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探望
姜月一脸紧张又惊讶地看着他——他是什么意思?
裴秋生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 “听我的没错。”
他怀疑她,她早就知道了,但他不会伤害她, 旁人却未必。
姜月正要进一步问, 却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乐阳长公主府了。
他们才刚走近,守门的人便小跑着跑下台阶, 拦住他们且语气不善道, “你们是干什么的?这里是长公主府,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姜月只好将想问的话咽了下去,笑着同守卫们道:“两位小哥好, 我们是有要事来找长乐郡主的。”
说着她便将温慕言上次来她家留给她的信物拿了出来。
一个守卫见了信物,态度便缓和许多, 道,“那你们在这等一下, 我进去通报。”
他们在府门外等待时, 由于面前还有一个守卫,姜月虽心中忐忑, 但也没有再问裴秋生什么。
其实她昨晚经过深思熟虑后,同裴秋生的想法是一样的,她也觉得当中说这两个泥塑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可能会引起人怀疑,毕竟姜月自己亲口对长乐郡主她们说过,她并没有师父, 都是自己摸索的。
若说是他人帮助或指点过的, 或许会合理些。以后再做出同样的来,也不会再令旁人觉得奇怪。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对国公夫人的病情或许有所裨益。
守卫进去后,温慕言很快便出来了, 她眸子里含着欣喜,径直问姜月道:“姜姑娘,可是泥塑做好了?”
姜月朝她行礼,而后点了点头道:“嗯,准备今天送到国公府,不知郡主可有时间一同去?”
温慕言看了她片刻,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意,而后笑着道,“有的,东西在哪儿?”
姜月之所以邀温慕言一同去,除了她靠自己进不去国公府以外,还因为是长乐郡主帮忙找来的画像,是做这泥塑最关键的一环。若是有功劳,定然也要有她一份。
于是,温慕言命人套了马车,带上姜月和裴秋生去姜家搬装泥塑的两个箱子,再赶去国公府。
在将箱子搬上车前,温慕言看了一眼箱子里的泥塑,大为惊叹,连忙命底下的人搬动时更加轻手轻脚些。
裴秋生就坐在马车前的车辕上。
到了国公府,长乐郡主说是带人来给国公夫人送礼的,守卫的进去通传后很快便放三人进去了。
前面有个老嬷嬷领路,姜月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路上错落有致的花草林木、假山流水和亭台楼阁,感叹古代富贵人家住宿环境可真是颇为雅致。
当姜月一行人走到国公夫人屋前时,老嬷嬷将裴秋生拦了下来道:“这位公子请留步,只有女眷才能入内,请公子在外间等候。”
于是将裴秋生被嬷嬷带到了隔壁的外间坐着,裴秋生也没什么意见,因为这里离姜月很近,能听得到里面说话,如果有什么事随时能过去。
姜月进门时发现里面还有好几个人,似乎都是来探望国公夫人的,其中就有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
看来也不是所有的外男都不能入内。
温慕言进去后,先向国公夫人行了一礼,而后替姜月引荐道:“国公夫人安好,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您先前帮助过的百姓,名为姜月。她听闻您病了,便一直想来看望您,且她生得一双巧手,还为您备了礼物,故而长乐冒昧地将她带了过来。”
姜月也跟着周全行礼道:“国公夫人好。”
国公夫人闻氏虽然比之前并没有消瘦多少,但她面色显而易见地变得苍白蜡黄。
她看着眼前生得水灵标致的小姑娘,想了一会儿道:“我见过你,你曾经送我一尊木雕佛像是不是,今日又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闻氏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声音同姜月第一次见她时虚弱了很多。但她仍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对每个人说话都那么温柔和善。
姜月心中升起了一股怜惜。
国公夫人一生行善,怎就过得这样苦?小说中她虽在百姓中拥有极高的声望,也有许多人帮她一起找她的孩子,但她一直到最后都没能找到,最终病逝,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
小说作者当年塑造这个角色时,或许不知道有一天他笔下的一切会变成有血有肉的现实人物,否则他一定不忍心。
“小女子听闻夫人思念小世子,斗胆向长乐郡主借了小世子的画像,按照画像做了小世子泥塑,希望夫人能聊以慰藉思念之情,宽恕民女冒犯之罪,”姜月说完,便将两个木箱打开,将两尊泥塑背靠背摆放桌子上,其中那个大一些的正对着闻氏。
闻氏听姜月说做出了她孩子的泥塑,顿时精神头都被提起来了一些,她从榻上微微起身往桌子上看。
只见姜月摆放在桌子上半人高的泥塑,活灵活现的,那五官精致端正、粉雕玉琢的男童不是她的孩子又是谁?
他穿着的还是当年走丢时所穿的那件蓝色外袍,连衣服上的花纹装饰都一模一样。
“北轩”闻氏喃喃唤道,眼睛渐渐红了。
北轩是她孩子的名字。
周围来看望闻氏的人均被眼前的这尊泥塑惊艳到,这世间竟然能有人将泥塑做得如此逼真,宛若一个活着的天真无邪的七八岁孩童站在桌上,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众人纷纷向姜月投去了探究的眼神,似是都想知道这小姑娘是何来历。
闻氏怔怔的看了几眼泥塑,逐渐热泪盈眶。虽然她也时时对着画像睹物思人,但这与她对着泥塑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这泥塑做得太逼真了,闻氏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就是她的孩子。可是他虽然眼睛唇角都含着笑意,却良久都不眨一下眼睛,五官也还是七八年前离家时的模样。
闻氏清醒地知道,这不是真人。
她低声哭泣了起来,眼泪涟涟不停地拿帕子去抹,一旁的丫鬟连忙提醒她道:“夫人,太医说了,您不宜情绪过于激动,还请夫人莫要伤心。要不,我暂且让人将泥塑收起来,待您身子好些再拿出来看?”
这丫鬟跟随闻氏多年,也是关心闻氏,且心里还抱有着闻氏的病能有好转这一不切实际的希望。
但闻氏却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用,我自己的身子我也知道,应是没多久可活了,你们瞒不过我的。就放这摆着罢,我很喜欢看。”
她眼里满是悲戚,似乎将心中对小世子的思念都化成了心里的苦水又从眼睛里涌出来,竟是越哭越伤心了。
丫鬟顿时低下头,自个儿眼眶也红了。
连温慕言眼里都有几分担忧,这礼物一送倒是像让国公夫人越发触景生情了,可别加重了她的病情才好。
正在这时,只听姜月道:“夫人,这是其中一尊泥塑,还有另一尊在他背后呢。”
闻氏含着泪向她投来疑惑的眼神。
姜月将眼前这尊泥塑背后的小泥塑摆到了前面来,让其正面面对着闻氏。
闻氏眼前一亮,“这”
这尊泥塑虽然小了些,但众人从五官便能分辨出,这是小世子长大后十五六岁时的样子,虽是身体缩小了些,但也能看出来他五官英俊硬朗、身材挺拔,衣着光鲜整洁。
他神采奕奕,整个人都焕发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姜月神色自若平静道:“夫人,您记挂小世子,忧思成疾,定是担心他走丢后过得不好。但正如您所见,这尊孩童模样的小世子背后还站着一个长大后的小世子,或许,在现实中,在某个您看不到的角落,小世子也是这样平安快乐地活着呢?”
闻氏闻言缓缓收住了眼泪,她心情明朗了些许,但眉间仍是有化不开的忧愁,叹道:“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我又怎能知道,我想的是不是真的呢?”
她也时常这样宽慰自己,但很多时候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流落到民间,又怎会过得比在国公府更好呢?终究是亏欠了他。
姜月清澈的眼眸中亮着光,含着些许笑意又道:“夫人此言差矣,您有所不知,小女子所作的泥塑原本没有这么逼真,长乐郡主之前也见过,除了样式新奇些,其他的同普通泥塑并无区别。”
“但是,就在我做小世子泥塑的时候,有一位游历的白胡子老人路过我家,不仅指点了我如何去做,而且替我完成了最后的上色步骤,我这两尊泥塑才能如此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可事后我去打听他时,却发现没有其他任何人见过或是听说过他。”
“小女子认为,这位白胡子老人家是天上的仙人,定是夫人潜心向佛、广为行善,感化了天地,上天派仙人下来助您身体康健,”姜月认真道。
温慕言听见姜月提起自己,初时还有些意外,待听清楚姜月所讲内容时,顿时露出了笑意,附和道:“长乐之前确实见过姜姑娘的泥塑,远没有这两尊做得逼真。”
温慕言不知姜月所言是真是假,但听起来更像是真的。
姜月又接着说道:“既然夫人能得上天庇佑,小世子必定也能得到上天垂怜,过得一定不差。”
此时,在隔壁外间一直竖着耳朵听的裴秋生,闻言顿时将唇角微微勾起,低声评价道,“真聪明。”
闻氏自从上次见到姜月所作的佛像后,便认定姜月这姑娘是有佛缘的,如今听她这样说,心里几乎是没有半点怀疑。
难道她的北轩,真的能过得好?她其实祈求的已然不多,最希望的便是他平安健康便好。
若是上天真的派人来帮她,又怎么会不管她的孩子呢?
她顿时觉得,压在心口数年的那块大石,缓缓地被挪了下来。
于是闻氏转泣为笑,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快派人去将国公爷叫来,好让他也来看看,就说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他。”
镇国公闻渊一直担忧着闻氏的身子,如今听到她说有好消息,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从院子里赶来。
他一进门,便看见了并排放在一起的两尊泥塑。
闻氏将姜月所说的悉数告知了他,闻渊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心底里也希望是真的,更愿意去相信,于是他温声对闻氏道:“看来,连上天都在帮我们。”
闻氏含泪笑着点点头,“是啊,我听完了都觉得身子好了些。”
闻渊听她说好了些,顿时心情愉悦,一高兴便吩咐道:“来人,赏姜姑娘。”
闻渊的随侍闻言便给了姜月一个钱袋子,姜月原本想推辞,但长乐郡主让她收着,她便依言收下,沉甸甸的约莫有五十两。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眼看着就要到午饭时间了,温慕言便要带着姜月告辞,“长乐得回去陪母亲用膳了,下次再来看望夫人您。”
“好,”闻氏点了点头,又让姜月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姜姑娘,有空的时候可不可以来国公府陪我说说话?”
她真的很喜欢眼前这个小姑娘。
“夫人,当然可以,”姜月眉眼带笑一口答应下来,忽而又想起来什么,迟疑道:”不过”
“不过什么?”闻氏问她。
“守门的小哥们不一定会放我进来,”姜月嘟囔着,如实道。
闻氏被她逗笑了,弯着眉眼道:“姜姑娘今后过来,直接报姓氏便是,守卫的再也不会拦你。”
就这样,温慕言带着姜月准备离开,裴秋生也从外间出来,他看见姜月时眼神便情不自禁地黏在她身上,待她走到跟前时便走在她身侧。
正在这时,只听闻渊骤然出声喊道:“公子且慢。”
国公留人
裴秋生转过身来, 只见镇国公闻渊从屋里走出来,定定地看着他,问道, “这位公子是?”
裴秋生不知镇国公是何意, 便依照常礼朝他行礼道:“小民拜见镇国公,在下是陪姜姑娘一起来的。”
闻渊看着眼前少年那双与印象中极为相似的眼睛, 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问道:“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家住哪里,父母安好?”
裴秋生一愣, 眼底有些茫然,但对方位高权重他不敢冒犯, 只好中规中矩地如实回答道:“在下名为裴秋生,家住长安集市西边的街头, 自幼走失, 无父无母。”
闻渊眼眸中凝着亮光,语气温和地问道:“不知老夫是否能请公子喝杯茶?”
裴秋生满头雾水, 眼中茫然更甚,但他不敢拒绝镇国公的邀请,于是同姜月道:“阿月,你要不在这等我一会儿?”
裴秋生不放心姜月自个儿出府回去,他想陪她一起。
姜月正想点头, 又听闻渊道:“我们喝茶的时间可能会有点久, 不如老夫先派人送姜姑娘回去?”
“可”裴秋生其实想拒绝。
但姜月是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人,听出来镇国公语气虽听起来平和, 但其中的威压不减。她不清楚镇国公的性子,怕惹来麻烦, 因而主动道:“秋生,那我还是先回去吧,正好我也想早些回去做点东西。”
裴秋生道:“好,那你在家等我。”
他知道她还有话想要问他。
姜月笑着点了点头。
长乐郡主心思通透,她听得多见得也多,当下便看出来了镇国公的意思。她临走前看了一眼裴秋生和镇国公,觉得两人的眉眼是有些相似,且裴秋生的眼睛同画像中的小世子更为神似。
但这么些年镇国公和汁源由扣抠群,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国公夫人已经找了好些个同他们相貌相似之人了,其中也不乏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偏就没有一个是真的小世子。
因而她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并猜测估计裴秋生没多久也会被送回家。
毕竟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于是待姜月走后,裴秋生便随着闻渊去了偏厅。
闻渊凝望着他,声音有些颤抖、试探着问道:“能否让老夫看一看裴公子左边的肩膀?”
“这怕是不合适吧?”裴秋生闻言有些意外,心道眼前这孤男寡男共处一室,镇国公不是有什么龙阳之好吧?他喜欢的是女子,可不喜欢男的。
闻渊见他眼底满是谨慎,也不为难他,笑着问道,“不知公子左边的肩膀上是否有个红色的胎记,形状像两座山?”
裴秋生闻言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随即又觉得有些失礼,连忙改口道:“我在下的意思是,国公您是第一次见到在下,怎么会知道这个?”
闻渊却没有回答他,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么些年来他的直觉从来没有今天这般强烈过,一定不会有错。眼前少年的眼睛,既有几分像他,又有几分像闻氏,同当年的小北轩更是像极了。
闻渊问道:“裴公子今年多大了?生辰是哪一天?”
裴秋生一愣,他哪里知道他生辰哪一天,穿越过来还没问过呢,估计只有姜家他们三个才替他记着在。他奇怪的是镇国公问他这个做什么?难道是看他年纪同小世子相仿所以多问两句?
但不对啊,他怎么知道他身上的胎记?
裴秋生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还是如实道:“在下今年十五岁有余,至于生辰,不记得了。”
闻渊顿时笑道:“那便没错了。现在能让我看看胎记吗?”
*
姜月在家一直等到用晚饭的时间,也没见裴秋生回来。
她心里十分纳闷,难道是出什么事了不成,按理说他们没得罪过国公府,不应该啊。
一直到了亥时,国公府终于派了人来,说裴秋生今日留宿在国公府,暂且不回来了。得知他平安无事,姜月才放下心来。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姜月夜里又做了奇怪的梦。
姜月这次看清楚了一些人脸,其中就有镇国公和国公夫人。她见到裴秋生同镇国公和国公夫人相谈甚欢,很是亲近的样子。
她心下正觉得奇怪时,再次梦见了状元郎在殿试后被公主叫去问话的场景,不知道那状元郎对她说了些什么,那公主顿时笑得十分开怀。
待到那状元郎转身时,姜月见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熟悉的五官长相,正用陌生的神情冷冷看着她。
竟然是秋生?
她惊讶极了,此时她手边又出现了梦里出现过的那本小说,名字同她穿越来之前看的那本书一样,她连忙打开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翻开了开头,小说的男主还是谢云昭。
她粗略往后翻了几章,前面的情节同她以前看的还是类似,她便跳着看到有描写到姜家的情节。
她发现小说中写了裴秋生被人贩子卖到姜家后,初时因为流落在外期间收了些刺激,不爱与外人交流。后姜家遭逢变故、绝地求生之时,他便幡然醒悟,决心重新振作。
他们改变了最开始的剧情,小说后面的情节果然随之变动。
接着书中多次强调他不想做姜家的童养夫,想挣钱赎身。
姜月只觉得心中一梗。
在她翻看的过程中,手中的书本逐渐变得透明,仿佛在逐渐消失似的,姜月连忙跳着看,翻到了裴秋生进国公府那天的事情。
只见书中写着,裴秋生进了国公府以后,便被镇国公留了下来,随后经过询问查验,确认裴秋生就是当年国公府走丢了的小世子。
姜月心道:这里居然还有隐藏剧情,这无论是对于国公夫人还是对于裴秋生来说,都是好事啊。
国公府顿时一派喜气洋洋,全府上下都欢呼雀跃,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一般。
镇国公派人给姜家送了五百两银子,感谢姜家的养育之恩,但也告诫他们,今后两家两清了,裴秋生再不是姜家的人,更不是姜家的童养夫。
而后国公府便办了一个极为隆重的认亲宴,向所有人宣告他们的世子找到了。
只是从那以后,裴秋生似乎再也没有回过姜家,而是在镇国公的安排下,长住在国公府,并请了最好的夫子传道授业,让他安心准备科考,将从前缺的都给补回来。
裴秋生在乎功名,自然是欣然接受,且他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都不记得姜家。
书本进一步变得透明。
姜月连忙跳着往后翻,翻到了裴秋生殿试以后被钦点为状元郎后,公主想要他做驸马的那个情节。
裴秋生同公主两情相悦,他答应了。
她又往后翻,翻到了镇国公最终认了她做义女,将她嫁给了长安的一个乡绅,十里红妆,热闹非凡。
姜月眼睛湿润了。
怎么会这样?这一定不是真的。
姜月第二天早上醒来,第一时间先去看裴秋生回来没,见到他屋子里仍是空荡荡的时,她忍不住有些失望。
国公府第二天又来了人,说裴秋生这两日都没法回来了。接着裴秋生果然那一整天都没回来。
到了第三天,姜家用完午饭后,姜月正收拾着桌子,外面来人了,传来一道老妇人的声音,“请问这是姜家吗?”
姜月听见声音,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
姜氏抬眼便见到了国公府上的顾嬷嬷,“顾嬷嬷来了?”
顾嬷嬷也认出了她,笑道:“姜氏,我们又见面了。”
从前来姜家的顾嬷嬷神情是很冷淡的,如今突然朝她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姜氏明显有些不适应,但也跟着笑道:“是啊,不知您此番过来所为何事?”
顾嬷嬷和气道:“我奉镇国公和国公夫人之命,前来告知你们,先前在姜家住的裴秋生,原名闻北轩,是镇国公府丢失了多年的世子。”
姜月闻言手中的碗筷掉了下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姜氏原本又惊又喜,猛地被碗碎在地上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只见姜月面色苍白,不免问道:“阿月,你怎么了?”
姜月红了眼眶,笑道:“没什么,我昨儿个便猜到了,如今只是为国公夫人和秋生感到高兴。”
“高兴就高兴,哭什么,”姜氏听她这样说,便也不觉得奇怪了,因为她也很高兴。她是真的没想到,裴秋生的真实身份竟然如此贵不可言。
顾嬷嬷接着命人捧了两个箱子进来,打开箱盖亮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子,笑道:“国公府赏了五百两银子给姜家,说是感谢姜家这几年来的养育之恩。”
姜氏眼前一亮,满眼的不敢置信。五百两啊,不愧是国公府,这么大手笔。
姜月手心渗出了汗。
顾嬷嬷又道:“只是从此,世上便再无裴秋生这个人了,他与姜家也再无干系。还希望姜家今后也能守口如瓶,尤其是在——婚约方面。”
她说到“婚约”时,语气着重强调了下这两个字。
姜氏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嬷嬷,您这是什么意思?”
顾嬷嬷脸上顿时有些为难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讥讽道:“世子身份尊贵,之前是姜家收留的养子。让世子做童养夫,是万万不可外传的。而让世子娶姜姑娘,也是万万不可能的。我所说的,你可明白?这都是国公爷的意思。”
姜月眼中雾蒙蒙的,这些对话的台词都与梦里小说中一模一样。
她梦见的,竟然全都是真的。
那句“从此,世上便再无裴秋生这个人了”一直在她脑海中不停回响,久久无法散去。
姜月都不记得顾嬷嬷是怎么走的,后面的对话她也没听清,只知道她心神恍惚,脚下虚浮,路都有些走不稳当。
姜氏见她这样,连忙将她扶到了床上躺下,劝解她道:“阿月,我知道你心里头难过,我又何尝不是?只是没想到秋生他竟然是镇国公世子,身份高贵,我们攀不起。刚才顾嬷嬷也说了,若是你一定要嫁给他,别说妻了,连妾也攀不上,只能做他的外室,顾嬷嬷说只要你愿意,这样也成。”
“你可愿意?”
“不愿。”姜月道。
她望着头顶的幔帐怔怔出神,说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儿,姜氏便出去了,“若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姜月心中还有奢望,奢望裴秋生有没有可能会因为喜欢她从而改变主意。但她又想到在梦里那本小说里,曾多次强调不想做姜家的童养夫。
他想挣钱赎身。
从他去了国公府便再也没回来就知道了。
他可能不喜欢姜家。
如今,他实现了,五百两,赎十个二十个裴秋生都不成问题。
顾嬷嬷走后,姜月便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姜氏这天便没有出摊,在铺子里待着防止姜月随时会需要她。
快到傍晚的时候,外面来了个女子,朝姜远发和姜氏说她是来找姜月的。
姜氏瞧着对方的年纪同姜月差不多,又生得面善,以为是姜月的那几个朋友,便去敲姜月的门,让那女子在外面等一等。
敲了门后,姜月过了好一会热才浑浑噩噩地如提线木偶般从屋里面出来,定神看了好几眼才看清远处的人是谁。
章青仪。她来做什么?
只见章青仪神色有些慌张,见到姜月便急急跑上前去,抓着她的胳膊着急忙慌道:“你就是阿月是不是?裴公子在学堂出了事,被我爹带到家里养伤了,他伤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还不停地喊着你的名字,你快去看看他!”
姜月闻言,瞳孔骤缩、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章青仪催促道:“你快随我上马车去看他,再晚就来不及了。”
两个请求
姜月火急火燎地跟章青仪上了马车。
姜远发和姜氏没听清楚谈话内容, 隐约听见秋生出了事,心里也很着急,表示想跟着一起去, 被章青仪以马力不够, 人多了速度会变慢为由拒绝了。
姜月上了马车之后,连忙请求马夫快马加鞭, 早点带她过去。
路上, 她追问章青仪具体发生了何事。
只听章青仪凝着眉、眼睫低垂有些难过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只听说他在学院与人起了争执,打了起来。对方带了刀子, 将裴秋生伤得浑身都是血。我爹已经请了大夫了,大夫正在给他止血。”
姜月连忙问道:“那有没有请国公府的人来一趟?”
“国公府?”章青仪一愣, 眼神懵懂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裴公子他跟国公府有什么关系吗?”
姜月闻言有些意外, 难道是还没传开?
“大夫说他的伤怎么样?”姜月问道。
章青仪语气更为低落道:“大夫说他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但他一直心神不宁地喊你的名字, 大夫说得先稳住他的心神,方能脱离危险。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找的你。”
姜月便不再言语,她撺在手心的衣角已然被浸湿,紧张地都不想说话, 只是时不时催一下马夫赶路再快些。
章青仪透过她微乱的发丝, 不动声色地看着坐在眼前一脸焦急的女子,眼神闪过冰冷,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如同毒蛇盯着她的猎物般,随时准备毫不留情地攻击。
*
裴秋生这边, 自从他那天来了国公府、给镇国公闻渊看了一下他肩膀上的胎记、两人又进行了滴血认亲后,自此闻渊便认定他是他的儿子。
裴秋生看见府中的下人十分娴熟地拿出滴血认亲的工具时,眼角抽了抽,很难不怀疑这个步骤已经在国公府进行过很多遍了。
虽然滴血认亲在裴秋生看来可靠程度不怎么样,但即使他说不记得小时候的所有事情,也不认识国公府里的任何人,闻渊仍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用闻渊的原话说的是——“你连耳后的两颗小痣都与我的孩儿生得一模一样。”
裴秋生只好认了,左右他什么都不知道,闻渊说他是那他就是了,亲爹总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儿子。
做世子乍听起来也没什么坏处。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上天待他还是不薄的,穿书穿到一半横穿过来一个隐藏的贵族身份,总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只是国公夫人闻氏每次一见到他都是眼泪流个不停,又哭又笑的,问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连夜吩咐厨子当天就给他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直把他看得心里酸闷得很。
他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太好,他是穿越过来的,又不是真正的闻北轩,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太医第二日替国公夫人来诊脉的时候,竟然说她的身体有了好转的趋势,假以时日,或许能大好。
裴秋生犹疑着,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闻氏说,早知道他是她的孩子,当时她在姜家的时候就该多看几眼,好将他认出来。
只是裴秋生那个时候还没来得及跟她打照面,便因为受伤脱力倒在了姜月身上,让她没有看清楚脸。
现在想起来真是觉得十分遗憾。
闻渊待他也是十分上心,听闻他想参加科考的时候觉得很欣慰,又听说他如今连童试都还没考,微微发出了声叹息。
他考了考裴秋生的学问,竟出乎意外地发现还不错,令他很满意。
他吩咐底下人第二天一早就去请最好的夫子,择日来给裴秋生授课。
只是当他问起裴秋生同姜家的关系时,裴秋生如实道:“我对外称是姜姑娘的表哥,实际上是她的童养夫。”
闻渊闻言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甚至有一两分薄怒,没有再说什么。
裴秋生来国公府的第一天,其实就想回趟姜家的,但闻渊说第二天想带他去拜见他的祖母,国公府的老夫人,因路途遥远,他们天不亮就得出发,要到第三天才能回来。
祖母年迈,身子也不好,在紫云山上静养着在,已经是随时都要归西了,活一天便少一天。她若是早点见到他,定会十分开心,哪怕是登时阖眼都没有遗憾了。
至于思齐学堂那边,闻渊说会派人去替他告假,而姜家那边,他也会派人去告知一下,裴秋生只好答应。
在出发时,原本闻渊不打算让闻氏去的,让她在家好好休养便成。但闻氏却坚持要一起去,称她的病都是心病,如今已经好了一大半了,但她仍觉得一切都跟做梦一般的不真实,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才叫她不安心。
闻渊便也只好将她一起带上。
到了紫云山,裴秋生顿觉这里果然环境清幽,适合静养。待见到了他们口中的祖母,见她头发花白,哪怕是躺着都有些气喘吁吁,便知道闻渊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祖母确实时日无多了。
裴秋生陪她说了许多回的话,祖母虽然高兴地合不拢嘴,但她精力大不如前,总是没聊多久便乏了。
闻渊带他同祖母处了一天,第三天一早便带着他们请辞了。
在回来的路上,裴秋生与闻渊、闻氏还是同乘一辆马车。
闻渊同裴秋生说道:“北轩,我准备十天以后便为你举行认亲仪式,到时候,我会将整个长安城的亲朋好友和权贵们都请来作为见证。”
闻氏见闻渊对闻北轩如此上心,心里头也很高兴,笑道,“我的北轩终于回家了。”
裴秋生想了想,犹疑着道,“国公父亲,抱歉,我还有些不太适应改口,我有两个请求不知能否提出来?”
“无妨,认亲前慢慢改口便是,不急,”闻渊和颜悦色道,“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便是了。”
裴秋生抿了抿唇,似是有点紧张,他缓声道:“孩儿有一心仪的女子,就是你们见过的,姜月姜姑娘,孩儿想将来娶她为妻,不知认亲以后,还能否?”
他昨晚考虑了一下,做世子有可能会影响到他娶阿月,毕竟世家大族最是讲究门当户对这些玩意。
闻渊听完眼皮跳了跳,他今天还派了人去姜家,让姜家打消他们不该有的念头来着。
闻氏闻言便先笑道:“姜姑娘生得美,性子又好,我瞧着就喜欢,自然是可以的。”
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快乐,哪怕他要的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她都愿意给他,何况只是娶一个自己心爱的人。
裴秋生见闻氏一口就答应了,很是意外,他唇角微微上扬,心中正感到愉悦时,又看见闻渊脸色微沉,才刚翘起的唇角又抿了下去。
闻氏见闻渊沉默着不出声,便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你说是不是啊阿渊?”
却听闻渊顿了顿道:“北轩啊,我跟你母亲还不太了解姜姑娘呢,何况长安城的好姑娘多得是,此事要不容后再议?”
一介平民,居然让他的嫡长子做童养夫,若不是他们对北轩有养育之恩,他定然要惩治他们。只是看北轩这样,想是对这家还有不少感情,对这家的女儿也很上心。闻渊不希望与裴秋生起争执,因而他说出来的话便也转圜了些。
裴秋生闻言却坚持道:“姜姑娘她很好,我想娶的女子也只有她。”
闻渊神色有些不悦,但还是好言好语劝道:“那是你还没遇到更好的,你是不是怕姜姑娘她离了你之后不好出嫁?我们国公府可以认她为义女,想必去姜家提亲的人都能踏破门槛,成亲以后她郎君也不敢怠慢她。”
裴秋生听见“她郎君”,心里有些闷堵,一想到闻渊想将姜月嫁给其他人,眉眼间更是不悦道,“我想娶她,不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闻渊见他这样坚持,甚至对他多少有些顶撞,面色瞬间就不好看了,语气也显然生硬了许多,说出来的话也口无遮拦起来,“她一介平民,若是做了你正妻,岂不是令国公府遭人耻笑?”
“你的正妻是将来的世子夫人,是未来国公府执掌全府中馈之人,必定要从世家贵女里面出才是。若是姜姑娘来做,以后国公府岂不是乱套了?”
裴秋生闻言顿时脸色沉得能低下墨来,他双眉紧锁,眼神中流露出不满和薄怒,嘴唇紧抿,嘴角下撇着,显得非常不高兴。
闻氏见她的孩子才刚回来,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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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便摆出一副要跟他吵起来的架势,连忙劝解道:“阿渊,这毕竟是孩子的第一个请求,孩子重情重义,这也是件好事。”
闻渊闻言登时便想起他们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闻北轩,神色忍不住松动了许多,他动了动嘴唇,语气和缓了不少道:“这我还是要再想想。”
闻氏朝裴秋生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北轩啊,你先去另一辆马车坐着,我同你爹私下说几句。”
裴秋生便听懂了她的意思,依言上了另一辆备用的马车。
待他走后,闻氏便又扯了扯闻渊的袖子道,“阿渊,依我看啊,那姜姑娘就挺好的,生得不必那些大家闺秀差不说,又知恩图报、心地善良,她心灵手巧地定然也是个聪慧的姑娘。最主要的是北轩喜欢,别说是娶一个了,便是娶十个姜姑娘都成。”
闻渊拧眉道:“可他毕竟是我们俩唯一的孩子,是将来的世子,原本他就流落在外、学的东西少了些,若再不找个得力的贤内助帮他,以后如何撑得起来?”
闻氏也知道闻渊心底里是为了孩子好,但她同他想法却不同,她道:“若是北轩不愿意呢?刚你也看见了,他性子执拗,已然是认准了。你不答应,是想逼走他?”
“我自然是不想逼走他,”闻渊神色又松动了些许,叹气道,“可姜姑娘小门小户出来的,不会管家,怕是难以服众。”
闻氏握着他的手笑道:“不会管家又何妨,我手把手教她便是。初时撑不起家,我们俩帮着便是。你若是不答应,我可就不高兴了。”
闻渊虽然在外严肃,但内里其实是个有些妻管严,且他与闻氏感情甚笃,否则也不会在没了世子、闻氏又再无所出的情况下还没有停妻再娶。
见闻氏这么说,他有些没辙了。
闻氏见他松动了些,又道,“你若还是不放心,将来给北轩从世家女中寻一位满意的妾室,不也可以?”
闻渊闻言,又动摇了几分。
闻氏又温言软语地劝了他许久,他终于松了口,道:“既然北轩喜欢,那便依他的。”
闻氏见他答应,这才眉开眼笑起来,便停下马车着人将裴秋生又叫了回来,“你爹答应了。”
“真的?”裴秋生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惊喜。
他看着闻渊,只听闻渊轻轻的“嗯”了一声,接着他又看向闻氏,眼神中含着感激与感动。
闻氏又问他道:“那北轩的第二个请求是什么?”
只听裴秋生道:“是这样,姜家养育了我五年有余,也算是我半个养父母,我想每个月都抽几天时间陪陪他们,在姜家小住些时日。”
其实他只是怕他成了镇国公世子以后,姜月会不安心,没有安全感。且感情是需要时间培养的,太久不见面必然会生疏。
闻渊这次依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道:“你准备抽几天?童试在即,我准备请最好的夫子来教你,但却不方便将夫子带去姜家。”
裴秋生道:“三天,就当是休沐了。”
闻氏又帮着说话道,“只要你大多数时日能在家里便成,你刚回家,也需要个适应的过程。”
“好,”闻渊答应了。
裴秋生终于放下心来。
回府之后,闻渊召集了全府的人来认识一下国公府失而复得的世子,使得裴秋生就跟动物园里稀奇的不得了的猴子一样,被各种七大姑八大姨兄弟姐妹围观了一通。
闻氏虽然将每个人都介绍了一遍,但裴秋生虽然是看书过目不忘,可看脸却不大行,愣是没记住几个,只堪堪记住了几个弟弟和姐妹,其他人在他眼里看起来长得都差不多。
裴秋生:
突然感觉隐藏在他身体里的社恐潜质要被激发出来了。
闻氏笑道:“无妨,以后时间长了,慢慢地就认识了。”
裴秋生赧然一笑,点点头,“好。”
于是裴秋生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得空能回趟姜家,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姜月。
只是当他刚走到姜家杂货铺门口时,便被在门外张望的姜氏一眼看到,惊讶又意外地问他道,“秋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裴秋生一脸疑惑地问她道。
姜氏便将她隐约中听到一位女子说他出了事、要带姜月去看他的这事说了出来,“我好像听到了‘学堂’两个字。”
学堂?女子?
章青仪?
那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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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月跟着章青仪和她的丫鬟到了她家宅院,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院子走过回廊,又快步往湖边的小道和亭子走去。
只是姜月见到这一路上地面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血迹, 多少有些奇怪, 章青仪不是说秋生浑身是血吗?
她回过神来,便觉得有些想不通, 裴秋生不是被留在了国公府吗?今天早上顾嬷嬷还来传话来着, 怎的突然就在学堂与人起了争执?难道是他回府遭到了他人嫉恨、去了学堂中了他人的圈套?
而且, 章青仪的丫鬟为什么是走在她身后而不是跟在章青仪后面?
她心下觉得奇怪,忍不住问在前面带路的章青仪道:“章姑娘, 请问还有多远?”
章青仪脚步顿了顿,又接着往前走道:“快了, 我们再走快些。”
姜月却停下了脚步。
“章姑娘,这个方向似乎并没有房屋, ”姜月道。
章青仪家的宅院依湖而建, 姜月顺着湖边这条路看过去,远处只有草丛树林, 并没有屋子,所有的屋子都在她们右手边,与湖泊隔着些距离。
她望着远处的树林,心中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章青仪闻言,终于转过身来, 含着些许的笑意耐着性子道:“姜姑娘, 这是条近路,你跟我走便是了。”
“既然是条近路, 秋生也该走的是这条路,路上应当会有血迹才对, 为何会如此干净?”姜月觉得对方的说法有些牵强,越发觉得不对,怀疑道,“秋生他当真出事了吗?”
姜月出门时心慌意急、仓皇失措,但赶了这么远的路,她也冷静了下来。这里离学堂还是有些距离的,裴秋生若真是受了重伤,为何要舍近求远地来这里,而不是直接送医馆?
章青仪见姜月神情有异,便知她已然开始怀疑,恐怕已经无法将她骗到既定的位置,只能改变策略。
于是她便往姜月这边走来,到她跟前微微凝着眉委屈地问道,“姜姑娘是不信我么?”
姜月看着眼前这张面善的脸,却仍无法打消疑虑,忍不住退了两步想离她远一点,正在此时,章青仪在向前又走了一步的瞬间崴了下脚,整个人便往姜月那边倾倒。
章青仪不着痕迹地朝姜月身后使了个眼色,那个一直跟在姜月身后丫鬟小桂便眼疾手快地去扶章青仪,路过姜月时似是不经意间重重撞了她一下,眼看着姜月就要被撞下水。但是,姜月早有防备,她顺势抓住了那丫鬟胳膊上的衣服,稳住了身形。
章青仪见这一步没得逞,便又朝小桂使了个眼色,小桂便突然掉转身子,双手抵住姜月的肩膀,猛地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要将她推进湖里,“去死吧。”
若说姜月刚刚还不确定她们想做什么的话,如今再不明白只怕便是个傻子了。
她们竟然想要她死。
姜月刚才便有防备,当下更是没有松懈,她侧了个身子,让小桂搭在她肩上的手便顺势一滑朝前扑了个空,她人也顺势往湖边扑去,差点掉进了湖里。
而姜月则借机往章青仪身边站了过去,并顺势反锁住了她一条手臂——这还是裴秋生教她的。
那次被二狗儿威胁她以后,裴秋生便教了她两招,让她借用巧劲,出其不意地制住敌人。
“姑娘!”小桂大吃一惊。
“啊!”章青仪被姜月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见自己被掣肘她尝试着扭动身子却发现根本无法挣脱,反而还让她被反锁的右手臂酸痛无比,顿时叫道,“小桂,快来帮忙!”
小桂闻言连忙想去扯姜月,姜月却带着章青仪往湖边走了两步,冷声道:“你要是敢过来,我就将你家姑娘扔到湖里面去!”
章青仪顿时大惊失色,小桂也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姑娘,现在怎么办?”
章青仪惊慌道:“小桂,快去喊人帮忙!”
于是小桂连忙撒丫子往树林那边跑去。
姜月一看便知道树林里一定有她们埋伏的人,便拽着章青仪往来时的路赶去,可章青仪却拖拖拉拉不愿意往前面走,姜月就推着她往前走,在她走得特别慢时便扭动一下她的手臂,她很快便能加快步伐。
姜月边走边问道,“章姑娘,我哪里得罪你了,让你如此大费周章地来害我?”
章青仪沉默不语,自从上次见过姜月后,她便派人去调查了姜月,得知姜月住在集市上的姜家杂货铺,家中靠卖杂货和泥塑为生,顿时鄙夷不已。
她还探听到,裴秋生同姜家的关系似乎没那么简单,有传言说姜家养了个童养夫,不知是真是假。
且思齐学堂里逐渐传出来裴秋生有个叫姜月的心上人,裴秋生对她喜欢得不得了,虽是嘴上从来没提过她,但每次听见旁人问起她时,他唇角都会忍不住微微扬起。
他从来都没有对她这样过,别说对她笑了,连眼神都不想给她一个。
章青仪暗狠狠地想着,姜月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商户女,而她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才女,姜月有什么资格跟她抢裴秋生?
不过是近水楼台罢了,只要姜月死了,裴秋生眼里一定会有她。
因而当她派去盯梢的人说裴秋生近几日都不在家时,她便觉得下手的机会来了。
到时候若是裴秋生找不到她这里来,她便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即使是裴秋生找来,也可以说是姜月贪玩不小心落了水,导致尸骨无存,左右姜家那两位估计也没听清她与姜月的说的话。
章青仪默了片刻后,又愤恨地回答道:“因为你觊觎你不该觊觎的人,裴公子只能是我的。”
姜月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闪过一丝低落,冷笑着嘲讽道:“我没有资格觊觎,你又有资格了吗?可笑。”
“啊呀!你个野丫头给我轻点!”章青仪骂道,刚才姜月生气之余,无意间手上的力气大了很多,痛得她直抽抽。
姜月发现章青仪走得实在太慢,带着她跑没有自己一个人跑得快,于是便松开了她准备一个人逃。
可她刚跑两步,后背的衣服就被章青仪的左手拽住,姜月想要将衣服拽出来却被她抓得死死的。
姜月惊讶于对方的坚持,她右手臂都酸痛得抬不起来了,竟然还不肯放过她。
这时她再想去反锁住章青仪已然是不能,对方有了防备,总是跟她绕着圈子。
姜月干脆心一横想直接拖着她跑,但对方似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要留住她,愣是让她前行得极其缓慢。
姜月无法制住对方,跑又跑不掉,眼睁睁地看着小桂带着两个男人跑来,离她们越来越近。那两个看起来像是章家的家丁,生得十分粗鄙凶猛。
章青仪见姜月的眼神中带着惊怕的神色,往身后一看,果然是她的人来了,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冷声吩咐道:“你们两个快给我上,你们将她拉到草丛里,给我毁了她,然后再将她绑起来丢进湖里。”
她要让她死得痛苦又悄无声息。
姜月惊恐地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毁了她是什么意思?被绑起来丢进湖里她还能活吗?这女子太狠毒了。
那两个男人笑得一脸油腻朝姜月走过来,姜月从他们对她上下打量、不怀好意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欲望,登时便明白了章青仪口中“毁了她”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眼下以一敌四的局势,她再努力也不可能从他们手里脱身。姜月只能孤注一掷,拉着章青仪的左手胳膊将她往湖边拖,到了水里或许还能有活路。
章青仪脸色一变,问道:“你做什么?”
姜月笑道:“不做什么,同归于尽罢了。”
章青仪再次被吓得花容失色,“你疯了!”
姜月拽着她,果断地跳进了湖里。
冰冷的湖水浸透了姜月的全身,让她感受到无比的寒冷刺骨,比那天掉进沼泽时更甚。
“咳咳咳!”章青仪在水里扑腾着呛了好几口水,待止住咳嗽后第一时间便朝岸上叫道,“小桂,快来救我!”
“姑娘,我不会游水啊,”小桂哭道,她对这一变故猝不及防,急得在岸上直跺脚。
“姑娘,我们会游水,”两个家丁主动请缨道,语气中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兴奋。
章青仪忙阻止道:“你们不准下来!小桂,去喊会水的婆子过来,要快!”
要是她被家丁从湖里救出来的样子被人看到并传了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
于是两个家丁只能眼睁睁地站在岸上看着,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只期盼着小桂能早点将婆子找来,不然他们家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还是脱不了干系。
姜月从跳下水后便放开了章青仪,她会一点水,想从别处上岸,便趁着身子还能活动,往远处游去。
此时她发现章青仪居然没有松开她,而且意识到她想逃,便松开她背上的衣服,转而拽住她的头发往湖水里面扯。
姜月被头发带着整个脑袋都陷入了水里,很快鼻子便无法呼吸,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助。
被泡在湖水里呼吸不畅的她,随着时间的流逝手脚逐渐麻木起来,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
姜月的意识逐渐模糊,只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只有水声在耳边潺潺作响。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裴秋生的面孔,她想起了他们之间美好的点点滴滴,想起了他干净的笑容和温柔的眼神。
姜月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有些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但当她想起梦中的场景和书中的字字句句时,她又很难过。
算了,就这样吧。她想着。
就在她即将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一个男人跳进水里,有力的臂膀迅速将她抱起。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仿佛夜空中的繁星。尽管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温暖和生命的力量。
姜月下意识地抱紧了他,而后被他带上了岸。
裴秋生从姜家出发后,便直接从集市上租了辆马车,让车夫快马加鞭带他赶路。他先去了思齐学堂,得知章青仪早就离开且再也没回来过,便直接到了章夫子家。
守在章家门口的家丁原本不让他进,他直接动用拳脚解决他们,不仅成功闯了进来,还问到了章青仪将姜月带去了哪边。
当他赶到时,正好看到了章青仪将姜月的脑袋拽进水里的场面,便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章青仪眼睁睁地看着裴秋生一脸紧张地,当着她的面跳下来救姜月,且他一记手刀劈开她拽着姜月头发的手时,又重又狠,直接让她的手腕脱了臼。
她期盼着裴秋生救完了姜月以后还能再来救她,这样她便有办法将消息散播出去,让他不得不娶她。
她痴痴地望着他,等着他回身看她一眼。
但他没有,而是深情地看着他怀里的女子,连余光都没有分半点给她。
她身子往下沉了沉,这让她又呛了几口水,眼泪忍不住从眶中流了出来,不知是因为咳得太厉害还是因为心里太难过。
姜月吐了好多水,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裴秋生,虚弱地问道,“秋生,我已经死了吗?”
裴秋生满脸担忧道,“阿月,你没死。”
姜月听着水里的噗通声,看向湖里,只见章青仪还在水里挣扎,她咳得厉害,表情十分痛苦。
她真的没死?
裴秋生温柔问她道:“阿月,发生了什么,章青仪想对你做什么?”
姜月感受着裴秋生身上传来的温度和真实的触感,终于相信他是真的来救她了。
她再也没法伪装坚强,脸上满是委屈的表情,双眸湿润,闪烁着水光,她试图忍住泪水,但鼻尖一酸,泪水便从脸颊滑落下来。
她双唇微微颤抖着道:“她想毁我清白,再将我淹死。”
裴秋生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手揪紧,扯得他生疼,他看向湖里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杀意,“那我杀了她。”
姜月阻止道:“但她是章夫子的独女”章夫子是他的恩师,且岸上还有人在看着。
裴秋生冷静了一下,看着在岸上站着不敢下去的两个家丁,多少猜到了些什么,起身一脚一个将两个家丁踢下了水,“去救你们家姑娘吧。”
在古代,社会对女子的行为规范比较严格,若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落水被男子救起来,导致身体被其他男子接触,势必会损害声誉。这应当是那两个家丁迟迟不敢下去救章青仪的原因。
而后,裴秋生将姜月打横抱起,带她离开。
在路过守门的两个家丁时,裴秋生对他们道:“你们家姑娘落水了,快去找人救她,人越多越好。”
看在章夫子的面上,他留她一命,剩下的,他做不到太仁慈。
不走剧情
姜月刚刚真的挺解气的, 尤其是看见章青仪那惊恐又绝望的表情时。
章青仪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秋生将两个家丁踢下水来,又径直抱着姜月离开,表情皲裂的同时脸上也失去了所有血色。
现在不管家丁救不救她上岸, 三个人浑身都湿透了处在一起, 任谁看见了都会多想。
为今之计只能让家丁赶紧救她上来,然后她带着丫鬟一路避开众人视线回房换掉衣裳。
可是就在她还没被家丁捞上水时, 忽然从院门那边涌过来一群人, 顷刻间便将湖边围满了。
这些人都是章家的家丁丫鬟婆子, 见到她落水都是紧张极了。
“姑娘!”
“姑娘你怎么落水了!”
章青仪往岸上一看,瞬间脸色惨白。
此时的章青仪浑身都被湖水浸湿, 衣服都贴在了身上,显露出她姣好的身段。而她这样玲珑有致的身子, 却正被一名家丁搂着腰抱在怀里、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上,被他带着往岸边游去。
这场面忍不住让有些人想入非非。
“这……”果然有人开始议论, 甚至有男的开始羡慕那个水里的家丁好生有福气。
窃窃私语中隐约能听见有人说“要是能让我也这么搂一把摸一下, 让我在水里泡一天也值了”。
瞬间便有心思活泛脑子清醒的婆子反应过来,当即跳下水, 从家丁手里将章青仪接过来。
章青仪上岸后,恶狠狠地威胁众人道:“你们记住,今日下水救我的,只有王婆子一人。但凡有人走漏了一点风声出去,我把他全家舌头都割掉。”
众人闻言均是哆嗦了一下, 低头应是, 连救她上来的家丁脸色都忍不住红一下白一下,半点不敢邀功。
然而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悠悠众口最是难堵, 还是有不怕死的好事者将这事绘声绘色地传了出去。
由于章夫子颇有声望,章青仪在附近也是小有名气,且她向来眼高于顶,如今她从高处跌落至泥潭,许多女子都想趁机踩她一脚,许多男子也是鄙夷中夹杂着兴奋,因而纷纷对此事津津乐道。
而姜月住得远,又是个不知名的女子,在附近没几个人认识她,她落水的消息自然没几个人关心。
听见这些消息的章青仪,将屋里的东西砸碎了一地,当天夜里便病了。
*
姜月的脑子还是懵的,一路上愣愣地看着裴秋生抱她坐进了马车,眼睛都没眨几下,生怕一闭上眼睛裴秋生就会不见了一样。
她一张小脸冻得惨白缩在马车里,眼神温柔又彷徨地看着裴秋生,如同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般惹人心疼。
裴秋生连忙让马夫快点赶路,而后在路上找了家成衣铺子,买了一套同姜月身量差不多的粉色衣裙。
“阿月,你换身衣服,我就在马车外面守着,”裴秋生道。
“嗯,”姜月冻得在哆嗦,颤抖着接过衣物,待裴秋生走后便开始换上。
她看了一眼衣服,发现这件裙子竟然是粉色的,里面有绒布和小夹袄,乍一看便觉得既好看又暖和,让她的心也忍不住暖了起来。
姜月身上所有衣服都湿了,贴在身上冰冰凉凉的,正当她纠结要不要将里面的肚兜换下来时,却见到裴秋生新买的衣服里竟然有一件肚兜和里衣,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一条毛巾。
这么周到吗?
姜月顿时脸红了。
而裴秋生听着马车里面窸窸窣窣衣物的摩擦声,耳尖也忍不住泛红了起来。
姜月换好了衣服便叫裴秋生进去,裴秋生进去的第一眼便看呆了。
今日他出门时国公府给了他一个钱袋子带在身边,因而今日他能有银子租马车,刚刚买衣服时想都没想便挑了一件最贵最好看的。
姜月从前总是穿着素色的衣衫,不是亚麻色便是青灰色,裴秋生还从未见过她穿过粉色的衣服。
眼前的姜月着一袭粉色的长裙坐在马车中,就像一朵娇养盛开的桃花,婉约而优雅。这件衣服外面是由细腻的绸布制成,光滑如水,在马车中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裙子的粉并不是那种鲜艳刺眼的粉,而是略带一点柔和的桃色,如同晨曦中的花,显得淡雅而恬静。
裙子的剪裁非常得体,流畅的线条仿佛为她量身定制,衬托出她曼妙的身材曲线。上衣的领口镶有精致的花边,增添了几分甜美和娇俏。袖口设计宽松,让她微微露出来的一截手腕显得纤细而柔美。
下裙是宽摆的样式,轻柔的裙摆如云似水,为整个世界增添了一抹粉色的温柔。
她湿漉漉的头发下,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神犹如清澈的湖水,清亮动人。
姜月笑着看着他,用清甜软糯的声音轻声同他说道:“秋生,这件裙子可真好看,不过我好像有点不太适应”
当她用这样欣喜又羞怯的语调喊他的名字的时候,如同一阵轻柔的风吹过他耳边,一种微妙的情愫在他脑中疯长。
裴秋生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他轻咳了一声,听她这样说却并不想让她换下来,他回过神来后坐在她身侧,凝着她的眸子哄她道:“那家成衣铺子里都是这样的衣服,阿月先将就着穿一下?”
姜月却笑道:“嗯,虽然有些不适应,但我很喜欢。”
裴秋生陷进了她甜美的笑涡里,觉着浑身都在冒热气。
姜月今日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惊吓,待浑身都已经暖和后,便在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进中昏昏欲睡起来,渐渐将脑袋靠在马车的车窗边睡着了。
当马车碾过一块石头导致车身振荡了一下时,被车窗磕了下脑袋的姜月也只是皱着眉头“嘶”了一下,并没有醒来。
裴秋生原本坐得笔直,他脑子鼓胀着想东想西,一会儿又想姜月待会儿会不会问他什么,听见这声“嘶”声才发现姜月已经睡着了,并且还被窗户磕到了。
看着她的脑袋靠在坚硬的窗壁,裴秋生皱了皱眉头,而后轻手轻脚地将姜月的脑袋从窗边移开,挪到了自己的肩上,只是他依然坐得笔直,且身体很僵硬。
姜月的头发很快便将裴秋生的肩膀浸湿,他低头看着她湿漉漉的头顶,有些无奈地给她脑袋盖了个毛巾防止她着凉。
在低头时,他不经意间看见从一滴水从姜月的脸庞滑落到下巴,滴到颈部后慢慢向下滑落直至消失在衣领里,肤色白皙娇嫩又光滑。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在看什么时,整张脸便突然红的跟只煮熟的虾子般,烫到眼似的慌忙地移开了视线,并且再也没有低过头。
许久过后,姜月听见头顶传来裴秋生的声音,“阿月,到了。”
姜月便发现自己睡在了裴秋生怀里,且双手还环着他的腰,以为是自己睡着时无意间占了对方的便宜,顿时坐直了身子,只是脸颊还红着在。
裴秋生像是等了很久似的解释道:“是我看你靠着窗睡着不舒服,将你脑袋搬过来的。”
姜月顿时松了口气,“哦。”
她面上微微红着,带着羞怯和喜悦,唇边也不自觉地挂着笑意,直到——
姜氏夫妇见到他们时,朝裴秋生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草民见过世子。”
简单潦草的几个字,却点清了他们二人身份的云泥之别。
穿得很暖和的姜月却如同突然被浇了盆冷水般,她滚烫着跳动的心也在寒风中就地结冰了。
由于姜月这次在水里的时间泡得不久,且得救及时,她只在晚上浅浅烧了一下,第二天便一点儿事都没有了。
第二天,裴秋生便将自己是镇国公世子以及今后每个月都会回来小住的事情说了出来。
最感到意外的还是姜氏,她不知道裴秋生当下是什么意思,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
而姜月更是什么都不敢问,她怕这都是她落水后的梦境,若是被她戳破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毕竟最近的梦都不太好,难得有个好梦,哪怕是假的她也想留住。
于是她陷入了一种想靠近又想远离的诡异漩涡里。
这天,姜家还来了一位客人,那便是章青仪的父亲,章夫子。
章夫子昨日白天便听国公府派人来说裴秋生今后不在思齐学堂读书了,他其实是镇国公府世子,今后可能要在家中请先生教。章夫子惊讶之情可谓溢于言表。
昨日他在众学子下学后,自己便在学堂中的后院房屋中歇着,突然听家里派人来说家中出了大事。
待他赶到家里后,便听章青仪说姜月将她拉下水,裴秋生又对她见死不救一事,章夫子便觉得此事可疑,将跟随她的丫鬟和救她的那两个家丁找来严加审问了一番,才搞清楚事情本末。
他猜想裴秋生今日应当还在姜家陪着姜月,便连忙备了礼品到姜家登门谢罪。
一方面此事皆是她女儿一手挑起,另一方面以裴秋生现在的身份不同,于情于理他都要来这么一趟。
何况他知道裴秋生的性子,能给章青仪留一命,已经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了。
“是我教女无方,让姜姑娘受到了惊讶,她没事吧?”章夫子含着十分的歉意道。
姜家父母脸色并不太好,但他毕竟是裴秋生的老师,且他全程都不知情,因而还是说了几句怪不到他头上、“没关系”之类的场面话。
裴秋生道:“其实她已得到了该有惩罚,此事与夫子无关,夫子不必如此。”
章夫子又将裴秋生留在学堂里的东西包括文章之类的带了过来,道:“秋生的策论,是在学堂里写得最好的,这都是在学堂中张贴或传颂的原稿,既然以后你不在学堂上学了,我如今便将它们整理好还给你。”
姜氏虽然不识字,但是看见章夫子手中厚厚的一沓,心里便一酸。
她甚至自私地想着,若是裴秋生世子的身份没被发现就好了,那便还能做她家的女婿。
姜远发却是笑着接过来,“让我也看看。”
这天,裴秋生最终将这书稿送给了姜远发,姜远发捧着他的书稿看了一天一夜,赞不绝口,姜氏唉声叹气了一晚上,裴秋生则一直在等着姜月问他——尤其是他怀疑她身份那件事。
毕竟他不能逼问她,他想听她亲口告诉他。
姜月却觉得一切的事物似乎都隔着一层纱雾蒙蒙的,什么都没提起也什么都没问起,依照往常那般同裴秋生相处着。
只是当她一个人时,时不时会偷偷看向裴秋生,清澈而深邃的眼神却并不能让他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
到了第三天,裴秋生便要出发去国公府了。
姜月不知为何将自己关在屋里没有来送他,这让裴秋生感觉到了姜月对他若有似无的疏离。
临走前,他想了想终于同姜氏父母道:“阿叔,大娘,我以后会娶阿月为正妻,将来依然是你们的女婿。”
“如果你们能同意的话,”他补充道。
姜氏夫妇站在杂货铺门口的风中凌乱了。
当姜氏夫妇将裴秋生的原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姜月听时,却听她轻声道:“不可能,他应当不会再回来了。”
镇国公世子闻北轩的认亲宴办得轰轰烈烈,长安城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鲜少有人知道姜家,想是有人压住了风声。
姜月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书中也是这样写的,是镇国公出手将姜家在传言中隐去了。
至于裴秋生回来救她的这一次,可能不过是她跳着看、看漏了的一章。
姜月的户外泥塑乐园计划也在呼啸的北风中被搁浅,就如同她搁浅的心境一般。
与其给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早些接受、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做着一个个逼真精致的彩色娃娃泥塑。
只是,即使她身处于碳火旺盛的温暖屋子里,也时常会觉得双手冰冷。即使娃娃泥塑的价钱卖得越来越高,但似乎连赚钱也没法给她带来快乐了。
她只是麻木地用这些来充斥自己的大脑而已。
直到一个月后的除夕之夜,裴秋生又回了姜家小住。姜月望着那张午夜梦回时时常萦绕在脑海中的熟悉面孔,久久不敢眨眼睛。
对方看她的眼神也带着化不开的温柔和思念,微风佛过,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姜月听见她心中那根紧绷着的自我麻痹自我折磨的弦,突然便断了。
双双掉马
除夕这夜, 姜月同姜氏夫妇聚在一起,在家吃了顿丰盛的年夜饭,席间笑声、祝词、敬酒不断, 共同祈祷新的一年阖家平安、快乐幸福。
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里, 姜月也多吃了两盅酒,酒意上涌时她脸颊微微泛红, 同姜氏夫妇嬉笑着说话。
今夜的她笑得无忧无虑, 全然忘记了一切烦恼。
用完饭后, 姜月就歪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星星,好不悠闲自在。
就在这时, 裴秋生带着两壶酒和一个食盒来了姜家,他同姜氏夫妇寒暄了一阵后便来院子里找她。
姜月抬眼时, 眸子里雾蒙蒙的,带着些许星光, 透过酒意看向来人时, 觉得眼前人也变得朦胧迷离起来,如梦如幻般不太真实。
待看清来人的模样, 姜月鼻尖有些酸酸的,有点儿想哭但成功被她忍住。她想,她应该是醉了。
“阿月,”他唤道,眼里浓郁的温柔和思念都快要溢出来, 微风佛过,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秋生?”姜月听见他的声音,终于有了反应。这次好像不是幻象?
“是我, ”裴秋生一边应着,一边自然地在姜月身旁的小椅子上坐下, 偏着头看向她,“你在看星星?不冷吗?”
姜月摇了摇头,她很是疑惑,“秋生你、为何还会回来?”
裴秋生闻言却有些意外地笑道,“我今天回来小住,上个月不是说过了?还是你不希望我回来?”
他话音刚落,顿时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似乎自从他去了国公府以后,姜月就对他若即若离,今日他回来,她也没有往常那样对此感到兴奋喜悦,可他却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你以后都会回来吗?”姜月问道。
“当然,”裴秋生神色认真又斩钉截铁道,“以后每个月都会回来的。”
他说话时一双眼睛凝视着她的眸子,语气郑重就像表忠心似的。似乎不这样认真,姜月就会离他而去一般。
“为何?”姜月又问。
“阿叔和大娘有没有告诉你我临走前”他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姜月听见姜氏父母转述那句他要娶她的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裴秋生当着她的面再度提起,她的心便乱了起来。
他好像是认真的。
与此同时,她听见心中那根紧绷着的自我麻痹自我折磨的弦,断了。
“哦,有告诉,”姜月语气轻快地接过话茬,没让他说完。
她虽然没想通,但此刻的心情却忍不住明朗了起来,微微抿着的唇角带着笑意轻轻蜷起。可能醉了的人不止她一个,但即使是醉话,她也是爱听的,谁让她也醉了呢?
她勾唇轻笑的一幕自然没有逃过裴秋生的眼睛,他顿时微微松了一口气,跟着笑了起来。
“我给你带了新年礼物,”裴秋生从背后变出来一个食盒,打开给她看,献宝似地介绍道,“看,是各种各样的小食,有桃脯、梨脯、杏脯、青梅桔饼、无花果干、八仙果粒凡是好吃的,我都给你装来了。”
“都是给我的?”姜月看着五花八门一众酸酸甜甜的小零食,顿时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接过食盒,将脑海中所有的事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是啊,府上的小孩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找我讨要我都没给,全给你留着,”裴秋生笑道。
姜月听他这样说,忍不住扑哧一笑,“所以小孩子的份额你怎么会有?”
“我跟阿娘说你爱吃,然后让府上给我备了一份,”裴秋生道。
“哦,是这样,”姜月记得国公夫人是很喜欢她的,因而听他这样说也不觉得奇怪,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她拿起青梅桔饼咬了一口,只觉入口甜糯,果肉厚而有弹性,青梅和桔的酸被表面的糖霜包裹着,形成了恰到好处的浓烈酸甜,霸道地将整个口腔和鼻腔都占满,让人忍不住吃了一口还想继续吃。
“真好吃!”姜月忍不住夸赞道,吃了一个又接着吃下一个。
若是此时她边上站着小孩,见她吃得这样满足,估计都能当场流下口水来。
或许是果脯有一点醒酒作用,又或许是姜月本就没有吃太多酒,她享受了一顿丰富的小食后,脑袋便没那么昏了。她将所有的小食都吃了一小半,剩下的都给姜氏父母留着。
“谢谢你,秋生,”她道。
“对了,你除夕之夜来姜家,国公府同意了吗?”姜月突然想起来这点,疑惑地问道。
裴秋生点了点头道,“嗯,之前他们答应了我我每个月回来三天。这次我能除夕夜回来,主要还是我这段时间功课做得好,阿娘又替我说了话,父亲才答应让我用完年夜饭过来。”
“哦,”姜月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明天会回去吗?”
总不能除夕、初一和初二都待在姜家吧,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嗯,明天得回去祭拜祖宗,初三我再过来。”
裴秋生又笑着同她道,“阿月,你等我一会儿,我还有第二份礼物。”
姜月忍不住期待地看着他,眼眸晶亮地想着,难道他还有更好吃的东西?
只见裴秋生出了院门经过前堂去了外面,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厮搬了个大箱子进来,很快又有第二个、第三个足足有六个,在院子里整整齐齐摆了一排。
“我去将阿叔和大娘也叫来,”裴秋生道。
姜月一头雾水,他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姜氏和姜远发原本躲在屋子里面透过门缝偷看裴秋生和姜月两人,见裴秋生搬来了六个大箱子,心里正嘀咕着他要干什么,突然便看见裴秋生向他们的屋子走来。
他们连忙手忙脚乱地往门后退去,姜氏还不小心被姜远发绊到了一下,发出了“哎呀”的一声,而后两个人找个凳子先坐下,假装在里面聊天。
裴秋生听见屋子里面传来一阵忙乱的嘈杂声,忍不住笑了下,待到里面恢复平静传出来谈话声,方才开始敲门唤道,“阿叔,大娘,来院子里一起看烟花吧。”
“有烟花啊?”姜氏一骨碌从凳子上站起来,打开门高兴道。
他们家其实也买了烟花,只是裴秋生来得早,还没来得及放,为了不打扰姜月和裴秋生相处,两人就暂且没拿出来。
不过他们买的都是小的,如今看着地上的六个大箱子,姜氏顿时觉得这烟花一定很好看。
“嗯,一起看吧,”裴秋生道。
古代的烟花种类并不丰富,这六箱烟花是他同小厮一起去大街小巷的烟花铺子里特意寻的。不仅如此,他还提前都放了一遍,才挑出来这最好看的六种。
为了看清楚烟花在天空中的模样,他只能晚上放。而为了不被府里的人察觉或是觉得奇怪,他都是跑到大老远的湖边点。
为此熬了好几个晚上。
于是,当裴秋生说“点火”以后,六种不同的烟花便依次冲上了夜空。
第一个是金丝菊形状的,一大颗烟花在夜空中炸开,花瓣舒展绚烂,光华四溢,绽放过后的火星稀稀疏疏地窜向四周,旋即又消失了。
它们一朵接一朵地绽放,五颜六色,璀璨夺目,将寂静的夜空点亮,将原本明亮的星光隐藏。
第二个点燃的是满天星,如同一朵朵金黄色的蒲公英在夜空中飘散,当它们一齐绽放时,整个夜空仿佛成了一片金色蒲公英的海洋。
接着,第三个,第四个每个箱子里的烟花都不尽相同。
姜月在这烟花海洋中沉醉了,当她不经意间偏过头去看裴秋生时,却见裴秋生正看着她。
他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烟花的影子。
“秋生,你怎么不看烟花?”
姜月整个人都很兴奋,她大声问道。但头顶的烟花过于喧闹,她喊出来过后还是不确定裴秋生听清楚没有。
不知是不是姜月的错觉,她觉得裴秋生看着她地那双眸子里眼神温柔又深情,像是有什么话憋在心里很久了想要说出来。
据说有的酒有后劲,她一定是又醉了。
“阿月,我有话想问你,”裴秋生俯身凑到她跟前,拔高声音道。
姜月被他骤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同样回得很大声,“你想问什么?”
“阿月,”裴秋生抿着唇注视着她,还没开口便脸红了,接着大声问道,“我心悦你,你呢?”
他问得真的很大声,甚至差点盖过了头顶烟花炸裂的声音传到远处姜氏夫妇的耳朵里去。
姜月怔住,她微微张着口,对他这样猝不及防的告白意外极了,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几乎都听不清烟花的声音。
她看着裴秋生眼底的烟花不停地绽放又消散,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或许是因为太久没眨眼睛,她眼眸中渐渐泛起了湿润的水光。
“我”姜月语塞。
他们之间,会像烟花这样吗?
“别哭,你慢慢想便是,我不急,”裴秋生见她突然开始掉眼泪,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姜月顿了顿,借口道,“我眼里进了沙子”
“哪只眼睛?我帮你吹,”裴秋生紧张道。
“右眼”
当裴秋生轻轻给她吹眼睛时,姜月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剧烈,几乎都要蹦跶到眼前人胸膛上去了。
她同时也察觉到,裴秋生的手有点抖,扶着她的眼睑时都带动她的眼睛在微微发颤。
烟花的声音渐渐停止了,世界归于安静。
“你刚刚问我什么?我没听清,光顾着眼睛疼了,”姜月小声问道。
她还想再想一想,若是不这样说,她觉得接下来两人的相处可能会有些尴尬。如今姜氏父母还在不远处听着呢,他应该不好意思再说一遍了吧。
裴秋生张了张口,他不确定姜月是不是真的没听清还是故意这么说的,于是顿了顿便轻声道,“哦,没什么。”下次有机会再说。
院子里站在他们对面的姜氏夫妇原本见到裴秋生为姜家准备了一套这么隆重的烟花礼,感到极为高兴。
但又看见姜月和裴秋生两人在放烟花时互相大喊大叫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而后见到裴秋生给姜月擦眼泪,还以为两个人吵架了。正当他们担忧之时,又看到裴秋生一脸温柔又紧张地给她吹眼睛,顿时又放下心来。
甚至笑得合不拢嘴。
除夕之夜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守岁。
古时守岁有两种含义,年长者守岁意为“辞旧岁”,即珍爱光阴。而年轻人守岁,是为延长父母寿命。
因而姜月便觉得,年迈的姜氏父母可以去睡觉,只需要她和秋生守着便可以了。
姜远发原本想说他每年都会守岁的,却被姜氏掐了一把,愣是在他什么话都还没说出来的时候将他拉进了屋子里。
姜氏拿手指戳着他的脑袋瓜子道:“我们在屋子里一样能守。”
姜远发顿时明白了。
姜月此时想稍稍独处一会儿,好理一理被裴秋生搅成一团乱麻的思绪,她双颊通红地对裴秋生道,“马上元宵灯会了,我最近研究了下灯笼,准备做些来卖。那我就,先回房间了?”
裴秋生问道:“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不用,”姜月有些结巴道。
于是,两人各回各的房间,裴秋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干,他闲暇时只要有空便会看书,何况元宵节那天他还得随父亲及兄弟参加一场诗会。
虽然他主要是去打酱油的,但也要好好准备一下,不然击鼓传花时轮到他作诗却一首也作不出来,便太丢人了。
于是他从古籍系统里拿出一本古代诗会的诗集看。
姜月回了房间,虽然手中在鼓捣着木条竹条,但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那个梦,难道不作数吗?
那为什么书中前面的剧情都同她穿越后经历的一模一样?
她记得她曾无意中翻到了书中姜家过除夕夜这天的情节,裴秋生那天并没有回来,更别说给她放烟花了。一想到他今天同她说以后每个月都会回来,她就觉得不对劲。
再回想起他今日在喧闹的烟花下大声喊着“心悦她”时,她就觉得自己被这三个字砸得头脑发蒙,晕乎乎地像喝了最烈的酒一般脸颊滚烫发红。
于是,姜月悄悄地推开屋门,来到裴秋生的窗户外面,面容清隽俊朗的书生正在里面挑灯夜战。
姜月纳闷得紧,透过窗户缝小声嘀咕:“这人怎么不走剧情?”
裴秋生指尖书页翻飞,闻言下意识回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反应过来的两人惊讶:
“你也是穿书的?”
“你真是穿书的?!”
促膝长谈
裴秋生早就猜到姜月可能是穿越的了, 但是他猜到跟她承认是两码事。
他登时站起身,疾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扇,而后双手撑在窗沿上, 敏捷地翻过窗户又轻轻跃下, 站在了姜月面前。
“你当真是穿书的?”裴秋生眼睛里透着兴奋,激动之下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姜月眼睁睁地看着裴秋生这一连贯行云流水的动作, 以最快的速度突到她面前又问了这样一句话, 她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是, 我来自21世纪,穿了一本科举文, ”她承认道,与此同时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你也是?”
“嗯,我也是, ”裴秋生回应道, 唇角勾起,眼底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姜月从前总是觉得裴秋生奇怪, 是因为他表现出了与她最初看的那本小说中的裴秋生格格不入的个性和行为,后来她以为对方由于她改变了部分剧情走向导致他激发了自身的潜能,从而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身份瞒着她。
她倒是没怎么想过,这种双穿越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
两人一对书名,的确穿的是同一本书。
他们居然是同伴啊。
裴秋生和姜月此时都紧紧盯着对方, 他们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这世间也只有他们两人。
“我不是在做梦吧?”姜月终于忍不住, 伸出手指戳了戳裴秋生的脸,真实的皮肤触感提醒着她眼前的人是真的。
姜月的指尖皮肤细腻, 但由于她动作轻,手指冰凉,裴秋生觉得脸有些痒痒麻麻的,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戳,忍俊不禁道,“是真的,外面冷,我们回屋聊?”
“好啊好啊,”姜月眼眸晶亮,同裴秋生一起去到了他屋里。
在自个儿屋子里的门缝中观察着外面动静的姜远发看见姜月同裴秋生一起进了屋,顿时站不住了,忍不住要冲出去,“两人还没成婚呢,这可是大晚上,不可不可”
刚刚他还想说裴秋生怎么就翻窗出来了,少年人还真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如今不得了,将他家阿月带进去了。
姜氏连忙将他拉住,白了他一眼阻止道,“你急什么,窗户都开着在呢,他们俩除了说话还能干嘛?”
姜远发看了眼窗户,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笑道,“说的也是。”
只是他们这个角度瞧不着屋子里面的情况了,去外面盯又容易被发现。
姜氏道:“咱们看着窗户就行。”
姜月同裴秋生面对着面、膝对着膝地挨在桌子同一边坐下。
裴秋生问道:“你在现代也是叫这个名字吗?”
姜月点了点头,笑盈盈地问道,“你呢?”
裴秋生笑道,“巧了,我也是。”
“那你在现代是干什么的?”姜月好奇道。
“我是个理工科大学生,快毕业了,”裴秋生如实回答道,又问,“你呢?”
“我刚毕业,不过在毕业之前我就是个手工区up主了,”姜月笑道,“原本还准备毕业后一直干这个呢。”
“难怪你会的那么多,”裴秋生看着她的眼神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欣赏,他还差点把眼前的大触当成了机器人来着,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好笑,“这应当算是你的金手指了。”
“只是一个能自力更生的特长罢了,那你有没有金手指?”姜月亮着眼睛问他道。
裴秋生脱口而出道,“有的,我有一个古籍系统。”
系统:【宿主你怎么三言两句就把我卖了?你不怕引起世界紊乱吗?呜呜呜……】
裴秋生:我上次问过你了,你说可以告诉其他穿越者来着。别打岔,我聊得正起劲呢!
“这么酷!来,细说细说……”姜月更兴奋了。
裴秋生便跟她仔细介绍了一下他的系统,甚至还当着她的面变出了几本姜月熟悉的书出来,姜月差点当场鼓起掌,“你这金手指真够给力的!”
裴秋生谦虚道:“其实就是个虚拟图书馆,能人机对话的那种,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大用。”
系统:【……(轻声呜咽,它怎么就没什么大用了?)】
它不能哭大声,不然会打扰到它的CP。
自从宿主上次找它要了一本《古代示爱大全》的书以后,就变得神神秘秘的,像是不想被它嘲笑般,时不时地就把它关机,连今天放烟花它都不在场。要不是宿主刚刚找它借诗集,它得以看到宿主脑子里在一遍遍循环播放着今日他刚刚给女主告白的场景,不然这么大的事情它都不知道!
哼,过河拆桥!
裴秋生:谁让你上次在书房里给我一本《活色生香图册》,差点被我父亲给看见。
系统:【好吧,我那次是手误,你不是要示爱吗?这也是其中一种。】
裴秋生:……
姜月如今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裴秋生学习进步能这么迅速,原来是有系统的帮助,当然他自己的努力也不可或缺就是。
她一边说,一边翻着手中的书,忍不住又问道,“你可以变几本话本子出来吗?这古代不能上网不能刷剧可太闷了,我闲暇时想看故事。”
“好,”裴秋生刚答应,系统第一时间就把古往今来最好看的话本子交了出来。
裴秋生:……其实你还是蛮有用的。
系统骄傲道:【那可不!】
姜月将话本子收好,两人又在一起聊了许久,东扯西扯地从古代聊到现代又回到古代,两人心意相通,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姜氏夫妇已经困得不行,姜氏揉着眼睛问道:“要不我们睡吧?”
姜远发打着哈欠道:“睡吧,他们好像就是单纯地在说话,虽然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懂。”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眯一会儿起来祭祖。”
“好,”姜远发认同道。
过了一会儿,姜月又好奇地问裴秋生道:“话说,你是哪一天穿过来的?不会跟我是同一天吧?”
“刘均砸姜家的那天,就你被磕破头的那次,”裴秋生笑道,“我还以为你之后会变成个傻子呢。”
“我也是那天!我当时还觉着你会是个拖油瓶呢,不,严格来说是个花瓶,除了颜值尚可,其他的忧点就再也没有了,”姜月忍不住笑道。
“没想到上天给我送了个好搭档,”裴秋生接着问道,“对了,这本书我就看了开头那么一点点,稀里糊涂地就穿过来了,你看了多少?”
“我都看完啦,”姜月语气中颇有些骄傲,又有些同情道,“你居然只看了开头,那刚开始得多懵啊,都搞不清楚状况。”
“是啊,那要不你跟我说说后面的剧情?”裴秋生听她说看完了,忍不住好奇问道。
姜月不假思索回答道,“好啊,其实从我们穿越过来的那天开始,剧情便跟书里不一样了,在书里我们一家四口可都是死得很惨的炮灰,现在肯定不是啦。此外,由于你没死,你镇国公世子的身份被挖掘出来,改变了大剧情的走向,我后来在梦里便看到了书的另一个结局,上面写着你将来会替代男主考上状元,还娶”
说到这里,姜月止住了话茬。
裴秋生听她说他将来会考上状元,意外极了,他何德何能有那么大本事,在他的认知里估计能中个举人就不错了。但听她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增长了些信心。
“娶?”他见她话说了一半便不说了,忍不住问道。
娶她吗?应该是吧。
“娶了公主”姜月小声道。她声音有些闷闷的,似是不高兴。
裴秋生连忙矢口否认道:“不可能,我不会的。”
姜月便将她在梦里看见的都告诉了他。
裴秋生初时有些凌乱,而后仔细梳理了一下同姜月道:“阿月,我觉得,你梦里的剧情不能当真,你也说了,在梦里并没看见你被章青仪带走的那部分,也没看见我今日会回姜家的剧情,所以它可能是随着当下的剧情走势自动生成后续剧情,但又随着当下剧情的变化而变化。”
“所以说,这本书的剧情书写者,已经不是作者或是什么梦境了,而是我们。”
“因此前面的剧情才会与我们如今经历的一模一样,后面的又不同。你可以当它只是个记录者。”
记录者?
姜月细品着裴秋生说的话,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那也就是说,裴秋生他将来不一定会娶公主?而她也不一定会嫁给乡绅。
姜月忍不住心情愉悦起来,接着,她又顿时想起了什么,问道:“说到前面的剧情,我有话要问你,秋生你是不是在偷偷攒钱赎身?”
裴秋生闻言一愣,结巴道,“啊这,是、是的,一开始是有这么想。”
他一边说,一边见姜月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低落,他连忙解释道:“毕竟我当时还没法接受刚穿越来就有了个陌生女子做未婚妻,还是以我是童养夫的身份。”
姜月还是什么都没说。毕竟她对于裴秋生在很长时间里都在瞒着她攒钱赎身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毕竟她可是先他一步动心的——当然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点便是。
裴秋生见她仍是微微蹙着眉头不悦的模样,心里很是紧张,又麻利地将他藏在床底的钱袋子找了出来,递给姜月道:“我上交,现在就全部上交。”
裴秋生想,还好上次回来时他没带走这个钱袋子,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姜月顺势便打开裴秋生递过来的钱袋子,看着里面一文一两的钱,粗略估计得有十余两,一看就知道攒了很久。一想到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他却在努力想办法离开她,心里更加烦闷。
她问道:“这都是你当初抄书攒的?”
裴秋生摇头道:“也不全是,抄书攒的钱都给你买簪子了,这些是我后来卖字挣的。”
姜月听见簪子是眉眼松动了些许,听见后面那半句话又皱了回去,他可真是想尽办法攒钱。
于是她嘟囔着道,“如今你已经如愿啦,卖身契都被国公府拿走了。”
裴秋生心知不妙,姜月话中黏着酸,她这是越来越恼他了。
他顿觉心中紧张感更甚,心脏越跳越快都把他的思绪绕成了一团乱麻。
他放缓声音道:“阿月,我错了。”
“不,你没错,”姜月道。她想,他是没错啊,他说的也是很有道理啊,可她就是有些不开心了。
裴秋生听说过女生一般说“你没错”的时候,一定不能当真,真实的意思就是“你大错特错”。
接着,裴秋生双手十指交握,修长的手指骨节突起,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坚定道,
“阿月,其实我入赘姜家,也不是不可以。”
他还是头一次试想这种可能性,但如果她想要,他便会努力做到,征得国公府同意。
姜月闻言愣住,“我没有这个意思。”
裴秋生认真道:“我知道,你在意我瞒着你攒钱离开姜家,此事是我之错。最初攒钱时,我确实只是想赎身,但后来我攒钱,是想赎身后能有钱娶你。”
“我希望能成为你的倚仗。”
“哦,”姜月闻言先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别开了眼睛,双颊情不自禁地染上了红晕。
他又在说娶她这种话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脏也紧跟着开始狂跳起来。
裴秋生又接着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欢上的你,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想要关心你、照顾你,看见你笑会开心,看见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时会吃醋。”
“当我意识到我喜欢你时,可能已经喜欢你很久了。”
“阿月,你能跟我谈一场古代的恋爱吗?”
他问道。
走马灯
“我以后都不会想着抛下你了, ”裴秋生承诺道。
姜月虽然还没有完全消气,但微微上扬的唇角已经在无意间暴露了她内心的愉悦。
“也不是不可以试试,”姜月轻声道。
不知道是因为她自己把持不住, 还是因为裴秋生太会了。总之, 她看着裴秋生紧张、期待、木讷又真挚的眼神,实在没法拒绝。
毕竟她原本就喜欢他啊。
“真的?”裴秋生眼里闪着光, 清隽俊郎的容颜上, 显得他神采飞扬。
姜月想起来两人的身份, 忍不住问道,“那万一国公府让你娶别的世家女子怎么办?”
他如今又不是平头百姓, 想娶谁就能娶。这世上两情相悦的BE怨偶可不在少数。
“我不娶。而且,国公府已经同意我将来娶你了, ”裴秋生道。
姜月惊讶于他竟然已经同国公府商议过此事,无怪于他敢同姜氏夫妇许下诺言。她都有些好奇, 他是怎么办到的?
姜月唇边的笑意又多了两分, “那将来公主要招你为驸马呢?”
“宁死不从,”裴秋生坚定道。
“哦豁, 那我岂不是还没成婚就丧偶了?”姜月忍不住轻笑道,“拒绝做驸马应当罪不至死,但会有损皇家颜面。若你将来入仕,可能会有点不受待见,你也不在意吗?”
“无妨。”
裴秋生其实也不是不在乎仕途, 毕竟这是他安身立命之余为数不多的追求, 但他觉得这世上的事总会有得有失,不能既要且要。
而且, 不管是在什么官位上,都能为百姓做事。
“不纳妾?不养外室?不收通房?”
“只有你一个, ”裴秋生忍俊不禁,有些好笑地微微前倾着身子看着姜月道,“你在想什么呢,我是个现代人,只认一夫一妻制。”
姜月唇边笑意更甚,接着又有些傲娇道,“好。若是被我发现你食言,就算成婚了我也要同你和离的,毕竟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
“这么说,你真的答应了?”裴秋生再次确认道。
“嗯呐,”姜月点头道,“谈恋爱这件事答应了,其他的看表现。”
其实内心OS:把持住,不然就要沦陷进去了。
姜月说话时,忍不住将眼神看向别处,浓密的长睫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但嘴角是上扬着含着笑意的,偏向裴秋生那边地耳朵红得似乎能滴下血来。
裴秋生头一次领略到,原来心花怒放只是字面意思,因为他此刻觉得心中正在开花,且越开越多、已经绽放成了一片花海,令整个世界都芬芳四溢。
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自我陶醉般地浅笑着。
他垂眸看着姜月这样可爱羞怯的模样,忍住了想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怕一不小心吓着她。
“我会对你好的,”他道。
旁观了全程的系统压制住了内心躁动不安的土拨鼠尖叫,一声不吭,内心:【(热泪盈眶)】
裴秋生说完这句话,仍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便希望现在可以做些什么好让内心安定些,于是问道,“阿月,要不我帮你一起做灯笼?”
“好呀,”姜月终于敛下害羞的神色转过头来,略微顿了顿后轻笑道,“你的字好看,要不帮我的走马灯题字吧?不如就让小系统帮忙找找合适的诗词?”
“走马灯?”他好像听说过,还没亲眼见过。
姜月娓娓说道,“嗯,我年前买年货的时候顺便去集市看了看,发现当下的灯笼大多中规中矩、平平无奇,最有趣的也不过是些兔子灯、莲花灯,仍然都是静态的灯笼。有两家做走马灯的,但做得并没有多好,想是还没有盛行起来。”
“因此我准备做两个滚灯、两个走马灯、两个螃蟹灯,都是一些大家很少见到的新奇玩意,将它们做得精致些,准备在元宵灯会那天好好的挣上一笔。”
裴秋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只听姜月又提醒道,“你待会儿还要回去祭祖,若是时间来得及,就帮我再削一些木条竹条,若是来不及,就只给我题字就好。”
“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做,”裴秋生抿着唇点了点头,配合道。他眉眼带笑,很乐意听姜月这样同他絮絮叨叨、说着让他帮她干活的话。
于是,两个人又去了姜月的屋子里,裴秋生看见姜月从桌子底下拿出来六幅山水花鸟图和仕女工笔画,惊讶道,“阿月,这都是你画的?你会画画?”
“作为一个百万粉丝的手工up主,画画不是必备技能吗?”姜月低着头整理着笔墨纸砚,回答地理所当然。
毕竟很多手工作品都需要她用笔去装饰一下的啊。
“画艺还不错,挺生动的,”裴秋生欣赏了片刻,便笑着问道,“哪一幅需要题字?”
“就是那三幅山水花鸟图,字别写太大,作为点睛之笔就好了,”姜月回答。
“好,”裴秋生拿起桌子上最小的一支笔,开始跟系统探讨题什么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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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天亮以后,姜氏见屋里面只有姜月,没有裴秋生,便知道裴秋生已经回国公府了,要到初三才回来。
一家人祭完祖又去附近的庙里烧了炷香,吃过午饭后才纷纷回到屋里补个觉。
姜月一觉睡到天黑,醒来时已经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了。
她慢悠悠地起床,又美滋滋地用了一顿午饭,才满足地回屋里接着做灯笼。
姜氏看着她跑回屋子的背影忍不住同姜远发道:“这孩子,自从接手了手工坊,恨不得将手工坊里新奇的东西都做一遍才肯罢休。你还别说,她真是做什么像什么,昨天我看她拿来练手的那个灯笼就做得有模有样的。”
姜远发笑道:“孩子有兴趣做这些是好事,自从她会挣钱以后,咱们俩身上的担子就轻多了。”
姜氏点点头,也跟着笑道:“是啊,我看你多久都没有去乡下进过货了,咱们俩的腰现在都不怎么疼了。”
姜月并不知道姜氏夫妇在外面聊她,她回了屋以后,看着裴秋生在她的画上提的清逸俊秀的小字,唇角扬起,见他提的每一幅字都挺应景的,觉得加了这字又可以加点价钱了。
第二天上午,姜月便将走马灯的骨架搭好了,下午的时候,她花了五钱去集市上买了足够的蜡烛,将其中一枚蜡烛放在走马灯最底下的灯座上,再将六幅画严丝合缝地分别贴在了走马灯内层连着转轴的六个面上,走马灯的核心步骤便已经完成。
走马灯一共分为两层,做完了最为用心的内层,外层也丝毫不能马虎。
接着,她用剪纸和颜料对外层进行了一番装饰,将灯笼外层的每一根灯柱都涂成了鲜艳的朱红色,将其每一面都用剪纸做成了窗户的模样,将灯笼的顶部做成带有脊梁的屋顶,还在屋顶的每一个檐角都挂上了装饰物,看起来就如同透过精致的房屋隔窗赏画一般,别有情趣。
这样精巧的设计、装饰再配上她精致的小画与裴秋生的字,即使是现在这样处于静止状态下的走马灯,也是极其好看的。
若是等到夜里点了灯转起来,一定能惊艳到所有人。
想着明天裴秋生又能回来了,姜月便又着手画起了另一幅灯笼的小画,到时候他一回来就可以直接题字了。
第一个走马灯的画是一幅山水花鸟和一副仕女图间隔着贴的,美轮美奂赏心悦目,第二个姜月想做点不一样的。
姜月又画了六幅小画,分别是盘古开天、嫦娥奔月、精卫填海、后羿射日、女娲补天与玄鸟生契,都来源于古人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能给灯笼再添一分神秘和有趣的氛围,而且寓意还好,正适合元宵节。
昨天凌晨裴秋生给他削了好多木条和竹条,因而姜月直接进行修饰搭建便好,只花了一个晚上便完成了。
第二天裴秋生回来,见到姜月已经做好了一个灯笼,第二个等着他题字当天也能做好,不禁感慨姜月的手速真快。
他这等手残党,估计做一个都需要花好几天,还没这么精致好看。
他看着眼前的灯笼,好奇问道:“这就是走马灯?怎么不转?”
姜月笑道,“还没点蜡烛呢,你先题字,下午我们把两个灯笼送到手工坊去,然后我演示给你看。”
“好,”裴秋生答应着。
到了下午,裴秋生一手拿着一个灯笼,同姜月一起去无忧手工坊。
他很高兴,自从他们确定恋爱关系以后,姜月便恢复了以往同他相处的模式,再也不会有意无意地疏远他了。
李掌柜的过年期间停业休息了三天,今日是开年第一天营业,其他铺子里的客人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恐怕等到夜里大家出来闲逛时才会慢慢多起来,但无忧手工坊中的客人却还挺多的。
自从姜月给国公府送了世子泥塑后,这件事在长安城内也小范围传开了些,传言中只说是一位小姑娘得仙人指点,给国公夫人送了一对极其逼真的小世子泥塑,结果当天国公府的世子就找到了。
但由于许多人只是听说那泥塑逼真,却没几个人亲眼见到过,因而并未流传甚广,没几天就被国公府世子回家并且要举办认亲宴的风头盖了过去。
只是从那以后,市面上泥塑生意较往常好了一些。大家都觉得泥塑在许多时候都是用来做菩萨供奉在庙里的,又听说了国公府世子的传言,便觉得泥塑是一个吉祥的象征,与神仙有些沾亲带故、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时又恰逢过年,许多人不管信不信,便想着买一个放家里摆着,家里的孩子喜欢不说,还能图个吉利。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无忧手工坊突然推出来一款娃娃泥塑,那神情五官做得可太逼真了,表面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上的色,娃娃的皮肤看起来明亮通透又有光泽,一下子便受到了众人的追捧。
这娃娃泥塑正是姜月做的,卖十五两银子一个,市面上许多人都买不起,但不妨碍她每次一拿新的过来便被人抢购一空。
姜月因此用一个月的时间卖出去二十个,除去分成和成本,净赚了二百四十两银子。
李掌柜跟着后面也多赚了个四十余两,是他以往赚到的两三倍,简直都快把姜月当成了活财神,一看见她就笑眯眯的宛若成了个行走的笑弥勒佛。
此刻李掌柜见到姜月过来,顿时眉开眼笑地过来迎接她,问道,“姜姑娘今日是送做好了新的娃娃泥塑过来?”
手工坊的人群闻言开始骚动,传来窃窃私语。
“是姜姑娘,好像是有泥塑了呢。”
“我也听说这泥塑是她做的。”
“走,赶紧去看看,我们凑到前面去,搞不好是先到先得。”
姜月闻言却摇了摇头,看向身后慢悠悠走过来的裴秋生,含笑同李掌柜道,“今日送来的是两个走马灯。”
“走马灯?灯笼?”李掌柜的手工坊平常逢年过节也是卖灯笼的,但没卖过走马灯,故而问道。
刚刚还准备围过来的人们顿时有些失望。
“是灯笼啊,还以为是泥塑。”
“我家今年已经买过灯笼了。”
“还以为停业三天会有新泥塑出来,看来今日不会有了。”
“我走了,你们慢慢看吧。”
此时,姜月开口同李掌柜道,“走马灯又称蟠螭灯,只要将它点上烛火,它便能自行转动,夜以继日,经久不息。”
准备离开的几人顿时停下脚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灯?
天价灯笼
姜月话音刚落, 裴秋生便带着两个灯笼走进了手工坊。
众人顿时被眼前的两个灯笼惊艳到,这灯笼看起来繁杂精致,足足有两层, 外层朱红色的灯笼柱子都事先经过了精心雕刻, 灯笼的柱子用窗花连接,顶上也用颜料彩绘了一圈, 整个是一个亭台楼阁的模样, 雕刻之用心、上色之精妙, 说成是雕梁画栋都不为过。
而里层有好几面,每一面似乎都贴着画, 那画作他们虽然乍一看看不清,但一眼便能瞧见较普通的灯笼上的寥寥几笔简可谓是繁复精细了许多。
于是, 当裴秋生走进手工坊时,所有人都向他看去, 而后又朝他走去。
裴秋生被眼前十几个人同时走向自己吓了一跳, 还以为众人是听说了什么事要一齐出门看热闹,连忙往门的一侧退了几步给众人让路, 却见众人也跟着他走过来。
裴秋生看见所有人都在看他手上的两个灯笼,顿时:他早该想到的。
众人满怀期待地看了一会儿灯笼,确实是很好看的灯笼,但是——“这也没转啊?”
很快就有人提出了质疑。
有个记性好的想起姜月刚才说的话,便出言纠正道:“姜姑娘说了, 点上烛火, 它便能自行转动。想是点了才会转,不知姑娘能否点一下让我们开开眼?”
姜月点点头, 她也正有此意,有些东西光靠嘴说是不行的, 只有展示出来才会有人信。
“不能在门口,需要去暗一点的地方才好看,”姜月道。
满心满眼都是好奇的众人连忙给她让出一条路,让她与裴秋生走到里面去。
李掌柜将坊里原本挂着灯笼较暗些的地方腾了出来,把其他灯笼暂且拿走,裴秋生便将灯笼挂在了空出来的钩子上。
姜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吹燃,而后将灯笼点亮。
烛火点亮的瞬间,众人就被走马灯上精美的小画惊艳到了。接着,走马灯的内层开始旋转起来,紧接着,人们便看到三位美貌的仕女处于山水花鸟之间翩翩起舞的样子,或者准确一点说,姜月画的是一位侍女,在不同景色中变幻的曼妙舞姿。
配上外层的雕梁画栋,如同在空中楼阁中观赏仙子在仙境中跳舞一般。
而小画上题的诗词更是给这仙境添了几分高雅的韵味。
“妙啊!”有人忍不住惊叹道。
“这也太好看了,居然真的能转起来。转起来也就算了,还能有这等美景佳人可欣赏。”
一时间,众人沸腾了起来,有人问姜月道,“姜姑娘,请问您这灯笼怎么卖?”
今日来铺子里的大多都是抢着来买泥塑的,因而手头上也带着不少银子,若是姜月开了价,这两盏走马灯估计当场就能被人买回去。
“我愿意出二十两买这盏,”有人开价道。
“我愿意出二十五两,”又有人说道。
这在长安城已经是很高的价格了,毕竟普通的灯笼只要一两银子左右,而上好的灯笼通常也只能买到五六两。
李掌柜听见两人的报价,顿时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仿佛看见了一笔不小的银子在向自己招手。
可姜月却怀着歉意笑着同众人道:“诸位,实在是不好意思,这灯笼不卖,我将它们拿来原本是准备挂在手工坊里作为装饰用的。从今日起,每晚都会在戌时点上一个时辰,供众人观赏,直到元宵之前。毕竟,我一个月才得了这两盏,心中舍不得,也想自己留些日子。”
众人顿时有些失望,原来是不卖的。这么精妙的灯笼,只能看不能带回家,也太遗憾了。
李掌柜满脸疑惑,他只觉得心里在滴血,压着声音问姜月道:“姜姑娘这是在做什么?有银子不挣多亏,咱们坊中也不需要这么贵的东西做装饰吧?”
姜月笑着朝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稍安勿躁,接着同众人道:“不过,若是大家喜欢,我愿意在元宵那天卖出去。但是,价高者得。”
众人又开始兴奋了,有人出价道:“那我愿意出二十六两。”
“我三十两!”
毕竟一个娃娃泥塑就要十五两,这个灯笼可比泥塑稀奇多了。而且姜姑娘说了,这个月只有这两盏,哪怕是花双倍泥塑的价钱都是值得的。
一旁的李掌柜见众人喊价,一双眼睛又兴奋得发亮,原来姜姑娘是想高价卖出去。
姜月对众人的反应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平静道:“小女子多谢大家捧场。大家愿意出价购买的,可在李掌柜这里登记,我会在元宵节那天的戌时卖给出价最高的人。”
于是李掌柜瞬间就被众人围了起来,他那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连声道,“一个一个来,都别急哈,别急别急。”
裴秋生同姜月从无忧手工坊里出来时,裴秋生夸赞她道,“我发现你确实挺会做生意的。这算是饥饿营销吗?”
姜月笑道:“嗯嗯,这样我能挣更多的银子。当然,我主要也不只是为了卖这两盏灯笼,而是要众人将消息散播出去,提高我们手工坊的名气。因为我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做。”
裴秋生不免好奇道:“什么重要的事情?”
姜月笑盈盈地神秘道:“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裴秋生含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
在姜月看来,这世上利润空间最大的当属女子用的珠钗首饰,而她也正好会做那些。她很早就想在集市中最热闹的地方开一个百宝阁,但一方面苦于买不起那里的铺子,另一方面更是没足够的银子去买首饰所需的材料,因而迟迟无法实现。
如今,她想快速挣很多钱,等她这两盏走马灯和还没做出来的四盏灯卖出去以后,就雇人替她做灯笼。
长安城夜市繁华,只要无忧手工坊在元宵节这次的名声打出去了,将来的灯笼生意一定会很好做,与此同时也会带动其他的货物好卖起来。
其实走马灯的原理很简单,主要是靠烛火产生的热气造成灯罩内的气流波动,从而带着走马灯中央的转轴和连接着转轴的内层灯罩一起转动。
因而教别人做并不难,难的是清楚这原理和巧思。不像木雕,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与尝试,她只能自己亲手做,没法传授给别人。
至于滚灯,则更是如此,做起来比走马灯还要简单。
姜月所做的走马灯果然在长安传了开来,就在他们放出消息的当晚,就有许多人来手工坊一探究竟,想看看传言中会自己转动的灯笼到底是不是真的。
甚至还有人挖苦道:“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灯笼,能卖这么贵?怎么不去抢呢?”
戌时一到,李掌柜准时点起了两盏走马灯。
这次,他依照姜月的叮嘱将灯笼挂在了手工坊最中间的位置。此时的手工坊中挤满了人,李掌柜被众人围了严严实实的一圈,只给他留了最中间的空地出来。
李掌柜点第一盏时,众人见到貌美佳人在山水花鸟中悠然起舞,而后越跳越快,不停地旋转起来。且由于无忧手工坊中其他的灯笼都已经熄灭,众人便见到周围的窗壁墙壁上都是佳人起舞时的影子,随着烛火的跳动摇曳生姿,就如同将他们置于舞池中央,均是被跳舞的仕女和她身侧的风景环绕着一般。
这感觉妙不可言。
李掌柜点第二盏时,盘古开天、嫦娥奔月、精卫填海、后羿射日、女娲补天与玄鸟生契的神话传说不断在眼前变幻,细腻传神又洒脱飘逸,它的灯影跳舞的仕女重叠了起来,更衬托得仕女如仙如幻,神秘莫测。
“这也太神奇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什么样的巧手才能做出这样的灯笼?”
“我要买!我要出价!”
“让一让!我也要出价!”
无忧手工坊中顿时无比沸腾,惹得外面尚不知情的路人都忍不住往里面探脑袋。
那些说无忧手工坊怎么不去抢的人再也不说这种话了,此刻都在卖力地往李掌柜跟前挤。
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姜月的那两盏走马灯便被哄抬到了八十两一盏。到了第二天晚上,便涨到了一百二十两,且还有上涨的趋势。
李掌柜高兴地晚上都睡不着觉,每天都跟姜月汇报着走马灯目前的最高价钱。
到了第三天、第四天,走马灯的价格还在匀速上涨着,又涨到了二百两一盏的价格,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不过,从第五天开始,走马灯的价钱上涨速度便开始放缓,似乎没有办法突破二百八十两的价格。毕竟众人再喜欢,它也不过是盏灯笼而已,自然是有上限的。
不过由于“天价灯笼”的事情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已然传遍,每日来无忧手工坊观赏走马灯的人依然很多。
毕竟这可是二百多两一盏的灯笼啊,就算买不起,过来看一眼都是赚的。
这时,无忧手工坊又推出了一种新的灯笼,叫“滚灯”,也是每晚戌时在坊中点亮。众人还是头一次见到灯笼在地上滚动而烛火却不灭的,均是觉得有趣极了。
李掌柜称这“滚灯”只在坊中展示五天后便会以二十两一盏的价格正常售卖,很快便受到了众人欢迎。
五天以后,无忧手工坊又推出了两盏“螃蟹灯”,只要操纵灯笼上的线便可以看见发着光的大螃蟹在地面上爬行走动。
李掌柜称,这两盏螃蟹灯会在元宵节当天同两盏走马灯一起售卖,同样是价高者得,又引起了一场价格竞争和轰动。
连裴秋生在国公府里面,都能听到府中上下的人议论无忧手工坊的新奇灯笼,一想到姜月那个小财迷此时可能高兴地在家活蹦乱跳、手舞足蹈,他唇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扬。
在元宵节当天,连无忧手工坊外面的大街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许多人虽然买不起,但还是很好奇最后这四盏天价灯笼到底会花落谁家。
最终,那盏山水仕女的走马灯被谢丞相家的嫡长子谢云昭买下,另一盏神话走马灯被长乐郡主买下,出价均是二百八十两。两盏螃蟹灯分别被平南侯家的小世子和长安城一位姓周的富商买去,出价分别是一百五十两。
加上那两盏滚灯,一共卖了九百两。
李掌柜人麻了。
李掌柜就这样得了一百三十余两,整个人就跟处在云端一般,飘飘然觉得自己都要成仙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李掌柜拍了拍自己的脸,高兴得简直找不着北了。
姜月忍俊不禁道:“不是做梦,都是真的。”
李掌柜如梦初醒,回过神来连忙对姜月道:“姜姑娘,我马上就把您那七百六十五两先交给您,如今整个长安都知道我这坊里卖出去了天价灯笼,这银子万一放在这夜里遭了贼,我可就赔不起了。”
姜月笑道:“不至于吧,坊里月中不需要银子周转了吗?”
李掌柜摆着手道,“嗐!我手头上的银子周转半年都够了,不用不用!您还是早些将银子带回去吧。您都不知道,这四盏灯笼在长安城唱价的十多天里,我就没睡过一个整觉,生怕遭了贼。如今总算卖出去了,再将银子给姑娘,我才算真正安心了。”
“那好吧,”姜月答应下来。
提前领银子,谁会不愿意呢?她这下才是真的发财了,但她不会止步于此,她还想赚更多。
而裴秋生此刻,正同父亲和兄弟姐妹们参加元宵诗会,眼前是一众世家贵族子弟与女眷,正在讨论着今日要以什么为题作诗。
就在此时,丞相嫡长子谢云昭和长乐郡主温慕言姗姗来迟,他们前后脚来到诗会,手上分别都提着一盏精致的走马灯。
正是无忧手工坊人尽皆知的那两盏。
元宵诗会
裴秋生在国公府的日子, 说好过也好过,说不好过也不好过。
好过是因为镇国公闻渊和国公夫人闻氏对他十分看重,但凡是他想要的亦或是觉得对他有帮助的, 都会替他寻来, 说是将他放在心尖儿上也不为过。
不好过是因为他的存在影响到了一些人的利益,因而府里的一些人表面是欢迎他的, 内心却希望他永远都没能回来。
众所周知, 闻渊除了闻氏这位正妻之外, 还纳了两个姨娘,分别是许氏和郑氏, 各育有一子一女,这在高门大户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但由于世子失踪多年, 他们的境况便与寻常世家有所不同。
许氏生的庶子名为闻北坤,庶女名为闻潇潇。郑氏生的庶子名为闻北城, 庶女名为闻千落。
原本裴秋生, 或者说闻北轩,没回国公府的时候, 许氏和郑氏都认为国公府可以一日无世子,但不可能一世无世子,闻渊迟早会从后辈中选一位作为继承人的,而两位庶子则是最有希望成为世子的人。
甚至身为侧室的她们也有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坐上国公夫人的位置。
而闻潇潇和闻千落活在自己亲生娘亲的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有类似的想法, 巴望着自己有一天能成为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女。
当然由于镇国公府未分家, 府中除了前面说的两位庶子,旁支中也有一些比较优秀的子弟。譬如已经中了举人的闻北哲, 是闻渊兄弟闻振邦的儿子,是府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也是有希望被过继给闻渊从而成为世子的。
可他们这些人盼了许久的一切,都因为裴秋生回府、并在认亲宴上被闻渊正式封为世子而破碎了。
而且裴秋生连童生都不是,甚至最近半年才开始上学。
这样的人,将来怎么能管理好镇国公府这一大家子,甚至带着大家奔前程?
且不说闻北哲已经中了举人,闻北坤和闻北城都是秀才,就说全府上下到了十五岁才开始上学的,除了裴秋生便找不出第二个来。
他们不能理解闻渊为何如此草率地就定了他世子之位,多少都觉得他可能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或许有一天会意识到他们才是最好的人选。
因而今日的元宵诗会,他们都盼着裴秋生因为答不出来而当众出丑,甚至可以说他们是迫不及待想看到这一幕。
诗会准备开始时,大家讨论着以什么题最为合适。有的人说以元宵之月为题,有人觉得以灯会为题更好,而闻北哲和闻北坤他们觉得将两个都纳进去则更有意思,其实只是单纯的想提高难度。
通常这样的诗会追求的只是个雅兴,题眼一般由易到难,上来就直接采用难的并不多见,但也不无不可。
于是,当丞相嫡长子谢云昭和长乐郡主温慕言提着精致的走马灯来到诗会时,众人纷纷认同了最后一种。
因为他们手里的灯太好看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它们吸引。
“这莫不是无忧手工坊的那两盏走马灯?”镇国公问道。
长乐郡主和谢云昭回道:“正是。”
“果真是百闻不如意见,确实是精妙啊,老夫也算是开眼了,”镇国公近日无暇去手工坊,只是听府中人说起,如今亲眼见到不免赞叹道。
闻北哲再次提议道:“不若就以‘月’和‘灯’两个字为题眼,我们击鼓传花,拿到花的人便需答出一首前人所写或自己作的含‘月’字和‘灯’字的诗?”
裴秋生不免看了闻北哲一眼,他其实明白对方为何这样急切,不过是想早些看他难堪罢了。
这些日子,他其实能感受到,自己在国公府中的境地其实很一般,有不少人其实是不认同他这世子之位的,明中暗中针对他的不在少数。
“就以这个吧。”众人都觉得不错,均是附和道。
镇国公看了裴秋生一眼,见他没什么异样,便也没提出什么。
他今日不下场作诗,只是作为旁观的听众。
于是作为本次诗会的主持者赵太傅便宣布道:“以‘月’和‘灯’为眼,诗会即将开始,请长乐郡主和谢公子入座。”
温慕言环视一圈,而后在赵太傅家的嫡女赵莹身边坐下来。
她落座时,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谢云昭,却发现谢云昭刚好也在看她,他当即微愣了一下,只一瞬间视线便又落到了她手中的灯上。
温慕言并没有放在心上。
赵莹朝她竖起大拇指,同她耳语道:“姜姑娘这盏灯笼还真被你买来啦?阔绰!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开始做小木雕,我都有些想念了。”
温慕言温柔一笑道:“我今日问过她了,她说新的黄杨木到了,过几天就做。”
“真的?!太好了,”赵莹很是高兴,她余光看了一眼裴秋生,忍不住议论道,“不过,我真没想到姜姑娘的表哥居然是镇国公走失的世子,这天下的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温慕言笑而不语,她却觉得哪有人将从人贩子中得来的人放在家里同女儿做表兄妹的,想必是另一层微妙的关系。但顾及到姜姑娘和裴秋生的名声,她什么都没同赵莹说。只是轻声附和道:“嗯,是啊。”
谢云昭看了一眼在场的人,一眼便看到了裴秋生,于是连忙在裴秋生身边坐了下来,激动地同他打招呼道:“秋生、不,北轩,你还真来了?”
前段时间,谢云昭有空时便去逸梅书坊买裴秋生的字,令他惊讶的是,裴秋生的字不知为何不停地在进步,写得一幅比一幅好。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正当他想一探究竟时,裴秋生却突然不卖字了,他的书字一连十几天都没出现过在书坊里。
而后,他在镇国公府的认亲宴上看到了裴秋生,才知道他原名闻北轩,是镇国公府的世子。
听说他可能会参加元宵诗会,因而今日便来赶场子凑个热闹。
裴秋生笑着回道:“见过云昭兄,你今日不是去看灯会听戏吗?怎么会来这儿?”
他记得谢云昭同他说过,长安城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最是繁华,他每年都会参加灯会然后再去茶楼中听戏,乃是他人生一大乐事。
谢云昭含着笑轻声道:“今年有了这盏灯,哪里还需要看什么灯会。这不是听说你要来,来给你镇场子?我可听说你家里的那几个兄弟想拿你开涮。”
“多谢,”裴秋生发自内心感激道,“我第一次参加诗会,确实有些紧张。”
于是谢云昭便好心地给裴秋生介绍起诗会的规矩来。
坐在裴秋生对面的闻北哲、闻北坤和闻北城,均是目光沉沉地看着裴秋生和谢云昭,似是不明白他俩为何会看起来如此亲近。
但有谢云昭坐在旁边有什么用?难道待会儿还能帮着作答不成?
众目睽睽之下,量他们也不敢这么做。
参加元宵灯会的约莫一共有三四十人,众人围成一圈,由鼓手宣布具体游戏规则,
“击鼓传花开始时,由一人拿花,鼓响时你们依次开始传花,至鼓停为止。此时花落在谁的手中,谁便要开始以诗词作答。诗词可为自作,也可为前人所写,若是后者,还需回答出作诗词之人和诗词名称。若时答不出诗词的,罚酒三倍,若只是记不起作词之人和诗词名称的,罚酒一杯。”
而后,鼓手将一朵朱红色的布花随机交给一人,再将自己双眼蒙上,背对着大家开始击鼓,“开始!”
随着“咚咚咚咚”的鼓声,众人开始紧张兴奋起来。
红花不停地从一人手上传到另一人手上,待鼓声落地时,红花正落在闻北坤手中。
“闻二公子,请作答,”赵太傅道。
闻北坤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子,他刚才就已经准备好了诗,便缓缓朗诵了出来,“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取自唐代张祜《正月十五夜灯》。”
“好!过!”众人叫好。
闻北坤脸上顿时有了些许得意。
鼓声再次响起,随着“咚咚”鼓声戛然而止,这次落到了谢云昭手上。
“谢公子,请吧,”赵太傅道。
谢云昭也是不假思索,信手拈来道:“五更钟动笙歌散,十里月明灯火稀。取自宋代贺铸《思越人·紫府东风放夜时》。”
“好,过!”
鼓声响过几轮后,红花终于落到了裴秋生手上。
对面坐着的三人顿时亮起了看好戏的眼神,不知道刚开始上学的裴秋生会不会两眼一抓瞎,什么都答不上来。
结果,在对面三人的注视下,裴秋生不疾不徐地答了一首众现代众多学子都耳熟能详、也是他认为最贴切这元宵诗会的诗词,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取自《生查子·元夕》欧阳修。”
有人赞道:“这个好!里面有两道‘月’与‘灯’,妙啊!”
“妙!”
“闻大公子答得好!”
连闻渊都向他投去了赞许的眼神。
闻北哲、闻北坤和闻北城三人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起来。
这首是他侥幸,下一首就未必了。
在裴秋生之后的两轮,红花落在了闻北哲手中,闻北哲当众作诗一首,赢得了众人的喝彩。
闻北哲则笑着连连同众人谦虚道:“诸位过奖了,过奖。”
实则满面的春风得意。
在他后面的人,依然还是选择背诵古人的诗词。
随着击鼓传花次数的增多,有关月与灯的诗词渐渐都被答得差不多了,很快便有人开始喝起酒来。
“取自唐代苏味道《正月十五夜》,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来……”只听礼部尚书的庶子程阁开始磕磕绊绊起来,他想不起来后面几句了。
“程二公子,喝酒吧!”
“等一下,我还没说完呢。”
“说完了也没用,你这首后面两句是‘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根本就没有‘灯’字。”
“哈哈哈哈,”有人忍不住取笑起来。
“请程二公子自罚三杯,”赵太傅微微笑道。
程阁被当众奚落,一张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坐下来喝了三杯装满的酒,全程一声不吭。
这也不能怪他答不上来啊,有“月”又有“灯”字的诗词拢共也就那么多,他可没本事现场作诗。
下一轮击鼓传花,闻北哲朝裴秋生上首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于是花传到他们这里的时候,速度便放缓了起来,待鼓声一落,那红花便嗖的一下传到了裴秋生手上。
裴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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