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会元
半个月后, 长安城出了件大事。
听说太后在去福恩寺上香时,恰逢寺内香油被人不小心打翻引发大火,太后被火包围不得脱身, 几乎就要被烧死在里面。
就在众人犹豫彷徨的时候, 是镇国公世子闻北轩第一时间裹着湿衣进去救人,将太后救了出来。
也是他指挥在场的人到附近的水源打水, 众人得以有条不紊地将火势浇灭, 让火势没有蔓延到福恩寺其他地方。
无论是当时伺候太后的人, 还是福恩寺的僧人,亦或是在场的香客, 对闻世子的见义勇为都是没话说。
闻世子救的何止是太后的命,更是他们的命。要是太后真在福恩寺出了事, 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闻世子也并非全身而退,据说右手被灼伤了。
这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圣上耳中, 圣上称闻世子于他有救母之恩, 直接赏了闻世子黄金千两,布帛千匹, 皮毛两百件,珍珠玉玩数百件,随着恩旨一同送到了国公府。
还派了太医专程给他治伤。
裴秋生得了赏赐,原本想送去百宝阁,毕竟这功劳得有一大半都是她的。但姜月却不要, 说这样太招摇了, 反而让人起疑,何况救人和受伤的都是他, 没道理赏赐全都是她的。
裴秋生默默记着,以后这些都放进聘礼单子里。
这日, 裴秋生在府中遇见了闻北哲,他猜到了对方的来意,正准备绕开装没看见,却被闻北哲拦住了去向。
“怎么,现在成了长安城的大英雄,看见堂兄我都不放在眼里了?”闻北哲阴鸷着一双眼道。
裴秋生冷淡道,“堂兄有话不妨直说。”
闻北哲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一个平日里从来不去香庙的人,为何突然在那天去了福恩寺,还正好救了太后?”
裴秋生对闻北哲在府里散播的谣言有所耳闻,他道,“这与你无关,堂兄若是太多闲暇,不如多花些时间管管自己。”
闻北哲浑身散发着一股阴狠的气息,“依我看,那打翻香油的香客,是你安排的吧?不然你怎么能到得那么及时,又能知道最近的水源在哪里?”
闻北哲这话问得其实有道理,毕竟裴秋生是个无神论者,平日能不去寺庙便不去。
他确实是从姜月那儿得了消息后,提前做好了准备,将福恩寺会着火的地方,有水源的地方都摸了个清楚。
但那个打翻香油的香客却属偶然,裴秋生即使知道部分消息也没法阻止大火发生。
在原书中,太后在大火中衣服被烧着了,无人敢上前去营救,最后是那个打翻香油的香客冒死去救的。他虽然将太后安然无恙地救了下来,太后也只是受了点轻伤,但他自己半个身子都被烧伤,回家后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那香客之所以会救,是因为要是太后死了,他家恐怕就要被满门抄斩。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子和五个儿女,不如豁出一条命将功赎罪,给家人挣出一条生路。
最后,圣上确实是让他功过相抵了,只是额外赏了一副棺钵,将他厚葬了。
而这一次,因为在太后衣服着火之前,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裴秋生就已经去救了人,因而他并未出手。
不过为了将功赎罪,他在后面救火中也发挥了关键的作用,总是第一个冲在前头,最后被只是受了惊的太后看在佛祖的面上宽恕了。
所以裴秋生真正救下的人命,不是太后,而是这个香客。
原书中,由于救人的香客是个普通百姓,最后又死了,也没得到多少赏赐,这件事的热度远没有裴秋生救人来得高。
闻北哲见裴秋生陷入了思索,便觉得自己的猜测得到了印证,“这件事果然不同寻常。”
裴秋生回过神来,依然气定神闲,他淡然道,“这件事圣上已经派人调查清楚,你是想说圣上的判断有误吗?”
“你……”闻北哲哑口无言。
圣上必然不会只听太后一面之词就给了这么多赏赐,那个香客据说已经被审问过一番。
闻北哲苦于自己没有证据,更气急败坏的是经此一事,不管裴秋生春闱成绩如何,世子之位恐怕都与他无缘了。
裴秋生道,“堂兄有空不如多看看书,要么准备殿试,要么准备下一次的春闱。”
闻北哲气得面色由红转白。
放榜之日将近,他不能落榜。
他与闻北城和闻北坤不同,在裴秋生来之前,他是镇国公府中真正的天之骄子,他不想跌落泥潭遭人耻笑。
*
话说姜月心里有了盘算后,直接在百宝阁斜对面约莫一百米的地方买下了一座酒楼,花了她足足三千两银子。
这酒楼之所以卖得这么贵,除了面积大、位置好,更主要的是里面装潢地格外富丽堂皇,是长安集市聚朋会友的好去处。
酒楼的东家还愿意将店小二、伙计、说书先生和唱曲的姑娘一并留下。
姜月一看位置合适,装潢也不用费心思整修,人也不用单独请,小小的还了一百两的价钱便买下了。
留在这酒楼做生意的除了那六个厨子,还有杨家两兄弟,将早点和午晚膳都包圆了。
酒楼的名字也直接更名为满堂酒楼,好名字求的是个好寓意。
姜月虽然不爱鼓捣吃食,但工作的半年里她也会给自己做点美食改善伙食,因此现代的很多吃食做法她还是会的,对于手巧的她来说不是难事。
于是,姜月将八位厨子都叫到跟前,先是拿出了在民间很少被拿来做菜而是拿来入药的生姜,和常用的葱蒜。
接着教他们做小笼包、虾仁饺、红米肠、板栗烧肉粽这些早点,又示范着做了些糖醋排骨、酸菜鱼、水煮肉、红烧肉等菜式,做了炸薯条、小酥肉、鸡锁骨、土豆泥这些小吃,甚至还调了些酱料,教他们做火锅。
食材都是他们准备好的现成的,姜月做完了便带着大家一起吃,剩下的便留给他们收拾。
姜月教的时候,他们也边看边记。
如此反复几天,他们便都掌握得差不多了。
有些菜式他们见过,有些则是闻所未闻,看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有一点共识是,姜姑娘做出来的东西真好看啊,不仅好看,还香,还特别好吃。
他们也是才知道,原来这种叫生姜的药材放进菜里,能让菜变得这么好吃,那些鱼都没有腥味,全是鲜香。
要是姜姑娘愿意亲自在满堂酒楼做主厨,哪还有他们的事儿,他们都只配打打下手。
姜月只能感慨,古代的民间美食其实有很多,只是有些菜缺少了调料没有灵魂罢了。
姜月接手酒楼后做足了准备,选了个良辰吉日便开业了。
新店开业前三天全场五折,又放话出去称新鲜菜式小样免费品尝,第一天便迎来了满堂宾客,随后餐餐爆满。
客人们都被满堂酒楼里的菜式和味道惊艳到了,纷纷慕名而来。
李掌柜被姜月从无忧手工坊喊来,在满堂酒楼做起了账房,原来的无忧手工坊便交给了坊里的伙计帮他打理。
他感念姜月的信任,原本就不会拒绝。
何况姜月还给他开了二十两一个月的月银,相当于他除了无忧手工坊的进账以外,一个月又多了个二十两的收入。
二十两,是普通账房月银的好几倍。
他当然愿意。
姜月忙完了酒楼的这些,便继续张罗百宝阁的生意,同褚信一起做着桃花水扇,静静等待田庄花开了。
*
没过几天,春闱考试终于放榜了。
裴秋生虽然本就胸有成竹,但真正到了这天,反而有了些许紧张。
这心情,跟登准考证号查高考成绩差不多。哪怕是提前估了分,但该紧张的还是紧张。
于是裴秋生早早地便到了放榜处附近的茶楼临窗坐着,就等着刚一张榜便下楼去看。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隔壁桌也有人在谈论放榜的事,裴秋生举目一看,在座的不乏许多同他年纪相当的人,恐怕都跟他一样来等结果。
裴秋生无所事事之余,便往楼下站在底下等的人群中打量,一眼便看见了闻北哲。
闻北哲几乎也是同一时间看见了他,他站在人群中的最前方,紧抿着唇,似乎比他要紧张个十倍百倍。
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有两个官差到底下张榜了。
茶楼上的人几乎一发现动静便起了身,“走走走,下去了,去晚了待会儿挤不进去。”
随云道,“公子,我们也快去吧。”
裴秋生也赶忙起身,随着人群下楼。
就当他们下楼刚走出茶楼的时候,张榜处已经传来欢呼声了,“我中了!”
“我也中了!”
“我第十五名!”
“我第十四名!”
“我第五!”
裴秋生一眼便看见闻北哲一脸灰败地从人群中艰难地钻了出来,面色难看至极。
裴秋生不用问也知道他考的结果必然是不好的,便也不去问有多不好,待会儿顺便让随云找找他的名字便是。
正当裴秋生准备往榜跟前凑时,人群中有男子叫唤道,“我不去,我不去!”
裴秋生一看,正是刚才那个喊着考了第五名的男子。
“公子,只是去我们府上喝喝茶,不妨事的。”一中年男人拉着他的袖子邀请道。
“我已经有心仪之人了,这茶我喝不得,”男子一边讨饶一边拽着袖子道。
边上人都劝,“柳公子,李尚书请你去喝茶,大好的机会,他家女儿生得貌美如花,你便去吧。”
男子怕得罪了李尚书因而极尽礼貌、委婉抗拒着。
裴秋生问随云,“前面在闹什么?”
随云也不清楚,扒拉边上的男人问道,“小哥,你可知道前面在闹什么?”
男人乐呵呵地笑道,“嘿,能闹什么,李尚书的家丁在给他们府上那个年岁渐长嫁不出去的嫡女榜下招婿呢!”
裴秋生闻言好奇道,“这榜下招婿还能强人所难逼着人去吗?”
男人笑道,“绑人的都有,这算什么?”
随云好奇问道,“李尚书家的女儿多大了?大到嫁不出去吗?”
男人数了数,“今年二十岁了。”
裴秋生心道,这也不算大,在现代都是才刚满法定结婚年龄,在古代已然嫁不出去了吗?
裴秋生想着众目睽睽之下,那家丁估计也不会太过分,因而并不准备插手此事。
只是就当他准备接着往前面去看榜时,突然那家丁身旁的小少年指着他道,“我看见闻世子了,闻世子是会元!”
“会元?会元在哪儿呢??”
“那儿,在那儿!”
“先去问问他——诶,闻世子,闻世子别走!”
通传成绩
裴秋生还没弄明白榜下招婿到底是什么个流程, 尤其是刚才听人说还有绑人的,哪里还敢在原地待着,一发现动静不对就先跑。
反正已经知道自己是第一名了, 闻北哲的成绩他也没心思看, 先回府再说。
“闻世子,你别走啊!就是去府上聊聊!”
对方说的话虽然和善, 但语气神情都格外急切, 有个人手上还带着绳子。
裴秋生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像正经喝茶聊天的。
他边跑边问系统, “系统,榜下招婿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系统似乎刚睡醒, 迷蒙着声音道,【一般都是请你去府上坐一坐, 尊重本人意愿。也有离谱的是直接抓回府上迷晕了送入洞房的,宿主你别管那么多了, 直接跑吧。】
裴秋生, “……”
身后人喊道,“闻世子, 别跑啊!”
以及小少年的吐槽,“……他怎么跑这么快,压根追不上啊这……”
裴秋生没想到,去年日日来回码头练出来的脚力,会在今日派上用场。
裴秋生一路被追到府中, 猛一进门迎面便是跟在父亲身后的长随张文, 看见他便问道,“世子这么快就看完榜了, 结果如何?”
裴秋生边往里跑边道,“第一。”
而后便消失不见了。
随后府门口便又来了好几个有些眼熟的人, 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边扶着腰一边遗憾地朝镇国公府里望着。
“今日没法交差了,人都跑光了。”
“要不我们去放榜处再看看能不能捉到别人?”
“是啊,这会元就算抓到了也不一定能强来,镇国公府我们尚书府得罪不起啊。”
“要是抓到了,大人肯定有赏……算了,走吧走吧。”
裴秋生刚刚离开的时候,张文还没反应过来,如今见到李尚书的家丁过来追“会元”,马上就全明白了。
他又向李家的人确认了一遍,“我家世子真的中了会元。”
面前几人点点头,为首的不甘心道,“千真万确,我刚刚看的榜。”
张文懵着点点头,紧接着便是大喜,转身一路往闻渊的院子里跑一路喊道,“国公爷,世子中了会元!世子是第一!”
他声音又高又亮,沿路上所有下人都听到了。
“世子考了第一?!”
“我的天爷啊,世子这么厉害?”
“世子才识字多久啊,这是天才吧?”
“镇国公这下子该高兴得几天几夜都不用合眼了。”
“那可不,上次童试第一就大宴宾客,搞出了好大的阵仗……”
“世子真是给我们镇国公府争光!”
张文一路喊到了闻渊院子里,一进院门便见到了正院的前厅里坐着满满当当的人,才想起来今日闻渊早上发话了,让所有人都来这儿等放榜结果。
张文连忙低了头熄了声,小步跑着进了前厅,而后规规矩矩准备跪下汇报。
在他跪下之前,却有一双手大力握住他双臂,“你说的是真的?我儿他中了会元?头名?”
张文一抬头,对上的便是镇国公闻渊红光满面的脸,“老远就听见你在院子外面的喊声了,你快说,是不是真的?!”
张文郑重地点点头,“国公爷,是真的,世子亲口说的。”
闻渊一时间热泪盈眶,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纵横满面,“真是太好了!我镇国公府有望了。”
闻渊对科考这事,是有心结的。
镇国公府先祖对先帝有救命之恩,承蒙先帝隆恩,得以世袭爵位,也正是这样,养出了许多庸碌无为、坐享其业的后辈。
朝堂上的百官表面上虽然看似尊敬他这个功臣之后,实则背地里也会说镇国公府的后辈都是草包,真正说起来,没一个能成材的。
全靠闻渊一个人里里外外撑着在,不过是在外强中干。
估计等闻渊世袭爵位给后辈后,镇国公府便要没落了。
每次一想到这里,他便发愁,也觉得面上无光。
如今得了个童试第一不说,还得了个春闱会元,这如何教他不高兴。
要不是碍着府中众人在,他高兴得都要大叫几声。
坐在闻渊身后的人此时也热闹了起来。
闻氏也湿了眼眶。
陈氏站起来道,“闻世子居然中了会元,这怎么可能?”
与她交好的妇人附和道,“就是,他才回府上多久,才上了多久的学?”
有长辈道,“难道是徐夫子特别厉害?”
陈氏质疑道,“我怎么有点不太信,话说除了闻世子本人说他中了会元,府里其他人亲眼看到吗?家主派去看榜的人回来了吗?”
附近有人阴阳怪气地提醒道,“陈姨娘,闻世子一般不会乱说的。”
闻世子是什么人品,他们是知道的,从来不会无中生有。
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信口胡说戏弄大家呢?
张文是见过闻渊考裴秋生的,知道裴秋生学问厉害,连忙补充道,“对了,李尚书的家丁也说闻世子是会元,我亲口问的。”
陈氏面色有些不好看,喃喃道,“是吗……”
闻北坤和闻北城虽然没说话,但若是细心的人就能发现,他们是咬着后槽牙在,眼底里都是不可思议。
这不可思议在张文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变成了不服气。
他们在裴秋生入府的时候,是合起伙来考过他的学问的,格外普通,平心而论,水平比他们俩还要差些。
凭什么他一回来,父亲闻渊就给他请最好的夫子,让他的学问得以突飞猛进?为什么给他家请的夫子,就要差一筹?
人群中有人问道,“对了,闻世子可有说闻北哲考得如何?多少名?”
张文闻言摇摇头,“这倒是没说,回来的时候他是被人追着的,不一定来得及看。”
“被人追?被李尚书的家丁追?”闻渊奇怪道。
“是,”张文道。
闻渊哼一声,冷声道,“这李尚书的家丁好大的胆子,我镇国公的世子也是他们想捉便能捉的吗?他家那女儿得多大了!”
陈氏看热闹不嫌事大,“家主也不能这样说,李尚书的女儿生得还是相当标致的,说不定世子他喜……”
闻渊怒喝道,“住口!我呸,他们也配?!”
陈氏被喝得面色白了几分,顿时不敢说话了。
闻渊想到裴秋生的成绩,面上的喜色很快又恢复回来,他回到位上,“我们再等等,北轩都已经回来了,北哲应当也快了。”
就在此时,一道稳沉的声音从院中传了过来,“诸位不必等了,闻北哲他落榜了。”
众人循声一看,不是徐夫子又是谁?
闻渊起身迎道,“徐夫子。”
徐夫子行了个大礼道,“老朽特来向国公爷请罪。”
状元游街
众人格外惊异。
他们不知道闻北哲的近况, 只知道以往每回科考,闻北哲都能榜上有名,向来是镇国公口中盛赞的年轻有为之人, 也是他们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次怎么会落榜呢?
尤其是徐夫子还特意教导了他两三个月, 按照他以往的水平,也不应该啊?
闻北哲落榜, 连个名次都没有, 闻渊心里确实是有些失望。毕竟他是他看着长大的, 也悉心教导过不少回,一直以来他的用功他都看在眼里, 从来都是对他寄予厚望。
只是这孩子似乎从北轩回府以后便变了,变得心思重了许多, 不像从前那样专心学业了。
他会落榜,恐怕怪不得徐夫子。
毕竟他最近也考过闻北哲学问, 较之以往, 确实长进了不少。
面对徐夫子的请罪,闻渊笑道, “徐夫子说笑了,您是我国公府的大恩人才是,何罪之有?”
徐夫子严肃道,“老朽自诩科考教学从无败绩,从未有过参考落榜的学生, 今日闻北哲落榜, 令国公府蒙羞,我也有罪过。”
徐夫子若是早知道今日, 绝不会心软让闻北哲参加,毕竟参加下一次的春闱也是一样的。
闻渊此时哪会怪罪徐夫子, 反而怀着笑宽慰他道,“徐夫子严重了,北哲想必愚笨松散些,因而落榜。北轩他可是中了会元,这可是您的功劳啊!”
徐夫子半举着手弓着腰推拒道,“镇国公谬赞了,说来惭愧,闻世子童试前,基本功原本就很扎实,我也确实传授了不少解题破题思路。但他在童试后,脑袋便有如神助,学识渊博不说,思路灵活清晰,有时候我都跟不上他。世子能中会元,委实不是我的功劳,全在他自己。”
“可以说,童试以后,我便几乎没什么能教他的了,反而是他解答了我的不少疑惑。在世子面前,老朽常自愧不如。”
徐夫子说完,空气中落针可闻,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都不太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徐夫子乃当朝第一夫子,论学识,若说他是第二,便没有人能称第一的。
他刚刚,居然说在闻世子面前自愧不如?
闻世子有这么厉害吗,怎么他们认识的不是这样的,莫不是他以前在藏拙?
徐夫子也很难解释闻世子的学识为何能突飞猛进,他只知道在他有一次拦着他、不让他外出几天的时候,闻世子便首次显露了惊人的学识和远超于常人的见解。
而后,他便学得更认真努力,每次答题都更加尽善尽美,似乎是想让他放心,即使春闱在即,他外出几天也没什么影响。
徐夫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学生。
他一边惊讶,一边又很有兴趣同闻世子相处,希望能跟他谈经论史,加之春闱前不想给闻世子惹麻烦,因而这番话愣是拖到了今天才说出来。
“老朽今日是来请辞的,待会我便再去见一见闻世子,明日便不来府上了。”
徐夫子想着,闻北哲落榜,便参加不了殿试,不再需要他教授。而闻世子,已然可以自己应付了。
他说完这话,闻北城和闻北坤面色变了几变。
*
春闱后的殿试如约而至。
这日,裴秋生穿着整齐,在宫门口同众人聚齐后,跟随着宫人进了皇宫。
皇宫的巍峨庄严令他肃然起敬,有了先前救火之举,加上自身才学,纵然今日十拿九稳,他手心仍是濡湿了一些。
他只能是状元,也必须是。
成败就在此一举。
姜月这日早早地就占了个视野好的阁楼雅间,等着殿试结果。
《琵琶记·新进士宴杏园》中说:“每年状元及第,赴琼林宴,游街三日。”
姜月还从未见过。
裴秋生穿着红袍,同榜眼、探花三人正门出宫,而后跨马随着指引去游街。
姜月在阁楼上远远地便见到一众男子骑马过来,走在最前面的绑着红花的不是裴秋生又是谁?
游街时,所有新科进士都会参与。状元走在最前面,榜眼和探花紧随其后,而后才是进士。
裴秋生在最前面,那便是状元。
她眼角有些酸涩,只觉得眼前的风景似乎笼罩着雾气,回忆着这半年来他起早贪黑勤耕苦读,除了陪她外几乎无一日停歇,他让她等他,说考了状元就能只娶她一人——他真的考上了。
这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难事,他真的做到了。
街上人头攒动,欢乐的氛围弥漫在空气中,人们纷纷伸着脖子往前看,想一睹状元郎的风采。
等见到为首那位生得如芝兰玉树、朗月星辰般的郎君,不少女子都红了面。
街上先是爆发了潮水般的掌声,为状元、榜眼、探花,为所有的新科进士喝彩。
只见为首的裴秋生目如朗星,身披红袍,头戴金冠,手持玉带,骑在一匹高大的红棕马上,整个人显得矜贵非凡。
裴秋生刚回镇国公府才一年不到,平日里除了参加诗会和去姜家以外,很少出门,因而除了一些宴会上遇过的人,许多人并没怎么见过他。
众人便在谈论这是哪家的郎君。
“状元郎生得这么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好像是闻世子?”
“嗯,是的,去岁的宴会上我见过他的。”
“就是那个镇国公府走丢了又找回来的那位?”
“什么宴会?快说说。”
……
“这榜眼是不是谢丞相家的,大公子谢云昭?”
“是啊,谢公子长安城谁人不识?可惜已经定亲了。”
“不知道这状元郎将来花落谁家。”
只见众人口中的状元郎身下的红棕马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路中央站着一位小女孩,不知道怎么从路两边的守卫中间钻了出去,一脸好奇地看着骑马而来的人们。
她母亲想把她抱回来,但官兵也不知道是真的看不见还是听不见,压根不管,拦着大人,也不顾小孩。
骑马游街虽然速度缓慢,但若是裴秋生他们没低头,直接走过去,小女孩多半是要受伤。
裴秋生晴空万里的面上多了两分阴沉,作为新科状元他不便当众教训这群官兵,便自己下马将小女孩抱了起来,交还到她母亲手上。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裴秋生平静淡然地做着这件事。
稀松平常得如同在家门口抱了个小孩般。
众人光顾着抬头,这时候才看见路中间居然有孩子。
想着其他的官兵或许看不见,但孩子母亲那官兵不可能听不见她呼喊,却视而不见,百姓们开始说道他实在是黑心瞎眼没良心。
那官兵脸上顿时有些难堪。
在另外一边阁楼上,荣沁公主朱玉瑶也在看游街的来人,“有趣。”
朱玉瑶对着身旁的宫女说了些什么,宫女便离开了。
朱玉萱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见她正在看路中央的新科状元。
她中肯地评价道,“生得倒是好看,我瞧那他并不是喜好女色之人,你看游街时给他抛手帕的女子是最多的,却没见他瞧过谁一眼。”
朱玉瑶点头道,“嗯,这也是个优点。”
过了一会儿,朱玉瑶身边的宫女回来道,“禀报公主,打听到了,据说今年的新科状元叫闻北轩,字秋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
朱玉瑶轻扬着下巴,勾起唇角道,“去查查他。”
宫女问,“查……查什么?”
朱玉瑶凝眉道,“笨!自然是查查他的脾性、喜好和有没有婚约。”
她说话时,只见裴秋生已然重新上了马,在拐弯时,看向了对面的阁楼。
只见裴秋生定定地看着一名少女,朝她轻轻点了点头,若不是她留意看,压根不会发现。
那少女也轻轻点了点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而裴秋生看着她的目光似乎也如朝阳般温暖和煦,饱含柔情。
悄无声息地一来一回,不少才刚萌动春心一直盯着裴秋生看的女子都看见了,眼中或嫉妒或艳羡,也往那阁楼看。
姜月惊得垂下了眸,又转了面。
“那女子是谁?好像有些眼熟?”
“太远了,没看清,我也觉得有点儿。”
姜月所在的阁楼又成了众人议论的话题之一,只是作为话题本身的她已然隐到众人看不见的暗处了。
朱玉萱笑着问她,“姐姐,若是他有婚约了,你该当如何?”
朱玉瑶扬眉,不屑一顾道,“有婚约有如何?我抢来便是。玉萱,你认识我又不是第一天了。”
朱玉萱叹了口气,“可我总觉得你这样不对。”
朱玉瑶眉眼带笑道,“有什么不对的?你以后就会明白,想要的便去争取,才是最好的。”
福恩寺还愿
游街结束后, 其他的进士先将状元、榜眼、探花送回住处,然后各自离去。
姜月也回了百宝阁。
裴秋生回到镇国公府时,等待他的是府内外张灯结彩, 全府上下都在府门口等着迎接他, 一看见他的身影,便点燃了鞭炮迎接, 噼里啪啦炸得震天响, 比之前考中会元还要隆重许多。
裴秋生丝毫不觉得意外。
闻渊脸都笑成了花, 这可是他们镇国公府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状元啊。
镇国公府一众长辈的眼神都是或敬佩或欣慰,一众晚辈要么羡慕要么嫉妒, 亦或是二者兼有。
总之,裴秋生中状元这件事是件天大的好事儿, 至少将来在科考功名上,他们镇国公府大可以挺直了腰杆走路。
裴秋生随意看了一眼, 没见到闻北哲。
细想起来, 似乎是自打放榜结束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这日,为全了府中众人给他贺喜的心思, 裴秋生同闻渊以及府中众人畅饮到深夜,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大亮,他头晕脑胀,只觉宿醉未消。
他没忘记今天的正事,醒来后喝了醒酒汤, 又练了一会儿拳提提神, 方才梳洗一番去了闻渊的正院。
裴秋生考上状元后,圣上特准许闻渊今日休沐一天, 为的是让他安心在家庆祝。
裴秋生还没进院门时,就听见院里面传来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 我几个月前听他说要考状元,我还以为他托大,没想到,我儿还真有这个本事!”
一听便知道是闻渊的声音。
“是啊,他在学问上颇有天分,又肯下功夫,只是我也没想到,还真能考上。”
这是闻氏的声音。
正好两人都在。
裴秋生轻叩院门,闻渊和闻氏一见到是他过来了,脸上的喜色都藏不住,“北轩来了。”
府中的彭管事正在给两人奉茶。
裴秋生走到二人跟前道,“孩儿来给父亲母亲请安。”
两人闻言更是喜不自胜。
裴秋生自从入府以来,闻渊便让他专心学业,昼夜不得懈怠,因而从一开始就免了他早上来给父母问安的规矩。
如今他科考已全然结束,新进的状元郎儿子考完后第一天便来给他们请安,那真是让人春风满面。
闻渊笑道,“北轩有心了,来,坐下一起喝茶。”
昨夜喝了太多酒,因而闻渊用完早膳后便坐院子里泡上一壶上好的乌云龙井茶,一边吹着风一边喝茶戒酒,好不快活。
裴秋生依言坐下,三人相互体恤关怀了一阵后,裴秋生见气氛差不多了,便直言道,
“父亲,母亲,如今我已有功名,阿月她及笄已半年有余,三日后是黄道吉日,孩儿想请父亲去姜家提亲。”
正在给闻渊添茶的彭管事手一抖,撒了几点茶,差点将茶壶抖落下来——他就知道,他们世子跟百宝阁那位姜姑娘的关系不简单。
果然叫他猜到了!只是,这国公大人和国公夫人能同意这桩婚事吗?
闻渊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些许。
闻氏似乎也与他达成了默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闻渊道,“为父是答应你可以娶姜姑娘,不过,你才刚考中功名,还未被封得一官半职,且男子多半是及冠后方才娶妻,此时只怕为时尚早。”
彭管事一听便知道这是国公心里不愿意,缓兵之计罢了。
闻世子如今方才十七岁,男子二十及冠,闻渊的意思是还要等三年。
三年之后,那姜姑娘都十九岁了,放在其他人眼里都是半个老姑娘了,多少有些奇怪。
其实裴秋生也已问过系统,古代男子大多十六岁便可娶妻,如今这个架空朝代更没有男子及冠方能娶妻的说法。
譬如原书男主谢云昭为谢丞相之子,同为世家子弟,十七岁便定了亲,马上便要成婚了。
于是裴秋生道,“只是先提亲,将亲事定下,等封官后再成亲也可。”
据系统所说,新进的状元、榜眼、探花多半会先放进翰林院历练个三个月到半年,而后才会封官。
闻渊又推脱道,“三日时间太过仓促,提亲需准备纳采之礼,岂是一时半会儿准备得出来的?这件事容后再议……”
裴秋生可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疾不徐道,“这点父亲不必忧心,圣上赏赐我的黄金千两,我愿意拿出来,作为纳采礼是够的。”
至于剩下的两百件皮毛,数百件珍珠玉玩,裴秋生想留到下聘的时候再添进去。
彭掌柜惊讶道,“一千两黄金?那定然是够的……”
后半截话被闻渊用眼神逼回去了。
彭掌柜虽然心底里看好姜姑娘,私心里希望她跟闻世子能成,但论立场,这事哪有他说话的份,连趁机帮个腔国公爷都不大高兴。
闻渊或许是不知道用什么话再反驳裴秋生,只生硬道,“此事明日再说吧。”
裴秋生面上也没剩什么笑意,“好,那我明日再来问父亲。”
闻渊道,“明日你也不用过来问安了,清早先随你娘去趟福恩寺还愿,等我下朝后再来见我。”
裴秋生猜想,闻氏向来信佛,大抵是闻氏在春闱前向福恩寺的菩萨许了个考得功名的愿,如今心愿实现了,是要去捐银子还愿的。
便也没有多想,答应了下来,“好。”
不过,向来对阿月还算喜欢也不怎么抵触这桩婚事的母亲闻氏,今日却在去姜家提亲这件事上,没有帮他说半句话,多少令他有些意外。
*
第二日,闻氏特地着人送了身新衣裳过来。
送衣服的侍女道,“夫人说,世子去还愿得穿新衣服,更显得虔诚。这是我们夫人早早为您准备的,就等着您今日穿。”
裴秋生一头雾水,他不信佛,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见新做的衣裳还算清雅素净,倒也不反感。
于是换了这身新衣裳。
随云一边替裴秋生递上玉带,一边夸赞道,“公子穿这身衣裳更显得玉树临风,精神百倍,竟不输前日的状元服。若是姜姑娘看见了,指定喜欢。”
裴秋生闻言,总觉得今日的事有些古怪。但一想到姜月,他心情又畅快了起来,忍不住扬起唇角,“那今日回府的时候去趟姜家。”
到了福恩寺,裴秋生规规矩矩跟在闻氏后面,一心只想早点完成陪还愿的任务,好早点回去去姜家。
福恩寺是长安城香火最鼎盛也是最大的寺庙,不然也不会成为当朝太后来上香的地方。
随云从前没机会来福恩寺,一来这儿,便被这儿的气势恢宏和各种雕梁画栋吸引,且这里的山色风光也是极好的,他问裴秋生道,“公子不想四处逛逛吗?”
裴秋生摇了摇头。
他先前在做营救太后的功课时,早已将福恩寺里里外外逛过好几遍了,当下是半点赏玩的心思都没有。
那时候因为顾忌消息来源于原书剧情,未免后面发生的事让随云觉得奇怪,便连他也瞒着在,只一人过来的。
如今随云这个半大小子还是小孩儿心性,裴秋生也不拘着他,“你想玩便去玩吧,注意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回来。”
随云眼睛一亮,笑道,“谢谢公子!”
说着,一溜烟从侧边连廊那儿跑远了。
裴秋生失笑,又接着跟上了闻氏的步伐。
两人去了大雄宝殿上了香,闻氏求了个签,又拿出一小盒黄金捐给佛祖重塑金身,当是还了愿。
两人出了大殿后,闻氏指着远处的一个亭子同裴秋生道,“你去那边的亭子等我一下,我去找一下浮光大师解签,待会儿再来找你。”
裴秋生本就不想去听签文,便乐得个自在,“好。”
而后往亭子里那么一坐,吹着山风看着远处的湖,欣赏着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水光山色。
只是他在这儿坐着没多久,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从山下便有一丫鬟掺着个少女上来,那丫鬟道,“小姐,前面有凉亭,再走个几步就能歇息了。”
裴秋生原本想起身将凉亭相让,又听那少女道,“无妨,我们接着走便是,待会儿到晚了,姑母该觉得我失礼了。”
于是他又坐了回去,接着看远处景色。
那丫鬟临到亭边,突然又坚持着劝道,“姑娘,夫人性子好,晚一些她不会怪罪的,况且您发髻有些乱,你且歇一歇,我为您整理一下。”
虽然丫鬟劝着,但少女看见亭子里有人,犹疑着要不要进去。
应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碍于男女大防的礼节不敢进。
裴秋生自觉已然不便继续坐下去,估摸着闻氏待会儿也就结束了,于是起身离开。
离开时与丫鬟有些挡着路,裴秋生直接绕开了二人。
临擦肩而过时,那丫鬟似是有些意外,微微愣了一下。
裴秋生似乎听见了一句,“姑娘生得这样好看,那公子怎么……”
裴秋生回到大雄宝殿前面时,正好闻氏也出来了。
闻氏噙着笑,状似不经意间往裴秋生刚坐过的那亭子里看了一眼,问道,“诶?怎么那亭子里坐了个姑娘?”
裴秋生解释道,“哦,刚才我坐那儿的时候,有一路过的一主一仆要歇息,寺庙里人多口杂,男女共处一亭不太方便,我便将亭子让给她们了。”
“是这个理,”闻氏点点头,笑道,“不过我瞧那姑娘有些眼熟,似乎是我金陵娘家的侄女儿,我去看看她,你远远跟在我后面就成。”
裴秋生摇了摇头,道,“我在这儿等您,就不去了。”
跪下求亲
如今的闻渊对于裴秋生的婚事, 看得比以往更重,自然不可能真的任由裴秋生遵循自己的心意,让他想娶谁就娶谁。
毕竟裴秋生中状元那天, 他朝会结束后回府的路上, 可是有一帮官员围着他贺喜,还有不少同僚打听裴秋生的婚亲之事。
有好几家想跟他结亲的。
他哪里说得出口他们堂堂镇国公府世子和新进状元郎, 要娶商户女的事。
裴秋生那边若是没松口, 他连开口跟对方的女儿相看都不方便, 一个不好别将对方给得罪了,将来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也格外尴尬。
如今裴秋生科考已然结束,后面自有朝廷给他安排差事, 他想着,就算他反悔裴秋生的亲事, 裴秋生估计也折腾不到哪里去。
干脆先拖, 拖到拖不住的时候再跟裴秋生摊牌。
他已经直接同闻氏表了态,要求她也一起参谋参谋, 多劝劝裴秋生。
闻氏其实并不完全认同他,她觉得裴秋生要娶姜月本就是一早就说定了的事,救命之恩本就当涌泉相报,做过人家的童养夫又不娶她,其实是不应当的。
她只是在纳不纳妾这件事上有些犹疑。
正好她金陵娘家她侄女, 也就是她堂弟的女儿来长安游玩。那女孩她见过, 生得标致,性子柔和又敞亮, 若是两人能看对眼,她心里是支持的。
闻渊一听, 便也动了心思,让闻氏立马安排两人见一面。
因而两人虽然各怀心思,但还是安排了这一出。
就连刚才的丫鬟也是闻氏派的,将人从山脚下接上来,再让裴秋生在她们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所谓的发髻乱了也不过是丫鬟胡编乱造的借口,就这样让两人见了一面。
不过见了多久,闻氏刚才还真是去解签去了,不得而知。
如今见裴秋生不愿意同去,闻氏也不好强劝,只自己去了凉亭,隐晦地问了下侄女的意思。
不过仓促之下,并未提前跟侄女说明,闻氏便将心里的想法说了,此外,姜月的事也没瞒着,隐名去姓地同侄女说了一下。
侄女有些意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说刚才没太看清,要回去考虑一下。
没一口回绝,便是有希望。
毕竟这种事,哪有当场就应下的,就算有这个心思也要拖个几天或者问问父母亲的意思。
闻氏便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那我等你的消息。”
两人续了会旧方才道别,临别前闻氏出于心里对她的喜欢,又将手上的翡翠镯子摘下来送给了她。
闻氏同裴秋生回去的路上,假装不经意般打听道,“刚才那女子还真是我侄女,真是无巧不成书,竟在庙里碰见了。秋生,你觉得她怎么样?”
裴秋生回忆了一下刚才那女子口中的“姑母”二字,哪里不明白是闻氏安排的。
难怪今日处处透着古怪。
他语气带着些不悦道,“未曾了解,不予置评。”
闻氏想着侄女娇俏的容貌,又问道,“若是只论相貌呢?”
刚才两个人打了个照面,相貌应当是了解的。
裴秋生越发确认了心中的猜测,“没留意,孩儿当时在看山看路,不曾看女子。”
闻氏一时间无言以对,有点儿不高兴,“你这孩子……”
裴秋生打断了她,冷硬道,“母亲,我的心思,你同父亲便是从前不知道,昨日也该知道了。
“还望你们收一收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你们就当我没回来过。”
闻氏被噎了个正着,再没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裴秋生心绪复杂,怕去找姜月被她看出来不对,反而影响她的心情,便没再去找她。
第二天,裴秋生等闻渊下朝后便去找他,再次提起了提亲一事,闻渊直接以那日朝廷有差事抽不开身为由,拒绝了。
裴秋生去找谢云昭向谢丞相打听了一番,得知圣上最近并没有给闻渊安排什么差事,反而还因为裴秋生考中状元一事给闻渊许了几日休沐,闻渊口中的差事根本就是他无中生有。
裴秋生气急,回来又与闻渊当面对质,将闻渊闹了个大红脸,又以身体不适为由将裴秋生关在了门外。
裴秋生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就着门外跪了下来,称闻渊一日不答应,他便在这跪上一日。
闻渊原本就不满意,更受不得裴秋生以下犯上这样逼他,便道,“那你就跪着,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没打算让你娶她。先前不过是为了让你安心准备科考,好稳一稳你心思的。”
裴秋生虽然早就知道闻渊心底里对这婚事不支持,但却以为他既然答应了,多少也会顾忌着承诺在那里而勉强接受。
他没想到堂堂镇国公,实际上竟然是这样一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人,难怪整个国公府上下一派乌烟瘴气,除了闻氏纯良些,底下的晚辈论人品性情,就没有一两个能敞亮到拿得出手的。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今日他无论有没有同闻渊撕破脸,结果恐怕都是一样的,闻渊压根就是想缓兵之计好拖延他,如今他便偏要将他这缓兵之计戳破。
逼一逼他,或许能奏效。
毕竟镇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在,闹将出去对镇国公府的影响必然不好。闻渊这人不是在乎名声吗?看他会不会让自己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一直跪下去。
没想到,闻渊压根没心软,开门的时候直接当没看见,出了门便绕开他,用膳会友似乎都没受到丝毫影响。
路过他身边时,还警告他道,“你就算跪死了,我也不会答应的。”
如今已经算是撕破脸了,裴秋生既然态度强硬,那闻渊就让他在门口跪着,想着干脆让他跪到受不住为止。
裴秋生咬着牙,挺直了背板道,“那我就跪死在这里。”
到了午膳前,闻氏的侄女提着礼亲自上门来拜见闻氏,出人意料地将亲事谢绝了。
闻氏很是意外,便问了下侄女原因。
对方说闻世子虽然相貌好,学问功名更好,但知道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且那心上人是个平民,纵然勉强接受,将来也怕不知如何相处,还是算了。
闻氏颇为遗憾,夜里便跟闻渊说了这个两边都不愿意的结果。
闻渊反而怪她,没好气道,“让你不要说那姜家女的事情你不听,他们俩的事不一定能成,说出来反而阻了旁的好姻缘。”
闻氏撇了撇嘴,无奈道,“可那毕竟是我侄女,我总不能诓她瞒她。北轩的态度你也知道,如今还在外面呢……”
闻渊没好气道,“让他就这么跪,跪到他想清楚为止!”
闻氏终究是心软,这时节昼夜温差大,白天衣服穿得薄,夜里便觉得冷了。
她劝闻渊道,“夜里凉,已经快子时了,不若让他回去吧?”
闻渊冷笑道,“我让他回去他就能回去?又不是我罚的他,是他跪在那儿威胁我,想让我服软。”
“哪是他威胁你,本就是你的不……”闻氏叹气,“算了,我去劝他。”
闻氏推开房门,劝裴秋生回去歇息,裴秋生充耳不闻,“父亲什么时候去提亲,我便什么时候起来。”
闻氏不再劝,只是拿了件外衣搭在了裴秋生肩上
*
到了裴秋生原本计划去提亲的日子,闻渊依然没有答应。
裴秋生已经跪了两天两夜了,期间滴水未进,连嘴唇都干得起皮了。
闻渊看见反而来气,吩咐下人道,“让人给他灌点水,回头上朝的时候,别让圣上以为我在府里折磨他。”
裴秋生倔强地不愿喝水,闻渊直接让人强灌进去。
裴秋生只觉得暖洋洋的阳光下,入喉的水却如同冰刀子一般,喝下去整个胸腔又疼又凉,一直凉到了心窝子里。
姜月自打裴秋生状元游街后,便一连三日没见到他了,连随云也没来传过话,心里觉得奇怪。
往常他放榜或者有空时,便会来找她的。
他休沐五日,按理不会不来的。
她问随影道,“世子可有让人带话过来?”
自打几个月前随影跟随在姜月身边保护后,便没再回到裴秋生身边过,一直留在她这里。
随影摇了摇头,“没有。”
姜月不放心,吩咐随影道,“你回镇国公府一趟,打听一下世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随影应下吩咐,“好。”
随影离开后,褚信过来问她,“姜姑娘,桃花水扇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可以拿出来卖了?”
在二三月那两个月里,姜月同褚信做出来约莫两百个桃花水扇,整整装了两大箱子。
如今已然五月了,已然入了初夏,天气已然热了起来。尤其是白天,碰到晴天出来走路还得出一身汗。
姜月点头道,“时间差不多了,拿出去卖吧。”
褚信又问,“那些树脂压花呢?”
姜月道,“拿几样最好看的摆在外面,只做店铺装饰用,不卖。”
不一会儿,随影回来了,同正在做树脂雕刻的姜月回禀道,“姜姑娘,我听府里的人说,世子他为了让国公爷答应去他心上人家提亲,已经在门外跪了两日有余了。”
“随云还说,世子夜里估计着了凉,摸着额头已经烫起来了,人也有些迷糊,世子还不让他说。”
姜月蹭一下站起来,果然是出了点事,她凝着眉道,“这人真是个傻子。”
又道,“我现在去找他。”
随影连忙拦住,“姜姑娘,世子他跪在国公爷的屋子外面,您恐怕不方便过去。”
姜月想着也是,她一个姑娘家,在镇国公的院子里跪着的话,守门的人估计连门都不让她进去。
要是在闻氏的小院中那还好说。
姜月于是让随影同裴秋生道,“你去跟他说,我雕玉簪的时候被飞出来的碎玉伤了眼睛,这会儿血流不止,请来的大夫无能,说没办法。”
随影眼睛一亮,“是。”
姜月没等多久,裴秋生就带着大夫带着随云一同过来了,见到右眼被白布斜裹着的姜月,连忙一拐一瘸地跑了过来。
裴秋生嘴唇干裂,被喂水时又蹭破出了点血,一张脸因发热透着不正常的红,两日未梳洗的他头发也乱糟糟的。
因为跪了太久,裴秋生此时走路还有些不太顺当。
他担忧又着急道,“怎么就伤了眼睛?我带大夫过来了,快让他给你看看。”
姜月看见他这幅狼狈的样子,一下就红了眼眶,将眼睛上的布揭掉道,“傻子,我眼睛没事,赶紧让大夫先看看你。”
裴秋生愣住,心中的担忧落了地,松了口气又有些无奈地苦笑道,“好。
荔枝茶宠
裴秋生躺在床上, 姜月摸了下他滚烫的脑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道,“你这脑门烫得都可以煎鸡蛋了。”
裴秋生握着她的手, “倒也没那么厉害, 其实我都没什么感觉。”
因着发热,裴秋生的手心也是滚烫的。
姜月只觉得被他握着的手再次被烫到。
这样炙热的温度, 一如他真挚炽烈的情感。
大夫给裴秋生看了病, 又开了方子, 随云随影去抓药煎药,屋里很快就只剩下裴秋生和姜月两人。
姜月坐在床边, 轻叹道,“镇国公他再不答应, 也不值得你折腾自己的身体去逼他,不值得。”
裴秋生道, “他不值得, 你值得。他想拖着我们,我不想让他拖着。”
姜月知道裴秋生是那股子倔强劲又犯了, 轻轻笑道,“秋生,我等得起,毕竟我才十六呢,在现代我还是个未成年。”
裴秋生忍俊不禁, 也跟着笑道, “你就当是我不愿意等吧,想
䧇璍
求娶你的商户那么多, 我怕你哪天遇到了比我更好的人跑了。”
姜月眉眼带笑,心里却是开心的, “就知道拿这样的话哄我。”
只有裴秋生知道,刚才那话虽然是开玩笑般说出来,但他心底的无奈和担忧却是真的。
裴秋生无论在从前的学堂,还是在此时的镇国公府,都是自信的。
但这份自信,却在得知姜月有很多人来求亲时,变得微弱了起来。
他曾经向她承诺过,殿试结束后就会尽快向姜家提亲。当时的她,是期待又欢喜的。
他怕他的说到没做到让姜月失望,更怕他的软弱无能让姜月离开他。
古代的婚姻多是父母之命,若是没有父母的点头支持,很多步骤便无法进行。他总不可能让在长安城打拼下一番事业的姜月,抛下一切跟着他私奔。
裴秋生在姜家住了一夜,喝了药夜里便没有再烧了,姜月也总算放下了心来。
第二天一早,姜远发便派姜五过来喊她,“姜主子,你快出去看看,桃花水扇大卖!卖疯了!只怕今日就要不够卖了。”
姜月感到意外,“这扇子定的价钱不便宜,能卖这么快?”
由于此时桃花已败,连桃子都已经结出来了,因而这扇子在市面上已无人能复刻和模仿。
又因桃花水扇轻巧灵便又精致漂亮,在古代人眼里属于新鲜玩意,姜月便将成本只有一二两的这扇子定价定到了八十两一把。
当然,贵的从来都不是材料,而是他们为此花费的时间成本。
无论还是雕刻扇框,还是用树脂做一个桃花水扇都并不容易,一层一层铺上去的树脂最是花时间,因而卖便宜了,姜月也觉得不划算。
她准备从微热的五月卖到盛夏,甚至卖到九月份的。
卖的对象也定在了那些贵女身上,因而也没做太多,就做了两百把。
对于开卖第二天突然的大卖,姜月觉得惊奇。
姜月去了百宝阁前堂,发现姜五所言果真非虚,前堂已经站满了人,卖桃花水扇的那个柜台前面有几十人排起了长队,从铺子里一路排到了马路上。
队伍里的姑娘,清一色的衣着打扮皆不凡,都是长安城的世家贵女。
姜月同姜五道,“去打听下为什么突然这么多人买。”
不一会儿,姜五回来禀告道,“姜主子,我打听清楚了,据说是昨晚宫里的灯会上,荣沁公主和长乐郡主同时都带出了桃花水扇,在赏花宴上被宫里宫外的娘娘贵女好一顿夸赞。
“昨晚儿消息一传开,又听长乐郡主说这扇子只做了两百把,卖完就没有了,许多人今儿一大早上便过来买了。”
姜月听完,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百宝阁的新鲜东西,无论是谁带出去给众人瞧见了,都会成为焦点。
她感叹温慕言这回又给她做了次饥饿营销,回头得再给她做点东西回报她。
如今她铺子里出的新鲜玩意,姜月都会第一时间先吩咐人给长乐郡主送一份,因而她那儿得到的永远是最快的。
至于荣沁公主那边,她时不时就会派人来帮她买些新鲜的首饰,有时候也会过来亲自挑选。
昨日,就是她自己过来的,看见桃花水扇的第一眼她便移不开眼睛了,当场就买了两个。一个自己用,另一个听说是献给她母妃。
长乐郡主温慕言同容沁公主的关系不冷不热,关系绝算不上好,但从来都不会说出让姜月不卖给荣沁公主这类的话。
她说,容沁公主姜月得罪不起,光是这一点就不能不卖,而且公主也买百宝阁的东西,相当于也为百宝阁做了免费的推广,何乐而不为。
因而,在一股群体效应下,百宝阁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在长安城的贵女圈中,早已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了。
姜远发在那儿一边卖着桃花水扇一边收银子,早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姜月笑着同姜五道,“我阿爹快忙不过来了,你去帮他打个下手。”
姜五见这么多人来买东西,估计今晚姜主子又能带他们去满堂酒楼吃大餐了。
一时间她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好嘞!”
裴秋生两天两夜没合眼,此时还没醒来,姜月进了屋子触了触他额头,确认温度是正常的,才坐到他床边的桌子上,着手做起了荔枝茶宠。
用早膳前,裴秋生总算是朦朦胧胧醒来了,一睁眼看见姜月在旁边雕东西,他瞪大了眼睛,一个激灵起身便彻底清醒了。
姜月察觉到他那边的动静,笑道,“怎么感觉你像是被我吓醒了似的?”
裴秋生笑道,“说是被你吓醒的也不为过,我醒来前的梦里梦到你雕东西果真伤了眼睛,一醒来便发现你果真在边上雕着,一时间没分清是梦境还是真的。”
应当是他在快醒来时,听见了姜月雕东西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昨日又被姜月吓了那么一遭,因而才有了这梦。
姜月听完笑了,“昨天还真是吓到你了。”
裴秋生想起昨天随影诓他时描绘的姜月眼睛受伤后鲜血淋漓的场面,确实还有些后怕,他问姜月道,“你这样近距离地雕东西,碎东西真的不会飞进眼睛吗?”
姜月摇头,一边继续雕东西一边笑道,“能让东西进眼睛的,多半都是新手,控制不好方向和力度。像我这样的老手,每一刀下去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比旁人精准计算得还要清楚,很难飞进眼睛。”
裴秋生权且相信了她这话,笑道,“那就好。”
他见姜月雕刻的是一小串开了壳的荔枝,材料既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便问道,“你现在做的是什么?”
姜月笑道,“是茶宠,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裴秋生闻所未闻,问道,“什么是茶宠?”
姜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一个已经做好的荔枝茶宠,放在了茶盘上,用刚烧开的茶水淋上去。
之间方才还是黑漆漆的荔枝瞬间就变成了彩色,枝是褐色,叶是绿色,荔枝皮成了斑驳的红色,而开裂后露出来的荔枝果肉居然是剔透的乳白色!
裴秋生:“!!!”
“这是怎么办到的?怎么还会变色?”
姜月见裴秋生的反应,很是自豪地笑道,“是用树脂特殊处理过做出来的,遇到热茶就会变成彩色,所以叫茶宠啊。”
裴秋生感叹,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才好,“太让人震撼了。”
姜月很是认同,“这个卖出去一定会很受欢迎,我打算月中就开始卖,同树脂压花一起。”
姜月的田庄里,大片的花田都已经开过一道花了,摘下来的鲜花姜月拿来干化处理以后,便将它们泡进了树脂里,做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摆件。
这些花,都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每一朵都是极为漂亮。
任谁看了,都很难不喜欢。
有些薄一点的花,或是花型不好被她择成一片片花瓣的,姜月则另有他用。
她将这些花瓣或拼凑,或重新组合,做出来一些树脂嵌花托盘,树脂同木头一样有很好的隔热作用,可以说既实用又好看。
里面的干花相当于立体的植物标本,在透明的树脂中格外漂亮,可以保存很久都不褪色。
*
裴秋生养好了身体以后便回了镇国公府。
一回去,闻渊便朝他道,“我就说,你坚持不了多久,终究是要服软的。”
裴秋生听了姜月的劝,知道继续跪下去也没有用。原本违了自己的承诺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同姜月处了一天后,心境便好些了。
阿月对他有耐心,他也要有点耐心才是。
就算山穷水尽,他也不会真的无路可走。
他也要花些时间,重新梳理一下思路。
他回到自己屋子里以后,从床底下抽出来一个盒子。他将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木簪,一张文书。
裴秋生将文书又通读了一遍,又收起来小心折好。
他问系统道,“系统,你能帮我保管这份文书吗?将来上朝办差后,这东西放在府里面我总觉得不太安全,我想随身带着。”
但将这张纸放在衣服里揣着,容易坏,也容易丢。
系统道,【宿主,本系统通常是不给保管外面的东西的,不过,可以破一次例,只此一次哦。】
裴秋生道,“只此一次,多谢。”
系统便将这份文书从裴秋生的手心里收了起来。
【宿主,你以后要用的时候心里说一声就成,我将它变到你手心里。】
裴秋生道,“好。”
裴秋生将木簪又放回到盒子里,再次收到了床底下。
过了一会儿,闻渊派人来传话,说请他去正院里一趟,要开宗祠商量裴秋生的婚事是否自主一事。
裴秋生冷笑,闻渊这是在下猛药了。
父子亲情原本就没建立起来多少,经此一遭,已然所剩无几。
这两日他不在府上,想必闻渊也没有闲着。
他往闻渊那门前一跪,定然会惊动府中的一些长辈。
如今他的身份已然不是以前那个立不起来的世子,而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如今还没封官,要是跪出来个好歹来,被圣上怪罪,府中谁也担不起。
因而他在那儿跪着的时候,少不得有一些长辈要去寻闻渊要个说法的。
闻渊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他没法给裴秋生编造个重大罪责,估计是照实或者抹去一些细节将事情说了。
如今开宗祠,要把事情摊开来说,以闻渊的想法,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要摊开,裴秋生便决定好好同他们摊开讲讲。
自请出族
裴秋生到了祠堂, 无论是裴秋生认识的还是不太认识的,一众长辈都在那儿等着他了。
长辈们见裴秋生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是病过, 但眼神却是格外坚定。
闻渊已然大抵跟他们说了一些, 众长辈心里自然是不支持这桩婚事的,从地位悬殊、官场利弊、内宅纷争等各方面给裴秋生分析, 你一句我一句的, 都劝他放弃。
出于他在会试殿试中的大放异彩和身份, 长辈们的态度都还算和善。
他们虽不像闻渊那般严词否定,可说出来的话也没有多好听, 翻来覆去就没有姜家几句好话。
裴秋生听了不到半轮就听不下去了,反问道, “你们说了这么多,也该我说说了。”
“首先, 姜家和姜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 想必这一点我父亲没有告诉你们,刚才并无人提及。”
众人忽而就愣住, 这个镇国公确实没跟他们说。
裴秋生接着道,“在我被人伢子殴打折磨之际,是姜家出钱买下了我,给我吃穿用度,让我识字读书, 待我如同亲子。这恩情, 可谓再造之恩。此为其一。”
众人并不知道他们世子流落在外具体经历了些什么,镇国公夫妇一直是让人瞒着的, 如今在这只言片语中,方才窥见。
裴秋生又道, “其二,我做了姜家五年的童养夫,同姜姑娘有婚约。”
祠堂里瞬间炸开了锅,长辈们坐不住了,“童养夫?!”“荒唐!“居然是姜家的童养夫?”“什么,原本就有婚约?”
裴秋生继续说,“其三,这婚约在我回府后并未作废,父亲母亲在我认亲前便已答应,将来依然让我娶姜姑娘为妻。”
接着,又将他若是能中状元,闻渊便答应他让他只娶姜月一事也说了。
桩桩件件,都让众人惊异非常。
更多的长辈站了起来,“国公爷答应过?”“国公夫人也答应了!”“那如今国公爷是要反悔?!”“这样出尔反尔的恶人要我们帮着当?”“不过,真的假的?简直难以置信。”
闻渊从裴秋生开口的第一句话起,眼皮便在突突地跳,等裴秋生说完似乎还要再说时,他终于忍不住道,“住口!”
裴秋生看着闻渊,问道,“怎么,堂堂国公爷只敢做,不敢拿出来说吗?”
闻渊被裴秋生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下了脸,哪里还能忍得住,他怒道,“你说的这么多,有证据吗?你说我跟你母亲答应了这桩婚事,有何凭证吗?”
裴秋生听到前面那句话时,还想让系统将文书拿出来。待听到后面这句,他马上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裴秋生目光凛冽,似乎是淬着冰,冷笑道,“当年我同国公爷商讨此事时,还以为国公爷说的话便是凭证,今日才知道,国公爷的口头允诺是不做数的。”
众长辈叫裴秋生同闻渊两人各有各的说辞,又没有人真能拿出凭证来,两人看起来似乎是裴秋生说的话要更真实一些,但镇国公当真这样出尔反尔他们又不敢相信。
毕竟他们对镇国公的了解比对裴秋生的了解要更多些。
闻渊面色涨的通红,怒道,“孽障!你敢这样同为父说话,便是忤逆!不孝!来人,传家法!”
长辈们纷纷开始劝,七嘴八舌道,“国公爷息怒,息怒啊!明日世子就要上朝领命了,这要是打伤了下不来床,圣上那边我们不好交代啊。”
闻渊五官已经气到变形,面目狰狞到可怕,裴秋生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真正认识过他。
他只是将真相原原本本的说出来罢了,至于让他这样难堪吗?
裴秋生感慨,有些人没遇到事情的时候,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原本的面目是什么样子。
说到底,他当初回府也不是为了什么父子情,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不过是感念原书里的闻氏,为了原主思念成疾最终郁郁而终的悲惨命运罢了。
闻氏对原主的感情,在当时的他看来确实令人感动不已,他也很难眼睁睁看着善良的她早早殒命。
如今经过这一年来的调理,闻氏的身体已然大好了,比一年前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现在想来,或许只要他在世上好好的活着,她也不至于思念成疾。
想通了这一点,裴秋生只觉得豁然开朗。
眼前的宗祠吵吵闹闹,就算他将事实说出来了,众人也是各感慨各的,没一个人真正站出来为他辩白什么,最多只是怕在圣上那里不好交差。
他们对他尚且如此,对姜月呢?
阿月若是嫁进来,又何尝不是进了虎狼窝?
府中长辈听了他一席话后可能没法继续反对他的婚事,那婚后呢?他们刚才对商户身份指指点点说短道长的,阿月嫁进来以后还能继续经营百宝阁吗?
想必,会有诸多限制。
不,他不能让阿月受委屈。裴秋生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看得透彻,想得清楚。
这时,突然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开口道,“不如此事容后再议?”
“还是不要容后了,”裴秋生本沉默着,此时又骤然开口道,“在下,原名裴秋生,当初回府的条件便是将来能同姜姑娘成婚,如今国公爷既然不愿,在下愿自请离府。也请府中长老长辈们做个见证,今日便将我划出族谱。”
祠堂内彻底炸了。
裴秋生这话一出,刚才闹得最是激烈、府中长辈怎么拦也拦不住的闻渊,反而瞬间熄了火。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音量比刚才放轻许多。
裴秋生道,“在下裴秋生,自请划出族谱。”
闻渊跌坐在了位子上,口中喃喃道,“不,我不许。”
闻渊才刚享受到被官道同僚羡慕奉承的众星捧月过的日子,他们镇国公府刚刚才在科考一事上扬眉吐气,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让裴秋生离族谱出府?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嘲笑他教子无方或是父子不和,竟然闹到了出族谱的地步,连他出尔反尔这事都可能会人尽皆知。
况且,裴秋生离了镇国公府的支持,他真以为他能被封什么好差事吗?这个时候出族谱,他怎么敢?
闻渊想到这儿,又质问裴秋生道,“你怎么敢?!”
裴秋生反倒不吃他这套带有威胁意味的说辞,冷笑道,“我如何不敢?”
说着,便请那位头发花白的族老做主将他划去,闻渊此时一把抢过装着族谱的盒子,道,“谁也不许动。”
神情接近疯癫。
众人从来没见过镇国公像今日这样失态过。
最终,族老见今日场面实在太乱,让大家都回去冷静梳理一下,三日后再议此事。
裴秋生从宗祠出来以后,便回院子收拾了一些东西,将他从前攒下来的一百多两、后来卖诗集赚的三百两银子和他月银中没花掉的三百两银子派随云送给了闻氏,并他身上的玉饰玉簪一起,让她充回公中。
余下的没多说什么,想必闻氏今日就能从闻渊那里听说。
而后,带着圣上赏赐的千两黄金、布帛、珠宝等等,一股脑让人抬去了姜家。
姜氏见到堆了满院子的大小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来下聘呢,见到裴秋生过来,一时间哭笑不得道,“秋生这是在做什么?”
裴秋生不知道同姜氏从哪头解释起,索性道,“大娘,我可能得在姜家住一阵子,先将我的衣物和东西带过来。”
姜氏虽然觉得奇怪,也不说什么,“那行,那你收拾吧。”
裴秋生便同随云随影一起,只挑了一百两黄金出来,将剩下的黄金和珠宝都抬去了姜月屋子里,将其他东西都往他屋子里面放好,衣柜都被堆得满满的。
*
裴秋生最终被圣上派去了翰林院历练个半年,暂时无实职,等半年过了以后才会封官。
裴秋生因此又过上了早出晚归的日子,只是或许是为了姜月的名声,这样大张旗鼓的来过以后,他晚上反而不宿在自己屋里,去对面客栈歇着了。
姜月对于裴秋生带着这么多东西回姜家住,不用问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想到镇国公那德行,和她这半年余来她去镇国公府时闻氏对她忽冷忽热的态度,她想了想,什么都没劝。
若不是因为裴秋生,她想她并不喜欢同他父母打交道。
如今见到裴秋生从国公府出来后似乎轻松了许多,整个人像是心头的大山被移除了似的,她自然也不想替他将那大山挪回去。
裴秋生从国公府搬了许多东西去姜家百宝阁又离开的事情,长安城许多人都看见了。
裴秋生派人放出去消息,称他考中状元后,便感念姜家曾经收养他又让他开蒙识字的恩德,便携重礼来拜谢。
长安城众人对此举颇为赞赏,既称赞姜家有德,又盛赞状元郎知恩图报,一时间竟传为美谈。
姜月含笑道,“你这样一来,这些个金银珠宝你都没法抬回去了。”
裴秋生笑道,“本就没打算再抬回去。”
就这样过了两日,裴秋生主动在晚膳后同她交代了那天发生的事。
裴秋生果然要离开镇国公府了。
“名字在族谱中,将来或许还会对我有什么突如其来的管束,也或许会波及到你。所以,我明日还是要去一趟,想办法让他们将我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出去。”裴秋生道。
姜月含着笑,道,“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总之,他做的决定都会考虑到她,这点她完全不担心。
第二日,裴秋生力排众议,最终达成了目的。
期间闻渊阻挠万分,但裴秋生称若是这次他不同意,将来他只好立功求赏时,请圣上恩典满足他这个心愿,若是圣上细问起来,他只会将事情照实说。
裴秋生临走之前,去拜别了闻氏。
闻氏眼泪涟涟的,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但还是忍不住伤心落泪。
裴秋生面对她心情有些复杂,最终还是叩了头离开了。
裴秋生离开镇国公府一事,很快就在长安城传开。
不知是谁起的头,城中开始流传新科状元裴秋生,原名闻北轩,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回了镇国公府后借由镇国公府请的夫子教授学问,考上了状元,转眼便将镇国公府一脚踢开,自立门户。
当然也有人说,裴秋生压根就不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是个冒牌货,经过镇国公府为期一年的观察,发现是个假世子,这才给踢了出去。
谢云昭寻裴秋生问起这事的时候,裴秋生去繁就简的说了一点,总结为一句话,“重点在于,他们出尔反尔,不愿我娶阿月,让我娶了也不可能会善待她。”
谢云昭过阵子便要同温慕言成亲了,对于裴秋生这样的烦恼十分能理解,“只是苦了你反过来被镇国公府泼污水了。”
长安城的流言兴起得有些奇怪,像是一夜之间从不同的角落同时传出差不多的消息,应当是有人刻意传播。
不是镇国公府又会是谁?
裴秋生笑道,“这都没有关系,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们能让我出来,便已经是极好的了。”
此时此刻在裴秋生心里,什么镇国公府,什么世子,什么家族荣耀,于他而言都是束缚。
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反而有一种自由自在,无债一身轻的畅快。
谢云昭道,“出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
裴秋生举杯笑道,“多谢。”
*
到了月中,就在裴秋生顶着翰林院七八日的冷眼后,徐夫子终于忍不住出来替裴秋生辩白了。
他称他在裴秋生考过会元时就已经同镇国公府的人说过,他只在童试前教授了裴秋生一些基础的破题之法,至于其他的,裴秋生基础很扎实,四书五经都自然通读背诵过,没有更多需要他教的,更多的是于他探讨。
而到了童试以后,他更是没什么可教裴秋生的,反而裴秋生是不是给他答疑解惑。他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在了裴秋生堂兄闻北哲身上,并没有花多少时间精力教裴秋生。
能考中会元,甚至说,能考中状元,几乎都是裴秋生自己的本事。
所以说,借由镇国公府,借由他的教授考中状元一事,纯属无中生有,无稽之谈。
徐夫子德高望重众所周知,他这话说出去后,在长安城引起了一阵轰动。
众人都在猜想,这闻世子……不,裴秋生莫不是天才,听说是开蒙一年后考上的状元,旁人寒窗苦读十年恐怕都不及他十分之一。
于是,裴秋生在翰林院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
又过了不久,虽然镇国公府上下一心都要瞒着裴秋生离开镇国公府的真正原因,但还是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将真相给捅了出去。
这件事在长安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连圣上都有所耳闻。
原本圣上对镇国公找回世子一事是知晓的,又在裴秋生离开镇国公府时以为是镇国公府弄错了人才会有此举,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如今听闻真相,他在朝会上当众向镇国公闻渊问起,闻渊吭吭哧哧的不想承认也不敢辩驳,愣是没说出来几句话。
不管怎么样也只是件家世,圣上最终只是贬斥了两句就没再说什么。
只是朝堂上众人却由此印证了他们听来的消息,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理解他觉得他做得对的,有说不理解他忘恩负义不善待恩人的,但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他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行为。
这哪像是掌管着一个国公府的掌权人能做出来的事?
也太低级了。
不过,他最开始答应的时候,可能是压根不知道裴秋生学问那么厉害能得他青眼,后来又答应他中了状元就只娶那姑娘时,也没想到裴秋生真的能中状元吧?
毕竟,才开蒙一年,任谁也猜不到这是个做学问的奇才。
他输就输在了这样的侥幸心理上。当然,自身人品也是有问题的。
实在是不该。
裴秋生早就料到镇国公府的人并不会那么团结,光是想着闻渊不好过的人估计就不下五个。所以,他压根不担心真相会不会被永久掩埋,只关心什么时候被人捅出来。
当然,此事虽不是他有错在先,但古人还是秉承着百善孝为先的观念,对于他这样自请出族谱,差点将自己亲生父亲气病了的做法,依然是有很多人不理解也不支持。
但无一例外的,都觉得裴秋生是个离经叛道,敢冒天下人之大不韪的人。
始露锋芒
裴秋生作为状元, 被圣上赐予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一职,日常工作主要是修书撰史、起草诏书、进讲经史等。
他进入翰林院后,不打算收敛锋芒。
恰恰相反, 他准备尽可能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将每一件事做好做得漂亮。
毕竟翰林院修撰不能上朝,而他如今是一个没有背景甚至说只有负面背景的人, 若是在翰林院无人推荐又无人赏识, 相信要不了一两年就会被圣上遗忘, 被落在翰林院的角落中泯然众人。
他想做官,做清官、好官、有用的官, 利政于民。
他进了翰林院以后,原以为会受闻渊的影响, 可他很快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会受到排挤或者说日子不好过之类的, 反而比预计的顺利许多。
原因是, 翰林院的官员们很快就发现,院中比他有经验的没他博学, 比他博学的没他能触类旁通,他总是能轻轻松松引经据典,将繁杂冗余的事务梳理地清晰分明。
没多久,裴秋生在翰林院中便成了一位百科全书般的存在,院中但凡有人有什么东西不明白的, 只要去问他, 他一准知道一些。若是运气好,还能听他说出个五六七八来。
而且, 裴秋生也会时不时说出一些初听骇人听闻细想又有些道理的治世之道。
翰林院每三年就会进来个状元郎、榜眼和探花,个个才华横溢、文采斐然自是不必说, 但文章写得好,并不代表就有治世经国的才能。
进来的状元郎们也未必个个都能受到重用,翰林院便是让他们显露才能的重要一关。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裴秋生就凭借才干脱颖而出。
其实裴秋生之所以知道这么多,除了科考时为了应试琢磨过许多论题以外,也少不了系统的提点,在每个他印象模糊之处都能给出恰到好处的回应解答。
而他提出的那些观点,比如治水之法,赈灾之策,都是在中国数千年的文明历史中得到反复验证的经典,是他内心敬仰钦佩的,也是他希望能有人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治国之策。
当今朝代,虽然长安城尚属太平盛世,但底下的各州县未必太平,自从五年前蝗灾后,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南边此起彼伏的灾荒已然闹了三五年,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流民。
尽管蝗灾已然过去,但百姓已经乱了,几年过去依然没能安定下来。
很快裴秋生的赈灾之策便被翰林院大学士呈到了圣上面前,圣上对他这样养民振民不如疏民的观点、以及具体的实施办法觉得颇为新奇,对裴秋生这个名字又有了更深的印象。
圣上看完奏折后,在朝上公然感慨道,“镇国公,你错过了一个好儿子啊。”
圣上说这话时,意味不明,朝中谁也听不出来是赞赏还是怪罪。
直将闻渊说得无言以对,最终抹了抹额角的冷汗笑吟吟道,“圣上说得极是。”
最终,圣上同意了试试这个法子。
不过这份赈灾之策真正施行起来还是遇到了不小的阻力,倒不是朝中人反对,光自请想去做钦差大臣的人就有四五个。
主要是底下的官员不想配合。
原因在于每年的赈灾粮赈灾银拨下去以后往往被层层盘扣,一路经手官员多少都能捞点油水。
而今,却不再直接拨款拨粮,而是由地方官府带领流民安家置业,承诺今年秋天的收成不再纳税,期间流民们的食宿问题由朝廷的钦差大臣直接运粮去解决。
公告一出,各路官员便觉得这是个有危险的苦差事不说,还要被钦差大臣们督导,更捞不到什么银子。
更有甚者,直接派人伪装成山匪,半路截钦差大臣粮的,也有不少。
朝廷经过数年雷声大,雨点小的赈灾,流民也不怎么相信朝廷,不少认为直接抢粮更为快捷,也来抢粮的。
朝廷前两路钦差大臣派出去,均是遇到了几波前所未有的抢粮浩劫,还没到目的地粮便没了。
对方武力装备之完备,要让人说地方官府没参与,怕是谁也不信。
这样一来,后面的钦差大臣之职竟没几人愿意去了,哪怕是圣上钦点,也有官员借口身体抱恙推脱。
遇到打劫可是有生命危险,即使是个肥差,也没人觉得是个香饽饽了。
裴秋生便托翰林院大学士替他荐言,称愿毛遂自荐,自请担任钦差大臣,运粮去南境灾区,只是请求圣上能派两百精兵随行。
之所以带两百,是因为人若太多,想必路上带的辎重也多,粮食宝贵,应多留给百姓;人若太少,则很难安全抵达。
圣上大喜,立即允了,另外赐他此行可带上尚方宝剑,遇事可先斩后奏。
裴秋生临走前,从姜月的田庄里借走了几个擅长种植的人,带在随行的队伍中。
他南下之后,许多灾民见这次押粮的官兵装备精良,纷纷不敢轻举妄动,前半个月倒也相安无事。
等进了南地后,裴秋生才见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灾荒。
四处都是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人,山上的草根都已经被挖得差不多了,如今虽是春日,却不见半点绿草地,山坡上只有一些树皮不完整的树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如同那些孤立无援的穷苦百姓。
原来,长安城里的乞丐,日子已经算好过很多了。至少伸一伸手,隔三差五的便能讨到些吃食。
而造成这一切的,除了灾荒,自然也有上面那位带来的过重的赋税。
可轻徭薄赋这种话,向来忠言逆耳,以他的身份地位,无实权在身,没法说出口。但凡说出来,不知道要被多少官员口诛笔伐,光是圣上一人不悦,恐怕都要给他点苦果吃。
他也只能徐徐图之。
当然,除了灾民之外,裴秋生也很快就遇到了伪装成土匪的官兵。
这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毕竟要是等他们真的到了目的地,“官府”只怕就不好抢了。
同他随行的将领带着手下的精兵可为以一敌十,很快便将这些个官匪抓了起来,上上下下几十人,想必是附近的官府都有出力。
那将领询问裴秋生准备如何处置。
裴秋生淡然道,“为首的几个杀了,砍了头,将头颅挂起来,坠在队伍后面。其他的人,绑了带走。”
那将领纵然戎马半生,也被裴秋生这番处置骇了下,问道,“万一引起流民震怒怎么办?”
裴秋生看向那群跪在地上的人道,“我就是要让人知道,抢粮者没有好下场。何况,这群人,身强力壮,面色红润,半点没有流民的影子。”
如此,才能震慑到剩下那些想抢粮的人。
若是匪徒,想必平日里没少抢百姓和官府的粮,死不足惜。
若是官兵,四周流民哀嚎遍野他们看不见,反而下得去手来抢粮,更是不配活着。
为首的当斩首示众,至于底下的,不给吃喝,让他们也知道百姓挨饿是什么滋味。
而真正的贫苦百姓,一路过来有武装的几乎没有,饿得手边寸铁都无,尚且成不了气候,不会犯傻来抢粮。
果然,几个人头往队伍后面一挂,无论是路边观望的百姓,还是跟在队伍后面的俘虏,都再无半点动静。
等到了目的地,裴秋生便着人给流民们放粮施粥。
说实话,两百精兵在成千上万的灾民面前,根本不算什么,对方只要有组织,齐心协力一定能抢走这些粮。
但裴秋生提前做过功课,这里的灾民尚且是一盘散沙。因而精兵们往施粥处那么一站,再将刀剑弓箭亮出来,倒真没有人敢抢粮。
等他们吃到粥里的米粒子,不少人稀里哗啦地哭了。
他们两三年来还是头一次喝到除米汤以外的好东西,看来朝廷这次派来的人是个好的。
如此施了六七天的粥,周边灾民的疑心算是暂时稳住,裴秋生也从官府那里顺利获取了不少荒废田地的消息。
裴秋生将朝廷的布告发了出去,众人将信将疑,但不少人心里还是盼着的。
见能分点田地,想着不领白不领,便有人开始报名。
南方土地肥沃,真要下定决心种粮食,根本不是难事。难得是从前百姓不知道这粮种下去守不守得住,将来是不是自己的,因而才不愿意大面积种植。
时值六月,水稻播种的季节早已错过,但玉米、小麦和黄豆确实正是适合种的时候。
裴秋生找到当地有经验的老农,让他先教会从姜家田庄带出来的人,然后几人再一起教大家种粮食。
而那些个抓来的“官匪”,裴秋生也没让他们闲着,他从官府那里借来了许多脚链子,将他们双脚给束缚上,让将领带着精兵奴役他们给百姓们耕地。
吃食方面没再饿着他们,但也绝没有让他们吃饱。
百姓们打眼一瞧,哟,这里面怎么有从前对他们耀武扬威的衙役?
惧是稀奇得很。
看来,朝廷派来的这位裴大人,从他们这里的地方官确实不是一伙的。从他目前做的事情来看,定是个好的。
有从前同官府衙役结了些仇怨的,背地里便朝他们吐唾沫,精兵们没两天便弄了个清楚,知道这些匪徒原来真是官兵,对于百姓欺负官匪的事情,纷纷装作没看见。
一时间,成千百姓上下一心,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领粥、开地、种植、造屋的队伍。
民心一安,抢粮便成了百姓下下之选。
消息一传开,周边州县的人也望风而来。
裴秋生便多设了几个点。
一个多月后,裴秋生带来的粮食便没剩多少了。
他派人回去快马加鞭呈奏要粮,按理说半个月应有结果,不知为何二十天也没有个消息。
想是被谁拦截了。
眼见着官府带人给百姓们盖的房子也建得差不多了,裴秋生便将那些个干苦力的官匪圈起来一一审问,从他们嘴里翘出来附近官府分别贪了朝廷多少粮和银子。
让他们签字画押后,便带着精兵去各官府一一开仓收粮。
粮袋和银两数目之多,令人咋舌。
那些不清白的县令,裴秋生也让人抓了,回头一同带回长安。
三个月后,第一批黄豆生产出来,新的一批玉米种下,来年春天水稻便可以开始生产,裴秋生准备打道回府。
虽然百姓还是穷苦难当,但有了吃的,有了奔头,有少了一年的赋税,他们心里既踏实又高兴。
裴秋生来时,等待他的是戒备、疑虑、不怀好意。
他走时,则是万民相送,山坡上的草地竟也在秋日里开始抽芽。
久别重逢
裴秋生功成还朝, 将所见所闻并一众口供呈给圣上,所禀之事、所立功绩皆震惊朝野。
他押回长安的一批人,或被斩首示众, 或流放贬黜, 俱是没什么好下场。
南方灾情暂时得以安定,后续如何还要看新上任的地方官管理得如何。
圣上考虑裴秋生尚且初出茅庐, 并未给他加官进爵, 仍是让他继续回到翰林院任修撰一职, 但破例赏了裴秋生一座府邸,亲笔题字“裴府”。
此外还赏赐了两箱珠宝, 作为开府的贺礼。
裴秋生离开镇国公府后,又不能继续光明正大地住在姜家, 原本是要买座宅院落脚,但一直没能挑到合适的, 后来又被南下一事耽搁至今。
如今圣上赏赐的府邸离集市不算远, 据其他同僚说,市值约一万两银子, 因此已经算得上重赏了。
不仅如此,圣上这一手,也算是彻底将镇国公府和裴秋生划开了清界限,承认了裴秋生自立门户的身份。
朝中大臣对于镇国公,则越发不待见了。
其实原本他犯得也不是大错,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知恩不报加言而无信, 只是他对自己的孩子使心计还被旁人捅出来,委实不光彩。
裴秋生对此并不落井下石, 在朝中也从未说过闻渊一句坏话,当然也没替他澄清过什么。
两人如今说是陌路人也不为过。
圣上龙颜大悦, 时值灾年不宜大饮大宴,圣上便留裴秋生在乾清宫同他用午膳。
午膳期间,圣上继续与裴秋生聊他在南方的所见所闻,裴秋生除了正经事以外又说了些绘声绘色的小故事,直将圣上引得开怀大笑。
午膳用完,裴秋生又得了皇后的召见。
后宫中人鲜少会见朝中大臣,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何况是他这样同皇后不熟的。
裴秋生对这事可谓是一头雾水,但身份悬殊他既不好问又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坤宁宫。
皇后见了他,也没问什么正经国家大事,而是问了他一些私人问题,譬如同镇国公府的关系和闹剧。
裴秋生一开始以为皇后娘娘是想八卦一下朝中大臣的内宅,心下虽觉得奇怪但还是去繁就简、轻描淡写的说了。只说事情经过,至于镇国公府有没有认错他们的世子,裴秋生并没有言明。
但等到皇后问起他生辰、年纪时,虽觉得与上一个问题有一些关联,但心中的怀疑更甚。
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皇后又问他道,“裴大人是否有心仪的女子?”
裴秋生不偏不倚地回答道,“回皇后娘娘,臣确实有心仪的女子。”
皇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又舒展开,笑着问道,“不知是哪位大臣家的姑娘?”
裴秋生回答道,“微臣出身草莽,心仪之人也并非出自官宦之家,乃是我恩人之女。”
皇后神情了然,又问了些别的。
历经大半个时辰,裴秋生总算将皇后的问题一一答完,得以解脱。
裴秋生刚一出坤宁宫,便在宫门口迎面碰到了荣沁公主,正向坤宁宫这边走来。
他之所以认识荣沁公主朱玉瑶,是因为她在之前的两三次宫宴中同长乐郡主有些不对付。
长乐郡主是姜月的朋友,也是原书女主,因此裴秋生对于屡次找长乐郡主茬的人,再加上她还是百宝阁的“大客户”,裴秋生很难没有印象。
裴秋生来去乾清宫和坤宁宫都是由宫人带路,见到朱玉瑶来了也没法绕路,只能拱着手低着头行礼。
“微臣见过公主。”
朱玉瑶见了裴秋生,似乎半点不意外,而是语气平静友好地同他道,“裴大人去了一趟南方,似是清瘦了很多。”
裴秋生自认为在从前的宫宴中一直是个不打眼的存在,也几乎没在百宝阁的前厅里露过面。
闻言,他既意外于朱玉瑶认识自己,又诧异她还知道自己去了南边。
他看不见朱玉瑶神情,也顾不得多想,只耿直回答道,“为朝廷效力,是臣子本分。”
朱玉瑶没再说什么,只是隔着裴秋生高举过眼帘的手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进了坤宁宫。
朱玉瑶进了坤宁宫后,一下子就钻进了皇后的怀里,“母后,问得怎么样了?”
皇后遣散了宫人,而后才回她道,“那个裴大人,他有心上人了,还是恩人的女儿。”
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
朱玉瑶摇着头撒娇道,“我知道,所以才来找母后帮忙啊。”
皇后疑惑道,“你知道?”
朱玉瑶道,“嗯,那女子我见过,是长安城百宝阁的主子,父皇和贵妃娘娘都知道她,长乐郡主也常去买东西。所以,我不好欺负她。”
皇后松开手,诧异道,“竟是家商户的女儿?”
皇后也听说过百宝阁,甚至还曾经让人去那里帮她挑过一两件首饰。
朱玉瑶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可不是?!我想裴大人未必想娶她,或许是他将恩情看得重,或许是对方挟恩图报,又或许是他一时被蒙蔽也未可说。”
皇后考虑了一会儿,似是被她说服,问道,“那你想母后怎么帮你?”
荣沁公主道,“赐婚。裴大人是个有本事的,又有趣,有手段,女儿喜欢他。”
这天下还没有人敢抢皇家的婚事。
她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裴秋生同那女子三书六礼俱是没有,那便是尚未订婚。
没有婚约的裴秋生,就算收到圣上的赐婚也不足为奇。
她就不信,裴秋生能拒绝得了。
*
裴秋生出了坤宁宫后,不知为何身侧的宫人对他的态度又恭敬了两分。
裴秋生离开宫里后,便径直去了姜家,第一时间给姜家报平安,顺便也将圣上赏赐的事情说了。
姜氏又是惊讶又是欢喜,“赏了一座宅院啊,真是了不得!”
很快就乐得见牙不见眼。
姜远发嘴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裴秋生的眼神越发满意,末了等裴秋生给他倒茶时,终究忍不住夸了一句,“嘿嘿,有出息!”
姜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原是因为她外出采买树脂去了。
由于树脂压花和桃花水扇的风靡,集市上的树脂价格已经翻了几番了,出去采买树脂的人拿不定主意,才请姜月过去谈谈价钱。
等姜月回来时,一进来便感受到家里一股喜气洋洋的氛围。
自从裴秋生住到附近的客栈以后,那两个月便时不时会来姜家,姜氏便开始觉得一院子的人有些碍眼了,做主让姜月在满堂酒楼附近买下一座客栈,让木匠石匠们做工吃饭都在那边,既方便又不影响生意,还能让百宝阁这边不那么拥挤些。
因而此刻的院子里就是小姜们、裴秋生和满面都是笑容的姜氏夫妇。
姜氏夫妇先前只知道裴秋生领了差事要办,但具体办什么,他们并不知道。
但姜月却是知道的。
时隔三月余没见,姜月见到裴秋生的第一眼,眼珠子便无法再挪开。
裴秋生亦是。
眼见着姜月眼眶渐渐红了,裴秋生连忙上前,笑着温声道,“别哭,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天知道裴秋生南下以后,姜月有多担心。
她虽然没看过后面的剧情,不知道南方灾荒到底如何,但她一听说那边有山匪流民,无数人靠野菜草根过活,便担心得不得了。
有流民的地方,就容易有□□;死人多的地方,就容易闹瘟疫。
若是有一个不好,便是见不到裴秋生回来了。
裴秋生见她这样,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圈着她道,“也不是都像小说里那样写得那么惨,那些是为了凸显主角光环的,这个朝代的还没到那个地步。”
古代信息不通,贫苦百姓无钱无粮再无人带领,想要起事翻身哪有那么容易?
姜月窝在他臂弯里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瓮着声音道,“平安回来了就好。”
裴秋生道,“也多亏了我从你这儿带走的几个人,帮了我不少忙。”
南方那一片广阔得很,分点施粥种粮后,那几个擅长种植的人便各自带了一片人下地。
姜月道,“嗯,我刚才在门外看见他们几个了。”
姜氏和姜远发见两人小别相聚正是浓情蜜意,彼此对视一眼,便赶紧带着院子里的小姜们离开了。
姜氏边走边叮嘱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酒楼那边用晚膳了,你们待会再过来。”
姜五年纪小,一脸懵懂地被牵着走,闻言疑惑道,“大娘,我还不饿……”
被姜氏捂住嘴,一本正经教育她道,“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饿了才吃!”
院子里很快只剩裴秋生和姜月两人。
见人都走了,裴秋生便也不松开了,他将胳膊圈得更紧,头也埋在了姜月的颈肩。
自从穿越过来已近两年,他也从来没同她分开这么久过,从前也没有哪一刻像今日这样想她。
两人依偎了许久,裴秋生圈在姜月背后的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头发,突然很想知道她为他挽起发是什么样子。
他松开手臂,直起腰身凝视着姜月的眼睛,问道,“阿月,十月初五是个黄道吉日,我想在这日入赘姜家,你觉得如何?”
十月初五,也就是一个月以后。
“这么快?”
突如其来的问询吉日,姜月有些意外,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裴秋生说的是入赘还是提亲。
过了一会儿回过味来,又问道,“秋生,你说的是入赘?”
裴秋生点头道,“没错,我想入赘。”
陈年婚书
姜月倒是没说反对, 只是觉得疑惑不解,问道,“为何突然要入赘?”
裴秋生先前说的, 都是要来姜家提亲。再往前推一年多的时间, 裴秋生都是想摆脱入赘或者说童养夫这一身份。
姜月想了一会儿,问道, “对你仕途没有影响吗?”
裴秋生认真道, “影响应当不大, 我会凭本事立足朝堂。”
姜月似乎还想从裴秋生脸上看出花来。
裴秋生笑道,“阿月你不要这副神情看着我, 好像我脑袋坏掉了一样,我是认真的。至于理由, 不重要,你只用跟我说你愿不愿意就是了。”
裴秋生说完, 仍是看着她, 耐心地等她回复。
如今已然立了一个不小的功,应当不会沦落到没有立足之地的程度。
姜月想着, 若是嫁给他,按照世俗礼法,她以后便要住到裴府,而姜氏父母作为岳父岳母可能就不方便长住在裴秋生那边了。
但若是裴秋生入赘,那自己和姜氏父母便是想住哪里便住哪里。
裴秋生也可以两头住。
从这个角度来说, 入赘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实际上, 裴秋生上面没有父母长辈约束,他们完全也可以不管世俗观念, 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他问的是她愿不愿意。
她自然是愿意的。
虽然不知道裴秋生为何要这样选择,但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姜月点了点头, 轻声道,“嗯。”
裴秋生心里头高兴,又将她抱进怀里,想到两人很快就要成婚了,裴秋生兴奋地将姜月抱起来转了两圈。
姜月答应完以后,内心的欢喜才后知后觉地从心底涌上来,她整个人就像是被灌满了蜜糖的糖罐子,满心的欢喜都要溢出来。
裴秋生抱着她转完圈后,看着她因同样兴奋而红扑扑的脸庞,忍不住在上面亲了一下。
只亲了一下,姜月的脸便更红了。
裴秋生又亲了一下,而后看着她笑。
姜月被他看得没处躲,她越低头,裴秋生越看。终于将她看得无地自容时,裴秋生又将她搂进怀里,温润清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沙哑,“我终于要成为你的夫君了。”
*
姜氏和姜远发对小两口的决定抱着尊重的态度,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次日清晨,新晋状元郎裴秋生要入赘姜家的消息被放了出去,很快就在集市传得沸沸扬扬。
姜家如今在长安城可谓是赫赫有名,从五月份开始卖桃花水扇和树脂压花以来,百宝阁的生意又火爆出了一个新台阶。
桃花水扇虽然无法复刻,但树脂压花却被不少人模仿学习,只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百宝阁那样精致好看。
一个做得不好,还浪费了树脂,白白亏损了买树脂的银子。
随着树脂涨价以后,长安城模仿树脂压花的商户便少了许多,但也有几家做得还不错的,依然在不停地生产。
只可惜,他们的花没有百宝阁的新鲜,从郊外乡下运过来的鲜花,到集市时多少都有些破损。虽是不细看不明显,但同百宝阁的压花比起来,总是不在一个层次上。
直到得知百宝阁的花是自己种的,而且是直接在田庄就做成了树脂压花才送过来,众人才知道原因。
再加上,百宝阁推出来的会变色的荔枝茶宠,也在长安城风靡一时,只是所有的商户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将其复刻出来。
这荔枝茶宠便又成了百宝阁的一大招牌,虽然卖得贵,但依然有许多人争先恐后的要买。
裴秋生离开的三个月里,有人传言,在长安城的商户中,姜家说是首富也不为过。
而后,又有细心的人发现,姜家开的铺子何止一个百宝阁和满堂茶楼,就连长安城最近火热起来的布坊、成衣铺子和家居木具铺子,也是姜家开的。
听说里面的二东家都是姜家从前收留的那些贫民,大东家则是百宝阁背后的姜姑娘。
众人好一阵唏嘘。
由于姜家本来就身处长安城的话题中心,裴秋生作为前镇国公府世子和新晋状元也不例外,因此裴秋生要入赘姜家的事情,几乎是以一日千里的速度从集市中央往长安城各处流传。
裴秋生回了翰林院任修撰后,便又不用上朝,进了门便又开始忙活新的差事。
翰林院比不得集市热闹,众人是在第二日才知道的。
第二日裴秋生一来,同僚们便围着他问道,“裴大人要成亲了?”
裴秋生虽然早就在心中定下婚事,被一群同僚围着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红着耳根笑道,“嗯,下个月初十,大家有空的都去喝杯酒。”
有人好奇问道,“怎会想着入赘?”
裴秋生还没回答,便有另一同僚帮忙说道,“你还别说,裴大人入赘姜家也不亏,我听说那姜姑娘才貌双全,极有本事,几乎是一个人养活了长安城所有的乞丐贫民。”
其他人问道,“还有这事?我说长安城最近怎么看不到乞丐了。”
有其他知情者道,“这事我也知道,千真万确,我夫人就经常去百宝阁买首饰,不过那首饰也是真的贵啊,贵得我肉疼。”
他们这样的清水官,一个月的俸禄也买不了几件。
说罢又问裴秋生,“话说,等你同姜姑娘成婚以后,我们这些同僚家属以后买东西,是不是可以给便宜些?”
裴秋生笑着,没答应,“这个得看她的意思,不过我会尽力为你们争取。”
众人一同笑,直称裴秋生还没成婚就开始护妻了。
*
由于裴秋生一直没上朝,圣上光听皇后的一面之词不太放心,一直想找机会同裴秋生问问,问他是个什么想法。
宫中的消息得到得迟。
裴秋生见没动静,也一直有些担忧,但又觉得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或许宫里头已经打消了原本的想法。
这日,裴秋生在翰林院办着事,突然听宫人来传,说圣上传他去上朝,朝会后同圣上一同用膳。
裴秋生便立马放下手中的事,跟着宫人一同进了宫。
留下翰林院的一众同僚羡慕不已——裴大人如今真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了,一个月陪陛下用膳就能去两次。
有消息灵通或是家里在宫里面有人的,隐约听到些荣沁公主想要招裴秋生为驸马的消息,一时间也开始猜测裴秋生同姜家的婚事到底能不能成。
若是裴秋生同公主成了婚,以他的才干,将来不定得有多前途无量。
也不知道若是裴秋生真的成了驸马,他以后会不会后悔同姜家有了口头婚约,给他徒留一个忘恩负义、悔婚另娶的负心骂名。
裴秋生跟着宫人去了大殿,进门后默默站到了最末尾处
圣上见到他,便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喊他道,“裴大人。”
裴秋生出列行礼,“微臣在。”
圣上捋着胡须道,“适才朕见裴大人进门,不禁有感而发,端的是一副龙章凤姿的好相貌啊。”
裴秋生硬着头皮笑道,“圣上过奖了。”
圣上打趣道,“也不知道裴大人这样一个才貌双绝之人,将来会落到哪家去。听说你尚且没有婚约,不若朕给你指一个?”
圣上这话一出,底下的官员心思顿时开始活泛起来,这是要为裴秋生赐婚的意思?
裴秋生神色自若,郑重谢了一礼,又神色平静道,“微臣谢圣上隆恩,只是微臣有婚约在身,恐怕不宜另娶。”
一时间朝上各位大臣议论了起来,“裴大人有婚约了?”
“这么快?”
“是同姜家吧?我前天就听到点风声。”
“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定婚了吧,裴大人回长安城才几日?”
圣上也有些意外,这与皇后同他说的有些不同,他问道,“裴大人有何婚约?朕倒是没听过。”
裴秋生从袖中取出一张文书,放在手上小心打开,而后道,“这是微臣的婚书,是六年前立的。”
什么,居然连婚书都有了?
众人只觉得惊异,亏他们之前还在镇国公面前卖老脸想让裴秋生做他们女婿,镇国公怎么从来就没说过?
圣上派宫人取过裴秋生手中的婚书,呈给他阅览。
裴秋生接着道,“微臣流落在人贩子手中时,生死难料,姜家认我为女婿,待我如子,于我养育和救命之恩。”
这张婚书,是姜月很早就交还给他的,正是在两人互相掉马的那个晚上。
他从前只是接过来收下,没怎么好好看过。
还是在那次与闻渊对峙之后才打开,那时他才发现这竟然不是一份契书,而是一张官府认证过的婚书。
姜家原来没保留原主的卖身契。
这婚书,在此刻便派上了莫大的用场。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