顿时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瞧院子后面还挺开阔,我在院子外面给你搭一个屋子不就行了,你忘了你爹爹是会盖房子的了?”
姜月闻言顿时如醍醐灌顶,此时才想起来家里之前那一排屋子都是姜远发盖的,顿时喜笑颜开,笑道:“我还真忘了,用不着屋子,盖个棚子就成。”
两人说干就干,家里当初为了改造刘均家铺子的那个院子,伐的木头多,现如今只是定时劈上那么一两条用作柴火,还有好多完整的堆在柴房里没怎么用过,都是从云生巷那时候便积攒过来的。
裴秋生在屋里看着书,突然听到外面呯呯嘭嘭的不知道是什么声音,推开门出来看,便见到姜远发和姜月在院子里鼓捣一堆木头,问道:“你们这是?”
姜月笑着回答道:“阿爹要帮我在院子后头盖个棚子,将来小孩子们就在那里玩泥塑。”
裴秋生闻言便知道这活计不轻松,主动道:“那我也来帮忙。”
姜远发顿时阻止道:“不用你来,我还在锯木头呢,你先去看书,回头我开始搭的时候你过来搭把手就成。”
裴秋生作为家中唯一的青壮年男性,遇到这种事情仍是不想躲懒,但他的坚持却对姜远发起不了任何作用。
只听姜远发渐渐有些不悦,凶巴巴道:“我还没老到这种地步!锯木头阿月也能帮我搭把手一起扯。你就好好看书,若是将来在童试中落了榜,丢的还是咱们姜家的脸!”
裴秋生见姜远发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便知道对方是真心实意不想让他帮了,只好回了屋子。
也好,多一个下午看书。
若是姜远发顶不住需要他帮忙了,姜月自然会来喊他的。
只有姜远发知道,裴秋生应是备考时间紧张。
昨儿个他起夜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了,却见裴秋生屋子的灯火还是亮堂的,隐约能见到他在窗边翻书。
也只有阿月这个傻子去问他要不要陪她去趟望月湖,姜远发是乐意纵着秋生宠自家女儿的,但一想到裴秋生下午这么一帮忙,夜里又不知道要学习到几更,年轻人熬坏了身体也不是什么好事。
因而,他无论如何都是要拒绝的,哪怕话说得难听点,将人劝回屋子就成。
姜月见此情状,却有些不解,裴秋生主动要来帮忙,却好端端地被阿爹凶了回去,她心里都替他觉得委屈。
她决定,今晚多做一样好吃的。
谦玉还书
姜月虽然力气小, 但她干劲十足,搬木头、锯木头都跟姜远发搭着来。
由于搭建木棚只需要几条木头搭个木架子,棚顶只用铺上干草就成, 因而所需的木头不算太多, 两人花了半个下午就将木头锯好了。
姜远发将木头打好榫,便着手要搭建了。
姜月两只手要扶着梯子, 没法给姜远发搭手, 便把裴秋生叫来帮忙, 姜远发这次倒是没再反对。
三人选了个离院子后门约莫七八米距离的空地,一顿通力合作, 总算将木棚的框架给搭好了。
而后裴秋生接着去看书,姜远发去整理院子里现成的干草准备明日给棚子盖上顶。
姜月去准备晚饭。
姜氏已将她需要的食材采买了回来, 有猪排骨,鲤鱼、海带、葱姜蒜, 也洗干净了。鸡蛋和调料是家里现成的, 直接在罐子里取。
姜月先将洗净的排骨放进锅里焯水,再捞出来放在一旁备用。另起锅烧油, 待油烧热以后先将排骨放进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再加入十多颗冰糖,等冰糖融化变成焦红色后,便将排骨混在一起翻炒。
随着翻炒,排骨的肉香随之散发出来, 待排骨两面都均匀地着上焦糖色后, 姜月往锅里边加水没过排骨,加入葱姜蒜和八角, 又加点了白酒。
而后盖上锅盖,用大火将其烧开, 再改小火,准备焖煮半个时辰。
在等排骨焖煮好的间隙里,姜月也不闲着,将另一口锅也掀开清洗一遍,准备做清蒸鲤鱼。
姜氏今日买的鲤鱼十分肥美,足足有一斤多。
姜月将鲤鱼两面肉厚的地方打上花刀,在盆中加入葱姜和一勺盐调成葱姜水,再将鱼放进葱姜水中浸泡一刻钟。
这样泡过的鲤鱼不仅不腥,鱼肉也会更加鲜嫩。
她在锅中加入清水将其烧开,再将鱼肉连着盘子一起放入锅里面架在水面上,用大火蒸,约莫半刻钟后再将蒸出来的水倒掉,只留已经蒸熟了的鱼在盘中。
而后,她将蒸鱼间隙里准备好的葱丝和红椒丝放在鱼上,再烧一勺子滚烫的热油浇上去。
一时间,鱼肉和葱椒的香味都被激发出来,这时,她再浇上自己准备好的料汁浇上去,香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做完清蒸鲤鱼,她又打米下锅、起锅烧饭,这时糖醋排骨也焖煮得差不多了。
她将锅盖一掀开,便闻到浓郁的排骨肉香夹杂着葱姜醋各色味道,在一旁打下手的姜氏顿时就忍不住站起来感叹道:“真是太香了!”
“待会儿第一个就给阿娘吃,”姜月笑道。
此时她又往锅里面加上陈醋,而后大火收汁盛上来,一碗鲜香入骨覆盖着肉汁料汁的糖醋排骨便做好了。
最后再撒上些葱花做点缀,可谓色香味俱全。
在等待饭熟的最后一点时间里,姜月麻利地做了一碗简单的海带鸡蛋汤,可谓有荤有素,有肉有汤,这样的一顿饭才能称之为完美。
当姜氏在厨房里喊“开饭”时,院子里的姜远发和屋里的裴秋生都像离弦的箭一般,几乎是立刻便赶来了厨房。
“哎呀,我都被香好久了,再不开饭我这肚子都要受不住了,也不枉我为阿月忙活了一下午,”姜远发搓着手忍不住笑道。
姜月眉眼含笑道:“正好也给阿爹补补力气。”
裴秋生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赞扬的话,但他盛饭端菜的速度简直前所未有的麻利。
在饭菜都端上桌、众人落座后,姜月先给姜氏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而后又给姜远发和裴秋生也分别夹了一块,献宝似的催促道:“你们快尝尝好不好吃。”
姜氏先夹了一块放到嘴里,直觉又酸又甜的排骨滑嫩软烂又鲜香入味,轻轻咬一口,那肉便从排骨上滑了下来,所有的鲜香都化在了口中。
姜氏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排骨,惊讶道:“阿月厨艺又精进了!”
姜远发也激动道:“这也太好吃了!”
连向来相对寡言少语的裴秋生也评价道:“嗯,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排骨。”
入骨鲜香,比他前世在现代吃到的那些还要美味。
“你们爱吃就行!”姜月见大家都喜欢吃,也是成就感满满,笑得一脸餮足,忙又招呼着他们尝尝鲤鱼。
她刚开始下厨的时候,不是很会用这样原始的灶台,因而在火候控制方面有些欠缺,后来跟着姜氏多做了几次,便逐渐掌握了窍门,东西也越做越好吃了。
而且,这样原始的灶台,做出来的米饭和菜都更香,还能吃到锅巴和锅汤,这可是她小时候在奶奶家才能尝到的味道。
正在众人吃得酣畅淋漓之时,门外却来了客人。
姜氏心里正奇怪,通常一般饭点是不怎么会有人来敲门的,她心里嘀咕着去开门,却见门外是许谦玉,“谦玉,你来找秋生的?”
裴秋生听见姜氏的声音,这才想起来许谦玉今日要来找他还书。
其实许谦玉原本昨天就可以还的,可他非说在家做课业的时候需要翻阅,问能不能休沐以后再还。
裴秋生的这本书是上个月底深更半夜的时候找系统借的,今晚就会被收回去。
他脑补了一下许谦玉深夜翻书翻着翻着突然书没了的场面,估计他夜里要被吓得睡不着觉,第二天还要想法子给他还买书钱,索性要许谦玉今天来还。
许谦玉虽是有些不理解,但裴秋生借书不能超过三十日的规矩同窗们几乎都知道,而且两家距离也不算太远,他今日跑一趟便是,因而便来了。
“是啊,我来找秋生还书,”许谦玉笑着说道,接着吸了吸鼻子嗅着味道,忍不住问道,“诶?你们晚饭吃的什么,我在门外面就闻到了,怎么这么香?!”
姜氏笑着同他道:“是阿月今日下厨做了些好菜,你吃了没?不如坐下来一起吃?”
许谦玉家境算不上好,很少能吃上肉。他虽然想尝,但也觉得这肉精贵,心中不好意思。何况他原本就是提前用了晚饭过来的,准备天黑前赶回去,于是道:“多谢大娘的好意,我吃过了,还了书便回去。”
姜氏知道许谦玉是裴秋生关系要好的朋友,又是之前的邻里乡亲,因而她是真心实意想邀请他坐下来尝尝。
姜氏看出来许谦玉只是不好意思,便将他拉到桌边,笑道:“吃过了也没事儿,坐下来尝个鲜,我去给你拿碗筷。”
许谦玉推脱不过,加上一坐下来满桌的鲜香勾得他魂都要飞了,便再也没了站起来的骨气。
姜氏拿了个空碗,盛了半碗饭,夹了两三块排骨和一大块鲤鱼放进去,再递给许谦玉。
许谦玉受宠若惊,他缓缓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排骨,只见那排骨刚放进口中,他一双眼睛忽的都亮了起来,连忙又尝了下鲤鱼,更是瞪圆了眼,“哇,居然这么好吃!”
这排骨鲜香入味,鲤鱼鲜嫩无比,都是难以言说的美味。
他刚听姜氏说这饭菜是姜月做的,顿时感叹裴秋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秋生,得亏了你非要我今日来还书,不然我哪里能尝到这种极致美味?”许谦玉笑道,“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排骨和鱼做得这样好吃,怕是御厨的水平都不过如此,若姜姑娘以后不做木雕而是做个厨子,想必客人也定会人满为患哈哈。”
许谦玉心直口快,没个遮拦,做厨子是个辛苦的体力活儿,哪有做木雕这种手艺活来得轻松。
但在场的都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地夸赞,听了心里都很高兴。
“喜欢吃就再夹,”姜氏笑道。
“多谢大娘,我在家吃的饱,吃这些够了,”许谦玉心里虽想多吃点,但嘴上还是拒绝了。
他第一口吃得快,后面便吃得慢条斯理精细了很多,主要是他觉得太好吃了,得好好品尝,不然他同囫囵吞枣咽下人参果的猪八戒有什么区别。
这么好的东西,那必须细嚼慢咽。
一桌人心思都差不多,均是磨磨唧唧地才用完这顿晚饭。
晚饭后,姜月便去洗碗,姜氏去忙活别的,姜远发今日干活出了一声汗,先去洗个热水澡舒坦舒坦。
外面已然暮色四合,裴秋生将书拿回屋子,准备待会儿出来送送许谦玉。
许谦玉没想到自己来之前以为天黑前能回去,如今却天黑了还没出发。当然他还是很庆幸今日吃到姜月做得这么美味的晚饭,哪怕今儿个是深更半夜才能回去,他都觉得不虚此行。
许谦玉觉着,原本裴秋生未来能有姜月这样能持家、厨艺好,又心地善良生得好看的女子做枕边人,真是千载难逢的好福气。但他偏偏要做人家的哥哥,也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长的,进水了不成?
裴秋生说待会儿要来送他,因而他便在前堂的门外等着,想着待会儿要好好激裴秋生一下。
于是当裴秋生从里面一出来,许谦玉便抓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认真道,“秋生,我有话要问你。”
裴秋生被他唬得一愣,“什么事?”
许谦玉顿了顿,压着声音问道:“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真心不想做姜家的童养夫?”
此时,在院子里忙活的姜氏见裴秋生送人出门没关好门,不知道他过多久回来,想着前堂还有好多货物,安全起见还是先把门关上,等裴秋生回来敲门时再开。
于是她来到了门背后。
正当她准备关门时,便听到了许谦玉问裴秋生的这句话。
什么?秋生他不想做她家的童养夫?她不信,秋生对阿月好着呢,肯定不是真的。
且听秋生怎么回答。
只听裴秋生答道:“是啊,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裴秋生疑惑,不明白许谦玉好端端的为何有这么一问。
许谦玉顿时爽朗一笑,在黑夜里露出一排大白牙,将声音放得更低,悄声道:“刚好,我瞧着姜姑娘不错,既然你意已决,那不如把姜姑娘让给我,将来我娶她,若你将来有幸做了姜家的义子,咱们俩还能成为一家的亲戚呢!”
他语气像是在商量,又是在试探,还含着显而易见的激动与欣喜。
裴秋生听完许谦玉这道话,脸色由红转青,最终沉得都能与黑夜融为一体,不悦道:“你想都不要想!”
连音量都拔高了几分。
姜氏几乎将这对话听了个完全,却唯独没听清许谦玉压着声音说的最长的那一段。
她心中大骇——什么?秋生早就不想做她家童养夫?还想都不要想?
被窥心事
姜氏一时间怒火攻心, 气得头晕目眩,险些当场从门边栽下去。
她恨不得立刻推开门,好当面质问裴秋生一番, 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一想到阿月喜欢他, 若是他清楚明白的告诉她他同许谦玉说的是真的,那他必然没法再待在姜家, 到头来伤心的还是阿月。
因为这事若是让当家的知道, 怕是连夜就要将裴秋生撵出去。
她不能不为阿月着想。
因而她那只颤抖着伸出去的手到了门上, 又顿住。
许谦玉听裴秋生这样说,心下顿时了然, 更是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
“怎么,你不要, 旁人还不能想?”许谦玉笑说着,转身便往路上去。
“你给我站住!”裴秋生急急地跟上。
姜氏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轻轻地将门关上, 在漆黑无灯的前堂中坐了足足有一刻钟,心情才平复了些许。
姜氏想不明白, 前些年她问过裴秋生,愿不愿意做姜家的童养夫,若他愿意,姜家会待他像亲儿子一般,他当时点头答应了。
如今好端端的, 怎么就变了?
她细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唯一想到的可能便是——裴秋生去了学堂以后,遇见别的姑娘变了心?
想到这里, 她便想去裴秋生的屋子里瞧瞧,看有没有他同别的姑娘往来的证据。
因而她快步走到裴秋生屋门前, 犹疑了片刻还是决定推门进去。
姜远发刚洗漱完出来,看到她多少有些气势汹汹地冲到裴秋生屋前,而她平时是极少会进他屋子的,于是他有些奇怪地问道:“孩子她娘,你这是?”
姜氏微微一愣。秋生这个事还不能告诉姜远发,他那个脾气必然憋不住。也不能教阿月知道,不然不知道她得多伤心难过。
于是她装作若无其事道:“哦,没什么,我看看秋生的屋里可需要收拾收拾。”
说完她就进了屋。
裴秋生屋内烛火未熄,姜氏进门之后就将门关紧。
趁着裴秋生还没回来,她连忙打开衣柜翻了翻,没找到什么特别的物件。桌子上摆着几本书,姜氏翻开看了看,看起来都是些正常的书籍,里面连一张纸条都没夹。她又将目光转向床铺,在枕头底下翻了翻,还是什么都没有。
但是,当她的手按在枕头底下的被褥时,感觉被子底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于是她将垫被掀开,赫然见到了一支桃木嵌银的兰花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
怕不是哪家小姐留给裴秋生的?
她没想到,秋生还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姜家对他不薄啊,他倒好,当面是一套,背后又是一套。
怎么,读了会子书便想攀贵家小姐飞高枝?
不想做姜家的童养夫,早干嘛去了?阿月同他朝夕相对了这么些年,家里有
忆樺
童养夫的事知道的人了不少,将来若想重新找个好婆家可不容易。
不成,裴秋生的身契还在她手里捏着呢。这姜家的童养夫,他想做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姜氏自觉找到了问题根源所在,便将簪子又放了回去,将床铺、书桌和柜子都恢复了原样,而后再离开。
而裴秋生这边,他跟在许谦玉身后,道:“许谦玉,你不能打阿月的主意!”
许谦玉听他急得连他全名都给叫了出来,心里笑得更欢,表面却丝毫不显。
“我为何不能?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姜姑娘这样好,我长得也不磕碜,再怎么也是个秀才,也算有功名在身。”
“等你将来退了婚,我再去提亲,姜家应当不会不答应的。等你成了姜家的义子,应当是姜姑娘的哥哥,那我还得叫你一声便宜兄长呢,是也不是?”
许谦玉那一脸玩味的表情被黑夜遮了去,只余下这听起来半真半假又有理有据的话落进了裴秋生的耳里。
“我不同意,”裴秋生咬着后槽牙道,脸色也越来越黑了。
“为何?”许谦玉停下脚步问道,语气中满是不解。
“没有为何,”裴秋生冷硬道。
许谦玉好奇道,“我做你妹夫你还不满意,难道你要天上的月亮不成?我真的挺中意姜姑娘的,不然为什么老催着你提退婚,要不还是我替你同姜家说了吧”
这番话不可不谓是火上浇油,他就不信裴秋生还能按捺得住。
说着他就要返身往姜家去,却被裴秋生拽住。
“因为我喜欢她,我要娶她,”裴秋生语气坚定道,声音因为急切拔高了许多,还微微发着颤。
“她是我的,你想都别想!”
一时间,路人驻足,行人侧目,许谦玉被他直率的肺腑之言惊呆了。
*
裴秋生被许谦玉取笑了好一阵,后来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激他的,一时懊悔自己一时情急着了他的道。
他一脸无奈的返回姜家,推门时才发现前堂的门关了,便敲了敲门。
往常门很快就会被打开,今日他敲了好一阵都没有人回应,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却是姜远发,只听他道:“阿月在洗漱,孩子她娘歇息了,我在院子后面呢,差点没听到。”
姜远发也不知道姜氏今天抽的什么风,上榻的时间竟比平常提早了一两个时辰,也不跟他说一声,差点都没人来给裴秋生开门。
秋生这孩子多好,如今天气凉,可别给关在外面冻着了。
姜氏虽然躺在榻上,但她没睡着。若是放在往常,她不仅不会早早歇息,还会特地等裴秋生回来。但如今她心里憋着气,因此她虽然听到了裴秋生敲门的声音,但还是故意不想开门让他多等一阵。
而裴秋生并不知道这些,他并没有多想的进了前堂,来到院子时正好看见姜月洗完澡将换洗衣服拿出来,顿时两颊染上两抹不自然的红,快步回了自己屋子。
就好像他心事不小心被一些人知道了就如同被全世界都知道了一般。
姜月一抬眼便见到裴秋生一看见她就跟看见鬼一样逃窜的步伐。
内心:???她做什么了?
裴秋生一边走一边听见系统在脑子里尖叫:【啊啊啊啊,我看见了什么!宿主你不仅承认了,刚刚还害羞了!我好激动!】
裴秋生:别说了我烦着呢。
系统:【这么大的瓜我怎么忍得住!】
裴秋生:
这天晚上,系统最终被关了机,裴秋生一直看书到深夜,试图将许谦玉魔性的笑声和系统的土拨鼠尖叫从脑袋里赶出去,但效果并不明显。
上榻时,他将被子底下的那支发簪拿了出来,揣进了怀里,后半夜渐渐地睡着了。
姜氏一晚上没睡着,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姜远发也不知道姜氏是怎么了,一晚上翻来覆去搅得他也没睡好,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只有姜月,一夜好眠睡到了天亮,还梦见了自己的泥塑乐园引来了很多小孩子和他们的父母,铺子里客人爆满,泥塑和杂货都卖得飞起,钱就跟流水一样哗啦啦地往家里流,她在梦里笑得贼开心。
第二天大清早,姜远发看见姜氏两眼下淡淡的乌青,又问了一遍,姜氏只好道她腰酸得睡不着。
姜远发于是将药油拿了出来,一边给她推一边碎碎念道:“如今家里已经没那么穷了,这点药油也值得你省一夜。”
他推完油便让姜氏先歇着,等他同裴秋生用干草和竹条将棚顶盖好,他来准备早饭。
一家人用完早饭后,姜月正准备去洗碗,姜氏突然对姜月道:“阿月,你去秋生屋里待着去。”
姜月一愣:“啊、啊?我去干什么?”
姜氏道:“我瞧他今日好像不太高兴,一脸心事的样子,你看他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是开解开解他?”
姜氏说的也不全是乱说,她看裴秋生今日确实是有心事的样子,看来他做了亏心事也不是全然没心没肺毫无愧疚。
姜氏昨儿个想了一晚上,想着问题的根源除了裴秋生遇见了旁的姑娘,还有个原因是去了学堂后同阿月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每次休沐回来不是在干活就是埋在屋里面看书,这两个人的感情不淡才怪。
于是,她想着得让两人多处处,要么就是再处出感情来,要么就是阿月一步步发现裴秋生的背后一面,先死了心,这过程估计比她一口气说出来好接受些。
她不知道的是,若是姜月知道裴秋生不喜欢她,亦或是知道他除了她还有旁的喜欢的人,她是决计不会同他成婚的。感情的事,她清醒得很,不会勉强别人,也不会委屈自己。
姜月听姜氏说裴秋生不高兴想让她去开解,便答应了下来,“好,那我去看看。”
裴秋生平复了一晚后思绪已经平静了许多,如今面对书籍时已能心无杂念地看进去,却在这时听见了姜月在外面敲门,“秋生。”
他一颗心顿时又乱了起来,但又不好不回应,于是起身开门道,“阿月,你有事吗?”
难道是棚子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要他去帮忙?
只听姜月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阿娘让我过来看看你屋里有没有什么要帮忙收拾的,你看你的书,不用管我。”
他先前不在的时候,裴秋生的屋子多是姜月来打扫,倒也不奇怪。只是在他看书时她从不进来收拾,今日是头一回。
“哦,你进来吧,”裴秋生道。姜月和姜氏均是好意,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姜月进屋溜达,裴秋生就接着看书。
姜月举着个鸡毛掸子扫了扫书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拿眼睛余光频频瞟着裴秋生,心道:他看起来的确是有心事的样子,眼珠子都不在书上。
此时,看似在看书实则早已发现姜月时不时在看他的裴秋生心乱如麻:她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昨晚太大声她在家里听到了?
他昨天在大街上喊出来的那句话确实声音不小,至少街上的路人都听到了。
昨日他还在庆幸幸亏是晚上估计没几个人看清楚他的脸,如今姜月这样古怪的表现却让他拿不定他声音到底大到了什么程度。
毕竟他同许谦玉出门走了还不到百米。
仔细一回想,姜氏今天看他的眼神好像也不太对,不过他当时只顾着想自个儿的事情就没多想。
不会都听到了吧?他在内心捂住了自己的脸。
姜月只见裴秋生脸上表情变幻,一会儿泛着红晕,一会儿担忧一会儿紧张,甚至一会儿还有点受惊的样子,便知道他一定是被什么麻烦事给缠住了。
于是她问道:“秋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不如说来给我听听?”
初表心意
裴秋生闻言一颗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跳得很厉害,咚咚咚咚地简直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也不知道昨晚姜月到底听到没有,更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
他说话间唇瓣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又紧抿住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支支吾吾,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姜月见他为难, 顿时放下手上的鸡毛掸子, 拉了个小凳子就往裴秋生正对面一坐, 隔着桌子同他郑重其事道:“没关系的,你只管说, 不管什么事我都能理解的,兴许我还能帮上忙呢?”
裴秋生被她这么一盯, 顿时更紧张了,双手交叠因为用力而变得骨节突起。
他迟疑了须臾, 手心都握出了汗来, 终于忍不住问道,“阿月, 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姜月想了想,摇了摇头疑惑道:“没有啊,怎么,你听见了什么?”
秋生难道是听见了什么声音才如此惴惴不安吗?
她此时更好奇了,一双眼睛都没从裴秋生脸上离开过, 似是能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甚至还有闲心思欣赏起裴秋生俊朗的容貌。
她家童养夫长得真好看,怼脸看都觉得很养眼。
“你在想什么?说来听听嘛。”姜月接着道。
裴秋生听见她说没有听见, 原本应该放松下来,可他稍稍一抬眼, 便撞入姜月的视线,只见她清澈灵动的一对杏眸就这样近距离直勾勾地盯着他,既好奇又关切。
“我”他也直视着姜月的眸子,顿时觉得姜月的脸生得极好看,眉目如画,肤白似雪,鼻尖微翘显得煞是可爱,一对如蝶翼般扑闪的睫毛像是会说话般,唇瓣微微张开着,散发着温暖和诱惑。
裴秋生情不自禁被她吸引,一时间极为语塞,只觉得浑身被点燃了般,一股热浪从心底往上窜,窜至脖颈、至耳朵、至脸颊、至头顶,烫得他都怀疑自己此刻有没有红得跟只煮熟的虾子般。
他眼底升起燃烧的火焰,很有一种将心里话全都说出来的冲动,但又觉得说喜欢她、想娶她这种类似告白的事应当由他主动发起,而不是这样被动地被对方问出来。
更为重要的是他如今却是没有功名、没有钱财,给不了她任何倚仗不说,将来科考所需大项开支或许还要依赖她,也没有资格说不做姜家童养夫而是想娶她这种话。
顿时他又如同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冷水一般,从火焰中坠入现实的冰窖。
此时他又想起来她曾经说过,她在手工坊遇见过一位相貌清隽的公子,儒雅温润风度翩翩,看起来是个穷苦书生,有些合她心意。
对方也是穷苦书生,却得她青眼。
他还挺在意的。
“阿月,你心悦什么样的男子?”裴秋生鸦羽般的睫毛缓缓遮住眼帘,不自信地试探道。
将这话问出来后,他由于紧张心跳得更加厉害。
姜月刚才还在疑惑裴秋生的脸色和表情,闻言顿时一愣。她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问,大脑瞬间宕机。
裴秋生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他正在苦恼的问题是这个?
她总不能说她心悦他这样的吧,还是说他看出来什么了?不、不会吧?
“我、我也不知道,”姜月有些紧张,吞吞吐吐道,“我已经有童、童养夫了,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也说得过去,古代女子家有童养夫的,将来成婚对象都确定了,怎么还会有其他的想法?
裴秋生见姜月似乎已经全然忘记先前那人了,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唇角都微微翘起。
那就好,他还可以慢慢来。古代女子成婚会有的东西,她一样都不会少。
“阿月,我所想的,将来会慢慢告诉你,眼下我还有个别的事情跟你说,”裴秋生顿时道。
“什么?”姜月疑惑。这话题是不是转变得太快了一点?
“我给你买了支簪子,”裴秋生微微勾唇道。
“真的?”姜月闻言很是意外,心里也顾不上别的了,只想看看他买的簪子是什么样的。
只见裴秋生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从怀里取出一支桃木兰花簪子递给她,道,“我特意给你挑的,不知你可喜欢?”
姜月一听是他特意挑的,顿时心中欢喜起来,连忙接过他递来的簪子。
她将簪子拿在手里细细端看,只觉它精致素雅,尤其是簪头那朵栩栩如生的小兰花极为亮眼,绽放着柔美又清丽的华彩。
“我很喜欢,”姜月眼眸晶亮,心里甜滋滋的。簪子上还带着温度,应当是他揣在怀里很久了。
裴秋生见她喜欢,心里也很高兴,他温声道,“那我给你戴上。”
姜月微微愣了一下,总觉得今日的裴秋生同以往的都不一样,她笑道:“好啊。”
于是,裴秋生便起身绕到姜月身后,拿起她手中的簪子在她头上比划了一下,接着修长的手指压住她柔软的发丝,最终将簪子戴在她右边的发髻上。
裴秋生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的背影,他曾经多次设想过给她戴发簪的情境,在如今这时候送给她,也算是同预想的差不多。
姜月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头顶的发丝传来,一直痒痒麻麻地传到脚心,四肢百骸的知觉都被放大。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体温,她两颊逐渐烫了起来。
待戴好簪子后,姜月怕脸红被他看见,几乎是逃窜般地从他屋子里边出来,“谢、谢谢秋生,我、我突然想到工具还没做完,我先走了。”
裴秋生看着被关上的屋门和跟前空荡荡的凳子,微微收回了手。
她应当多少能猜到些自己的心意吧?
姜月回到自己屋子里后拍了拍滚烫的脸颊,好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
接着她忍不住坐在镜子前打量了起来,这簪子确实很合她心意,她甚至觉得若是她自个儿去首饰铺子里挑,恐怕也会将它买下来。
只是这簪子看起来不便宜,裴秋生哪里来的钱买的,难道是平日里抄书挣钱再省吃俭用省下来的?
在古代,簪子时常会被用来做定情信物来着。
她刚才确实有看到,他在她的注视下脸红了。
难道,这就是他的心事?
姜月好一阵激动,然后又提醒自己不要多想,“只是个簪子而已,淡定淡定。”
姜月同姜氏一起准备午饭的时候,姜氏一眼就瞧见了姜月头上的兰花簪子。
她明知故问道:“你这簪子是秋生送给你的?”
姜月正在做着菜,闻言顿时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又满心欢喜地勾起了唇角,笑道:“嗯,是秋生送给我的。”
姜氏没想到让阿月去了一趟裴秋生的屋子,他就将这簪子送给她了。
他怎么能将旁的姑娘戴过的簪子转送给阿月呢?这应当不合适吧。
还是说,簪子这件事上她错怪了裴秋生,这本就是他买来打算送给阿月的?若是这样,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外面没遇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喜欢的姑娘?
但他既然都说了不想做姜家童养夫了,又为什么要送阿月簪子,这不是戏弄人感情吗?
还是说,他改变主意了,因此同阿月有了进展。
等她改天试他一试。
姜月不知道姜氏心中这些已经九转十八弯的小九九,她只知道姜氏手上葫芦瓢中的水半天没加进锅里,笑着提醒道:“阿娘再不将水浇下去,锅里就要糊啦。”
午饭时,裴秋生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姜月,姜月则假装无事发生,微微红着脸默默扒着饭。
姜氏的目光在两个人中间转来转去,不知道他们搞的什么名堂。
只有不明就里的姜远发乐呵呵道:“这么好吃的菜你们多吃点啊!”
*
裴秋生的休沐就在这么微妙不可名状的氛围中结束了。
这天,是裴秋生休沐结束后的第三天。
姜氏上午便做了些好菜,装进饭盒子里,迫不急待同姜月道:“阿月,我瞧着秋生这次休沐回来又瘦了,这菜你趁着午饭前给他送过去。”
“?”姜月十分意外,这么突然?
阿娘虽然平时很关心秋生,但也不这样的啊?她这是怎么了,她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可我待会儿准备去趟手工坊看账簿领银子,”姜月为难道,她都同李掌柜约好了,今日将上个月的分成给她。
姜氏只顿了片刻便想到了主意道:“没关系,你带着饭菜去手工坊,对好了账就去送饭,待送好饭回来路上再领银子,不就什么都不耽误了吗?”
姜月想了下觉得也有道理,而且姜氏将饭菜都装好了也不好再倒回去,于是道,“那好,那我现在就出发吧,免得秋生用完了饭我还没到。”
姜氏笑道:“是该这样。”
姜月回屋子里收拾了下,出来拿着饭盒就准备出发。
姜氏一眼瞧见刚才还在姜月头上戴着的兰花簪被取了下来,连忙叫住她,“阿月,你头上的簪子呢?”
“我取下来了,出门戴着这个我怕弄丢了,”姜月道。这去学堂路上有半个时辰呢,路上人又多,万一掉在路上岂不是会舍不得。
只听姜氏不认同道:“这哪行?秋生送你的簪子,你见他时不戴着,他岂不是会以为你不喜欢,万一让他在学堂分了心,怕是不好。”
姜月闻言也觉得有这个可能,又去屋里将发簪给戴上。
姜月出发时,姜氏一双眼睛落在她头上的发簪上,满意地笑道:“这样才好,你见到秋生,要说过几天还会去送,看他怎么说,你记得回来要告诉我。”
“这是为何?”姜月一头雾水,头顶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姜氏握着她的手认真道:“你就甭管为什么,照做就是,阿娘都是为了你好。”
心里则是想着:万一这簪子有原主人,那就让阿月多去几次,好亮瞎她的眼。
姜月送饭
姜月虽觉莫名其妙, 但姜氏既然这样说,便是有她的打算。左右传个话也不是什么难事,她照做便是了。
“阿娘, 我知道了, ”她说完,便赶时间急忙忙出门了。
姜氏笑吟吟地看着她的背影, 直到在集市中消失不见, 眸中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来, 转而换成了忧色。
若阿月这簪子是其他姑娘给秋生的,阿月戴着去给他送饭, 秋生定然不希望阿月再去,怕是得找借口让她下次不要送了, 免得让簪子的原主人看见。
若阿月这簪子是秋生自己买的,那他应当不会拒绝。
且看她回来怎么讲。
姜月拿着饭盒, 先去了手工坊, 同李掌柜对了账。
按照之前的约定,李掌柜每个月月初统一给姜月交付银子, 这样月中时坊里有余钱,采买东西更容易转圜得开些。到了月初,上个月的进账也能统一划算,算起来更清楚。
因而姜月之前缺钱时,也不想着先来李掌柜这儿, 而是靠别的办法先度过去。
上个月手工坊的进账除去各项开支共计剩九十二两, 其中姜月做的木雕就占了三十两。按照之前说的,手工坊普通卖品进账两人四六分, 因而这一块姜月得二十四两八钱。而姜月自己做的木雕同李掌柜是百中取十八、八十二这样分,因而这一部分姜月拿二十四两六钱。
“姜姑娘, 一共是四十九两四钱,”李掌柜笑眯眯道,这个月他自己也能落个四十二两,自然心情极佳。
姜月翻看了一遍账簿,李掌柜的账向来记得很清楚,每一笔进账和开支都与她所了解的相差不大,最终算出来的银子也与她料想的差不多。再加上自己卖泥塑和松木雕所挣的四十余两银子,这个月的存银多了八十余两了。
若是前面卖泥塑的钱没给江华,还会更多。
她点点头笑道,“李掌柜算得不差。”
“那我现在就去取给您,”李掌柜道。
姜月却阻止他道:“不急,我还要去给家里人送饭,带多了银子万一路上遇见了扒手就亏大了,等我回来再取吧。”
“那行,那我先替姜姑娘收好。”李掌柜笑道。
姜月出了手工坊,便径直去了思齐学堂。
自裴秋生入学以来,她还只来过学堂一两次,一次是姜氏让她给裴秋生送家里新给他做的冬衣,一次是怕他在外面太省给他送几两银子。
而给他送饭,还是头一次。裴秋生一直在学堂里的食堂或者外面的小食铺吃饭,不太需要人送。何况如今天气冷,路上饭菜还容易凉。
不过这送饭一事姜月心里是愿意的,虽然裴秋生离家才三日,但送饭又能多见一面,自然是件好事。
裴秋生这边上午刚下学,便有同窗过来喊他,“裴公子,外面章姑娘找你,就在门外那棵枫树下等着呢。”
裴秋生闻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收拾着桌子上的书本,冷淡道,“你帮我跟她说,我不去,”
来传话的人是阿言,是他同桌,已经不止一次为那章姑娘带话了。而他口中的章姑娘名叫章青仪,是章夫子的爱女。
许是章夫子平日在家里偶尔提起他,夸赞过几句,导致她对他生了些不必要的兴趣。
“可章姑娘说了,若是你不去,她就一直在树下等,等到你来为止,”阿言嘟囔着将章青仪的话原样转述道。
在阿言眼里,章姑娘生得好看不说,又是章夫子的独女,在书香门第从小耳濡目染,也算是个才女了,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她最近总来找裴秋生,也不避着人,如此明目张胆,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裴秋生为何避而不见,他不是很能理解,于是补了一句道:“话我带到了,外面天气冷,去不去由你。”
裴秋生抬眼看了看外面,只见树木萧条、寒风猎猎,章青仪站在四周空旷的树下可谓是一点遮挡都没有。
许谦玉写完了最后一笔便收拾东西来找裴秋生,他将一只胳膊搭在裴秋生肩上,朗声道:“秋生,一起吃饭去。”
裴秋生拧了拧眉头,叹了口气道:“谦玉兄,你稍等我一下。”
许谦玉便若有所悟地看了眼外面的枫树,果然见章青仪在那等着在,他笑道:“原来是章姑娘又来了,得,你去吧,我就坐你位子上等你回来。”
他心道:这章姑娘真是颇有心机,专挑最冷的地方站着等。也不知道再这么多来几次,裴秋生心里会不会动摇。真要那样,那姜姑娘可怎么办喏?
于是他饶有兴趣又有些担忧地看着树那边。
姜月来到思齐学堂门口时,正好碰见学子们下学出来吃饭。
她顿时逮到一个面善的书生就问道:“公子你好,请问你认识裴秋生吗?可知道他在哪儿?”
被逮住的正好是裴秋生的同班,他道:“认识认识,他在里面那棵大枫树下同章姑娘说话呢。”
“章姑娘?”姜月愣住,学院里还有姑娘吗,这是什么情况?!
“是啊,章姑娘是来给他送饭的,”那书生见姜月手上也拿着饭盒,瞧着明显要比章姑娘手中的要粗糙很多,身上的衣物料子款式同秋生的倒是一样的,便猜道:“你是裴秋生的妹妹吧,也来给他送饭的?要不我去跟他说一声?”
姜月闻言一张小脸都耷拉了下来,但面前书生乃是一片好心,她还是勉强维持住礼貌笑道,“好,那有劳了,你同他说我是他表妹,叫阿月就成。”
若是自称是他未婚妻,被人爆出裴秋生童养夫的身份,在学堂里或许影响不好,还是自称表妹好了。
那书生连忙便转身进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嘀咕道:“裴秋生最近真是走了桃花运,居然饭都吃不过来。”
姜月闻言既好奇又委屈,实在没忍住,便跟了过去。
而这边,章青仪的丫鬟小桂见到裴秋生走过来了,顿时欣喜道:“姑娘,裴公子朝这边走来了,也不枉你这一番好等。”
裴秋生才华横溢,在家经常得章夫子夸赞,甚至还说他将来定能成为举人,甚至或有状元之才。
一开始,章青仪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却并不感冒。
只是那天她给章夫子送东西时,一眼便瞧见了生得清隽俊朗、正同叠得讨论策论题的公子,章夫子介绍他就是裴秋生,她当即便心动了。
她心道:只要能成为举人,便有当官的资格,爹爹眼光向来很准,必不会有错。
此后她对裴秋生关注了解得越多,对他的兴趣和喜欢也更浓厚。
只是章夫子却并不看好,他称他无意中得知裴秋生其实是个孤儿,将来她嫁过去可能会过于吃苦操劳。
她听了却更高兴了,她是家中独女,岂不是正好可以拉他入赘。结果章夫子说裴秋生心性高远,不可能是会做上门女婿的人。
但她不信,因而她才三五不时地来给他送饭,相信待他喜欢上自己,让他做赘婿应当是水到渠成之事。
毕竟平日里学院里的书生们,哪个见了她不觉得她才貌双全,有多少书生对她心生爱慕?她可不信裴秋生能抵挡住她的心意。
章青仪今日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本就姣好的容貌经过这么一打扮更显娇媚俏丽。
待裴秋生来到枫树下时,她适时露出温柔婉约的笑容,轻声细语娇滴滴道:“裴公子安好,家母做了一些好吃的,小女子特意给裴公子送来些,还希望公子不要嫌弃。”
不可谓不温柔可人,一番真心实意,任谁见了都不忍心拒绝。
更何况,她这次不再说是自己做的,而是改成了他的师母,他应当更会接下来。
却见裴秋生横眉冷对、语气平淡道:“我上次同章姑娘说过了,我自有吃食,你不必给我送吃的。”
章青仪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一丝的皲裂,但很快被她良好的修养和内心的坚持给抚平了,她接着柔声道:“是家父说裴公子勤学苦读,日渐清瘦,小女子仰慕公子的才华,怕公子苦读伤身,这才来送点吃的。想是家父知道了,也会赞同的。”
章青仪一边说着,一边恼怒她爹不肯出手相助于她,不然她早就搬出是家父关心他身体的这种话了。
只是她这番话的意思已然很直白了,是个人都能听懂。
却听裴秋生道:“多谢章姑娘好意,我已经约了好友出去吃,只能辜负你的美意了。”
章青仪便觉面上有些挂不住,身后的丫鬟小桂替她抱不平道:“裴公子好大的架子!我家姑娘亲手将吃食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大冷天的特意从家中赶来给你送吃的,路上紧赶慢赶地,生怕吃食凉了。可你倒好,将姑娘晾了许久不说,见面连谢谢也没有一句,收都不愿意收。”
章青仪却微微红着眼睛,眼泪在眶里打转,柔声道:“小桂,别说了。”
小桂依然愤愤道:“不,我要说,这书院的书生,有几个不想娶姑娘的,偏裴公子这样不识好歹。上次姑娘做的点心公子也没收,她回去夜里都哭了好久,第二天眼睛都肿了。”
章青仪却拿帕子拭泪,替裴秋生开脱道:“小桂,慎言,我只是仰慕裴公子才华而已,只是想与公子交友。公子也只见过我几面,怎会有别的想法?裴公子,我家丫鬟胡言乱语,还请你不要误会。”
裴秋生哪里看不出来眼前这两人一红一白跟唱双簧一样,没有兴趣同她们虚与委蛇,而是直白道:“在下并无兴趣与姑娘交友,还请姑娘自重。”
章夫子是他的老师,他先前看在夫子的面子上不好将人太过得罪,但这样的反复叨扰确实令他不喜,而且哭成这样也容易引起学院其他人的误会。
因而他今日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希望对方能知难而退。
章青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想到裴秋生这样软硬不吃,她都已经这样放下姿态了,对方却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她咬着下唇故作不适,正当她准备放出最后一招装晕、让裴秋生不得不管她时,猝不及防来了一书生,走过来喊道:“裴秋生,你表妹来给你送饭了,说是叫阿月。”
章青仪的计划就这么被打断。
裴秋生听闻姜月来给他送饭,顿时意外极了,欣喜之余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她叫什么?人在哪儿?”
“她说她叫阿月,”书生重复道,“在学院门口呢。”
姜月几乎是看见了裴秋生同章青仪在一起的全程,只是太远了没听清楚任何声音。
她见到那美貌姑娘柔柔弱弱的,同裴秋生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委屈得不行,边上丫鬟还一脸兴师问罪的样子,很难让她不多想。
更何况学院里来往过去的好几波学子都在议论树下的他们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原来大家都认识章姑娘,只有她什么也不知道。
裴秋生听见书生所说,转头就要往门口去,一转身却见姜月已经站在院门里面了,正一脸恼怒地看着他。
他面色一变,心里咯噔一声,慌乱得不行,连忙大步流星地赶过去。
章青仪见裴秋生那样紧张地奔向另一个女子,顿时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吩咐身侧的丫鬟道:“小桂,去找人查清楚那姑娘是谁,什么来历,同裴秋生到底什么关系,我全都要知道。”
在学堂里坐着看好戏的许谦玉正一脸懒散地看着远处枫树下发生的事情,见裴秋生神色不对突然离场,便顺着他目光看过来,一眼便见到了姜月站在学院门口也往枫树那看。
他顿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哎哟坏了,了不得!”
食堂共餐
许谦玉看着裴秋生火急火燎地往学院门口跑时, 心里还憋着笑,他坐等着看更大的好戏,索性四下无人, 他饶有兴趣地评价道:“看来这男子啊, 太招女子喜欢也不是什么好事。这外面的狐狸还没赶走,家里的小猫就要发威了。”
他倒是要看看, 裴秋生要怎么哄。
裴秋生跑到姜月面前时, 还有些气喘吁吁。
“阿月,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语气中既有欣喜又有些紧张,裴秋生知道, 他刚刚同章青仪在树下一同站着,阿月看见了指不定要误会他。
“我来给你送饭, ”姜月低头看着手中的饭盒却没有送出去,又低声嘟囔道,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必要。”
姜月现在觉着十分后悔今日来这一趟, 让看到了她不想看的,又十分庆幸今日来了, 不然她都不知道裴秋生在学堂里原来还有佳人相伴呢。
裴秋生俯身看她,只见她头发梳得齐整,发髻上赫然还戴着他前几天送她的簪子。
她的脸微微埋着,鼻尖微红,低垂的眼眸中似有水光, 难道是哭了?
她在这样冷的天气赶半个时辰的路来给他送饭, 却以为有别的女子给他送过了,心里应当是气极了。
“阿月”裴秋生心底闪过一丝心疼, 刚想开口便姜月被打断。
“若你不需要我就先拿回去了,反正有章姑娘给你送, ”姜月赌气道,她胸口闷闷的,说着拿着饭盒转身就要走。
裴秋生连忙拉住她,站到她面前解释道,“阿月,我没收她的。”
姜月何尝没有看到裴秋生看见她以后便暂且先跑了过来,但她也看见了那章姑娘此刻还在树下等他呢,今日没收不代表平日没收,现在没收不代表待会儿不收,难道她还要跟旁人争相送饭吗?
她酸溜溜道:“想是我此番过来打扰你们了吧?没事,我的带回去自己吃,你吃章姑娘的就成。”
正好她还空着肚子没吃饭呢,待会儿路上她就给它吃掉。
裴秋生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饭盒端在怀里,俯着身子解释得更清楚道:“阿月,我没吃过她送的,她是章夫子的女儿,来过几次,送的什么我也不太记得了,我一次都没收过,都没打开瞧过一眼。”
他此话倒是没掺半点假,从章青仪第一次来给他送东西起,他便从她的精心打扮上猜到了她的意图,没有收过她任何馈赠。
姜月闻言顿时抬眸,意外道:“真的?”
她抬眼时,蝶翼般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眶微微红着,一双如水的眸子直直得看着裴秋生,看得他心底一软。
他神色认真,直视着她的眼睛道,“真的,千真万确,一口都没吃过。”
姜月听他这恨不得能指天发誓的语气,想来说的是真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唇角微微动了动,似是心里欢喜又不想被看出来一样,嘟囔道:“那我就信你一次。”
裴秋生见她神色缓和,又补充道:“我只吃你送的。”
姜月这才微微笑了起来,又憋着笑打趣道,“阿娘送的你就不吃啦?”
裴秋生见她终于有了笑容,顿时也笑道:“那只吃你和大娘送的,外面冷,我们进学堂暖和一下。”
昨晚才下过小雨,今日外面没有太阳,风又大,这几日降温,天气较以往都冷上许多。他刚刚低头时看见姜月的手都冻红了,想是因为路上要拿着饭盒没法将手揣到袖子里的缘故。
于是裴秋生就将姜月带进了学堂课室,许谦玉见状连忙收起看戏的嘴脸,起身给他们腾出位子,笑得一脸灿烂道:“姜姑娘安好,你来给秋生送饭的吧?你放心,秋生从来没吃过别的女子送的饭。”
作为裴秋生的好友,这个时候他定然得帮忙说说好话,毕竟他还是很看好裴秋生和姜月这对的。
姜月闻言便知道刚才外面发生的像是许谦玉都看见了,有些不好意思道:“谦玉兄安好,秋生跟我说过了,让谦玉兄见笑了。”
裴秋生向许谦玉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而后将饭盒放在桌上,自然地问姜月道:“要不要我给你捂捂手?”
姜月下意识地点点头,在她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裴秋生见她同意,便将她冰凉的双手并在一起握在了他的大掌中。
姜月顿觉十分意外,心里如小鹿乱撞般咚咚跳,她刚刚没听清楚就答应了,许谦玉还在边上看着呢。
许谦玉已经受不了了,捂着眼睛夸张道:“哎哟喂,辣眼睛,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我先去吃饭了,看不了看不了。”
姜月闻言顿时脸颊染成绯色,动了动自己被裴秋生握住手想要抽回,被裴秋生笑着拉住道,“你手这样冰,容易生冻疮,得捂一会儿。”
裴秋生觉着他的心思反正许谦玉都知道,如今也没必要避着他。
许谦玉捂着发酸的牙走了,看了半天的戏,他再不去吃饭,食堂里就只剩下残羹剩饭了。
姜月只觉得从裴秋生的手心传来一阵阵暖流将她双手的冰冷融化,让她被冻到僵硬的手指逐渐有了知觉,痒痒麻麻的,心底也浮出了一丝暖意。
但想到此时所处之地是在学堂,她又小心翼翼问道:“在学堂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
刚许谦玉也说了,有辱斯文。
裴秋生浑不在意地笑道:“无妨,刚下学,大家都去吃饭了,这会儿不会有人来。”
课堂是学习的地方,学堂里有规定,学子们不得在课堂里面吃饭,就算是自家送饭带饭的,也只能拿到门口或食堂去吃。
“手好些了没?”裴秋生问道。
姜月的手被捂了一会儿后已然暖和了许多,甚至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手心都渗出了些薄汗,她微微红着脸,抽出了手轻声道:“好多了。”
“那我们现在去食堂吃饭,”裴秋生道。
姜月笑道:“好。”
于是她便跟着裴秋生出了课堂,往食堂走去,她出来时,眼角余光还能看到章姑娘仍在树下等着,这么冷的天定然会受凉。
她也不知道裴秋生有没有看到,就当她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一下时,只听裴秋生道:“该说的我已经同她说过了,她不走是她的事情。”
姜月便不再言语。
章青仪还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裴秋生将姜月带进了课堂,又一起出来。她嫉妒得抓狂,手上的帕子都要被撕破了。
刚刚就在她还想装晕但还没酝酿好过程、被书生打断时,她还在犹豫着,再回神看到的就只有话音刚落的裴秋生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留恋的背影了。
她从裴秋生的神色就能看出来,这个叫阿月的,同裴秋生绝不是普通的表兄妹关系。
她愤怒地想知道那个叫阿月的女子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在这等他,巴望着他能像刚才那样不忍她在寒风中受冻过来劝解她几句,好让他与那表妹再生嫌隙。没想到,裴秋生只是淡淡朝她扫了一眼,便不管不顾地走了。
小桂看见两人离去的身影愤怒道:“裴公子真的就这样不管姑娘了吗?太过分了!”
她刚刚在裴秋生面前打抱不平的那番话,虽是做戏,但或多或少掺杂着些她的肺腑之言。裴秋生不过是一介穷酸书生,凭什么在她家姑娘这样清高孤傲,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
章青仪红着眼睛,她虽是使了些心机,但也确实是真心实意喜欢裴秋生,希望他能多看她一眼的。
她被冻得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道:“我们先回去,等查清楚了那姑娘再做打算。”
左右不过再多使些手段罢了。
再在这树下待着,亦或是跟着他们去食堂,怕都是自取其辱,让学院里的其他学子看她笑话。
裴秋生和姜月到食堂时,食堂里好多人已经用过餐准备走了,因而空位很多。
许谦玉一眼便瞧见了他们,朝他们招着手道:“来这儿来这儿!”
两人便坐在了许谦玉旁边的桌子上,与此同时裴秋生还发现同桌阿言和好几个同窗也在这儿。
正当裴秋生想着待会儿在食堂再买点饭菜同姜月一起吃午饭时,却见姜月已将饭盒打开惊讶道:“阿娘居然准备了咱们两个人的筷子和饭食。”
看来姜氏从一开始就是希望两个人能一起吃午饭的。
于是裴秋生和姜月便拿出饭菜面对面一起吃。
此时阿言也看出来裴秋生同眼前这位面生的姑娘关系匪浅,见许谦玉似乎认识,便向他探听道:“谦玉兄,这姑娘是谁啊?”
许谦玉也知道阿言总是替那章青仪带话,不愿见他磕错了对象还乱牵红绳,今日就让他好好洗洗眼睛。
于是他在阿言耳旁轻声道:“是秋生的心上人。”
阿言大吃一惊。
谁知在一旁的同窗看似都在默默吃饭,其实都在竖着耳朵听着,因而也将这话听了去,顿时起哄道:“喔!”“噢!”“裴秋生可以啊!”
原来裴秋生有心上人啊,难怪对章夫子的女儿爱答不理的,这也情有可原。
眼前的姑娘生得倒也十分貌美,若是好好打扮一番必定更加惊艳,难怪能将裴秋生吃得死死的。
“发生什么了?”姜月听到起哄声一脸懵,不知道食堂为什么突然这么热闹,还有为什么周围的人都看着她和秋生?
裴秋生看着眼前这群同窗纷纷投来八卦又不怀好意的眼神,哪里不知道他们在起哄什么,索性阿月也没被惊到,他也懒得管。
他同姜月道:“没事儿,他们家里没人送饭,馋了而已。”
姜月顿时向他们投去同情的眼神。
“咳咳咳,”同窗们有被可怜到。
同窗围观和夫人病重
裴秋生学问做得好, 又是个新生,在学院里也算小有名气。
再加上最近章青仪频频来找他的缘故,众人对他的八卦自然更感兴趣。
章青仪可谓才貌双全, 又是章夫子的独女, 家世好品貌佳,学院里许多学子都想娶她, 不可谓不是学院众学子心中的白月光。
章夫子本人虽只是曾经的秀才、如今思齐学院的夫子, 但他却有同窗好友在朝中身居要职, 偶尔会替某些个科考中试的优秀学子引荐一二。众人想当然地觉得有人若娶了他的女儿,他自然会替自家女婿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这样一来, 娶了章青仪便等于娶妻和仕途两件人生大事都能同时圆满。
只是章青仪在他们面前向来是清冷疏离的,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对任何男子的主动示好都漠然视之。
因而当众人见到章青仪主动接近裴秋生时,有羡慕的, 也有嫉妒的, 甚至还有愤愤不平的。
裴秋生虽然相貌生得好了些,学问做得好了些, 但家世却不是最好的。他不过一介穷苦书生,凭什么章青仪眼里只有他?
如今见到裴秋生有自己的心上人,不少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对此自然喜闻乐见。
食堂众人交头接耳,气氛甚至透着几分诡异的喜庆庆祝之意, 知情的遇见没搞清楚状况的还会好心介绍一下:“瞧见没, 那是裴秋生的心上人。”
“噢!”“哦豁!”
看向二人的眼神越来越多,起哄声此起彼伏, 用完了饭的同窗有的临走前还来拍一下裴秋生的肩膀道:“秋生,好样的!”
其中不乏一些真心为他感到高兴的。
姜月没想到她送个饭能引来这么多人特地来跟裴秋生打招呼, 忍不住问道:“你的同窗们平日里是不是吃不饱?”
眼馋的人也太多了吧?
难怪秋生上了学后便这样清瘦。
裴秋生憋着笑道,“不用管他们,我们吃我们的。”
裴秋生想着,他有心上人一事,恐怕没多久就会在学院里传开。
许谦玉没想到他这轻轻扔下去的一块石头激起了这么大的浪,看着周围闹哄哄的,顿时向裴秋生投去歉意的眼神。
裴秋生朝他轻笑了一下道:“无妨。”
此事他并不在意,传开了也好,免得旁人乱七八糟地牵红线扰他清净。
因而裴秋生旁若无人地接着同姜月一起用饭。
他一口便吃出来这菜是姜氏做的。但姜月能来给他送饭,他真的既意外又高兴。
尽管周遭耳目众多,他还是压着声音道:“阿月,你能给我送饭,我很开心。”
姜月想说能多见他一面,她也很开心。但即使周围没人,这话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何况附近人来人往的有不少人,还有许多人盯着他们。
因而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耳尖却渐渐红了。
裴秋生又忍不住问道:“话说,你怎么会想起来给我送饭?”
学堂里也有些学子已经成家,裴秋生平常也会见到他们的妻子偶尔来送饭。他以前从来不在意更不会羡慕,只在最近的时日才有了些不一样的微妙感觉。
那些女子送的其实不仅仅是饭,而是一种具象的思念。
不知道阿月她是不是想他了?
却听姜月实话实说道:“其实是阿娘让我来送的。”
裴秋生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随即又轻笑道:“原来是这样。”
好吧,是他多想了。
姜月没忘记姜氏的嘱咐,假装漫不经心地道:“阿娘担心你在学堂吃得不好,只顾着学习熬坏了身子,让我过几天还给你送。”
她心知此乃阿娘的试探,说完后便竖着耳朵听他如何回答,好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裴秋生闻言却是迟疑了一下,他自然愿意多见她一面,但看了一眼她微微发红的手后,终是道:“如今天气愈发地冷了,这段时间还是不要来为好,免得路上受了凉。”
若是碰见下雨天亦或是下雪天,提着那么大的饭盒还容易摔跤。
他思索片刻旋即又补充道:“我可以在食堂吃,也可以在外面吃。若是你需要,我也可以每个月中回家一两次,同你们一起吃饭。”
若是她需要的意思是——若是她想见他的话。
姜月其实觉得送饭一事无可无不可,这么冷的天她也没有很想出门,见裴秋生话里话外都在关心自己,还说可以偶尔回姜家吃,她心里顿时美滋滋的,点着头笑道:“好,那我回去跟阿娘说。”
姜月离开后,学堂里的同窗们跟显眼包似的,纷纷凑到裴秋生面前打趣。
“秋生,真是你心上人啊?”
“听说还是你表妹?”
“什么时候的事儿?那姑娘长得怪好看的嘞。”
“秋生,心上人都来给你送饭了,是不是好事将近了啊?”
众人前簇后拥吵吵闹闹的一直到上课的时辰才安歇,裴秋生实在有些抵挡不住,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顺便感慨了下男子八卦起来同女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姜月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赶,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今日裴秋生帮她捂手的场景,唇角不自觉向上扬着,在路过集市上姜氏的摊位时,突然被姜氏叫住,“阿月?”
姜月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这儿了,听见姜氏的声音她便冷不丁被自个儿抬起的脚绊了一下,差点往前一栽,“阿、阿娘?”
“你走路在想什么呢也不看着点路,”姜氏见状被吓了一跳,见姜月自个儿停稳了,她悬在半空要伸出去扶她的手又收回来拍着惊魂未定的胸脯,埋怨道。
“哦,没想什么,就是待会儿要去手工坊领银子,心里头高兴,”她反应过来后,便不着痕迹地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圆过去道。
“哦,”姜氏点了点头,又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你说了过几日还去了没,秋生他怎么说?”
姜月眉眼带笑如实道:“我说了,不过秋生说,天气冷,让我暂且不要去了。”
一脸洋溢着幸福的样子。
姜氏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觉不妙,忍不住轻声试探道:“那你在学堂可有看见什么姑娘?或是听见什么风声?”
姜月惊讶道:“阿娘怎么知道?”
姜氏一听,了不得,听阿月这意思还真有,便让姜月将姑娘姓甚名谁、相貌如何、如何遇见的、以及当时的场景和来龙去脉都说与她听。
姜月便将如何找到秋生并看见章姑娘的全过程都告诉了姜氏。
姜氏听完后,一颗心都坠进了并冰窖子里,甚至语气中都不自觉地带着几分薄怒,问道:“他说他没有收过她的东西,你就信吗?”
姜月听出来姜氏不怎么相信裴秋生的话,她总觉得,阿娘最近有些奇怪,但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她再次仔细回忆了一下裴秋生当时说话的语气和眼神,以及他平素来言而有信的行事作风,仍是肯定道:“他说的定然是真的,我信。”
姜氏心里暗暗骂她傻,裴秋生说什么就信什么,她可是亲耳听到裴秋生说不想做她家童养夫的。
她心道,阿月给秋生送饭一事,不仅要送,还要多多的送。
*
姜月去手工坊取了银子,回家以后先歇息了一下,而后翻出以前做木雕时剩下的黄杨木边角料,开始着手做泥塑乐园需要用到的工具。
这些工具主要是给客人们做泥塑时拿来塑型的,黄杨木纹理细腻,最为合适。
而松木纹理过于粗糙,用它做工具不说影响泥塑的精细程度,甚至还可能与黏土粘连在一起,压根没法用。
当初她每次用黄杨木雕刻完时,都会将相对大一点的边角料留下来,就预备着以后哪天能派上用场,没想到果然用得上。
用现有的黄杨木边角料,约莫能做出几套工具来,但为了防止泥塑乐园开张以后不够用,还得买些黄杨木。
因为若是来玩泥塑的客人多,仅仅只有几套有可能不够用。
她今天被高兴冲昏了头脑,居然忘记问李掌柜新的黄杨木有没有消息了。
此外,她已经为泥塑乐园设计了一些更有趣但又简单易上手的泥塑模型,到时候摆在客人面前,让他们照着做,这样他们能做得好些,也更容易保持住兴趣。
剩下要买的东西就只有纸了,用来给客人们做的泥塑分别做标记。
通常买纸都要去书坊,但姜月记得手工坊好像也有,便趁着傍晚还未降临,又出去了一趟。
姜月到手工坊时,还没进门便听见了长乐郡主她们的声音,只听程姑娘问道:“姜姑娘近日可做了新的木雕出来?”
李掌柜为难道:“各位姑娘,不好意思,最近没有,姜姑娘想用黄杨木做,新买的黄杨木还在路上呢。”
长乐郡主遗憾道:“那我们便再等等罢。”
只听赵姑娘道:“国公夫人忧思成疾,原本明日若能带去个新奇玩意,还能让她心情舒畅一二,没想到这么不赶巧。”
“国公夫人病重,左右我们府里都各自备了礼物,要不我们先去看她,待新的木雕出来了,再买去讨她欢心?”程姑娘问道。
长乐郡主叹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将我们玩过的旧木雕送她,于礼不合。”
姜月在外面将这对话听了个完全,待她进去时,正好遇见她们几个出来。
几个姑娘们一见到她,顿时眼前一亮,程姑娘问道:“姜姑娘来了?”
不会是来送别的什么新奇的小玩意的吧?
姜月同各位姑娘礼貌行礼问好后问道:“郡主,请恕我冒昧,不小心听见了你们的对话,请问国公夫人是病了?很重吗?”
上次得国公夫人出手相救,姜月曾去国公府想当面致谢,但国公府守卫森严,她这样的闲杂人等根本不给放进去。
后来她又去了几次慈善堂,国公夫人却总是不在。好不容易遇见她在的一次,姜月又被守门的人拦住,称国公夫人身体不适,外人最好不要打扰。且夫人已经提前吩咐过,若是有百姓前来感恩致谢的都免了。
如今想来,她还从未正式说句谢谢。
毕竟国公夫人不仅带走了刘均,还帮姜家上堂作证,真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长乐郡主听她这样问,也知道国公夫人在民间威望高,关心她的百姓不在少数,便也不觉得奇怪。
她柔声道:“无妨。是的,国公夫人一直苦寻爱子而不得,原本就病着在,如今听说是病情加重了,连太医院的院首都束手无策。院首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这次只怕是回天乏术,没几个月可活了。”
姜月闻言心情顿时低落烦闷,凝眉沉声道:“我家曾逢大难之时,幸得夫人相助才化险为夷,如今她重病之际,我也当尽一分绵薄之力。不知国公夫人喜欢什么?我除了会做木雕,还会做别的,无论多新奇古怪,只要各位姑娘能讲给我听,我都愿意试试。”
她是手工区up,不是只是木雕区up。在现代,动手能力极强的她,但凡遇见理论上能实现的东西,只要材料齐全,她通常都能用双手给它做出来。
长乐郡主沉吟片刻后道:“国公夫人出身世家,从前琴棋书画样样都喜爱。可这些年,她除了信佛,以及记挂她走失的小世子,以致她附带着也喜欢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已经没有旁的爱好了。”
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姜月如今木雕只能做松木的,黏土还在阴干没有现成的泥塑。
小世子?琴棋书画?
姜月脑中灵光一现,问道:“那可有小世子的画像给我看一看?”
或许,她可以将画像做成泥塑,只要用心做,甚至能做到栩栩如生,连表情都刻画得生动传神。
世子泥塑
姜月想着, 国公夫人从前琴棋书画样样都喜欢,又出身世家,应当画技不差。
她寻找小世子这么些年, 手中应会有小世子的画像。就算不是她亲自画的, 为了寻人她也会请技艺高超的画师来画。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画像是只有国公夫人手上有, 还是旁人手中也有。
姜月同她们解释道, 她可以依照画像做出个差不多的泥塑出来, 国公夫人见了或许会开怀些。
几位姑娘闻言顿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们都见识过姜月的泥塑手艺, 很是细腻,若她能照着画像做出个小世子来, 说不定对国公夫人的病真的管用。
只听长乐郡主温慕言连忙道:“我记得我家府上就有一幅,听闻当年国公夫人亲自给小世子画了像, 而后请宫中一流的画师依样临摹了几百份, 不仅张贴在各个大街小巷,还给许多世家大族都发了一幅, 让各家都帮着留意些。因而当年我母亲手中也得了一幅。”
长乐郡主的母亲是指乐阳长公主,当年同国公夫人处得还算亲近。
姜月顿时既惊讶又欣喜地问道:“郡主,不知那画像可否借我一看?”
国公夫人自己画的,应当比任何人画出来的都更为传神精准,而画技高超的画师临摹出来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竟然让宫中的一流画师替她临摹了几百份, 姜月都可以想见国公夫人当年费了多少口舌才能跟宫中请得动这样大的工程。
温慕言点头道:“我今日回去便禀明母亲, 她一定会同意的,到时候我再派人将画像送到这手工坊里来。”
姜月感激地行了一礼, 道:“那就有劳郡主了。”
赵姑娘、程姑娘、张姑娘和萧姑娘纷纷互相看着对方,露出了会心一笑。
她们心里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国公夫人心地善良却命途多舛,她们都希望她能好起来。
*
姜月回家后便同姜氏说了国公夫人生病一事,姜氏比她还要不淡定:“国公夫人可是个大好人呐,好人怎么会没有好报呢?!”
家里的黏土不够用,姜氏第二天一早便将姜月叫起床,大冷天的两人一起去湖边挖新的黏土。
所幸目前黏土还没结冰,尚且能挖得动。她们回来的路上还去买了更多的颜料备用。
姜月在手工坊等了两天,终于等来长乐郡主小世子的画像送了来,而且还是她亲自送过来的。
据说是因为经年日久地存在在长公主府的库房里,长乐郡主派人在库房中足足找了两天才找到。
姜月觉得也很正常,毕竟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小世子走丢了许多年,近两年除了国公府还在坚持寻人,其他人早就已经放弃甚至忘干净了——如果不是国公夫人因此病了的话。
郡主温慕言道:“我来看看姜姑娘可还有别的缺的东西,我都可以替你一并准备了。”
姜月想了想,这次做的泥塑大一些,缺上色的大刷子,但这些她可以在等待阴干的时间里去买,并不着急。
因而她道:“多谢郡主,暂且没有,若是有需要郡主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去找您的。”
温慕言柔声道:“那等姜姑娘若有想起来缺的,可以再同我说。”
姜月笑着点了点头,“嗯!”
温慕言将画像送来时,姜氏并不在家。待温慕言走后,姜月便径直将画像拿到屋里。
她打开画像,赫然见到上面画着一个粉雕玉琢穿着蓝色锦袍的小男孩,竟比她穿越来以后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娃娃还要漂亮几分。
光是看着画像,姜月都能生出一股怜惜之心来。
放在任何一家,丢了这样一个小孩不都得心疼死。
姜月发现,小男孩的眉眼她觉着有几分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如今她没时间想太多,抓紧时间给小世子做人像泥塑才是要紧。
今日做的泥塑足足有半人高,同以往做的小泥塑都不同,须得先搭好框架。
姜月先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铁丝和树枝,依照小世子身体的比例组装缠绕成人形,作为骨架,这样做出来的泥塑才不容易变形坍塌。
而后,她再将已经洗净晾好的黏土一点点的从底部开始堆上去,将骨架填满,再慢慢调整大致的形状。
而后,便习惯性地从头部开始捏起
姜月在屋子里从早待到晚,待到这天深夜,她才终于将小世子的泥塑原型做了出来。
她已经尽可能地将画像中的神韵赋予到泥塑中,如今哪怕还没有上色,也已经能看出与桌上的画像十分相似了。
最终的效果如何,还要等阴干后上了色再说。
第二日早上姜月睁眼醒来,看着眼前半人高的小世子泥塑,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又再次和起了黏土,做了个约莫两尺高的稍微小些泥塑,一直忙活到夜幕降临才算做完。
如今外面天气愈发地冷,泥塑已经不能放在窗子边吹了,搞不好遇见风雪天温度骤降,直接给冻裂了都有可能。
姜月便在屋子里生起了炭火盆,将泥塑放在合适的位置,既能被炭火稍稍烤到又不至于干裂,且每隔两个时辰她都会将泥塑转换个方向,让它尽量受热均匀些。
这样虽然辛苦些,但也不是全无好处,从速度上来讲,比在自然风中阴干要快一些。
如此七八天过去,泥塑基本上已经由内而外都干了。
期间姜月买了几个白瓷盘子做调色盘,又买了几把刷子和一粗一细两支新毛笔用来上色。
她将每一种颜色都尽量调到精准,每一笔都细致入微,不允许自己出丝毫的差错,最终给两个泥塑都成功上好了色。
两天后,姜月的泥塑做好了。她准备第二天便去找长乐郡主。
此时外面正在下着鹅毛大雪,若是没有马车,她必然没法将泥塑带到国公府去。而且,若是没有人引荐,她也未必进得去国公府。
巧的是,这天晚上裴秋生回来了。
他裹挟着风雪回来,尽管一路都撑着伞,但由于风大,雪花在空中四面八方地胡乱飞舞,因而他头上和衣服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洒落了许多雪花。
寒冷的冬天总是在一场场风雪中悄然而至,又以这样静谧又喧嚣的方式宣布着它的来临。
姜氏见到裴秋生回来,很是意外,问道:“秋生怎么回来了,事先也没说一声,是回来拿东西吗?”
从前裴秋生在不休沐的时间是很少回来的,说是回来的路远,他学业繁重、课业太多,想多花些时间在学习上。偶尔回来,他不是来拿东西就是因为家里有要紧事。
姜氏由于心里的那点偏见与误会,对裴秋生的态度也有些不咸不淡。
只听裴秋生答道:“我答应阿月,月中的时候会回家陪你们吃饭,阿月在屋里吗?”
姜氏听到他这句话,脸色终于和缓了些,但语气仍是有些冷淡,“原来是这样她在屋里面休息呢。”
裴秋生并没有察觉到姜氏的异常,闻言径直去了姜月的屋门前,敲了敲门问道,“阿月在吗?”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吧嗒吧嗒小跑着靠近的脚步声,随即屋门很快被打开,只见姜月亮着一双晶亮的眸子,高兴地唤着他,“秋生!”
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
姜月这段时间在家数着日子,也估摸着这两天裴秋生就该回来了。
上次姜氏虽然说以后她还是得给裴秋生送饭,不能由着他这样瘦下去。但自从国公夫人生病后,姜氏便再也没有心思提送饭一事了,姜月便猜到裴秋生应当会守诺,在月中的时候回来一趟。
裴秋生见她这样高兴,唇角也不自觉上扬起来,含着笑意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温声道:“嗯,我回来了。”
姜月见裴秋生身上落了不少雪,便拉他进屋,用小手清理着他身上的雪,却被他握住她手腕阻止道:“雪冷,你这样待会儿手又要凉,我自己抖一抖便好了。”
姜月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从裴秋生手上传来的寒气,被他握住的手腕也因此凉了几分。
他冒着大雪赶回来,路上应当很冷吧?
姜月又想起了上次他给她捂手的事,她眉眼带笑地,将裴秋生拉到了火盆旁,笑道:“快来烤烤火。”
裴秋生便抖落了身上的雪花,就着火盆烤火。从炭火上传来的炙热温度很快便驱走了他周身的寒气,裴秋生觉得全身都暖和了许多。
姜月也同他一起烤火,顺便将国公夫人重病以及她准备同长乐郡主一起去国公府送泥塑一事告诉了他。
“嗯,是应当去看她,”裴秋生听完,也是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又道,“明日我陪你去吧。”
姜月疑惑不解道:“为何,你不用上学吗?”
现在是月中,还在上着课呢,又不是休沐在家。
裴秋生顿了顿,神色认真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裴秋生想起他在学院中听过一些传言,国公府虽然嫡长子走失,但国公府妾室众多,因而国公爷的庶子有不少。这些庶子中,有些是出类拔萃的优异之辈,但也不乏一两个不学无术又不大正经的纨绔子弟。
姜月虽然大概率有长乐郡主陪着一同去,但裴秋生一想到姜月对国公府人生地不熟,也不一定能寸步不离地跟着长乐郡主,也不是不可能会有长乐郡主照顾不到的时候。
毕竟姜月太单纯,很容易相信别人。
何况长乐郡主才刚探望过国公夫人,也未必会一同去。毕竟她给个信物给姜月,也能让姜月成功进国公府。
姜月听他说不放心她,顿时心脏轻跳了一下,她唇角不自觉挂上笑意,心满意足地察觉到——他在担心她?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也不吝夸赞道:“秋生,你对我真好。”
她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裴秋生,甚至觉得此时的自己似乎有些大胆。
裴秋生遇见她这样直白的夸赞有一瞬间的惊慌,但又很快被他掩饰了下去,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眼神也转向别处,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听她说她这些天做了两个泥塑,又将屋子环视了一圈,只看到了一处墙角被帷布罩着在。
于是他问道:“那边是不是就是你做的泥塑?”
姜月点头道:“是呀,我怕放在那里不小心被灰尘弄脏了,所以用布罩着,我现在就掀开给你看。”
裴秋生便跟着她的步伐来到墙角,看着她缓缓掀开了帷布。
看见眼前一大一小两个逼真的泥塑,裴秋生只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他有些神色不自然,语速缓慢又有些结巴道:“我、我现在需要回趟学堂,同夫子告、告假。”
而后,一头扎进了外面的风雪中。
物极必反
裴秋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克制着内心马上要喷薄而出的强烈冲动,暂且抽身离开。
他需要给自己一些独立思考的时间和空间。若是再待在这里,他担心下一秒自己就要将姜月堵在墙角追问她是谁。
因为他这辈子, 不, 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逼真又精细的泥塑。
或许是他孤陋寡闻,以前也没怎么关注过这方面。
但他没见过的东西, 姜月定然也没见过。
但她做的泥塑却逼真到令人觉得那不是泥塑, 而是蜡像, 接近真人。
他想到了那幅传世经典蒙娜丽莎,能让观画之人感到被画中之人凝视。这两个泥塑带给他的也是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姜月是如何做到的, 他甚至惊讶之余都没记住她做的两个泥塑娃娃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记得他们栩栩如生, 身着蓝色华服,衣服纹理细腻, 有着柔软的头发、精致漂亮的五官, 有着水润黑亮的眼睛、红润的唇,精致到连眉毛和睫羽都纤毫毕现。
他们表情天真无邪, 神色静谧安然,带着淡而甜的笑容看着他。
古代的颜料并不丰富,单颜色种类就那么几种,其他的只能靠自己调配。但姜月却能将所有的颜色包括肤色都能把握得十分准确,且不知道在颜料中加了什么, 泥塑的皮肤甚至看起来温润有光泽。
从五官到身形, 到每一个具体的细节,一切都那样恰到好处, 堪称鬼斧神工。最令他惊叹的还是姜月对泥塑表情的把控。
而他一个手残党,即使是临摹着画, 都画不出这样标准的线稿来。
而姜月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市井平民,又是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那是怎样灵巧又有天赋的一双手啊。
棕榈编算什么?木雕算什么?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泥塑又算什么?她会的,远远超过这些,她从前做的所有,都不及眼前这两尊的万分之一。他甚至觉得,她从前都是在克制着发挥。
他又回忆了几个月以来的种种经历,从前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如今开始疯狂滋长,尽管这让他觉得十分荒唐。
他觉得,姜月不是姜月,而是别人。
就在刚刚看到那两个泥塑的一瞬间,他便几乎已经断定了。如今再想,便越想越觉得确定。
因为若是真正的姜月有如今一半的聪明机灵,姜家这些年不至于过得那样穷困潦倒。
若是书中的姜月有如今姜月这样的手艺,姜氏夫妇也不至于最终病死饿死在街头。
所以,她到底是谁?
既然不是NPC,那是不是旁人重生,还是她跟他一样,也是穿越的?
他忍不住有点激动,甚至有点紧张。
那姜氏夫妇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个泥塑,若是见过,就不会怀疑吗?
想到这里,他又折身返了回去。
*
而在屋里,原本在等待着他评价回应的姜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做什么了?为何他的反应那么奇怪?
她在他眼里先是看见了惊艳与震撼,随之而来的便是困惑与克制,像化不开的浓雾神秘又纠结地弥散开来。
她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堪称完美的泥塑,并不觉得哪里出了差错。
不好看吗?怪异吗?
两个男孩的五官精准得当,表情细腻自然,眼里含着水润光泽的笑意,微微勾起的唇角也令观看之人心生愉悦。
他的头发是她用刻刀一点点地雕成画像中舒适柔软的模样。他的衣服她特地在捏好之后用布细细地贴在表面再拿开,衣服便因此被留下了布料的纹理。为求逼真,他的眼睛和皮肤,她都是用树脂和颜料混合在一起调成的颜色,待干了以后便也保留了树脂莹润的光泽。
她对眼睛最为用心,甚至还细细地画出了瞳仁真实的模样,勾画出眼底的反光。
她甚至还去找禽类黑色的羽毛镶嵌在眼睑给他做了假睫毛,睫毛与眼睑吻合的地方精心修饰了一下,更为接近自然。
连指甲都与真人几乎一样,散发着粉润健康的光泽,好看地都有些不真实。
姜月觉得,这虽然不是她做得最好的两个泥塑,但绝对是最用心的。
正当她一头雾水,准备去找还没看过这泥塑的姜氏夫妇过来找找问题时,一个想法从她脑中一闪而过,令她停住了脚步。
裴秋生的眼神与他第一次看见她做出泥塑时,有些相似。
他、在怀疑她?
姜月再次看向泥塑时,心态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从前两次被裴秋生怀疑过后,她后面所作的东西,通常都会遵循一个循序渐进的原则,通过逐渐做得越来越好以不引起人怀疑。
即使这样,她还特意挑些简单的来做,尤其是小孩和姑娘们会喜欢的那种小玩意,主要是以创意为主,工艺却是其次的。
这次,她一心希望国公夫人能好起来,关心则乱,不小心将自己最高的水平发挥出来了。
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最高水平的那种水平。
能让她百万千万粉丝看见了会为之拍案叫绝的那种。
泥塑身体所有的部位都符合人体解剖的结构美学,每一个处的颜色都精心调配成最为逼真的色彩,每一笔一划的上色都精准细腻地描绘。
这一切都展现了她扎实的基本功。
没有丝毫的掩饰。
想不被人怀疑都难。
姜月觉得自己太大意了。
还好姜家父母只看见过这两个泥塑阴干的样子,这两天他们忙,自从开始上色以后他们还没来看过。
她觉得,这两个泥塑不能被他们看见。
于是她打开衣柜,将两个装衣服的箱子清空,把衣服都放进衣柜,而后将泥塑分别装进了两个箱子里,锁了起来。
她心跳得有些快,有点慌,姜家父母是看不见了,那裴秋生呢?
他已经看过了,会怎么看她呢?
他眼里的克制,是在克制什么?
这泥塑,接下来是送还是不送?送,会不会掀起更大的风波?不送,国公夫人怎么办?
姜月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裴秋生的想法,他答应过不逼问她,但如今几乎是诡异的事实摆在眼前,他问不问其实都没所谓了。
他绝对不会相信,她这两个泥塑也是她小时候捏泥巴捏出来的经验之作。
但裴秋生回思齐学堂了,一来一回没有一个多时辰是回不来的,她不免觉得心情焦灼,一个时辰也太长了,她一刻都坐不住。
她从来都没觉得时间有多漫长过,此刻却恨不得裴秋生能立刻回来。
正当此时,刚刚消失在风雪中的人又回来了。
姜月的屋门还没有关。
裴秋生进了院子便来到了姜月的屋门前,吓了姜月一大跳。她眼神向他投去探究很快又躲闪开,有些紧张地问,“你、你回来了?”
他想好了回来怎么对她吗?会揭露她吗?
裴秋生点了点头,刚刚停下脚步的他还有些气喘吁吁。他看了一眼刚才的墙角,只见那两只泥塑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两个上了锁的木箱。看来,她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也做出了适当的应对之策,也不需要他提醒什么了。
刚才路过姜氏时,她神色平静。看来,姜氏要么就是没见过,要么就是见过了也没多想。
他这次将情绪掩藏得很好,语气平和、面色沉静地解释道:“我、我刚才突然想到夫子用过晚饭后可能会回家一趟,若是我没赶上,今日告假或许无法成功,所以走得急了些。”
姜月愣了愣。
“哦,”她似信非信地点点头。
就这样?又鼓起勇气去观察他的神色,乍一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但又觉得裴秋生似乎透过她在看什么人,有些奇怪。
裴秋生接着道:“我估计得一个多时辰才能赶回来,你们就别等我吃饭了,给我留一口就成。”
“好,”姜月继续点头道。
难道他真的没有怀疑?她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我走了。”
裴秋生真的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这样又离开了。姜月松了一口气。
她又想起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给国公夫人送这泥塑,还是重新做,正想叫住去告假的裴秋生时,发现他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那句“等一下”便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期盼章夫子已经回家,裴秋生遇不上他。
这晚,裴秋生一直到很晚才回来,说是已经成功告了假。
天意如此,那就送吧。
夜里,姜月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小世子飞奔着向她跑来,笑着朝她说“谢谢你愿意帮助我母亲”。
小家伙生得可爱极了,姜月在梦里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但她知道这一定是梦,不过是她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接着,姜月又梦见长乐郡主温慕言在茶楼上见到了巡街的探花郎,对容貌俊美的他一见钟情,她同好友言笑晏晏道,“我将来要嫁给她。”
与小说中描述的温慕言和男主初见的场景一模一样。
姜月也觉得探花郎生得很好看,但她不认识。
没多久后,探花郎与温慕言喜结连理,成为了人人羡慕的恩爱夫妻。
姜月心中很是疑惑,她记得温慕言在小说里是嫁了男主的,男主是状元郎啊?
与此同时,昭阳公主对状元郎倾慕不已,在殿试过后便当他的面表明心迹,称想要招他为驸马。
姜月顿时觉得那状元郎的背影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梦境中支离破碎的片段如流水般播放,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切换到了下一幕。
她梦见了许多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乱七八糟地不知道想对她表达什么。
甚至,她还梦见了自己大婚,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声势浩大。
正当她惊讶疑惑时,梦里又出现了一本书,她粗略地翻了一下,看见了她与裴秋生的名字,具体写了些什么却再也看不清。
姜月在敲门声中醒来,外面天光已然大亮,估计已经是辰时末了。
她顿时觉得惊讶,原本准备早上醒来帮姜氏做早饭的,每日都会自然醒的她今日竟然睡过了?
她悠悠转醒之时,听见了裴秋生在外面敲门的声音,“阿月,该用早餐了。”
原来敲门声是从这里来的。
姜月穿好衣物打开门,只见裴秋生同样睡眼惺忪,似是昨晚没休息好,他道,“阿月,时间不早了,我们用过早饭就去长公主府吧。”
长乐郡主住在乐阳长公主府。
姜月表示认同,麻利地洗漱用饭。
路上,在快到了长公主府时,裴秋生又云淡风轻地同她道,“阿月,等会儿见到了郡主,不宜说那泥塑是你一个人做的,须得编造一个人出来,说是那人替你完成的最后步骤。”
“物极必反,慧极必夭,我担心会有很多人怀疑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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