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恩赐
裴秋生从姜家回去以后, 这半个月来时不时便关注着百宝阁那边的风声。
听闻许多人因为百宝阁收留贫民和乞丐干活从而不愿意去那儿买东西时,他是很意外的。
与姜月长期在生意场上见识部分攀比之心很重的贵女不同,裴秋生对于贫富有别的观念, 并没有那么重。
在他眼里向来觉得, 乞丐也是人,乞丐最初也是普通百姓, 没有人天生就是乞丐, 也没有人真心想做乞丐。
造成他们命运凄惨的, 有时候不是他们本身,而是这该死的官场和世道。
想起他刚穿越来时, 来的也是一个即将变成全家乞丐的姜家。而姜家人淳朴善良,勤劳踏实, 无论在哪朝哪代,都不应该生生被逼成乞丐, 饿死在大街上。
裴秋生想为姜月做些什么。
他说做就做, 当天晚上就去找了镇国公闻渊,可闻渊却拒绝了。
第二天, 裴秋生就去丞相府找了谢云昭。
谢云昭也是要参加来年的春闱,对于裴秋生的到来感到十分意外,“秋生,平时我喊你你都不大出来,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裴秋生如今的名字是闻北轩不错, 但他的字是秋生, 因此谢云昭这样喊他也没什么不对。
裴秋生与谢云昭在诗会上遇见的多,也时常坐在一起, 因此现在已经十分熟络了。
“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谢云昭便问,“那我倒要听听, 什么事劳得你闻世子亲自大驾光临?”
裴秋生便将心中的想法说了。
谢云昭听完便笑道,“秋生,我看你对这姜姑娘,可真是上心得很啊。”
谢云昭与长乐郡主温慕言已然定亲,因此多多少少也从她那里听了些裴秋生同姜家那姑娘姜月的事。
得知她就是之前无忧手工坊做出走马灯的主,又与裴秋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谢云昭对于裴秋生和姜月这一对儿,心里是既看好又支持的。
只是他也知道,以裴秋生这样的身份,想同姜姑娘这样的女子走在一起,怕是不容易,最终的结局可能是一腔热血付东流。
但没到最后,谁又知道呢?
裴秋生听谢云昭打趣他,嘴里一本正经说着“别闹”,脸上却不由自主的红了,“就说你可能答应?”
谢云昭道,“举手之劳,话我一定说到位,至于能不能办成,我倒是不敢保证。”
裴秋生拱手感谢,“能说,便是极好的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裴秋生也关心顺便打趣了下谢云昭同温慕言的婚事,谢云昭面红耳臊地用来年春闱的备考岔开了话题。
次日,姜月一大早就去了清源茶楼,将两个话本子递给了封璟,麻烦他找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一说。
清源茶楼如今是长安城最受欢迎的茶楼,也是达官贵人和世家小姐们最爱的喝茶去处。
姜月还提出作为交换条件,将给封璟送两盏独一无二的繁复灯笼。
封璟将其中一本话本子翻开来看了看,看到上面工整娟秀的字迹,又将话本子通读了一遍,问道,“这是姜姑娘你自己写的?”
姜月点了点头,“这不是铺子里生意差了嘛,我闲着没事干,就用心写了两个小故事。若是能传开来,想必是对我的生意有些裨益。”
封璟笑道,“这样动人的爱情故事说是会成为经典流芳百世都不足为奇,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封璟刚看的那本,讲的是一对原本已经定亲、家境温饱的男女在家里突逢变故后,两人也因此走散杳无音信,在穷困潦倒中靠着对对方的思念和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信念顽强又遍尝苦难地活着,最后又再次重逢相互扶持共患磨难的故事。
原本是一个很平淡的故事,但因为叙述手法独特,一些生动的小故事穿插其中,从而让这篇故事变得鲜活。
姜氏当时看完话本子的时候,既伤心又感动,看了一遍就哭了。
姜月见封璟答应,便放心下来,“那就多谢封公子了。”
而后她又回到百宝阁继续忙活,只是在她回来还没多久,长乐郡主温慕言同其他几位姑娘便来了。
这半个月来,温慕言没来过百宝阁,不过其他几位或多或少都来过,因此今天还是这段时间头一回聚得这样齐的。
温慕言一上来便是满怀歉意,“姜姑娘,这半个多月来府里为着定亲的事将我拘在府里片刻不给出门,今日才给我放出来。别说是你了,连谢大公子我都没能见上一面。若是我知道百宝阁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说什么我也要溜出来给你镇场子。”
温慕言的消息倒不是从谢云昭那儿听来的,毕竟她还没跟他见上面,是今日出府准备来百宝阁逛一逛时,给她驾车的马夫告诉她的。
说是因为他在郡主府办事,家里的妻子都觉得去百宝阁买东西掉了身份,劝温慕言还是不去买的好。
温慕言一问才知道其中的前因后果。
姜月是知道温慕言定亲前被府里关住的事情,只因她父亲见她成天里往府外跑,怕出什么岔子,便下了死令让她定亲前不得出去。
就连其他几位姑娘送进去的帖子都石沉大海,估计她是连收都不一定能收到。
更遑论知道外面的消息了。
姜月丝毫不介意,笑道,“你的事我早就听说了,我这儿出了点事情不假,但是也还谈不上大事。如今我手里的银子省着点花,再支应铺子个一年半载都不是问题。”
温慕言却道,“那哪行,姜姑娘做了这样大的好事,造福了那么多贫民,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我今日就是特地为你来抱不平的。”
说着,温慕言便分别认真挑了一款自己喜欢的玉石簪、玉石耳坠、玉石项链和手链,无论哪款放在市面上那都是将其他家的饰品杀得连灰都不剩的。
温慕言柳眉倒竖道,“今日中午我去越贵妃府参加赏花宴,便戴着这些,让她们好好开开眼,百宝阁的首饰究竟有多漂亮,本郡主才不会耳聋眼瞎管外面那些趋炎附势虚荣之人的传言。”
姜月闻言忍俊不禁,笑道,“郡主,你赶紧将眼底的怒气收一收,不然旁人还以为你不是去赴宴,而是去砸场子的了。”
温慕言凝眉道,“我就是看不惯她们有眼无珠。”
姜月心里是暖的,她们几个不嫌弃她这儿东西与贫民有关不说,还时时来照顾,更遑论温慕言还要在重要的场合当众戴出去——不仅不怕被人嬉笑,估计还要为她的百宝阁说道个几句。
她怎能不感动?
萧姑娘快言快语,很少见到温慕言这样生气,此时也提醒她道,“郡主在越贵妃的赏花宴上还是得注意分寸些,免得不给百宝阁招来客人,反而招了黑。”
温慕言对这话倒是听了进去,“那好,我便注意着点分寸。”
正当温慕言戴着刚从百宝阁买来的簪子招摇过市时,宫里此时也有人提到了百宝阁。
只听谢丞相进言道,“微臣有一喜事禀报陛下,如今时值冬日,长安城里行乞的百姓少了许多,饿殍更是几乎没有。”
坐在上首身着黄袍的皇帝龙颜大悦,“哦?竟有这等事,往年不是怎么赶也赶不走,撵也撵不完吗?”
此时,若是裴秋生在场,必是要感叹一句,这皇帝当得实在昏聩,碰到贫民只知道驱逐,倒是从来不反思是不是朝廷的问题。
只听谢丞相接着道,“听说是长安集市上有一小商户,收留城里的乞讨百姓,让他们干活,给他们工钱,让他们自得其力地用钱解决衣食问题。就这样,街上的乞丐便越来越少了。”
皇帝听完倒是称奇,“这商户倒是个会做事的,做得比你们这些当官的还好,那家商户叫什么名字?”
谢丞相回禀道,“回陛下,听说是叫百宝阁。”
皇帝点头道,“嗯,好名字。”
谢丞相又道,“不过,这商户虽做了好事,却并不落得好。听说很多人不愿意与乞丐为伍,纷纷不再买里面的东西,长此下去,恐怕这商户也无以为继,贫民也终将流离失所。”
谢丞相说完也不知道有没有触犯到在场的各位,不过一想到去百宝阁的都是女子,应当不妨事。
这件事要不是谢云昭告诉他,他都不知道。
他一生为官清正,却一直也没什么太大的作为,如今的官场让他束手束脚,做什么事都施展不开,怕一不小心损了谁的利益遭人嫉恨。
如今遇到百姓里出了这样积德行善的好商户,商户独立于官场之外,他为它争点什么是应当的,也不会妨碍着谁。
不仅是为了这商户,也是为了那些无家可归的贫民。
皇帝听完果然皱了皱眉头,“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来人,传我的旨意,为这百宝阁写一块牌匾,赏黄金一百两,令其他众商户以百宝阁为表率,鼓励效仿。”
皇帝虽然昏庸,但也不喜欢微服私访游玩时,看见一个个躺在那儿或是坐在那儿衣衫褴褛的乞丐,坏了他的兴致。
百宝阁为他解决了一门心患,他略加奖赏也没什么。
谢丞相闻言喜道,“微臣替那商户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到了下午,散朝以后,一道明黄色的圣旨从大红宫门中乘车出来,一路到了长安集市中心的百宝阁方才停下。
“百宝阁商户主出来接旨。”
姜月接到圣旨时,整个人都是蒙的,她这样的小民小户,怎么会接到圣旨?
别不是传旨的太监跑错了地方吧?
姜氏跟姜远发哪里见过这场面,更是一头雾水,心道他们家是做了什么,不会要大难临头了吧?
只听那太监尖着嗓子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听闻百宝阁扶困济贫,乐善好施,行法有度……特赐亲笔提写镶金牌匾一副,黄金百两,以彰其德。”
此时正是长安集市来往行人众多,最是熙熙攘攘之时,这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当众搬出,过往的行人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有人诚惶诚恐地跪下,便也战战兢兢地跪下听旨。
待听完圣旨内容,都懵了。
什么情况?在宫中的皇帝怎么会知道百宝阁的事?而且,知道了以后还赏赐了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啊,可真多啊,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想都想不来的数额。
而且比这黄金更贵重的,自然是陛下亲笔写的牌匾了,这是何等的荣耀?
正当此时,又有一道声音传来,“越贵妃到。”
贵妃采买
姜月此时被巨大的惊喜当头砸了一下, 还懵着在,接过圣旨后,口中刚下意识地说出那句“民女叩谢陛下天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没来得及起身。
长安街上的众人自然也没有起身,也跟着跪着在。
殊不知又有一辆马车往百宝阁这边赶来。
马车中坐着的人, 正是温慕言口中的越贵妃。
马车徐徐向前行进, 越贵妃远远看见李公公在那儿宣旨, 心中疑惑极了,便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听着。
待李公公读完圣旨, 她才靠近。
她勾唇一笑,原来是陛下也来嘉奖百宝阁了。
她随侍手下的一声“越贵妃到”将众人惊醒, 姜月刚抬起的膝盖又跪了回去。
越贵妃来的方向同这位越贵妃是一样的,众人的膝盖都不用调个方向, 倒是跪了个现成的。
众人齐声, “拜见贵妃。”
越贵妃抿着唇笑道,“我这来的巧了, 免礼,都起来吧。”
姜月同众人都一齐起来了。
李公公看见越贵妃,顿时眯起眼睛堆着笑,拍马屁道,“贵妃娘娘跟陛下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这不, 陛下前脚圣旨刚到,贵妃您就来了。”
越贵妃笑道, “少贫嘴了,我今儿个是见长乐今日佩戴的首饰不错, 又听闻百宝阁背后的故事,特意来买东西的。”
她今日办赏花宴时,见温慕言戴的首饰皆是她没怎么见过的,又格外漂亮,她便问了出处。
温慕言便将知道的都悉数告诉了她。
她听完后便觉得唏嘘,待到午宴结束众人散去,便去请示了皇后出宫来看看。
如今亲眼得见开百宝阁的女子当真是个水灵灵的妙人,心下更是喜欢,她走到姜月跟前道,“你就是姜姑娘?”
姜月点头行礼道,“回贵妃,正是民女。”
越贵妃笑道,“你为百姓做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有心了。”
姜月知道越贵妃能知道这事,当是温慕言今日在赏花宴上为她说道的。
只是看越贵妃的反应,似乎对皇帝知道这事并不知情,莫不是她做这事的动静太大,都传到朝廷上去了?
姜月顾不得想太多,只是谦虚道,“只不过是些微末之劳,不足挂齿,贵妃谬赞了。”
越贵妃笑道,“姜姑娘不必谦虚,先带我去看看你做的首饰。”
众人闻言,瞬间便给越贵妃恭恭敬敬的让出了一条路。
姜月在前面领着路,将越贵妃带到了百宝阁里面。
越贵妃一进门,只看了一眼,便格外欣赏,“单看这铺子的布置,便也知道这铺面主人是个心思灵巧的。”
李公公原本是来宣旨的,但刚巧碰见了越贵妃,自然是不能立即走的,也跟着后面看。
他见到百宝阁里面琳琅满目的首饰趣玩,也忍不住感叹这可比宫里那些工匠做得还要精致好看个三分。
难怪能有财力帮助那些乞丐,难怪能得到越贵妃的青睐,确实是个有本事的。
她久居深宫,对外面发生的事所闻甚少。之前她是有看过荣沁公主头上戴过晶石簪,可她俩关系处得并不是多好,因而当时也没问。
如今却是有些后悔没能早些问了。
越贵妃如今正得宠,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现在,她无论是看见珠钗项链还是看见晶石玉石簪,都赞叹有加,看见那木雕泥塑,便被当场逗笑,看见动漫折扇和走马灯,更觉新奇有趣。
她原本是来买首饰的,最后却带了好多个木雕泥塑和灯笼回去,首饰也买,不过相比之下就显得块头小得多。
姜月就跟在越贵妃后面,拿纸笔记账。
她看着越贵妃身后的六个宫女们人人都捧着比眼睛还要高的东西,不禁眼角抽了抽。
不愧是皇宫里的贵妃,比皇帝还要大手笔,买起东西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还好她这里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提前写清楚了的,不然她还怕越贵妃不知道价钱随意挑选,到时候又没带够银子。
越贵妃一边挑一边朝姜月道,“我今日才知道,长安城的集市上有人卖这样有趣又漂亮的好东西。”
她看向姜月时,余光也瞧见了几位宫女不堪重负的模样,吩咐道,“你们先将东西放到马车上去,我还没挑完。”
姜月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提醒她,如今,“……”
姜氏远远地看着,心里头乐极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只能努力憋着忍着,表情奇怪得让姜远发都乐得差点没能憋住笑。
街上刚才听旨的众人大多也没走,他们一方面也是被越贵妃国色天香的容颜吸引得想多看两眼,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她都要买多少东西。
结果,他们越看,心里便越发羡艳不已。
这百宝阁里的东西虽然相对来说物美价廉,可真要跟市面上其他东西比,可都不便宜啊。
越贵妃挑了这样多,百宝阁今日可真是走了狗屎运,发了大财啊!
越贵妃并不觉得百宝阁这儿的东西贵,相反,在她看来几十两甚至上百两的东西实在是便宜,比宫里动不动就成千上万两的摆件便宜又好看多了。
她原本来之前,还想着不能买太多,免得引得长安城传出些说她铺张的传言来。
如今已然知道圣上都亲自传旨赏了百宝阁,她还顾忌什么?自然是要顺应天恩做众人的表率,支持下百宝阁的生意,整顿下如今的不正之风才是。
姜月手上拿着笔,一笔一笔记着账,生怕记错了算错了。
待到最后,越贵妃终于挑完,自个儿也累得叹了口气,“今日就只买这么多吧,多少银子?”
众人品着越贵妃口中的“只”,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月手里的笔划了个三五下,最终道,“三千五百六十八两。”
与此同时,越贵妃身后的一位唯一没捧着东西的宫女过了一会儿也道,“确实是三千五百六十八两。”
姜月这才知道越贵妃原来问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一位会心算的宫女。
越贵妃见两人报的数字一样,又见姜月只是拿着一张纸,上面鬼画符一样的,道,“我这宫女心算能力之强,算数只准确,世上难挑其一,姜姑娘又是怎么算出来的?”
姜月暗叫不好,自己今日有些激动又紧张,漏了馅。平日里她很少用阿拉伯数字的,今日越贵妃买得太多了,她一边记一边算,便下意识地用了自己最顺手最熟悉的。
如今她看着手中的阿拉伯数字草稿,想着要怎么圆过去。
越贵妃见多识广,也不是好糊弄的。
姜氏夫妇此刻也在这里,她也没法编出是从哪里游历从哪个高人那里越来的鬼话。
而且,姜氏夫妇也在好奇地往她这边看着,他们平日只知道她算数还可以,但先前都是简单的,如今一下子算完了这么多的数字,他们会不会怀疑?
毕竟原身的算数是姜远发教的,姜远发平日里只会敲着算盘加减,就算姜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该这么离谱。
姜月手心沁出薄汗来。
该怎么编才能圆过去?
此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道姜月十分熟悉的声音,“这是臣子流落在外时一位高人教的算术,是我教给她的。”
姜月抬眼一看,原来是裴秋生。
裴秋生朝姜月点头示意,让她不必担心。
裴秋生拱着手低着头,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称自己曾是姜家的养子,在来姜家之前,他曾在人贩子身上流浪了些年岁,也遇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人。
姜月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确有可信度得多。
越贵妃见这少年一直低着头不抬眼,不仅不在意,反而问道,“这么说,你也会这……算术?”
裴秋生道,“正是。”
越贵妃似是想起了什么,“你叫闻北轩,是今年童试第一的那个?”
这是她听皇帝朝她提起的,又听说他镇国公府走丢了多年找回来的,因而才有些印象。
“正是。”裴秋生仍是拱着手。
越贵妃本有心考上一下,但见姜月一双眼连着心似乎都系在了这少年身上,又想起刚才这少年说他曾经是姜家的养子,便歇了考教的心思,免得让姜月觉得她为难他。
她让大宫女付了银子,又看着裴秋生道,“好好准备春闱,将来入朝为官,将这算术传授给百官罢。”
裴秋生回道,“是。”
简单的插曲并未影响越贵妃的兴致,她越发看重姜月,夸赞道,“姑娘家有些学识本事在身上,是好事儿,难怪你能将生意做得这样好,安置贫民也那样周到。”
姜月实在是受宠若惊,“民女谨遵娘娘教诲,定会奉之为圭臬。”
越贵妃又望了一眼聚集在百宝阁面前黑压压的一群百姓,将“扶贫行善区”的牌子取下,道,
“这牌子不要也罢。”
姜月眉间一挑,不知越贵妃何意。
众人也不明白,越贵妃买完东西摘牌子做什么?难不成是喜欢百宝阁的东西,却不喜欢百宝阁扶贫行善?也嫌弃乞丐摸过的东西脏?
越贵妃哪里读不懂众人眼里的意思,冷笑一声道,“你们是觉得我不希望姜姑娘行善?哼,在本宫眼里,姜姑娘的手艺学识,万中无一,她的善心善念,更是难能可贵。”
“若你们中间有些人,不辨是非,不明黑白,只因百宝阁扶贫济弱,就对其议论纷纷、落井下石,本宫只觉得他虚荣浅薄,心无善念。”
“长安城中不论是商铺,还是朝廷官员,都应当以姜姑娘,以百宝阁为表率,而不是言语相击,轻它贱它。”
众人闻言仿若醍醐灌顶,抹了抹额头上被那一声冷笑抖出来的冷汗,跪下道,“草民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越贵妃走后,百宝阁瞬间热闹了起来。
月中相会
先是圣上下旨嘉奖赏赐, 后有贵妃采买,又有那番撑场面的话,一传十十传百, 百宝阁在长安城的处境瞬间就掉了个个儿, 从地底下升到了天上。
连金尊玉贵的贵妃娘娘都从百宝阁挑首饰戴、挑东西用,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嫌弃百宝阁的东西低贱, 嫌弃它们不干净?
众人开始反思起自己来。
这段时间, 长安城尤其是集市这一片的变化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
街上的乞丐少了可太多了, 以前那是走个几百米的路便能遇见几个,如今整个集市这一片已经是一个都见不着了。
他们不问也知道, 几乎都是去姜家杂货铺那边干活挣钱去了。
从前他们上街,总想要离乞丐他们远一些, 怕他们讨钱也怕他们偷抢,毕竟偶尔碰到些无赖的乞丐讨钱, 不掉给他们几文钱那都不好脱身, 亦或是路过了那一片后发现钱袋子不见了的。
因此他们总觉得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们没什么底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何况他们一年四季似乎就只穿那一件破衣服, 臭烘烘的隔着几尺的路都能闻到。
所有人对乞丐几乎都是嫌弃的。
可如今,他们都心甘情愿的主动去姜家杂货铺干活了。
是啊,人要不是走投无路,但凡有些别的出路和法子挣出天地来,谁愿意当街上碍人眼的乞丐呢?
毕竟冬天一过, 乞丐里面饿死的冻死的不知道会有多少, 即使侥幸活着,谁不是在烈烈寒风中咬着牙苟活而已呢?
所以, 姜家给他们的不是活计,而是活路, 一条亮堂宽敞的能有机会翻身的活路。
越贵妃说得对,他们确实是虚荣浅薄,心无善念。
于是,就在越贵妃走后,被骂醒的众人,有不少都陆陆续续走进了杂货铺。
裴秋生原本是在百宝阁门口的沿下同越贵妃回话的,如今见到这么多人都往里面涌,也不好直接从正门进,便绕了点路,从后院进了院子。
姜月看懂了裴秋生的眼神示意,没多久也转身进了后院。
她感念他给自己解了燃眉之急,“刚才亏了有你来圆话,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不露馅了。对了,今日又不是月末,你怎会过来?”
裴秋生笑道,“我今日出府买东西,听到了些风声,便顺路过来看看。”
其实他并不是顺路,是特意过来的。
裴秋生今日在国公府等着谢云昭那边的消息,结果消息还没来,便先听闻他主院里的眼线传话来,说父亲闻渊刚下朝,进府时脸色不好看,正窝在正院里发火。
裴秋生便戴着随云亲自去打听了下。
结果刚到正院门口,便听见了里面砸东西和桌椅落地的声音。
裴秋生走到闻渊门外面,守门的小厮以为他是来劝镇国公的,便要往里面通传。裴秋生抬手示意他不必,小厮便猜想裴秋生是想先在外面听听是怎么回事,再想法子劝,因而并不拦着。
裴秋生听见闻渊在里面,声音满含怒气却又压着嗓子发火道,“那姜家,怎么就这么能折腾?这下好了,整个朝廷都知道他们了。”
裴秋生听这声音都能想象出闻渊在里面挥舞着的手臂和那张被憋得胀红的脸。
他抿了抿唇,耐着性子听后续。
闻氏也在里面,颤着嗓子轻声劝道,“这次也不能怪姜姑娘,她确实是一片好心。”
闻渊又将杯盏摔碎一只,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一片好心?我看是居心叵测!不过是个开杂货铺的,却非要有天那么大的心思,将生意做大不说,还搞什么扶困济贫,弄得朝廷上下如今人尽皆知。”
姜氏难得不认同他,“这也未必是什么坏事,毕竟是行善积德,谁听了都该高看一眼的。”
闻渊冷笑,“哼,依我看她是怕身份上配不上咱们北轩,又没别的路子,便用这法子求个贤淑惠德的虚名,我还不知道其中的假模假式?”
闻氏叹了口气,没接他这话了。
便是假模假式,也比朝中那么多不作为的官员好了。早几年若是长安城出几个这样作为的商户,哪里还有她施粥的地方?
闻渊一肚子里的火没处发,全宣泄在嘴皮子上了,继续压着声音道,“原本我还想着到时候给那姜家女安置个不知名的小官之女的身份,好叫外面的人看着过得去些,内情只教咱们府里知道。我今日才知道,如今长安城的贵女怕是有一半都已经认识了她,哪里还瞒得住。”
闻氏叹了一口气,“唉,不管怎么样,咱们也是已经答应了北轩了。”
闻渊又气得从鼻孔里喘粗气,“全都是些混账事。”
闻渊摔东西的动静虽然大,但两人说话的音量却并不高,不知情的人含糊听过去估计都听不明白里面在恼火什么事,可裴秋生哪里听不懂。
他听完,心便凉了半截,父亲闻渊看来是怎么都过不去商户这个坎。而且得知姜家即将在长安城出名,生出了一肚子的恼火。
他心知以他对闻渊的了解,这种根深蒂固刻在骨子里的观念很难改变,只能将来在阿月入府以后自己费心尽力好生护着。
他在外面又待了一会儿,依然没听出圣上到底是怎么处置的姜家,但显然能确认的是谢丞相在朝堂上是提到过百宝阁的。
谢丞相作为书中男主谢云昭的父亲,作者在一开头便对他有些许着墨,做官是懦弱了些,但是非黑白还是能辨得清。
只要他在,姜家至少不会因这事遭祸。
裴秋生心中着实好奇,他不想去进去问闻渊,在他面前拱火,又等不及谢云昭的消息,索性就直接来百宝阁一看究竟。
结果,正好撞见了姜月因为算术的事左右为难的一幕,便想都没想,开口将由头揽在身上了。
姜月以为他真是顺路路过,“那你来的可太是时候了。”
裴秋生笑了笑,想起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圣上到底有没有做出处置,便问了出来,“我路上听见众人都在议论百宝阁,可是刚才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姜月弯着眼睛,一双清澈的眸子笑得欢喜,“圣上下旨嘉奖了我们家,赐了牌匾不说,还赏赐了黄金百两呢。”
黄金百两等同于白银千两,虽然并不算很多,但对于姜月来说,这笔钱不需要扣除成本,也不需要为此劳作,简直跟大风刮来的一样令她惊喜。
裴秋生松了口气,笑道,“那可真是够你这小财迷兴奋好几天了。”
“那可不?”姜月接着道,“刚刚越贵妃买了那样多东西,利润也有上千两呢,今日当真是发财了。”
更遑论外面源源不断进来买东西的客人。
也不枉她生意冷清惨淡的这阵子半点没停下来,每天都在兢兢业业做东西。
姜月边笑着,边又想起来裴秋生刚才在越贵妃面前头都没抬一下,整张脸都被遮在手后面,引得贵妃身后的宫女都向他投去异样的眼光,便好奇问道,“刚才你见着越贵妃,怎么一直拱手?”
裴秋生无奈道,“接话那时候,来不及问系统这个朝代的宫廷礼仪是什么样的,怕冲撞了……”
姜月闻言没忍住噗嗤一笑,“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裴秋生不怎么看有关后宫的故事。
在他看过的书里,偶尔看过的提及古代后宫的妃子的,都是鲜少出宫,即便是她们有在宫廷里面遇到外臣的,也多会相互自觉退避三舍。
有些书籍变态些的,一个不好,搞不好乱看的人要被挖了眼睛。
如今被姜月笑,想到刚才自己在众人眼里古怪反常的举动,不免觉得有些窘,红着耳根道,“再笑,就没有糖葫芦吃了。”
姜月这时候才发现裴秋生腰间还别着一支糖葫芦,这是她最爱吃的零食。可集市中心都是大的商铺,卖糖葫芦的小摊小贩都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裴秋生才时常给她带。
姜月原本看见糖葫芦是有些心动的,但是一看见裴秋生红透了的耳根,又这样幼稚的用零嘴哄自己憋笑,又笑了起来。
裴秋生:“……”
裴秋生同姜月在这边欢快着,殊不知镇国公府的后院中,闻北哲正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是说,镇国公在为今日朝会上百宝阁的事情发火?闻北轩他刚刚径直去了姜家百宝阁?”
由于裴秋生通常是一个月才出一次府小住,闻北哲在裴秋生后面跟了好几回,又将春梅巷那两三家的情况里里外外打听了个清楚,才琢磨明白春梅巷不过是裴秋生掩人耳目的幌子,自己竟然被他的障眼法诓骗了几个月。
他不免感叹还好自己没有轻举妄动,不然估计得捅出大篓子来。
昨日裴秋生出府去了谢丞相府上他是知道的,他知道裴秋生与谢云昭交好,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镇国公在意百宝阁和裴秋生去了百宝阁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话,便不得不让人多想。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曾旁敲侧击地跟闻渊打听,想知道裴秋生每个月月底都去了哪儿,结果闻渊瞒得死死的,半点风都不透。
要不是今日闻渊火气大,平时姜家和百宝阁这几个字他都没听说过。
“你可看见闻北轩进去?”闻北哲问阿山道。
阿山回禀道,“这倒是没有,他只是站在百宝阁门口,替里面的姜姑娘接了越贵妃一句话,说他曾经是姜家的养子,会算术什么的,言语之间也透露出他与姜姑娘熟识。”
阿山是亲眼见到裴秋生从百宝阁前门乘着马车离开的,他原本也想跟上去,可不知是谁在他后肩上丢了个石子,趁他转身的功夫裴秋生的马车就不见了。
他后来在附近找了又找,才看到裴秋生的马车已然是往远离集市中心、回镇国公府的路上走了。
闻北哲有些疑惑,问道,“养子?先前收养闻北轩的就是姜家?”
这件事在镇国公府里并没有公开,闻北哲不是很确定。
阿山回道,“是,我回来的路上已经去主院打听过了,里面有几个人当时是知情的,都说是姜家。”
也正是去主院打听了这一遭,才听见了镇国公在里面发火,又在主院里来回问了一遍,才问到了朝会和百宝阁几个字。
闻北哲越发谨慎,“先查清楚那姜家都有哪些人,搞不好同裴秋生只是恩情关系,我们再不能中了他的障眼法。”
阿山也想了想自己挨过的两回板子,唯诺道,“是。”
访客上门
裴秋生同姜月欢谈一会儿后, 裴秋生不便久留,坐了一会儿便请辞了。
临走前,随影禀告道, “阿山看见公子的马车往镇国公府赶以后, 便也直接回去了。”
裴秋生今日出门时心里着急,又想着来的正门, 便没管身后跟着的尾巴, 只是来了以后对暗处的随影眼神示意。
随影奉命保护姜月, 对百宝阁附近的情况自然盯得严实,尤其是看见裴秋生来了以后, 便更加警觉。
就是他朝阿山背后丢了个石头,让他没能看见从马车跳下去了拐角处的裴秋生, 又在他身后跟了一段路确认无虞才折返回来。
裴秋生道,“这段时间他们可能会调查姜家, 打听我与姜家还有姜姑娘的关系。你不用管那些, 只用好生跟着姜姑娘,切莫掉以轻心。”
“人手不够, 就去找院子里的管事支取。”
随影知道自己公子对姜家这一家子都是极为在意的,答应道,“是。”
*
姜月自从那天以后,生意便逐渐恢复。
那天被越贵妃摘掉了“扶贫行善区”的牌子后,姜月便不再对百宝阁的卖品进行类似的分区了, 不论是不是贫民们碰过的, 都掺杂在一起卖。
长安城大多数人受着圣旨和越贵妃的影响,终于放下了对百宝阁的偏见。
许多原本没怎么听说过百宝阁的人, 借着这一连串的事情,也闻风而来, 看看能得皇上和贵妃同时嘉奖的铺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也想看看那位百宝阁里人美心善的姜姑娘是不是真有传言中那样好看。
不过姜姑娘他们却很少能看到,听说她多是在幕后做东西,可百宝阁里里外外从装饰到卖品都是格外好看,他们倒是看得很清楚。
又过了两天,清源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了两个缠绵悱恻、感人至深的贫贱夫妻故事,一则故事背景是盛世贵公子与世家女,另一则是乱世里的平民百姓,无不令人唏嘘落泪。
这再次在长安城的百姓和贵人圈子中掀起了一股扶贫的风潮。
是啊,若不是没法子,没活路,怎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因此,他们看见长安城里离集市远一些的,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的乞丐时,也比之前顺眼了起来。
那些乞丐们不知道长安城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只是莫名地发现街上的人对他们友善了很多,愿意给他们钱和吃食的人变多了,挨饿的时候变少了。
甚至还有人好心的提醒他们,长安城集市上有家姜家杂货铺,愿意招乞丐做工,给的工钱够他们吃饱的了。
他们顿时高兴极了,这天下居然还有地方愿意招乞丐做工?
有个叫小吕的乞丐,刚开始做乞丐时就曾经去集市上找活计干,可是人家一看他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也有味道,哪里还愿意雇他们干活。
没有哪家是不撵他的。
等他乞丐做得久一些了,衣服越发破,身上味道越发难闻,靠路人施舍点银子饱一顿饥三顿的,一身瘦骨嶙峋没有二两肉。
后来,他连去那些摊子面前跟摊主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指定还没开口就被人往远处赶。碰到脾气不好的还要当场将他打一顿,让他半个月都直不起腰来。
这乞丐一天天的做着,半点别的指望都没有,挨一天是一天,如煎似熬,活着都没什么意思了。
一听说姜家杂货铺招工,虽然高兴之余也没觉得一定是真的,还是当场就将破碗破布绑在了身上,往集市那边去了。
这沿路一番打听问路,他也意外地发现居然一顿打也没挨,这在他看来也是件顶稀奇的事。
没多久,他就走到了杂货铺。
接待他的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少年,见到他半点不意外,“你是来做工的?”
小吕一听还真招工,也没撵他,激动地点点头。
“那便跟我来吧,”那少年道,“我叫姜二,你先随我去洗漱一下,换一身衣服,再谈别的。”
小吕便跟着,麻利地洗了一顿久违的热水澡,又穿上了这里给他准备的干净衣裳,虽然单薄,但比之前的衣服已经好太多了。
姜二又跟他说了下这里的规矩,譬如干什么活能得多少钱之类的,末了又鼓励道,“你好好干,过几天便可以有钱租衣服和棉被了。”
小吕只觉得跟在做梦似的,刚出发时本就没抱着太大的希望,一路问路时又跟路人确认了几遍方才觉得可能是真的,如今真的来了,才知道这里真有这样掉馅饼的好事儿。
不是别人哄他耍他,是真的。
他激动地一阵热泪盈眶,当场就呜咽了起来,大高个儿一男的压着声音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无声地用袖子抹着泪,抹了两下又怕衣裳弄脏了,换成用手擦。
姜二似乎是见惯了,也不催他,“你待会儿收拾好了再过来吧。”
像小吕这样的乞丐很多,无论男女老少,姜家杂货铺这边都收。
力气大些的男子,就去洗石头;没什么力气的妇孺老弱,就去裁布;会做饭的,就负责烧火做饭煮菜;会洗衣裳的,就负责洗这里的衣裳。
姜家都给工钱。
不过,姜家不养闲人。
若是眼睛不好的,缺胳膊少腿的,什么活都干不了的那种,姜家不收。
姜家同他们说,就算养得了一时,也养不了一世。但会派人用推车或马车送到城南慈善堂附近去,说是那里有口粥,能让他们饿不死。
这样的安排无论是谁都不会说不妥当。
先前,来百宝阁买东西的多是平时就在集市这一块活动的百姓,亦或是经常逛集市的世家贵女子弟。
随着百宝阁和姜家的名声传得越来越广,从集市周边往姜家杂货铺的乞丐越来越多的同时,去往百宝阁的公子和姑娘们也络绎不绝,每天都在上涨。
好在百宝阁如今背后干活的人多,木匠石匠们整天忙个不停,小姜们各司其职,做东西也越来越顺手,产量也在蹭蹭蹭地上涨,完全能跟得上销量。
不过天气也越发的冷了,姜月知道,这样多的人不过是一阵风,等风头过去了,街上开始下雪结冰以后,百宝阁的销量便会下降许多。
如今手中的银子可谓滚雪球一样变多,姜月反而开始纠结,是接着买玉石还是多给贫民们添置些棉被。
虽然皇帝下旨倡导其他商户效仿她收留贫民的法子,但真的愿意这样做的商户她却没见到。
商人多重利,这也不稀奇。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有个中年男人带着几车的东西出现在了姜家百宝阁门口。
“劳烦,我想见一下百宝阁的主子。”
姜氏和姜远发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当即就将姜月喊了出来。
姜月出来时,边见那中年男人从寒天冻地的天气里走进来,他生得倒是白净,鼻尖被冻得红彤彤的,却满面和善,笑道,“想必您就是姜月姜姑娘吧?”
姜月看了后面几车东西,又见他衣着看起来价格不便宜,想着对方莫不是来与她谈生意的?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郑重又不失礼貌地接待他,含笑道,“正是,不知道您贵姓?”
中年男人笑道,“在下免贵姓吕,单名方,姜姑娘叫我吕兄即可。大家都是生意人,临近年关忙得很,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长话短说了。”
姜氏在一旁听着,又见外面那些东西,满面狐疑。
姜月恭敬道,“您请讲。”
吕方一手搭在桌沿,慢条斯理道,“是这样,在下听说姜姑娘在长安城设了个地方收留乞丐,给他们生计。
“如今姑娘想必缺棉被,我是个开酒楼客栈的,离这里也就一里的路,库房里积压着一些陈年的旧被子,已经不大暖和了,既不合适往房间里放,又没法出手,也没舍得扔掉。若姜姑娘不嫌弃,我就送给你了。”
姜氏闻言松了口气。
姜月才知道对方是来送东西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我同吕兄往日并不相识,不敢承此厚恩,不若您开个价,让我买下来吧。”
若是对方直接送,她过意不去。但若是愿意低价卖给她,她心里反而舒坦,还会觉得解了个燃眉之急。
吕方摆了摆手,笑道,“姜姑娘可不是无功不受禄,你是不知道,往年在我客栈附近,始终聚着十来个乞丐,就盼着从我这儿出去的客人能给他们一口吃的。
“他们又不是待在我客栈门口,而是隔着一条宽大马路,在斜对面,客栈两边一边待着一部分,就在来往客人必经之路上。我赶也不好赶,更是赶不走。
“可也正是这样,这生意是一年比一年差了。”
姜月听完,便知道对方的意思了。
只听吕方又说道,“自打上个月末开始,突然他们就少了许多人,这十多天更是一个都不见了。如今春闱将近,已经有一部分考生早早住到长安城来了,等翻过春,来的人更多。
“往年我是不指望客栈能住满的,今年这势头,我终于觉得应该是能满的了,这多亏了姜姑娘啊。”
姜月笑道,“吕兄言重了。”
吕方道,“不言重不言重,还请姜姑娘一定要收下。”
但姜月坚持不愿意接受对方赠送,在问明有多少床的被子和大致斤两,以及检验了一下以后,姜月还是以五百多两的价格买下了。
以平均三两一床的价格,已经比市面价便宜太多了。
姜月解释道,“我租给贫民的时候,也是要收银子的。若是白得了吕兄的,这批棉被就得不要钱地租给他们,反而坏了我的规矩,管起来倒麻烦。”
吕方此时也想明白其中道理,“是在下唐突了。”
于是,两边谈拢。
末了,吕方又语气和善地问道,“不知道姜姑娘可曾婚配?”
除夕之夜
姜月闻言一愣, 着实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古人谈婚论嫁多含蓄,这样直白的问出来只让人觉得唐突。
姜氏提起一口气,以这吕方的年纪, 正常情况下该妻儿都有了吧, 莫不是想纳妾?顿时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吕方见两人误会了,挠了挠头笑着解释道, “姜姑娘别误会, 不是为着我自己。我已经成家了, 但家里还有个弟弟,今年十九岁, 品貌上佳,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集市南边有半条街是他的……”
吕方来百宝阁之前原是没有这样的心思的,但见到姜月一张脸生得如花似玉, 铺子里卖的东西无不心灵巧思, 为人处世既精明能干又通透豁达,在他眼里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等一的好女子。
因而便动了这样的念头。
自家弟弟已经十九岁, 早就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奈何他择妻标准稀奇古怪。
弟弟不屑于与其他商户家的闺阁女子婚配联姻,他说自己不看门第,不看家世,只是想找志趣相投的商户女, 否则就不娶。
父母不在世, 虽说长兄如父,他本该管教, 可没成想弟弟这样的怪谈没人管得住他。于是婚事一拖再拖,便拖到了现在。
若是能将这样的姑娘许配给自家弟弟, 弟弟定当会满意不说,吕家的生意也算是如虎添翼。
姜氏听闻他是给弟弟说和,那弟弟听起来也算是人中上品,脸色这才好了些。
不过,她家姜月也算是半个名花有主了。
虽未订婚,但已经有了口头承诺,断然是没法再同他人议亲的。
姜月含着歉意道,“吕兄美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虽未婚嫁,但已心有所属,怕是只能辜负了。”
吕方一听,原来姜姑娘心里已经有人了,但言下之意也就是说还没定婚。既然还没定婚,那他弟弟还是有机会。
关切之中,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对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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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商户之家吗?”
姜月摇了摇头。
姜氏接过话来,道,“他是个读书人,明年能参加春闱。”
姜氏言语间是带着些自豪的,他们这样商户人家的女儿,能嫁读书人,放在旁人眼里那都是顶光宗耀祖的事儿。
何况裴秋生还是个书读得特别好的,第一次大考就考了个全城第一,实在是让她开了眼。
当然,像她家姜月这样的女子,也是万里挑一的好。姜家门第虽然同镇国公府天差地别,但单论两个人的品性才干,倒也是相配的。
吕方闻言眉间便是一挑,像是格外诧异,问姜月道,“读书人?”
姜月点了点头。
吕方听姜氏话里的意思,那人明年参加春闱,那此刻应当是个秀才,明年春闱时便要考进士举人。
天底下哪有读书人真的愿意娶个商户女的?
还是有钱的商户女。
士农工商中,商排在最后,商人地位也最低,读书人向来是不屑于商人打交道的,觉得他们卑劣、奸诈、无才。
恐怕,那人先前没功名在身的时候,还能与姜家和睦相处,甚至是需要靠姜家接济。如今身为秀才,尚无实职,若是春闱时一招中榜得了个举人,再谋个官职,恐怕这婚事便结不成了。
若是成了婚,他的同窗,他的同僚,哪个不觉得稀奇、鄙夷,甚至还会觉得他为了娶富家女连脸面都不要的?
大概率,那人前脚得了官,后脚便要将姜家一脚踢开。
这样的事,他听过,也见过,可太多了。一般不到最后,那些读书人都不会露出真实的嘴脸。
吕方哪怕不是为了自家,也好言相劝道,“咱们做生意的,说实话,还是与做生意的人家婚配为好。成婚门当户对,也能走得更长久些。”
姜月也知道他是好心中带着私心,含笑道,“吕兄提醒的却有道理。但我已答应他,只要他不反悔,我便愿意等的。”
吕方对姜月这样的赤诚之言意外中又带着些敬佩,有些话放在心里说便可以,说出来反而可能将后路都堵死了。可见她要等那人的决心,以及对他十分的信任。
但吕方也不是这样俗气的人,只觉得姜月重信重义。
他想着离春闱左右不到半年,姜月看起来年岁尚小,她说愿意等,他也不强求,便打算半年后再来问一问。
“既如此,那此事暂且不提,在下今日就先告辞了。”
姜月将人送到门口,“多谢吕兄。”
*
城北慈善堂那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闻氏是特意派人将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才将钥匙交给她的。
由于那里原本就是闻氏拿来施粥的地方,因此厨灶都是现成的,只需添补些装菜的碗碟。
这段时间又找木匠多打了一些桌椅供大家休息,便真的算能住人了。
姜家杂货铺里住的贫民越来越多,吕方来过后又几天,姜二便来禀告姜月,说杂货铺那边已然是住不下去了,但乞丐们还是会源源不断地过来。
姜月便去了一趟姜家杂货铺,将里面的贫民和木匠石匠们动员了一下,一大半都转去了城北慈善堂。
吕方前几日卖给她的一百余床被子,姜月只留了二十床在姜家杂货铺这边,其他的都让他们要搬过去的人一起运往慈善堂。
大家都是受了姜月的荫蔽领了超乎预期工钱的人,因此姜月提议大家过去,大家二话不说便自发的愿意过去。
要不是姜月说这边也得留一些人,只怕姜家杂货铺这边能一个都不剩。
几天后,镇国公府这边,阿山拿着一串长长的名单来到闻北哲跟前,禀报道,
“公子,您让我查的姜家有哪些人一事,委实不容易。我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才知道,姜家除了百宝阁还有杂货铺,城北还有个慈善堂,里里外外竟然有四百余人。我让人装作乞丐混进杂货铺抄了份他们登记在册的名单,请您过目。”
闻北哲打开名单时就诧异,听完阿山的话更是两眼一抹黑,“……”
“怎会有这么多人?”
闻北哲自打之前被闻渊敲打过后,便也下定决心要参加明年春闱。
先前离春闱时间还不算近,他还有心力出门。可上次闻渊发完火后又将他召去考了考功课,他才发现考试在即,要准备的东西却还有很多,因此自那以后不出户不访友,整日在书房里待着,旁人也不敢在他面前议论什么扰了他的清静。
因而他对外面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
但他用功归用功,却还是要想法子阴一阴裴秋生,好叫他春闱落榜,无论如何都超不过他前面去。
即使他考得不好,若他们两人都落榜,他也不会受到什么苛责。
阿山道,“小的……小的听说,那姜家是做生意的,平日里经常招乞丐做工,还得了皇上和贵妃嘉奖,去的乞丐越来越多了,有的都赶十几里的路往姜家跑。”
闻北哲这时想起闻渊前阵子下朝后,因为百宝阁生气一事,当时觉得蹊跷,事后也没打听清楚。
如今,却有了个猜测。
闻北哲来回踱步,“那姜家当主人的又有几个?”
阿山道,“就三个,一对夫妇和他们的独女。”
闻北哲立即回身道,“那便只查那独女,盯住她,看她与闻北轩可见面,再打听她有无婚配或心仪的。”
*
半个月一过,转眼间万物越发凋零,大雪一落,街上的行人都比往常少了许多。
百宝阁的客人也慢慢少了起来。
但姜月并没停着,毕竟再过十日就要到除夕了。
除夕前,一定会有一阵买灯笼的风潮,好为守夜的人留下万家灯火。
因此这段时间,百宝阁的灯笼做得是最多的。
另外春节那天,按习俗,长辈兄弟姐妹以及夫妻之间多会互送礼物,因此这时候玉簪珍玩姜月也没少做。
皇帝赏赐给姜月的那一百两黄金,原就是为着她救济百姓怕她银钱不够的,使用起来并无禁忌。因此姜月将黄金换成了金块,又将金块熔了做玉石金簪。
冬日里,大家干活的手暴露在冷空气中,僵硬得有时候都动不了,连姜月自己的手都生了冻疮。
姜月直接将木匠石匠的月银都涨了五两,将贫民们的工钱也翻了个倍儿。
果然,到了小年前的两天,来百宝阁的客人又多了,纷纷买走了不少的灯笼和能作为礼物来用的东西。
因此,即使姜月给大家涨了工钱,即使城北的贫民也开始涌入慈善堂,整体上的营收都是在上涨的,而且,由于产量高销量也高,涨得还真不少。
尤其是开始做玉石金簪以后,这东西姜月起卖一百两一支,到五百两一支不等。
平均下来,一天纯利润差不多就有一千两银子。
这好卖的势头,一直到初二那天才停下来,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除夕那天,裴秋生趁着众人不注意,又得了闻氏和闻渊的默许,先回了自个儿院子,再从后门出去,准备赶往姜家。
今日一反常态地身后没有跟着尾巴,裴秋生直觉有些不太对劲。
毕竟先前过中秋端午他要出门的时候,身后都会有人跟着的。
因此他到了百宝阁附近以后,不急着从后门进去,先在周围瞧了瞧,待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眼线,才敲了门进了院子。
裴秋生见开门的是姜五,姜月还在里面同姜氏说着话。
姜月言笑晏晏道,“我怎么觉得阿娘在惋惜呢?”
只听姜氏叹道,“还真是有点儿……若不是你同秋生两情相悦,我看今日来咱家求亲的那个人,倒是个靠得住的。”
裴秋生一个踉跄,差点栽了一跤。
他的阿月才及笄,就已经有人来求亲了吗?
敌对变同窗
姜氏又道, “先前那几个,我看都不行。你没告诉他你心有所属,是想留一线?”
裴秋生, “……”
他不过是一个月没来, 已经有几个了吗?
他望着院中站在姜氏面前的那抹倩影,心脏像是被人轻轻揪了一下。
裴秋生想, 是了, 他的阿月这样好, 百宝阁名气大了以后随之而来认识她的人也多了,喜欢她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连府中的丫鬟都开始对她赞不绝口, 说府中姑娘凡是去百宝阁买的首饰,戴起来都格外好看, 羡慕百宝阁的姜姑娘能有这样的手艺和才华。
有人来向阿月求亲是正常的。
听姜氏话里的意思,今日来的这个人, 阿月对他有些许不一样, 应当是个很好的人吧。
他不免攥紧了手中的诗稿,似是怕风大会吹散了诗稿一般。
可他却又听见姜月道, “阿娘,这话不然,先前那几个靠谱些,今日这个啊,反而是最不靠谱的。”
裴秋生闻言脚步轻轻一顿。
只听姜氏疑惑道, “为何这样说?”
姜月一边给手中的玉石木兰花抛光, 一边道,“你别看他穿了一身好衣裳, 看起来就如同世家清正端方的公子一般,但若是仔细一瞧, 便能发现这人身上有蹊跷。”
姜氏不解地问,“有什么蹊跷?”
姜月慢条斯理分析道,“他虽然面上看起来斯文白净,但他坐下喝茶时,我看他手上虎口和指腹却有厚茧,指甲也不干净,说明平时没少做活。”
姜氏当然是没有真要考虑他做女婿的打算,只是听姜月的说法觉得没道理,分辨道,“他说家里祖业是瓦匠,他自个儿平时可能也帮手干活,有点茧也说得过去。”
姜月又道,“他身上穿得一身绫罗锦袍还算合体,但你若是看到他脚上的鞋子,便能发现端倪,比他的脚大上两分,很不合脚。再看他扎进鞋子里的衣服,竟然是粗麻的。我看,他这身衣裳鞋子应当都是向旁人借的,不是他自己的。”
姜氏惊讶道,“啊?居然还有人借衣裳过来求亲,若是相差太多,这不是骗人吗?”
姜月看她这样的反应忍俊不禁,宽慰她道,“阿娘也莫怕,他不是要拐带人口,只怕是镇国公府那边派来的。”
姜氏抬眼,诧异道,“镇国公府为何要做这种事?”
姜氏这么一抬眼,除了看到姜月,还看见了她身后远远站着的裴秋生,“秋生来了?”
裴秋生有些不好意思,道,“嗯,我刚不是有意听见你们说话的,只是刚巧过来。阿月,今天来的那人,你怀疑是闻北哲派来的?”
姜月点头,“你叮嘱过我,因而我便多留了个心眼,没将实话告诉他。不过,想必他还会找其他来…来问过亲事的人打听,我先前告诉别人的,他们迟早会知道。”
姜氏将先前姜月回他们的话跟裴秋生说了,叹道,“早知道前面的那些就不实话实说了。”
其实也没多说什么,就是说姜家准备议亲的对象是个读书人。
不过旁人可能猜不出来,但是闻北哲知道了却未必不会多想。
裴秋生此刻有些后悔之前直接来百宝阁了,即使是走的正门,还是让姜家和阿月被盯上,心下有些愧疚。
敌暗我明,阿月要是真出点什么事,他根本不敢想。
“老这么防着躲着也不是办法,我得想个法子让那闻北哲少些折腾,”他道。
姜氏很认同,“是该这样。”
姜月接着看见裴秋生手上拿着的书稿,惊喜问道,“新的诗稿到了?”
裴秋生将诗稿递给她,“嗯,腊八那天诗会上的。”
姜月笑着接过来,“来得倒是及时,正好有几位姑娘问我什么时候能有谢云昭和许云的新诗,估计年后还会来一趟。”
除夕这天,裴秋生带着穿着一身男装的姜月以及姜氏、姜远发和小姜他们五个一起放烟花,逛灯会,欢乐愉悦不必说。
待到初一,裴秋生便回府了。
正月初一,按照惯例,镇国公府全府上下的人都会在清晨一齐祭拜祖宗,中午一同用午膳。
席间,闻渊照例鼓励裴秋生与闻北哲用心准备今年的春闱,“春闱在即,你们俩可要越发用功些,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话音落时,府中个人各怀心思。
裴秋生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好。”
闻北坤和闻北城虽然不甘心,但他们秋闱还没过,没资格参加春闱,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甘心也没法改变。
而闻北哲,多少有些心虚,春闱的备考时间只剩两个月了,越临近考试他便越有些慌。
春闱一共考三场,分别是农历二月六,二月十二日和二月十五日,每场考三天。
自己与裴秋生同时考试,少不得会被府中的人拿来比较。他让人提前向裴秋生的夫子打听过,夫子称裴秋生才华匪浅,这次的春闱至少也是个进士。
不过,即使心虚,他面上却半点不显,只笑着应道,“侄儿谨遵教诲。”
闻渊考过裴秋生的课业,知道他看起来虽然不太上心,但本事是有的。反而他更担心闻北哲一些,他是他看着长大的,有几斤几两他心里门儿清,最近几个月的进步虽然有,但确实不多。
闻渊又叮嘱了一声道,“北哲更要多费些功夫。”
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闻渊对闻北哲更予以厚望,但闻北哲哪里听不出来闻渊是心里觉得他不如裴秋生,面上有些臊得慌,低声道,“是。”
裴秋生见时机到了,突然开口道,“父亲,我倒是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渊今日过节,心情格外的好,笑道,“但讲无妨。”
裴秋生道,“春闱在即,应当全力以赴备考,不应为其他事情分心。我院子里有许多的木雕可供玩耍,听说堂兄院子里有射箭的靶子和许多名家画作,多少都会对我们专心备考有些影响。
“我想着,要不让我、堂兄和徐夫子都住到您正院里的客房住。我们在你眼皮子底下,周围又没什么别的感兴趣的物件,对我们的备考更有益。”
裴秋生说完,便看向闻渊,观察他的反应。
他最开始其实是想让闻北哲住到他院子里去的,但一来是闻渊不一定会同意,二来是万一他春闱中了闻北哲落榜了,保不齐有人说他在备考期间对闻北哲使了什么阴招影响他发挥。
还是都去闻渊的院子里去更为方便。
闻渊听了,觉得甚是有道理。何况徐夫子是他特意请来的长安城一等一的夫子,传道受业能力那自是不必说,裴秋生此时提出来愿意与闻北哲共用夫子,可见他颇为大方,也明事理。
以闻北哲目前的水平,若是徐夫子能在身边时时指点,春闱中榜的可能性必然高些。
他们两人要是今年都中了榜,镇国公府可是得了大脸面,前途不可限量。
闻渊点头道,“北轩有心了。”
裴秋生唇角刚准备上扬,闻北哲却开口了,只听他道,“叔父,侄儿觉得不妥。世子的木雕和我的画都可以收起来,我的箭靶子也可以拔掉。侄儿觉得在自己的院子中,在熟悉的环境中学习,更为安心些。若是换了个地方,恐怕还得花时间适应。”
闻渊自然知道影响学习的东西能收起来,但就怕自制能力不强,还是会偶尔拿出来看。
于是他中肯道,“北哲,我看你这几个月进步太慢了,还是听北轩的,若有徐夫子亲自教导,定会更胜券在握。”
闻北哲即使还想再争辩,也被闻渊这句说他进步太慢的话堵的死死的。
他闷闷道,“侄儿知道了。”
闻北哲昨天夜里才得了一条最新消息,阿山派了人去姜家试探又多方打听得知,百宝阁姜家那独女,目前尚未婚配,但有一心上人是读书人。
裴秋生可不正好就是读书人。
不过姜家开杂货铺在先,开百宝阁在后,卖的东西男女老少的都有,因此也可能是认识了其他的读书人。
毕竟以裴秋生如今镇国公世子的身份,从前那独女是有可能的,但将来未必会愿意与商户建立姻亲关系。
百宝阁如今在长安城似乎很是出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在,肯定不好直接下手将人抓起来逼问。
而且裴秋生每个月消失的那几天究竟是不是去了姜家也还不知道。
所以要再打听清楚。
如果是真的,再在临考前将那姑娘抓起来,说不定裴秋生方寸大乱不说,利用得好的话让他春闱考试都赶不上。
如今他被裴秋生给诓到了正院里,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里外传递消息起来恐怕比从前麻烦多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只是,这种不方便并不是来自于正院的地理原因,而是来自于他意想不到的人——徐夫子。
闻渊将客房以及附近那一片都清了出来,专门给徐夫子、裴秋生和他使用,称在春闱之前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闻北哲搬去正院的第一天,上午收拾好东西,下午徐夫子便开始考起了他的功课。
徐夫子先是和颜悦色道,“镇国公既然将你的课业也交给我,我必定会对你负责到底。你不必紧张,知道什么便答出来就好。”
然而,徐夫子所考的东西,对于闻北哲来说,确实是有些难。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离春闱考试的水平,当真还差了一大截。
功课考到一半,徐夫子就气得浓眉倒竖,毫不客气地怒道,“就你这样的水平,还参加今年的春闱?你最近几个月可有好好看书,连秋闱考的东西都忘了一些吧?我看不如我去禀明镇国公,取消你这次报名,省得考差了旁人还以为是我教出来的。”
闻北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徐夫子说完,见闻北哲这边没什么动静,拔步便要往闻渊的书房赶,“你还是参加下一次的春闱为宜。”
闻北哲这时才真正反应过来,要是让徐夫子同闻渊禀明,真的取消了他春闱的报名,那估计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他学业水平不行了。
闻渊也会勃然大怒,对他很失望。
不,不能这样。
闻北哲连忙跪了下来,也顾不上裴秋生在场,慌乱又恳切道,“还请徐夫子给我一次机会,我这两个月一定会勤加学习备考,定不会给夫子丢人。”
裴秋生在座位上看着,只觉得精彩纷呈。
他知道闻北哲学问差些,但不知道有这么差。
看来这两个月,不用他自己费心,已经有人替他盯着闻北哲了。
桃花水扇
闻北哲学问其实也不是多差, 相较于那些童生和普通秀才,他的才华学识还是在他们之上的。
只是对于参加春闱而言,还是远远不够。
尤其是徐夫子还在裴秋生每日良好学识的耳濡目染下, 闻北哲与裴秋生一对比, 更显得相形见绌。
徐夫子之所以能成为闻名长安一流的夫子,缘于他手底下教导的学生在科考中从无败绩, 水平再差的, 只要给徐夫子足够的时间, 他都能让对方爬到榜上去。
哪怕是吊车尾的最后一名,对于许多人家来说, 只要能上榜,也是极为可贵的了。
因而, 他怎么可能容许闻北哲败坏他的名声?
今日是他接手闻北哲的第一天,若直接脱了手要“退货”, 任谁也不能说他理亏。
为了让徐夫子答应不让闻渊取消他的春闱资格, 他只好与徐夫子约法三章,全面接受他的“监管”, 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给他集中训练。
徐夫子压根不知道自己是被他最得意的学生裴秋生卖了,只觉得闻渊给他交来个烂摊子,便朝闻北哲没好气道,
“先给你一个月的机会,若是这一个月进步不明显, 你便自请退学退考吧。”
闻北哲自然不会不应。
接下来的日子, 闻北哲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徐夫子确实尽心尽力,耐心教导他。
而对于裴秋生, 徐夫子则认为他能教他的已经不多了。
裴秋生将春闱要考的内容几乎已经全部背下,对于其他的知识也涉猎众多, 还能举一反三。
连徐夫子有时候都自愧不如,虚心请教时自个儿也分不清到底是他在教裴秋生还是裴秋生在教他了。
如今,他基本只能在诗赋的技巧上对他有些指点,剩下的时间,裴秋生只用巩固所学知识再训练下破题技巧即可。
因此,哪怕裴秋生月底告假几天,徐夫子也不大在意。
反观对闻北哲,那就半点放任也无了。徐夫子将他从早到晚放在眼皮子底下拎着,似乎闻北哲少看一个时辰的书,都像是剜了他一块肉似的。
闻北哲回回看向裴秋生时,裴秋生只会给他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神情,甚至还举着半截胳膊握着拳头作出给他打气的动作,直把闻北哲气得翻白眼。
闻北哲,“……”
他自然不会相信裴秋生会有这么好心,真心想让徐夫子辅导他好让他在春闱中取得个好名次。在他看来,裴秋生不过是想法子变相“软禁”他罢了。
*
闻北哲终究还是有些功底在身上,在徐夫子炼狱般的教学下,闻北哲进步不小。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徐夫子已经勉强接受了闻北哲去参加春闱,裴秋生也在开考前的最后一个月末赶来姜家。
临走前,姜月忙中抽空给裴秋生烙了一大袋千层葱肉饼,含笑鼓励道,“秋生,加油。”
裴秋生捧着这葱肉饼,只觉得手里热乎着,心里也热乎着。
真正考试的时候,饮食起居都在小小的一个隔间里,若是要自己准备吃的,会格外麻烦,平白耗费精力。镇国公府虽然也会给他准备干粮,但府中厨师的手艺,远远比不上姜月。
千层葱肉饼,是现代做法,也是他最喜欢的饼,口感比一般的饼松软,也很抗饿。
姜月给他烙了这么一大袋,估计都够他从第一场吃到第三场了。
裴秋生还来不及说什么,姜月又拿出来一个食盒,笑着递给他道,“这点心也是我亲手做的。”
裴秋生低头看见姜月毛茸茸的柔软发髻下一双清澈动人的眼,整颗心都软了。
“阿月,谢谢你,”裴秋生喉头有些干涩道。
临走前,他又同姜月交代了些有关安全的事宜。
姜月笑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等他春闱中榜,应当就可以迎娶他了吧。
考试的日子过得飞快,春风十里,长安城万物始苏。
转眼又一个月过去,长安城的桃花开了。
在开考前后几天,阿山曾经在百宝阁门口溜达许多次,一次都没见姜月出来过,始终没能找到机会下手。
百宝阁、姜家杂货铺和城北慈善堂往来的所有东西都是经他人来回送的。阿山没法子,又找了几人人冒充乞丐想混进去,结果进去了以后也没见人出来过,一直到春闱考试结束才见到他们。
阿山再一问,才知道他们为了不露馅,只好跟着贫民们一起干活,没想到一日日的干着,一次外派去百宝阁送东西的机会也没有。
说是姜姑娘让最近新来的人都要在原地熟悉一个月,才给出来送东西。
那个叫姜二的,见他们年轻力壮,还特意给他们多派了不少的活,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这不,一个月过去,他们在里面日日稀饭馒头蔬菜肉丁,人都瘦了一圈,三月初才逮到了机会出来送东西递消息。
为首的问道,“山哥,这春闱都结束了,我们还接着留这儿不?”
几人其实已经不想留在这儿了,这儿的活计枯燥乏味,还跟一群饿鬼一样的贫民在一块,从早到晚都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干活声,成天都不得安宁。
他们在这儿还发现,这里的人,至少姜家杂货铺这边的两三百人,对姜月姜姑娘都是格外敬重与拥护。
想必百宝阁那边的更是如此。
若他们真要对姜月下手,估计也只能趁着没人的时候,但这谈何容易,很可能闹出一丁点儿动静,都得被这一群人给打出去。
敌众我寡,实在是胜算不大。
阿山思忖了下,道,“接着留吧,公子不会轻易放弃的,你们在姜家先干着,迟早会有用得上你们的时候。”
几人当即露出了不太愿意的神情。
为首的问道,“山哥,我们这趟出来没带银子,你看能不能……给我们改善点伙食?”
阿山那里听不出来他们的意思,从口袋里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道,“呐,找机会在外面加加餐,补补身子。”
几人面上顿时好看了些,齐声道,“谢谢山哥。”
阿山心里却是肉疼,这可是他一个月的月银啊。但现在公子交给他的差事几次都没办好,他总不能放弃眼前这些有用的棋子吧?
最近一个月,姜月确实一次门都没有出过。
毕竟随影告诉她,百宝阁如今前门后门都有几个人天天在那儿蹲守着在。
姜二也派人递来消息,说果然有身强有力的青壮年“乞丐”去了姜家杂货铺,一看那样就不像是挨过肚子的,因此他对他们也颇为“照顾”了一番。
用现代的通俗语言来说,就是让他们在姜家杂货铺好好地发光发热了一下。
裴秋生的春闱考试格外重要,姜月自然不会犯傻到在这个时候自投罗网,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对于裴秋生,都极为不利。
敬而远之最为适宜。
这两三个月,姜月为了多积累些银子,趁着开春时节走亲访友互送礼物的多,百宝阁做的东西多以各种首饰为主,尤其是簪子和耳坠。
这最后一个月,她便打算在百宝阁里琢磨怎么做胸针。
因为她发现冬季的贵女们穿得都偏简单些,衣着装扮得没有夏季那样繁复多彩,若是在这些外衣上面别上胸针,当时一个很别致的装饰。
于是她打算用韧性和弹性最佳的铜作为材料,将设计图交给铜匠,让他们先打了五十个出来。
再用银丝将晶石或玉石及羽毛用树脂粘在胸针上,做成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胸针,比如孔雀胸针、百灵鸟胸针、兔子胸针等等,将这五十个在三月初一这天拿出来卖了。
由于这次也提前做了预热,因此只一天,五十两一枚的胸针就直接被抢售一空。
姜月惊喜极了。
姜月做这些胸针的时候,是让褚信全程在一旁看着的,其中一些胸针还是褚信跟着后面模仿复刻出来,因此姜月只教了一遍,后面的便交给褚信做了。
褚信也在十九个石匠中挑了三个能干的,人品也正直的,在征求了姜月的同意后他便收了他们三个做弟子,将自己会的都教给他们。
包括晶石簪,玉石簪和胸针等,姜月对这些都是默许了的。
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她相信褚信的人品,自然也相信他挑出来的人。
只是,在那三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地叫姜月“师祖”时,姜月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几下。
“你们叫我姜姑娘就好了,一声师祖叫过来,我都感觉自己瞬间老了五十岁……”
褚信于是回头同他们道,“那你们心里知道姜姑娘是我师傅就行,口头上不用叫出来了。”
姜月这才满意。
话说长安城三月桃花盛开得满城都是,正是最姹紫嫣红的好时节。
姜月想着,趁着桃花还未落,是时候准备做桃花水扇了。
姜月先摘了一些桃花瓣做成了干花瓣。
然后用桃木雕出一个椭圆形的扇框,而后将其映在纸上比出大小,依着这大小做出一层薄薄的树脂扇面出来。
看起来就如同玻璃一般,只是没玻璃那么澄澈。
而后,姜月将树脂扇面嵌进她雕好的扇框中,固定牢靠。
再在一面树脂扇面上撒上她事先准备好的干桃花瓣。
接着,再轻轻地再铺上一层树脂,待到将干未干的时候,轻轻地用木棒搅动,形成水面波纹一样的树脂纹理。然后再如法炮制做出另一面。
诸信在一边原本专心做着胸针,看见姜月举在手中的扇子,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这是什么好东西?”
重新安置
姜月将手中这半成品拿给褚信看, 笑道,“这是桃花水扇,小心拿着扇柄看, 树脂还没干透。”
褚信小心翼翼地将扇子接过, 只见圆形的扇框中竟是透明如水面一般的扇面,里面还用粉色的桃花瓣点缀着, 真是扇如其名, 仿若桃花流水。
“这扇子真漂亮, 也很轻巧。”
褚信脑海中词汇匮乏,想不到更好的言语来形容, 但这扇子给他的感觉就是任哪个姑娘看了都会喜欢。
先前他见姜月在折扇的扇面上画各种不同又稀奇古怪带着些可爱的小动物时,百宝阁的折扇已经小小的出了一阵名了。
他也是头一次见人画的动物是那样的, 无论是鼻子眼睛还是躯干,都有几分人的影子, 或乖巧可爱或辛辣活泼, 似乎它们下一刻真的能开口说话般。
那扇子,在他看来已经是顶稀奇的了。
如今见了这桃花水扇, 才知道姜月脑子里的稀奇主意多着呢,远远超乎他的认知和想象。
他问姜月道,“姜姑娘,这扇子过几天卖?”
诸信原本是想叫她师傅的,但姜月只答应了身份, 不肯让他这样叫, 说显得她年纪大。
姜月闻言摇了摇头,“这天气还冷着呢, 先趁着桃花盛开的时候做,等过两三个月天气热些再卖。”
褚信疑惑道, “那这桃花不变色吗?”
他媳妇以前也晒过干花放家里装饰,他记得媳妇曾经说过,越是娇艳欲滴的干花,越容易随着时间褪色。
通常过了半个月,颜色就没刚开始那么好看了。再过一个月,大多都直接变成了枯黄色,失去了它的观赏价值。
姜月清澈的眸子迸发着笑意,“褚大叔考虑的是很有道理,但这样封在树脂里面就不会褪色了,所以我才要提前做。”
鲜花的颜色之所以会褪去,是因为在空气中被氧化了。像这样将花瓣晒干再严严实实地封在树脂里,与空气完全隔离开来,是不会褪色的。
虽说她原本可以用纸片染色裁剪做成桃花花瓣的模样,但终究是没有真正的花瓣来得逼真,来得有意趣。
长安贵女们最喜欢的,不就是那份清韵风雅吗?
等过阵子长安城盛开的花再多一些,她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做。
*
话说春暖花开的时节一到,姜月便琢磨着姜家杂货铺和城北慈善堂该有新的安排了。
两边的人数加起来约莫有八百人左右,住倒是能住得下。但现在无论是让他们洗石头,裁布还是洗衣做饭,劳力也是过剩了。
如今堆在百宝阁库房里裁好的但还来不及做的头花布和布扇面,已经装满五个大箱子了。而洗好还来不及凿的晶石,则更多些,已经有六箱之多。
百宝阁又不是只卖头花和晶石做的东西,毕竟为了保持新奇得换着花样来,因此这些东西短时间内其实都不太需要做了。
经过了四个月左右相对衣食无忧的劳作生活,大多数贫民的身体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休养。
是时候做些别的了。
姜月这天带着随影,和各木匠石匠们一道,将姜家杂货铺的贫民都带去城北慈善堂前的广场前,将他们未来的路给选一选。
大家一听姜月有话跟大家说,几乎是一呼百应,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的活计,跟着大队伍出发。
等到人到齐了,姜月站在广场前的高处道,“各位跟着我们姜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感谢这段时间来大家的帮忙。”
听到姜月的感谢,那些木匠和石匠觉得自己只是拿钱办事,其实算不得帮忙。而且姜月给的工钱已经是极高的了。
而那些原本是乞丐贫民的人听了,心里热乎乎的。从流落成街头乞丐以后,他们受到的鄙夷、轻视、嫌弃的目光和言语都很多,从来没人感谢过他们。
更何况,是给他们吃喝,给他们住,给他们工钱的姜姑娘。就现在,他们除去开销,每个人手中差不多都攒了几钱到一两余银子。
要不是她,他们也不一定能活过这个冬天,更别说攒钱。
不少人眼眶一热,几乎就要落下滚烫的热泪来。
但是也有不少人听着姜月的感谢,心中开始忐忑。
他们平日里干活时还不觉得人很多,只知道时不时就会有新人进来。今日都在广场上聚在一起,放眼望去只觉得乌压压的一片,他们才知道姜家竟然养着这么多的人。
姜月好端端的跟他们道谢,莫不是银子不够用了,要让他们各谋生路?
众人都安静如鸡,等候听着姜月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听姜月道,“如今百宝阁已经有了足够多的干净晶石和小布,春日也到了,因此大家若是愿意,我愿意买下一片田庄,大家可以领着工钱耕地,每天四十文起步……”
姜月提前了解过,现下其他田庄给的工钱差不多就是四五十文。
众人哗然,姜姑娘要为他们买田庄,让他们耕地?
他们顿时高兴极了,哪怕只是每天四十文,那工钱也是比先前翻了一倍了。
“当然,”姜月接着说道,众人见她一开口,热热闹闹的谈话声瞬间如潮水般退去,空气中再次落针可闻,“如果有不愿意耕地,但是有一技之长的,比如厨艺高、会染布、会做衣服、会写字、会算账、会养鱼的等等,都可以来我这儿登记一下,我看看能不能给你们安排更适合的活计。”
这些技艺,绝大多数做乞丐的都是不会的。但是万一呢,万一有新近家里遭难的呢?
虽然大多数应当原本就是农户,但在原书里落难变成乞丐的姜家,原来不也是会开杂货铺,会手工的吗?
结果,还真有。
“我,会厨艺,以前是在饭馆!”
“还有我,以前在包子铺的!”
“我,我以前在成衣铺!都怪我那该死的丈夫好赌。”
……
林林总总,约莫有二十人。
姜月想着,这些人其实借他们一笔银子,他们自个儿就能活,犯不着要下放到田庄做苦力。
其中有会识字写字的,姜月准备将他们留下来在百宝阁抄诗集话本子,也省得让书坊赚去了中间差价。当然,字得好看,写得不好看要练得差不多了才能抄。
其中也有以前做过账房的,但要放眼皮子底下考验过人品,人品没什么问题,才能让他帮着打理账户。
姜月将他们一一登记过,又差不多认了个脸熟,才道,“待会儿你们跟我进去细说,我另有打算。”
这二十多个人顿时都高兴地笑,他们知道姜月对他们定然有更好的打算,毕竟那些什么都不会的都能领四十文一天,一个月就有一两多银子的工钱,何况他们这些身上有点本事的。
姜月又对剩下的众人道,“你们中若是有手巧的,便可以来我百宝阁做学徒。当然,手巧不巧,你们自己说的不算,得褚大叔考过了才能算。”
褚信在一旁补充道,“愿意的就到我这里登记。考手巧的时候会用到刻刀,毛手毛脚的就不要尝试了,小心削掉了手指头。”
一时间,有几十个女子蠢蠢欲动。
种田耕地多累,能跟着姜姑娘做手艺,那可是求不求得来的福气。
但自个儿手巧不巧,各自心里还是有数的。
最后过来登记的,也就二十来个人。
褚信道,“你们待会儿就跟我去一边考。”
褚信来之前就准备好了刻刀和小木棍,刻刀用布包好跟木棍一起,全部装在了一个麻袋里拎过来。
他虽然是石匠,但做东西的时候偶尔也要搭木架子,因此木匠入门的东西他都会,甚至在雕刻方面也不逊色于他们。
他只是用刻刀在小木棍末端雕出来个葫芦,让其他人跟着做,道,“做得好看又对称规整的人才能留下来。”
最终,二十三个人里留下了十八个。
剩下的七百多个人,便是准备去田庄的了。姜月问他们可有别的打算,若想离开也不强求,众人纷纷表示愿意跟着她,其他哪里都不去。
像是生怕姜月因为养不活他们,要将他们一部分人赶走似的。
姜月将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二十五个人带到了里间,按照他们特长逐个念出名字来。
“李远,许二……”姜月问其中六人道,“你们六个厨艺好,会做饭?”
六个人站出来点点头。
“杨亮,会做包子?杨明,会做饼?”
又两人点点头,道,“我们两个是兄弟。”
“刘悠源,会做点心?”姜月问到她时,多看了一眼,这年头会做点心的,那应当是来自于大户人家了。
一位妇人点了点头。
“周来,陈宣……”姜月又问,“你们三个会做成衣?”
三个人也点点头。
“郭玉湘,会染布?”
一女子点点头。
姜月道,“我可以借你们每人二十到五十两银子,你们拿去做生意,不用利息,只要你们一年内还。”
这十三个人被点了名,原本心里是高兴又期盼的,想着应当会有更好的活计。
可如今姜月说要免费借他们银子让他们做生意,顿时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个眼睛鼻子都酸了。
姜姑娘对他们也太好了。
留着小胡子长得瘦长的李远道,“姜姑娘,我以前只是给别人的酒楼饭馆做厨子的,即使借来银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生意。我可以留在姜家吗?”
许二道,“姜姑娘,我也想留……”
杨家兄弟二人也道,“还有我们,离开了姜家,我们也不知道往哪里去,要怎么过活。万一将借来的几十两银子亏得本钱都没了,就是这条命豁出去也没法报答姑娘了。”
购置田庄
杨亮道, “姜姑娘,不若您再开个早点铺,我们兄弟二人就领工钱给您做包子做烧饼炊饼吧。”
说实话, 几十两银子若是放在小巷里租铺子, 估计都够他们租个两三年了。
但小巷里客人少,去掉租金和本钱, 杨亮知道挣不了多少钱, 一天下来跟那些在田庄里干活的差不了多少。
要想多挣, 得在这集市上租铺子,可集市上租金贵, 估计得几两或十几两一个月,五十两银子也只能租半年多。他没有在集市上干过, 经验不多,也没什么经商头脑, 能不能挣钱会不会亏本他心里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姜姑娘, 您是个有本事的,我们相信您。”杨明也道。
“还有我们, ”李远道。
李远、许二和其他四个会厨的几下一商量,各自对了一下彼此都会些什么菜式,最终由李远请求道,“姜姑娘,我们几个都会做长安城的家常菜, 其他的菜式各有所长, 您可愿意开个食铺?雇我们的工钱尽管往低了开,或者先欠着, 我们只要有吃有喝有住就行。”
李远他们的想法同杨家两兄弟差不多,让他们单干, 他们没经验。一起干,也怕把钱给亏没了。但姜姑娘对他们有天大的恩情,这钱不能亏。
只有跟着姜姑娘,领点工钱,对他们来说才是最稳妥的。
但他们也知道,姜姑娘如今最紧要的开支就是买田庄,那田庄得花多少银子他们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手上还能不能有余钱。
如今他们提议让姜姑娘开食铺,里里外外估计也要不少钱。
即使他明说了雇他们的工钱往低了开,但姜姑娘估计也不会给得过于的低,至少比在田庄干的要多些。但不说这话,他们怕姜月不答应。
姜月思忖了片刻,道,“且容我想一想,再看看集市上的行情,过几天再给你们答复吧。这几日百宝阁的厨房就交给你们了,也让我看看你们的手艺。”
姜月倒是不担心没银子买铺子,只是能不能成,先看看他们做得怎么样再说。
姜月又对着会染布的郭玉湘和开过成衣铺子的周来、陈宣他们三个问道,“你们呢?”
周来先回答道,“我们三个商量过了,也想留在姜姑娘手下开成衣铺子。”
姜月点了点头。
如今,只剩下个郭玉湘沉默不语。
姜月最开始其实是想将郭玉湘留下来的,染布的技艺她百宝阁做手工用得上,但又想着给别人做生意的机会了也该给她一份,便没开那个口。
此刻,她倒是希望她会答应了。
却听郭玉湘道,“姜姑娘,我想自己在集市上开铺子。您的恩情,我将来必会报答。”
姜月心中略有些遗憾,仍是道,“好。”
这一天,姜月可以说是累得够呛,到了夜里躺到床上的时候,只觉得比做一天的手工累多了。
不过,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第二天大清早,她就被肉包子的香味给勾醒了。
姜月勾了勾唇角,预感接下来的几天应当有口福了。
*
话说裴秋生春闱过后,放榜日子又还早,这时间便彻底闲了下来。
姜月问他能不能借用下府里了解田庄的人,好给她做做参谋。虽然姜月提前已经打听过买田庄的各种注意事项,但毕竟款项巨大,若是能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帮忙把个关,更稳妥些。
裴秋生不知道是怎么动员的,竟然把府里的大管事带了出来,并要跟管事一起随姜月去看,美其名为给她撑场子。
姜月乐得接受。
彭管事平日里总管府内大小琐事账务,还从来没被派出来干过替人做买卖的活。府里还有一堆的事等着他处理,要不是镇国公开口说闻世子要他做什么他便得配合,他委实是不想出来。
他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闻世子闲来无事在折腾什么。
待听到裴秋生是让他给朋友买田庄把个关时,这才知道不是小事,“买田庄啊?这可得看仔细了。”
等到彭管事见到裴秋生口中的“朋友”是个貌美清丽的妙龄少女姜月时,刚刚兴起的热情又褪了个干净,“就是这位姜姑娘要买田庄?”
这小姑娘,莫不是来找他玩的吧?
他在长安城待了也有三十年了,在镇国公府做管事也有个十年了。长安城的世家贵族里面,他可从没听说过有哪家姓姜的。
他所听说过的姜姓的人里,也就百宝阁的主子姓姜,还是今年府里在那儿订了一批上好的灯笼他才听过,后面又听说他们卖首饰挣钱,赈济乞丐贫民,做了不少好事,得了宫里的嘉奖,甚至公主妃子都在她那儿买首饰,留给他的印象又深了几分。
毕竟在长安城,这样有良心又有能力的商户可不多,不论是谁都得高看一眼。
除此之外,再无更多的了解了。
“姑娘莫不是百宝阁的?”彭管事脑海中这么一梳理,不免问道。
裴秋生道,“正是。”他眼睛笑着,语气中隐隐有些骄傲。
姜月含笑,礼貌打招呼行礼道,“小女子姜月,见过彭管事。”
彭管事一听果真是,又听闻了百宝阁的一些事迹在先,刚才眼底的怀疑轻慢顿时又化为了热情,谦虚道,“久仰久仰,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了。”
彭管事态度转变后,便热情地给姜月介绍买田庄的各类要点,姜月虽然提前听说过一些,但此时才知道专业的就是专业的,头头是道的分析比她先前听来的那些都强多了。
三人边聊边走向马车,彭管事如江河流水般滔滔不绝的话匣子在裴秋生带着姜月坐进了同一辆马车的车厢后戛然而止。
彭管事:“???”
裴秋生道,“劳烦彭叔还是坐在马车车辙,继续讲解。”
彭管事脑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由自主坐到车辙上了。
接着后知后觉疑惑着——他们世子怎么同姜姑娘同乘一辆马车了,这是不是不合体统?
这男子女子不是得成亲后才能共乘马车吗?
姜月起初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先前裴秋生每回带她出来玩的时候两人都是同乘一辆马车的,因此这回也无比自然地上了马车。
只是车帘放下时,彭管事奇怪的表情才开始让她察觉到一丝不对。
她怎么当着镇国公府里人的面,这么明目张胆地进了裴秋生的马车?
她腾地便要起身。
裴秋生却在车帘放下的瞬间握住了她的手,“阿月,不用下车。”
姜月压着声音疑惑道,“不是要避人耳目吗?”
裴秋生摇摇头含笑道,“现在不用了。”
姜月知道在春闱前闻北哲被徐夫子关在院子里重点辅导了,但如今春闱过了,闻北哲应当也自由了才是。
姜月道,“殿试还没开始,还是应当谨慎着些。闻北哲最近消停了?”
裴秋生狡黠道,“徐夫子对他的成绩很是担忧,正将他按在跟前复盘呢,一道题一道题的来,没个十天出不来。”
他一边说,一边自个儿就笑了出来。闻北哲本就没有能力参加这次春闱,先前几个月又心思不正没专心准备,自打到了徐夫子手下,那是一日过得比一日惨。
偏镇国公闻渊又格外看重徐夫子,闻北哲即使考完了,又哪敢不从。
姜月听了,也忍不住嗤嗤地笑,“哈哈哈,他活该。”
彭管事听着马车里面隐隐的言谈欢笑声,心下震惊不已。看来,他们的闻世子同这位姜姑娘,怕是关系匪浅。
而镇国公能让他跟着过来,莫不是对此事也是默许的?
至于他们二人真正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彭管事不好说,也不敢问。只是单看裴秋生大费周章地带他来帮姜姑娘忙一事,也知道当下更该敬着了。
路上,姜月对他道,说想找离集市近的田庄,已经联系了几家,问他可方便都看看。彭管事自然答应。
等看过田庄后,彭管事才知道这姜姑娘压根不是让他来谈价钱的,而是主要让他帮忙分析各田庄的地势、环境、土壤、面积等,至于价钱,她都没怎么提过。
不过他在长安待得久,与这些田庄的不少人都认识,对方不会漫天要价,不论是几千两还是几万两的田庄,报的价钱也算实在,确实可以不还价。
最终,他帮姜月参谋了一个两百亩地的田庄,价钱也还算合理,只是当听姜月点了点头说三天内能拿出来三万两的银子来时,他顿时嘴巴张得有鸡蛋那么大。
他的天爷啊,姜姑娘的百宝阁居然这么挣钱吗?
自家世子那点月银他心里是有数的,虽然涨了些,但一个月也就百余两,入府领的银子赏钱加起来也不到这十分之一。
不仅是他,就连裴秋生也惊讶到哑口无言。
他知道百宝阁一天有几百两或一千两左右的进账,年关前后还接了一些大单子,但委实没想到积少成多能有这么庞大的数字。
这还是在她救济了那么多贫民的情况下攒下来的。
于是,他看向姜月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佩。
姜月却只是淡定地付了下定金,叮嘱卖家道,“这田庄我用的急,希望三天后我来付尾款的时候,这里该清理的都清了。”
趁着刚开春,她想种的东西得赶紧种上了。要是错过了好时节,损失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卖家笑得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爽快的买家,双手接过姜月递过来的银票,“一定,一定。”
当然就将字据收据都立下了,像是怕晚了一刻姜月就要后悔一样。
田庄种花
三天后, 姜月如约得到了一个占地两百亩,土壤肥沃,有山有水, 一切都很合她心意的田庄。
她将大部分田地都交给贫民们种水稻和时兴的菜式, 另外一部分田地拿来种花。
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
他们没听错吧,种花?
其实姜月自己就是一个种花的能手, 在现代的时候她的许多手工艺品都跟鲜花有关, 所以闲暇时, 她也爱自己种些花花草草,供自己赏玩之余有时候也会拿来做东西。
姜月前阵子去集市上打听过, 时下长安城卖花的生意并不红火,即使到了盛春之时, 集市上买花卖花的人也寥寥无几。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顺利雇一些花农来, 许以二十两一个月的工钱, 让他们都心甘情愿地来她的田庄种花。
毕竟卖花卖一个整个春天也挣不了五两银子,二十两一个月的活计他们只恨没有早些遇到。
只是当他们听姜月说, 眼前约莫六十亩的土地的都拿来给他们种花时,他们的震惊比那些世代为农的贫民们好不到哪里去。
难怪能给出二十两一个月的银子,原来是有这么大的一块地给他们种啊。
只是长安城哪里能卖出去这么多的花?
要不是他们听说过百宝阁的名气,他们几乎就要以为姜姑娘莫不是哪个富贵人家放出来的大小姐,拿做生意当过家家了。
说难听点, 是觉得她脑子进水了。
人人都知道粮食值钱, 但花却不一定。
你种得再好,花开得再漂亮, 采摘后没能被人及时买走,便不可避免的枯黄败落, 变得分文不值。
运气好的,一天能卖出去十几几十支,运气不好的则一支都卖不出去,这取决于当天在长安街上活动的贵女数量和心情,比天气还要不稳当些。
一时间,二十余位花农面面相觑。
有好心的花农听说过姜月的事迹,真心为她好,好心劝道,“姜姑娘,花这么多田地种花是不是浪费了些,不知道您要种什么花,或许能少用些地?小的们不是躲懒不想干活,而是确实觉得粮食更值钱些。”
姜月回答道,“二十四节气鲜花令里的花、古风十二花神,我都种。”
虽说大多数都不是当下这个时节盛开的,但好处就是一年四季她的田庄都有花可开,她也有花可采。
花农们听完更觉得不妥,那岂不是连梅花都种?大冬天的,有闲情逸致的人都去园子里赏梅,谁来大街上买梅花啊?
于是大家终于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起来。
姜月看着面前一群苦口婆心的纯善花农们忍俊不禁,让他们不用去考虑卖花的事情,她会解决好,他们只用在这儿安心种花就行。
至于工钱,绝对不会亏欠他们的。若是之后她靠卖花挣了钱,还会给他们再涨一些。
六十亩的花地打理起来也是费心费力,姜月给他们分了分地,而后又安排了一些田庄的贫民,专门给他们打下手。
姜月知道像玫瑰、郁金香、绣球之类的花种在古代并不常见,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但这些古代诗词画作、节气传说中常见的花,定然是方便种的。
于是,节气中的迎春花、杏花、桃花、梨花、桐花、牡丹、虞美人、石榴花、栀子花、蜀葵、茉莉花、凤仙花、蓝雪花、玉簪花、秋海棠、桂花、菊花、木芙蓉、忍冬、山茶、腊梅、瑞香、水仙和君子兰,姜月一个都没落下。
此外,十二花神中的蔷薇、芍药、荷花她也安排人种上,她格外喜欢的比如小兰花,她也选了合适的土壤让他们种。
甚至还专门种了些蒲公英,以及她不知道从集市哪儿淘来的彼岸花种子,也让他们寻合适的时间洒下去。
越来越觉得姜月是胡来的花农们,终究还是看在了二十两一个月的银子上忍下了满肚子的不解。
他们说也说了,劝也劝了,但姜姑娘不听啊,他们也没办法。
一旁已经在刨地的贫民们听见他们忧心不已的议论声,反而异口同声劝他们道,“我们安心种花便是。”“姜姑娘说能挣钱,就一定能挣。”
他们平日里可听木匠石匠们说姜姑娘说得太多了。
姜姑娘那双手,就是能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花那么好看的东西,怎么可能卖不出去?
*
话说闻渊是事后才知道裴秋生找彭管事是为了姜月的事情,一张脸拉得老长,将裴秋生叫来,又觉得此时不适合发作什么。
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北轩,春闱过后你有何打算?”
裴秋生以为他是要问科考有关的,中规中矩道,“如今孩儿在准备殿试事宜,只等春闱放榜出结果了。”
闻渊见他这样胸有成竹,面色松动了两分,而后才问道,“我问的是你的亲事。”
裴秋生见闻渊罕见地主动提起此事,高兴道,“孩儿准备殿试结果出来后,便尽早向姜家提亲。还希望府中以世子正妻之礼待她。”
裴秋生知道闻渊并不喜欢姜月商户的身份,适时提醒他道。
此时他却有些羡慕姜月凭借自己的能力在长安城开出了一片天地,若是他也有这样的本事,便不用这样仰仗着国公府在婚事上不苛待她了。
毕竟若是那样,他自个儿就能给姜月凑足聘礼。
闻渊问道,“她就那样好,你就那样喜欢她?”
裴秋生道,“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闻渊听完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良久,才听他说一句,“你先下去吧。”
裴秋生从正院回来后,便继续跟着系统学习殿试的一些“备考要点”,毕竟只有在殿试中取得状元,才有资格拒绝纳妾。
正跟系统学习到一半时,系统冷不丁问他道,【对了,宿主,你有为考状元造势吗?】
裴秋生一头雾水,“什么造势?之前也没听你说。”
【就是做点什么事,比如大善事,大功绩,在长安城有点小名气,能被圣上耳闻的那种,对于考状元来说是个加分项。圣上或许会因为你做过这样的事,特批你为状元。】系统一本正经道。
裴秋生摇了摇头,末了道,“娶一位做了大善事的妻子算吗?”
姜月所做的事,可不就是大善事吗?
系统:【……】
【没事儿,反正只是个加分项,没有也没关系。】
裴秋生,“……”
“但凡你早些告诉我。”
他春闱备考速度快,若是要抽点时间做些什么,也不是来不及。
在考状元的这一重要环节里,春闱是笔试,殿试就是是终极面试。
虽说笔试方面他肯定是没问题,但面试有圣上的一点主观意愿,若是能在面试前在圣上那里有个好名声,结果将更加十拿九稳。
突然,他似乎想到什么似的,道,“我去问问阿月!”
*
裴秋生找到姜月的时候,她正在设计她的田庄花圃。
“这个节点的大事?”
听完裴秋生的话,姜月一头雾水地问道。
裴秋生这才跟她解释了系统所说的缘由,“若是能以名声造势,会更有把握些。”
姜月对原书看得比他多,也曾在梦境中看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或许能知道一些。
姜月道,这原书她看了只怕也快有一年了,穿越过来后很多事也都不一样了,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想不起来。
她问道,“不若你先留下来吃个午膳?我边吃边想。”
裴秋生自然答应,笑道,“隔着大老远都能闻到院子里飘来的肉香,也不知道大娘做了什么吃的,今日我倒是有口福了。”
姜月笑道,“不是我阿娘做的,是贫民中毛遂自荐出来的几个厨子,这几天铆足了劲做好吃的呢。”
裴秋生颇感意外,“厨子?”
姜月这才将前因后果说了,笑道,“他们几个手艺还真不赖,回头我选个酒楼一定得选个近些的,这样我自个儿也能时时吃上。”
她自认为自己是有点馋猫属性的,只是她酷爱手工,在口腹之欲上她虽然也贪,但吃别人做的现成的还行,自己却懒得花时间鼓捣那么多。
因此她之前只是偶尔下厨做些好吃的,大部分时候就将着姜氏做的吃。姜氏做什么,她便吃什么,将自己绝大部分的气力都拿来做手工了。
裴秋生点头道,“嗯,是个好主意。”
席间,姜月边吃,边梳理着原书的剧情。
她记得,原书中姜氏一家,在冬天的时候就已经很惨了,姜氏夫妇这个时候已经病死街头,原主姜月也已经被拐卖到了青.楼。
所以这里的剧情,她确实看了一点点。
这个时候男女主还不认识,男主还在备考,偶尔同朋友们出来聚聚,参加诗会酒会。女主时不时出来与姐妹们游街玩乐,遇到热闹那必然是要凑上一凑的,对于长安城上的新鲜事也津津乐道。
她仔细回忆着女主这边的剧情。
突然灵光一现,猝不及防道,“我想到了!”
姜氏夫妇吓了一跳。
姜氏问,“你想到什么了?”
姜远发差点被一口饭噎住,放在往常以他的脾性,他一定得埋怨句“食不言寝不语”,但如今他在姜月面前已经没脾气了。
这样好的女儿,他还要什么脾气?
姜月刚才想得太投入,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不少人,圆过去道,“想到了还有什么花可以种了。”
姜氏叹了一口气道,“吃饭也想着这事,我看你就是疯魔了,也不知道歇一歇。”
转头又对裴秋生道,“秋生,你也劝劝她。”
裴秋生上扬着唇角,“好,阿月,待会儿吃完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就当散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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