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顾妤面色一变, “你不是宫里的人,你是谁?”
宫里的人没有这般清澈的眼神,宫里的人也不可能在看到她之后还如此的平静, 所以她肯定对方一定不是宫里的人, 且一定是为了她而来。
“我是徐令娇的女儿,我叫徐姜觅,前些日子我嫁给了慎王为妃。”姜觅赶紧介绍自己,以求尽快取得对方的信任。
果然,顾妤听到她自报家门之后怔住。
徐令娇?
多么久远的名字, 她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听到那些故人的消息。瞧这孩子长相确实有几分像娇娘,更多的是像安国公夫人。
难道真是娇娘的女儿?
方才这孩子说已嫁给了慎王为妃……
那不就是她的隽儿!
她呼吸一紧,连忙将姜觅拉进屋内,然后把门关上。
“你是怎么进来的?”
姜觅指了指插回头上的簪子, “我是徐家的后人,也学了一些徐氏之技, 区区一把铜锁岂能难住我。”
徐家世代精通机关暗术, 顾妤自然是知道的。南平王和安国公是至交好友,她以前常去徐家做客,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灵巧小玩意, 还见过会走的木孔雀。
她看着姜觅,眼神中还有怀疑。
“你说你是慎王妃, 可有凭据?”
姜觅并不意外顾妤的小心谨慎,换成是她被囚禁多年也不可能随随便便相信一个陌生人。幸好她早有准备, 将萧隽压在她手上的那块蟠龙闹海的玉佩拿出来。
顾妤看到这块玉佩, 美目泛红。她怎么可能不认识这块玉佩, 这是她和夫君的定情之物,分别那一日被她放在隽儿的枕头底下。但能拿到这块玉佩的人也不止是隽儿, 还有那个人,若是这孩子是那人派来试探自己的…
“你知道我是谁?”
姜觅一听她声音语气都变了,便知道她还没有相信自己,甚至更怀疑了几分。
“我猜的。”
姜觅说的是实话。原本就是无凭无据的事,不过是凭着小铃铛那双像萧隽的眼神,还有小铃铛诉说的身世,从而让她有了如此大胆的猜测。
她多么希望自己猜错了,但事实摆在眼前。
这下顾妤目光都冷了。
猜的?
如此荒唐的借口,何其可笑。
她心中悲凉愤怒的同时又有些失落,还以为真是故人的女儿。那人当真是煞费苦心,竟然找来如此长相神似娇娘女儿的人。
“你倒是聪明,那你说说看我是谁,你又是如何猜到的?”
“您是康城郡主。”
顾妤冷笑道:“然后呢?”
姜觅知道顾妤依然不信。道:“我把小铃铛接出了宫。”
顾妤身体晃了晃,却是凄楚地笑起来。这么多年了,那个人还在试探自己。如今的她便是能出去,又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又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
那个孩子是生是死又与她何干!
“你不会是告诉我,你是来接我出宫的,那你是白费心机了。我既然进了这深宫,此生都不会再出去。”她慢慢坐下来,姿仪十分优雅,又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你走吧,我就当从未见过你。”
这不对啊。
姜觅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转念一想隐约明白什么,越发佩服她的镇定与小心谨慎。萧昶那个老阴阳人不做人,想来这些年没少玩什么试探人心的把戏。
“郡主,我知道您不信我。我来是想告诉您,您再忍耐一些时日,我们一定会把您救出去。”
“我说了,我不会离开这里,你赶紧走吧。等会有人来送米菜,若是被人撞见那就不好了。”
明明怀疑这个孩子,但顾妤的内心又纠结是希望自己的疑心是错的。所以还是提醒姜觅赶紧走,免得被人撞见。
姜觅也知道此事不宜久留,就算顾妤不信自己,她觉得该说的话她一定要说完。“小铃铛中了毒,不过我安排了人给她解毒。舅舅这些年一直被关押在南平王府,也已被我们救出,现在就藏在安国公府。如今京中局势混乱,魏显从云州带了近十万义军屯守在城外,还收编了不少流民。我和萧隽在城中做内应,只待时机成熟就能举事。忘了告诉你,萧隽从来就没有傻过。你若是听到一些关于我的传言,也请你不要相信,因为我也不蠢。”
如此之大的信息量,彻底击溃了顾妤的心理防线。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能相信,然而强烈的期盼战胜了她的理智。
弟弟如果一直被关押在南平王府,也确实像那个人做得出来的事。还有她的隽儿…她比都盼着她可怜的孩子是个好的。
她看着姜觅,情绪已然有些失控。
这些年虽然幽居此地,无人知晓无人探望,但那个人为了讨好她,也或者是为了恶心她,倒是会告诉她一些事。比如说她的隽儿做过什么傻事,比如说她的隽儿娶了一个很是愚蠢的王妃,又比如说那个孩子又被谁欺负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姜觅听出她语气中的动摇,又加了一把火。“舅舅性命无碍,虽然这些年身体亏空得厉害,但若能好好将养寿命应该无忧。不过他被萧昶毒哑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好。”
顾妤扶着椅子的手泛着白,努力维持着镇定。
她的弟弟曾经是何等意气风发的儿郎,鲜衣怒马前程似锦。离京前一日她还细细叮嘱,盼着弟弟归京后能定下亲事。谁知一别十八年,这十八年来她被幽禁在此,她的弟弟也一直被关押,还被人毒哑。她的隽儿装疯卖傻,她的亲人死的死散的散。
萧昶…
此仇不共戴天!
姜觅觉得她应该是信了自己,继续加码。“您是不是怀疑我为什么能找到这个地方?您还记不记得我们徐家有一件镇宅之宝?”
“元祖皇帝赏赐的盛世吉祥三面七层宝塔金簪。”
“正是,这金簪内有玄机,里面藏着一张宫中的布局图。”姜觅将那图拿出来,展现在顾妤面前。
顾妤其实已经信了,但她又不敢信。十八年了,她再无任何的期盼,唯一所愿便是希望她的隽儿能活着。
若这孩子说的都是真的,那是老天在怜她。
她看着姜觅,美目盈泪。
姜觅心下一涩,道:“郡主若是还不信我,也没有关系,今日我说的事全是真的,您放在心里即可。若无意外,他日我们必定还会相逢。若我和萧隽事败,也请您好好照顾自己,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
算起来,她们还是婆媳呢。
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
“你…”
“郡主放心,今日你我见面一事,我不会告诉萧隽。但我想问您,您想不想让舅舅知道您还活着?”
顾妤眼中的泪终于落下。
当年南平王府一夜之间倾覆,紧接着夫君病亡的消息传回京中,那时她就知道变天了。她以为萧昶会念在夫君以往的照顾之情,容他们母子关起门来度日,没想到萧昶无耻到那个地步。为了隽儿她不得不从,从此死遁进宫,十八年来都被困在这一方逼仄之地。
她是一个早就死去的人,如今这般模样又何必让亲人知晓。只要他们还活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隽儿,弟弟……
她轻轻摇头。
“不用了。
“我知道了。那我走了,您好好保重。”姜觅说完,转身离开。
“等等。”顾妤叫住她。“你等会往东走,莫要往西。这个时辰会有人来送米菜,我听着应该是从西边过来。”
幽禁在此,凡事也只能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或是有人经过,或是闲言碎语,多少也能知晓一些外面的事情。
姜觅点头,先是拉开一条门缝朝外看,待见四下无人时赶紧闪身而走,再快速将门重新锁上。做完这一切便感觉西边有人过来,她立马躲在墙角。
来人是一个下等嬷嬷,手里提着一个篮子,左看右看确认没人看见后再用钥匙开锁,然后鬼鬼祟祟地进去。
这应该就是顾妤口中送米菜的人。
好险。
幸好走得及时。
她稳了稳心神往东而去,越往出走越富丽,出了冷宫的地界就是后宫。一路上她都避着人,东拐西弯的到处乱走,如果不知情的人瞧见,必当她是迷了路。
按照布局图的位置,再往前走应该就是御花园的方向。远远看到一群禁军围守,不由让她皱起眉头。
宫闱深处怎么会聚齐如此之多的禁军?
禁军们把守的地方,隐约传来动土的动静。不时还传来喝斥声与骂声,离得近了些,便能看到有人在挖什么东西。
难道是挖宝藏?
元祖皇帝打开宫门,入主为帝那一年,整个皇宫全部修葺过。不仅是修葺,其实还有整顿。比如传说中前朝铺地的金砖,自那以后再也不见,所以很大可能前朝的宝藏就埋在宫里的某个地方。
她刚想再走近一些瞧个清楚,突然感觉有人靠近。猛地一回头,立马被人捂住嘴。暗道这萧家人是不是有同样的毛病,怎么都喜欢捂别人的嘴。
“嘘,别出声。”
是德章公主。
德章公主将她拉到无人之处,警惕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父皇下了令,后宫所有人都不许靠近此地。”
“他们在做什么?”她问。
“余家不是招了一些能人吗?他们说是要在宫里修一座长生塔,保佑大雍朝千秋万代。”
修长生塔这事传了有些日子了,余家招收能人的事知道的人也不少,没想到居然已经偷偷开工。
姜觅可不信什么修塔的鬼话,她猜百分之九十九是在挖宝藏。
“小铃铛,她怎么样了?”德章公主问她。
她回道:“我已请人给她看过了,解毒也需要一些时日。”
德章公主闻言,欣慰的同时又有几分愧疚。
“这事是我做得不地道,我实在没有法子可想,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小铃铛被人害死。她的生母身份再是卑贱,她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把你拖入此事当中,实在是对不住。”
姜觅道:“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便是没有小铃铛的事,她们也有其它的法子算计我。左右都是一脑门子的官司,何不解决麻烦的同时积德行善。”
德章公主笑起来,“也就只有你会这么想,我若是早些知晓你的为人,那就好了。”
姜觅心想,你想早也早不了。
再早的话,那就不是她。
她们你来我往的,你救我,我救你,无形之中早已结下不能宣之于口的友情,还有不为人知的默契。
德章公主又催她,“你快点离开这里,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她离开得太久,确实不宜再多作逗留。
还未进永福宫的门,便听到里面一阵喧哗声。
紧接着有人看到了她,惊呼着:“慎王妃回来了!”
她装作气愤的样子,一进殿就先发制人。“太后娘娘,你指派的是什么人哪,不好好带路也就算了,还把我弄丢了。幸亏我聪明,总算是自己找到回来的路。”
那被她称作什么人的嬷嬷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手里还拿着她塞在假山缝隙中的风车,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王妃娘娘,你不要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自己忍不住,非要不成体统地在外面解决。奴婢无法只好替你望风,没想到你居然使诈,还趁机乱跑。”
“我在外面解决?”姜觅指着自己,一副震惊到如同被雷劈的样子。“你才是血口喷人,你居然敢如此诋毁我的名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慎王妃,还有没有我们整个萧氏皇族!”
殿中越发喧哗起来,众夫人们议论纷纷。
方才那嬷嬷说得言之凿凿煞有其事,还真有不少人信了,而今被姜觅这么一否认,许多人又摇摆起来。这位慎王妃虽然又蠢又坏,名声也不甚好听,但此等不成体统之事,应该也做不出来。
“王妃娘娘,你说你没有做过,那这风车是怎么回事?”那嬷嬷举着风车,一脸的羞恼与愤怒。
“哪里来的风车?”姜觅惊讶地问,一脸的莫名。
“这风车是你故意放在假山石缝中的,为的就是弄出声响让奴婢相信你还在里面,好让你趁机逃走。”
姜觅忽然高兴起来,还拍起了巴掌。
“我这么聪明,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有人被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弄得忍俊不禁,心道这位慎王妃还挺有自知之明。照那嬷嬷所说能想出此等法子脱身之人,怎么着也是一个聪慧的,又怎么可能会是这位慎王妃。
如此一来,很多人都对那嬷嬷投去怀疑的目光。
那嬷嬷急道:“奴婢没有说谎,这风车还是新的,一定是王妃你故意放在那里的。”
姜觅睨了一眼,冷笑道:“真是好笑,不过是个孩童玩耍的寻常风车,京中的大街小巷都有得卖,怎么见得就是我放在那里的,而不是某个皇子公主贪玩时遗忘在那里的?”
众人又信了她几分。
那嬷嬷有口难辩,索性死犟到底。“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你说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问你,这风车不好藏吧?我又是怎么带进宫的,为什么没被人发现。”说完,姜觅还转了转身体,让大家看清她的穿着。
风车虽然不大,但明显不是能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她今日这一身束腰华服,袖口也并非宽大的那种,实在是找不出任何可以藏下那个风车的地方。
那嬷嬷傻眼,“太后娘娘,奴婢所言句句是实。慎王妃她…”
“太后娘娘,这嬷嬷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摆明是想挑事。臣妇以前好歹也是武昌侯府的姑娘,你大可以问一问余夫人,武昌侯府的姑娘们可有行过此等下作污秽之事?”
余氏被姜觅点名,不得不出声。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妇没有见过。”
她是在玩文字花样,说她没有见过,却并没有直接回答是有还是没有。
姜觅可不管这些,管她玩什么把戏,自己只管提取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再回击过去即可。“太后娘娘,你听到了吧,余夫人说没有。”
“我没有说…”余氏急忙否认。
“余夫人没有说什么?”
余氏暗气,只能闭嘴。
余太后的脸色极其难看,忍耐也快到达极限。
“好了,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既然是子虚乌有之事,那就到此为止。慎王妃既然回来了,当以大事为重。”
“太后娘娘。”姜觅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急得直跺脚。“你不能就这么算了,既然臣妇被人冤枉了,你可得为臣妇做主!”
想含糊过去,没门!
余太后无法,只能下令将那嬷嬷拖下去杖责。
“好了,此事已了,我们继续议事。”
议什么事。
不就是想让她出血吗?
“太后娘娘,你好生不地道。”
“你放肆!”余太后实在是忍无可忍,怒道。
所有人都看着姜觅,或是佩服或是鄙视她的不知死活。
她半点不惧,道:“臣妇哪里放肆,分明是太后娘娘和陛下不地道,明明都挖到宝藏了还和我们哭穷。”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第62章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 实在是挖宝藏这几个字太有冲击力了。
“怎么回事?慎王妃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挖到宝藏了?”
“不会吧,若是真挖到了宝藏, 太后和陛下为何还想从我们手里要银子?”
“或许是谁也不会嫌钱多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虽说人人都压着声音,但一群女人差不多同时说话,其喧闹的效果可想而知。
余太后气得眼前发黑,指着姜觅的手都在抖。
姜觅巴不得她气死,越发理直气壮。“我可是亲眼看见了, 好些人在后宫里挖宝,我还听到他们说什么挖到了,不是挖宝藏是什么。”
“天哪,就在后宫里?”有人惊呼起来。
又有人像是想起了什么, “当年元祖皇帝入主皇宫那年,确实好生修葺了一番, 难道就是那个时候把宝藏偷偷埋下的?”
“这么说来的话, 八成错不了。慎王妃说亲眼所见,想来也不可能无中生有。”
喧闹之时,有人站出来平息。
承恩公夫人示意大家噤声, “诸位,你们莫要听慎王妃胡言乱语。宫中确实有人在兴土木, 但并非是挖前朝宝藏,而是修建长生塔。”
那些修长生塔的能人就是余家招收的, 余家比谁都知道内情, 承恩公夫人这个时候站出来, 按理来说所言极有分量。
但姜觅是谁,岂容承恩公夫人遮掩过去。
“地上是修长生塔, 但地底下挖出了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若不是挖宝藏,又怎么如此赶工。眼看着入了冬,土都要上冻还要修塔,莫不是等不及了?”
无论民间还是世家,哪家若想建个什么修个什么都不会赶在这个时节,因为霜雪降临或早或晚,一旦土层上冻便只能停止。
若不是着急,谁也不会挑此时动土。如今京内京外乱成一片,比起安抚流民稳定局势,修长生塔委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难道真是挖宝藏?
众人猜疑着,其实已有人信了。
柳大夫人适时帮腔,道:“慎王妃,你也是萧家的儿媳,怎么能因为这件事就怀疑太后和陛下呢?”
“这话可是你说的!”姜觅像是找到她话里的漏洞,大声道:“没错,我就是怀疑了!大雍建朝以来,历代君王都是爱民如子以德服人,你们可不能明明挖出了宝藏,还非要从我们这些臣民手里要钱,我这心都寒了,比外面的天还冷,难道我还不能怀疑吗?”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大多数人都不说话了。虽说她们出的也不算多,但也是实打实的银子,何况有一就有二,也不知下次还要捐多少。事关自己的利益,若有人能冲锋陷阵平息此事,她们自然乐意。
有时候沉默就是最为有力的质疑,余太后哪里看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眼刀子快把姜觅戳出洞来。
“慎王妃,你这是在妖言惑众!”
“谢太傅是何许人也,连先帝都夸他大智大儒赤丹心,通古博今第一人。你们也说他妖言惑众,不由分说抄了谢家。如今终于轮到我了,你们是不是也想抄我的家!不就是想将我的钱财占为己有吗?何必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还是她们认识的慎王妃吗?
如此直言不讳,居然敢在太后面前自称我,看来已经完全不把皇家的颜面放在眼里,不知是因为气得失去理智,还是真的无知无畏。
余太后气得倒仰,“反了,反了,哀家看你是想造反!”
姜觅不往那边看,对众夫人道:“诸位,你们还没有看明白吗?所谓唇亡齿寒,之前是谢家,如今轮到我,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们吗?以后但凡是国库无银,太后和陛下缺了用度,少不得要让你们出。抄一家不够,那就抄两家,反正京中世家大户有的是。谢太傅和我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你们可要想好了,当真由着他们如此糊弄吗?”
哪怕很多人不喜姜觅,哪怕有人此前一直看不上她,但她这番话实实在在如惊雷一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上。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不会吧,太后和陛下真的会这么对我们吗?”
“你们想想谢太傅一家…”
这些压着声音的低语,无一不透着几分惶惶的不安,证实了她们心中的忐忑,一时之间殿中的气氛古怪沉默到了极点。
“你…你闭嘴!”余太后喘着粗气,“疯了,疯了,哀家看你是疯了!”
“太后娘娘,我方才说的都是事实,你非要扣我一个妖言惑众的名声,难道还不许我为自己辩解一二吗?你既然要治罪于我,也得让我心服口服,你敢不敢让我们去那建造长生塔的地方看一看?”
姜觅这话说到了不少人心坎上,毕竟眼见为实。
柳大夫人小声进言,“太后娘娘,慎王妃如此不服,不如让臣妇等去做个见证?”
这话倒是说得有技巧,很快得到大部分的支持。
余太后气得心口疼,看向姜觅的目光都淬了毒。
姜觅今日闹这一出,就没打算再和他们虚与委蛇。三日之期还有两日,是时候和这些人撕破脸了。
“太后娘娘,你是不是怕了?”
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惊讶于姜觅的大胆。
“慎王妃今日倒是有些不同。”
“许是被逼的,谁要是想抄你的家,你岂能不急?”
“也是。”
余氏皱着眉,若有所思。
自从这蠢货离开侯府后,她的日子反倒不如从前。侯爷是彻底不管府中的事务,再也没有踏进她的满庭芳半步。她接手掌家之权后才知道侯府远没有想象中的富贵,且侯爷还赔了这蠢货不少东西,害得府中的公账上银钱所剩无几。
她恨得牙痒,气得肝疼,比谁都想让这蠢货把那些东西吐出来。她忽然想起一些事,揭发孟姨娘那一日这个蠢货好像就有些不同,眼下更是觉得像变了一个人。
难道先前一直都是装的?
“大姑娘,太后娘娘是你的长辈,便是训斥你几句也是应当,你怎能如此不管不顾失了分寸,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余夫人,请叫我徐姑娘。我的钱财都要被人抢了,说不定小命都保不住,我还在乎被人笑话。你们又是给我乱定罪,又是给我泼脏水,不就是想占我的东西,何必这般惺惺作态。若真问心无愧,为何不敢让大家亲眼见证?”
众人又沉默了,齐齐望向余太后。
余太后一咬牙,“好,哀家就让你们去看个清楚!”
这个蠢货该死!
既然如此,她就让其死个心服口服。
一群人呼啦啦地出了永福宫,直奔那建塔之地。
姜觅的左边是承恩公夫人,右边是柳大夫人,后面是余夫人,三人呈包围之势将她困在中间,不知道是掣肘她,还是生怕她这只肥羊跑了。
到了地方众人一看,果真挖了一个极大的坑,且还有人在继续挖,除了大坑和堆在外面的泥石,再没有其它的东西。
“诸位都看到了吗?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全是慎王妃在胡说。”柳大夫人高声道。“我们已经做了见证,慎王妃还有何话可说?”
姜觅觉得今日这位柳大夫人着实有点意思,好似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看上去像是在成全余太后和皇家的脸面,实际上却是一步步在推波助澜。
“柳大夫人,你此言差矣。你们说陛下是想在此修建长生塔,那我且问你,既然是修塔,为何光挖坑,而不是打地基?”
“慎王妃年纪,想必并不知道如何建塔。塔分塔身和地宫,先挖地宫再建塔。”
“若真是如此,眼看着地宫挖得差不多,为何附近不见建造地宫的材料?我看你们分明是挖到了宝藏,故意藏着掖着想让我们出银子!”
“你哪只眼睛看到挖到宝藏了?”余太后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恨不得当场就把姜觅给打杀了,正好推进这坑里埋起来。
“你们又不傻,挖到了好东西肯定会先藏起来。”
“你放肆!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来人哪,将她拿下!”
几个禁军上前,将姜觅制住。
“我是被污蔑的!明明是你们挖到了东西却不说,还想从我们这些臣民手里抢钱,简直是逆天而行!”
“你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哀家说没有挖到就没有挖到,你再敢多说一句哀家就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姜觅突然笑起来。
“太后娘娘,你是说你们确实在挖宝,只不过没有挖到而已。也就是说陛下怒斥谢太傅妖言惑众一事,分明是强行降罪!”
四下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姜觅。
原来这才是慎王妃真正的目的!
没错。
这正是姜觅的目的。
她就是要让余太后自乱阵脚,然后失言。
“太后娘娘,这么多人听着呢,我们可都听得清清楚楚。是你说没有挖着宝藏,不管真的挖没挖着,这些人确确实实是在挖宝藏,而非陛下说的前朝宝藏是子虚乌有之事!”
“太后娘娘,谢大人是冤枉的,还请您为他做主!”有人出列,跪在余太后面前。
这位夫人是姓贺,贺夫人是明书阁三大学士之一贺大人之妻,而贺大人又是谢太傅儿媳妇贺氏的嫡亲兄长。
贺家人缘不错,很快又有人帮着求情。
余太后这下真是气着了,眼前是阵阵发黑。当她用看死人的眼神看向姜觅时,却看到姜觅眼底的挑衅与得意。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无数怒火铺天盖地。
“来人哪,杀了她,杀了她!”
“太后娘娘,你是不是疯了?”姜觅装作害怕的样子,出口的话却是字字带了毒。“我可是亲口承认的聪敏纯良之人,若不然你也不会把我指婚给慎王。这无凭无据的你就要杀我,到底是为什么?你若真想要我的钱,我给你便是,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我实在是怕极了。”
“你…”
“太后娘娘,您请息怒!”承恩公夫人几步上前,扶住余太后的同时小声耳语。“太后娘娘,此时不是动气之时。”
余太后忍了又忍,心口疼得越发厉害。
姜觅还在火上浇油,“太后娘娘,你如果杀我,那你就是真的疯了。我可是一品亲王妃,萧氏祖训有云,凡我萧氏后人,不得骨肉相残,若有犯欺君谋逆之罪者,幽禁终身。所以即便我犯了杀头的大罪,你也不能杀我啊。”
这油一浇上去,余太后的心火烧得更旺,眼前一黑真的晕了过去。
“慎王妃,你居然把太后娘娘给气晕了。”承恩公夫人朝姜觅发难。
“你可别乱说,你不是扶着太后娘娘的吗?她怎么还晕了,不会是被你的口臭给熏晕了吧。我以前去你们家做客都没好意思讲,承恩公夫人你嘴里的味道也太重了些,你该找个大夫看一看,免得又把别人给熏晕了。”
有人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承恩公夫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更是胀成朱肝色。她狠狠瞪了姜觅一眼,赶紧吩咐人过来扶余太后回宫,又命人去请太医。
太后都晕了,这出戏只能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出宫,一个比一个急不可耐。
姜觅突然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居然是柳仕原。
柳仕原一直在禁军之中,也将姜觅和余太后对峙的情形悉数看在眼底。一段时日不见,他觉得姜觅越张狂。
只是……
看似无理取闹不敬不尊,但却替谢太傅正了明,也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故意混淆视听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是后者,那此女一定不蠢。
“你方才实在是不应该和太后娘娘那般说话。”
姜觅就纳闷了,他们关系很好吗?
这位柳大人居然在教自己做人。
若是她记得没错的话,之前柳大夫人看着好像是在帮着余太后和承恩公夫人,但句句都是在拱火。
这对母子还真是有意思。
“太后都想谋财害命了,我还能怎么办?”
“钱财身外之物,若是性命攸关,舍了也就舍了。”
“你说得倒轻巧,搁你头上你也没法好好说话。一张口就要六十万两银子,他们怎么不去抢!”
“我并非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周旋一二,尽量和太后娘娘说些好话,定然不需要出六十万两之多。”
“没有六十万两,那也少不了多少。他们是想拿我当肥羊宰杀,岂能由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姜觅见他还要说什么,立马打断他。“好了,我和你很熟吗?干嘛要听你的话。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可是世人口中又蠢又坏之人。”
真是这样吗?
柳仕原越发怀疑。
若真是愚蠢之人,反倒蠢而不自知,还当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只有智者才会自谦,才会拿别人的诋毁来打趣玩笑。
“姜大姑娘,你何必如此自损自己。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但强权之下更重要的是自保,切莫因一时之气而害了自己。”
这下姜觅就更奇怪了。
她应该没有失忆吧,若不然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和这位柳大人交情好到如此地步。所谓的交浅言深,难道这人也想利用自己?
余太后和陛下是他们要对付的人,柳家人也不是无辜之人。当年先太子的死,和柳大人的父亲柳大学士脱不了干系。
“我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还要你来教。好好挖你的宝藏吧,说不定太后娘娘和陛下念你们徐家有功,再次重重封赏你们!”
丢下这句话,姜觅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仕原看着她背影,面色不停变幻。
她走得极快,紧走一段路后追上那些夫人。那些夫人看似还是不愿与她为伍,但也没有避她如洪水猛兽,瞧着态度似乎变了一些。
尤其是贺夫人,还冲着她笑,主动和她攀谈。一是感慨她为谢太傅说话,二是想与她结交。她也不傻,别人送了橄榄枝哪有不接的道理。
何况谢家可是萧隽的人,这贺家恐怕也是。
有一就有二,那些与贺夫人相熟的夫人见状,也靠过来与她交谈。不仅有人关心她接下来会不会被余太后针对,还有人替她出主意让她避避风头。
一出宫门,她一眼就看到一脸焦急的王汾。
“不好了,王妃娘娘,王爷从假山上摔了下来,人已经晕过去了,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众人一听,又是议论纷纷。
“慎王这个时候出事,会不会就不好了?”
王府不仅有侍卫下人,还有银甲卫,慎王怎么会无缘无故摔下假山,那些侍候的人都是死的吗?
有人阴谋论起来,隐晦地回望身后厚重的宫墙。先是要夺了慎王妃的身家,接着慎王又摔晕了,不会真的是图财害命吧。
“慎王妃,慎王妃你怎么了?”贺夫人惊呼。
姜觅软软地靠在贺夫人身上,悲恸高喊。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为君者不仁,视天下百姓性命不顾,还想着吸臣民的血。这是想先弄死王爷再弄死我,然后占了我们的家产,简直是不给人活路了!”
众人一听,又惊又心慌。
慎王妃这是……
紧接着她们又听到姜觅在喊,“有此等不仁不义之君,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大雍!”
第63章
皇权之下, 妄言君王者等同于谋逆。
很快夫人们做鸟兽散,一个比一个迫不及待地爬上自家的马车,然后急命车夫赶紧驾车离开, 仿佛多待一刻就会被视作姜觅的同党。
姜觅倒是不奇怪她们的反应, 先前因她一闹免了大家出银子,所以方才有些人对她的态度改观一些。但若是牵扯上大逆不道之事,又有几人敢趟这样的浑水。
那些人哪怕是走远了,依然心有余悸,还有人同情起被姜觅赖上的贺夫人, 暗道贺夫人也是倒霉,怎么就被慎王妃给赖上了。
在她们看来原本贺家就因为谢家被抄一事自身难保,眼下又沾上慎王府,恐怕陛下下一个要问罪的就是贺家。还有谢家被抄一事, 慎王妃说了谢太傅是被冤枉的不算,她们说了也不算。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皇帝金口玉言一开谁敢置喙。
但她们并不知道,贺夫人压根不害怕被姜觅赖上,且还生怕姜觅是真的身体受不住, 主动扶住姜觅。
眼看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姜觅慢慢直起身子。
“贺夫人, 今日真是多谢了。”
贺夫人苦笑着摇头,“说起来, 还应该是我要谢谢你, 谢谢你为谢家说话。”
他们贺家和谢家同理连枝, 谢家若是真倒了,他们贺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连她一个内宅妇人都知道, 何况是贺家的男人们。
“王妃,你如今是彻底得罪了太后,恐怕这事不没完。”
“我知道。”姜觅冷笑道:“君王不仁,天将大乱,我们都应该早做打算。”
贺夫人点头,叹了一口气。
凡大乱将至,无非是内忧外患。如今皇帝行事不顾君臣之情杀鸡取卵,视京中世族高门之家产于自己的囊中之物,京外既有义军虎视眈眈,还有流民哀声切切,这等乱相足以令人心浮动。
事实也确实如此,放眼京外到处都有流离失所的百姓,也有揭竿而起的义军。京内京外乱成一团,已有乱世的征兆。
莫说是贺夫人,便是之前匆匆离去的那些世家夫人们又有几个看不出来,不过是看破不说破,内心质疑皇权又对天家抱有希望。
两人就此别过,各自登上自家的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姜觅哪里还有半点激愤难过的模样,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吃起点心来。她知道萧隽这一晕,醒来的就不再是傻子慎王,而是曾经那个聪慧绝伦的皇长孙。
所以他们和太后母子之间的战争即将正式开始!
一路上行人少了许多,且大多都是行色匆匆一脸忧愁的模样。眼看着快要到王府,马车却被人拦下。
拦住她的人是安国公府的下人,说是有人领着一群衙役登门,声称有人状告徐效欠债不还,要将徐效送上公堂。
姜觅当下命车夫调头,直奔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外已聚集了不少人,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阻拦不住世人的八卦之心,哪怕是眼下人心惶惶之时,也挡不住有些人的好奇。
有人看到她,瞬间情绪高涨。
“快看,慎王妃来了!她是不是来给徐爷还银子的?”
“那可是十万两银子,慎王妃原本就和徐爷舅甥关系差,她真的会替徐爷把银子还了?”
“这人都来了,应该是会还的。”
徐家的大门紧闭,钱掌柜带着几个下人不停叫门。一群衙役随行在侧,却无一人上前出头,任由钱掌柜等人喊得嗓子都快破了。
“我说几位爷,你们可是官差啊,岂能由着被告之人躲着不冒头?”钱掌柜的嗓子都哑了,说完一句话后猛烈咳嗽起来。
为首的衙役道:“钱掌柜,昨日我家大人才给你们做了中人,人家慎王妃与你们说定三日为期。如今三日之期未到,你们又要状告徐效,将我家大人置于何地。我家大人给你们千金坊面子,让我等随你前来调解。若你们与慎王妃再行商议之后未果,我们才能着手抓人,否则 我家大人岂不是落得一个失信的名声。”
钱掌柜心里暗暗叫苦,原本说定了三日之期,他在东家那里也有了交待。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前东家突然让他去报官,还说无论如何都要把徐效送进大牢。
可那顾大人本就是个喜欢和稀泥的,一听他又要状告徐效当下就说自己头疼,仅派了几个喽啰过来应付。
为今之计,他只有硬着头皮上。
“你们有所不知,听说慎王妃在宫里言行放肆冲撞了太后娘娘,说不定要被问罪,想来应该指望不上。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只能再向徐效讨债。”
姜觅装作惊讶的样子,“钱掌柜,你一个下人倒是消息灵通。我刚从宫里出来,你就知道我在宫里发生的事,难不成你在宫里有人?”
钱掌柜支吾起来,他一个下人怎么可能宫里有人,宫里有人的是他们东家。但东家的身份一直瞒着,从来都不为人知。
“慎王妃,你别管小的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你只说是与不是?”
姜觅环视一周,心道八卦的人可真多。看那一双双充满求知欲与好奇的目光,今日她就索性做一回好事。
“你不敢说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替你说吧。你是从你东家口中知道宫中今日发生的事,你东家身份不一般,乃是当朝的国舅爷承恩公,我没说错吧?”
此言一说,顿时水滴进了油锅里,瞬间激起一阵“劈啪”的议论声。以前世人只知道千金坊背后的东家定来是个有来头的,还想着是哪个世族高门,没想到居然会是承恩公府。
要知道承恩公在未封爵之前,不过是个末流小官。哪怕是一朝飞黄腾达,无奈底蕴实在是薄弱,根本无法同老牌的世家望族相提并论。再加上余家会做表面功夫,自诩清贵人家不屑与商贾人士往来,所以鲜少有人会将千金坊与其联想到一处。
“真想不到啊,千金坊的东家居然是国舅爷。”
“这事许是真的,你们想想千金坊是何时开的,好像正是余家发达之后……”
钱掌柜听到这些议论声,脸色都变了。
“慎王妃,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你别管,你们东家是不是告诉你,我在宫里冲撞了太后娘娘,很快就要倒霉了?”
正是这样的。
钱掌柜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这下看热闹之人的兴致已被提起,他们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姜觅,期待着能从姜觅口中听到更多内幕。
姜觅打定主意做好事,自然是不会让他们等太久。
“你们东家说的没错,我在宫里确实顶撞了太后娘娘,但我也是被逼无奈。”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问众人:“前朝宝藏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吧?”
不少人拼命点头,表情因为即将听到这样的秘闻而无比兴奋。
姜觅也不吊他们的胃口,直接扔下一句话:“宝藏一事确实不假。”
“陛下不是说谢太傅妖言惑众吗?”有人质疑。
“对啊,对啊,陛下还因此抄了谢家,这宝藏怎么又是真的呢?”
姜觅示意大家静下来听自己讲,“不光是我,今日进宫的所有夫人们都看到有人在宫里挖东西。你们想想,如果宝藏是假,那他们在挖什么?什么修建长生塔,你们可有见过谁在这个时节破土动工的?太后娘娘都没有否认宝藏的真假,只说他们什么也没挖到,可见宝藏一事确实为真,而谢太傅是被冤枉的。更让人气愤的是他们明明挖了宝藏,却还要朝我们伸手要银子,一开口就要我出六十万两银子,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众人被六十万两银子惊到,惊呼声四起。这也难怪慎王妃顶撞太后娘娘,六十万两银子可不就是想要人命。
有人惊讶地喊出来,“承恩公要找慎王妃要银子,太后娘娘也找慎王妃要钱子,这…这分明是盯上徐家和慎王妃了。”
“加起来七十万两,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心也太黑了。”
“你们小声点,若是传到余家和余太后的耳朵里就不好了。”
有人叹息道:“徐爷这些年往千金坊送了多少银子,不会是被人下了套吗?若不然哪有那么背的手气。”
这话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不少人越想越觉得正是如此,脸上的表情也就越发精彩,好比是窥探到了某种秘辛。
“王妃娘娘,你…你真的顶撞了太后娘娘?”
“钱掌柜的东家说我冲撞了太后娘娘,这话确实不假。太后娘娘一门心思想要霸占我的钱财,若不是有人替我求情,恐怕她就要下令抄我的家。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居然也给我扣了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说是要杀了我。
幸好萧家有祖训,不能残害骨肉,再大的罪名也只是幽禁,她这才作罢。后来她自知自己无理,又不愿意承认,索性装晕了事。所以我才能出得了宫门,得见宫外的天日。”
钱掌柜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后立马走人,但东家交待的事没有完成,他又哪里能离开。
“慎王妃,这样的事你怎么能到处说?”
“我如果不说,难道要等死?与其被人阴谋诡计谋了性命与家产,我死之前也要让世人知道我所经历过的一切。余家和余太后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人群已经哗然,说什么的都有。
皇权至上的社会,让他们很多话都不敢说,但又想从别人嘴里知道更多。所以有人起哄,让姜觅再多说一点。
姜觅当然会如他们的愿,悲声切切,“京外灾情严重,到处都是流民。太后和陛下不想着用挖出来的宝藏赈灾救民,反倒拼命想从臣民们手里搜刮钱财。前头刚抄了谢家,转头又想让我献出家产。今日进宫的所有人,哪一个不是被要求捐银子。大难当前,为君者只想着中饱私囊,根本不顾臣子和百姓们的死活,实在是让人寒心哪。”
“不是抄了谢府吗?怎么没银子安抚那些流民,说什么只抄出一万两银子,这话骗骗鬼还差不多。”
“慎王妃都说挖到了宝藏,也不见陛下下旨赈灾。如今城门紧闭不让我们进出,难道是想困死我们?”
凡事若涉及自身利益,最是能激起民愤。
姜觅朝人群中几人悄悄示意,立马有人高喊。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家里的米缸都快见底了,粮食一日几个价,以前粗米是一升八文钱,眼下都涨到四十文了。再这么下去我家连粗米都买不起,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
另一人悲愤响应,“四十文已经买不到粗米了,我今早去万喜行买米,他家的小二说粗米已经要五十文一升了。还说若是今日再不买,明日恐怕就是六十七十文,简直是黑心商贾!”
“什么商贾?”之前高喊的那个人又道:“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万喜行的东家也是承恩公,他们余家和太后勾结,不光是想要贵人们的家产,还想要我们这些百姓的血汗钱!”
果然民愤一被激起,无异于洪水泛滥,人们纷纷抗议,不满太后和余家的所作所为,有人提议要去宫门前跪求陛下处置余家。
钱掌柜一看这阵势便知事情要糟,哪里还顾得上再找姜觅要银子,赶紧悄摸地开溜,准备去向自己的主子汇报。
那些衙役们你看我,我看你的,显然都不想惹祸上身,又不敢真的不制止,于是不痛不痒地斥责了几个喊得最大声的人,然后急匆匆地去向顾大人复命。
乱哄哄的气氛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君王不仁,萧氏不义,我们不服!”
那人一连喊了好几声,得到了一些人的响应,紧接着又有不少人跟着喊,一时之间人人情绪高涨,呼啦啦地直奔皇宫而去。
姜觅看着人群远去,皱了皱眉。
很快安国公府的门前就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大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徐效从门缝地往外看,待看到只有姜觅一行人时,准备将门打开。
姜觅摇头道:“别开门,我就不进去了。”
“你和太后已经硬碰硬了,这几日要小心一些。”徐效不放心地叮嘱着。
“我不和她硬碰硬,她也不会放过我。此事我心中有数,方才我得到消息,说王爷摔晕过去了,等王爷醒来后一切都会不同。”
徐效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目光中难免带出几分激动之色。王爷不再装傻了,看来时机已经成熟。
“那些人去闹,能成吗?”
“开个头而已,不需要他们闹成什么样子。”
舅甥二人说话时,那些人的队伍已经扩大了几倍之多。凡他们所到之处,便有听到余家和太后所作所为的百姓加入。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抗议,一个比一个情绪激昂。
等人群聚拢到宫门外时,那一声声的声讨很快传进宫中。
余太后刚一醒来就听说此事,惊得差点又晕过去。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她又怒又气,恨不得将姜觅碎尸万段。“来人哪,去…去给哀家把慎王妃那个蠢货叫过来!”
事情是那个蠢货搞出来的,若是那个蠢货不能将此事平息,她明着不敢怎么样,暗着她也要把那蠢货给弄死。
为了昭显她的愤怒和威严,她派去的人除了自己最为得用的两个嬷嬷和一个太监外,还有数十名银甲卫。
这些人到达慎王府时,姜觅正在吃饭。
在此之前,她一回到王府就和萧隽通过气。然后萧隽继续装昏迷,她则趁机吃些东西补充体力。
数十名银甲卫一字排开,齐齐堵在王府门前,别提有多威风。那太监转达了余太后的口谕,说是有事请姜觅进宫一趟。
其中一个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姜觅,阴阳怪气的声音听得姜觅瞬间没了胃口。
“慎王妃,太后娘娘还等着呢,请你立刻动身。”
姜觅慢条斯理吃着,眼皮都不抬一下。那老妇这个是时候召自己进宫,用脚趾头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催什么催,不知情的还当是太后娘娘快不行了,催着我进宫给她奔丧呢。你们这是咒她,信不信我告诉她?”
那嬷嬷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这慎王妃简直是太过分了。
“慎王妃,请你慎言。太后娘娘的旨意你也敢不听吗?”
“我听到了,我又没聋。”
“你既然听到了,那还请赶紧动身吧。如若王妃娘娘身子不适,奴婢们可以搀扶娘娘进宫。”
什么叫搀扶她进宫,分明是挟持好吧。
姜觅“啪”一声撂了筷子,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嬷嬷朝银甲卫们使眼色,便有几人上前。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秦妈妈和子规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反观姜觅还老神在在地坐着,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这般镇定自若的模样,倒让那嬷嬷心里没底。
其中一个银甲卫最先出手,眼看着他的手就要碰到姜觅的衣服,突然一道寒光闪过,然后就听到他的惨叫声。他的手指被削掉了两根,鲜血直流。
当他看到是何人出手时,不由得惊呼出声。
“慎王殿下!”
第64章
惊呼声四起, 夹杂着那银甲卫的哀嚎声。几乎是在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被萧隽身上的杀气给骇得退后好几步。
这真的是慎王殿下吗?
众人皆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长剑在手的男人,空洞如渊的眼睛, 漆黑如暗夜的瞳仁, 还有那苍白无血没有活人气的脸,分明是慎王殿下的模样。他手中的剑寒光锃亮,映得他的面色越发冰冷无情。那剑身染了血,森森然令人不寒而栗,一如持剑之人。
他们见过的慎王永远都是呆傻的, 像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根本不可能有这等气势,也不可能有如此之浓重的杀气。
但如果这不是慎王,那还能是谁?
“你真是慎王?”那嬷嬷大着胆子相问。
姜觅慢慢起身, 和萧隽并肩而立。
“他不是慎王,那你说他是谁?”
是啊, 不是慎王还能是谁呢。
姜觅冷冷地环视着他们, 道:“或者说,有人不希望他是慎王。他们只想要一个又呆又傻的慎王,而不是一个神智清醒手段果决的慎王。”
众人忽然惊醒, 何止是慎王殿下像变了一个人,便是慎王妃也与以往大不同。不是说又蠢又坏吗?
坏倒是有点, 可是哪里蠢呢?
这对夫妻是不是有什么事欺瞒了世人?
“王妃,你少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太后娘娘要见你, 你怎么能抗旨不尊?”
“谁让你们像催命鬼似的催人, 听着就像是咒太后娘娘不行了似的,吓了我一大跳。我这不是怕等会见了太后娘娘没力气回话, 所以才多吃了几口嘛。偏你们催得厉害,还想对我动手动脚。等我进宫见了太后之后,我必定要告你们一状。”
说着,姜觅大步往出走。
那些人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姜觅转身,没好看道:“不是说太后娘娘要见我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误了太后娘娘的事,万一太后娘娘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吗?”
众人还未动时,萧隽已走到了姜觅身边。所有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不明白萧隽是什么意思。
“王爷,您……”
“本王一觉醒来已经大好,自然是要进宫去给皇叔请安。”
萧昶向来会做表面功夫,明面上对萧隽这个侄子最为疼爱。如今萧隽好了要进宫请安,谁也不敢说什么,也不会说什么。
姜觅莞尔,小声问:“你真的要去,不再休息一下?”
萧隽冷冽的气势一收,“你又不是寡妇,你也是有丈夫的人。我若不去,有些人还当我是死人。”
什么寡妇,什么丈夫,这男人说话还真是生冷不忌。不过如此也好,是时候和那些人正面对上了。
宫里来的那些人越发震惊,但无人敢再吭声,便是那被削了手指的银甲卫也只能忍痛跟上。这些人走在姜觅和萧隽的身后,一个比一个面色难看。
王府的大门一开,引得好事者们争相伸着脖子张望。
当他们看到姜觅和萧隽走出来时,瞬间变得无比安静。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五官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但那一对璧人何等的艳绝无双,一出现就惊艳了所有人的眼。无数双眼睛看着那如同金童玉女般的一对男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真的王爷吗?”
“不是说王爷摔晕过去了吗?怎么瞧着好像没事,而且人也不傻了……”
姜觅灵机一动,对众人道:“各位,托大家的福,我家王爷因祸得福,摔了一跤之后人也不傻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顿时一片哗然。
“慎王真的好了?”
“看这样子,好像真是好了。”
“这下陛下肯定惊喜……”
姜觅心下冷笑,那老阴阳人会惊,但绝对不会喜。真想亲眼看着对方见到萧隽时的表情,想来必定是十分精彩。
不过就算不能看到老阴阳人精彩的表情,应该可以看到那余家老妇的变脸的样子,想想都觉得很期待。
进宫之后,夫妻二人分开。
姜觅去见余太后,萧隽则去见萧昶。
永福宫内气氛凝滞,宫人们都不敢大声喘气。
余太后黑着一张脸,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一般死死盯着殿门口。自从派了人去请姜觅,她憋着的火就在不停燃烧。等听到宫人禀报说慎王妃驾到时,她立马坐直了身体,心口处烧得熊熊的怒火已经快要压不住。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蠢东西,居然敢和她斗,简直是不知死活!她倒要看看等会那蠢货的嘴还硬不硬。
她看着姜觅进了殿,正要发作之时,那跟在姜觅身后的嬷嬷快走几步,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惊得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萧隽居然好了!
这怎么可能?
“隽儿好了?”她问姜觅,咬牙切齿般。
姜觅笑了,出声的那种。“王爷因祸得福,原本还以摔了一跤会更傻,或许连命都保不住,谁能想到竟然大好了。”
所以萧隽是真的不傻了。
余太后不愿相信,心中震惊如惊涛骇浪无以言表。她可是记得当年的皇长孙有多聪慧,先帝又是何等的赞不绝口。那样一个孩子若是平安长大,心智谋略必定绝伦。但一个傻了多年的人,便是突然好了应该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她希望着,期盼着,也心存侥幸着。但刚才复命的嬷嬷接下来的小声禀报击散了她的侥幸,她骇得连连倒吸几口凉气。
“他当真对银甲卫对手了?”
一出手就削掉银甲卫的手指,绝对不可能是她以为的聪明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能有那样的身手,也绝非一日之功。
难道……
这些年她和陛下都被骗了!
“你怎么不拦着他!”她心口又惊又怕又怒,所有的情绪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而姜觅正是现成的活靶子。
姜觅娇羞一笑,“太后娘娘说哪里话,我为什么要拦他?明明是那不长眼的想冒犯我,王爷心疼我爱护我,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场削了那人的手指为我出气,我怎么可能会拦他。”
“你……”余太后被她的话气得心口又疼起来,什么叫心疼爱护,这蠢货不仅胆子大,还不知廉耻。“姜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孽障,你……”
“太后娘娘,你居然骂我孽障?若是我记得不错,是你费尽心机将我赐婚给王爷。我都说了我有心悦之人,我不想嫁给王爷,你非不听。还说有柔明之姿,慧敏纯良,火急火燎地让我嫁给王爷,你怎么能自己说的话都忘了,岂不是自己的自己的脸!”
余太后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她还真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还是最疼的那种。她以前怎么会觉得这蠢货好拿捏,怎么会觉得这蠢货能为自己所用。事实上这蠢货不仅再三坏她的好事,还处处与她对着来。
她看着姜觅的目光满是惊疑,似是要将姜觅看穿。
姜觅似笑非笑地迎视着她的目光,压根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一双如水的眼眸清澈而通透,像是能看进人的心底,涤清所有的污垢与算计。
这样的眼神,让她心惊。
她越发骇然,难道除了萧隽是装的,这个蠢货也是装的?
这怎么可能!
“你敢这么跟哀家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你呀。如果是太后娘娘非要把我赐婚给王爷,今日我又怎么会在这里。是太后娘娘你看重我,亲自下旨将我许给王爷。先前我还怨你把我嫁给一个傻子,没想到王爷居然会好。你定然是一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提前撮合我们。”
这话气得余太后恨不得撕了姜觅的嘴,左一个赐婚右一个赐婚,余太后感觉自己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给她和萧隽赐了婚。
她若是早知道一个傻了十几年的人会好,或者说早知道对方这十几年来都是装傻,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赐婚。
还有这个蠢货,当真是骗得她好苦!
嫣然那个没用的东西,人都嫁进侯府近十八年,竟然没能看清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人是真蠢还是假蠢。一门心思都放在男女那点破事之后,以前既没能掌家,还没得抓住男人的心,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枉她当年的一番成全。
“你别以为隽儿好了,你就能上天了。你也不想想,你嫁给他之前已有心悦之人,天下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这个。”
“这又不是我错,是太后娘娘你造的孽。我这人最是坦荡直白,一早就说了自己有心悦之人,是你明知这一点还要将我赐婚给王爷,真正想恶心王爷的人是你,不盼着他好的人也是你,他若是真要记恨,那也是你,与我何干!”
余太后那个气啊,心中的火气再也压不住。她抄起手边的杯子扔过去,没想到姜觅居然躲开了。
“你居然敢躲?”
真是好笑。
不躲难道站着不动等着挨打?
姜觅不客气地坐下来,且坐没坐相。
“太后娘娘你莫气,万一气死了,那就看不到我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有人护着还有花不完钱的好日子。那样的话,我会觉得遗憾的。”
“你好大的胆子,你当真不怕死吗?”
“怕啊。”姜觅目光渐冷。“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止是我的钱财,还有我的命。我正是因为怕死,才不得不奋起反抗。我若是任由你拿捏,哪天死了都是白死,所以我不得不和你对着来。你怪不到我头上,要怪只能怪你们坏事做尽,报应可能就要来了。”
这样的话,何止是忤逆,简直是大逆不道。
余太后气得浑身发抖,“给哀家掌嘴,掌嘴!”
候在一旁的嬷嬷早就耐不住了,冲过来就要扇姜觅的脸。姜觅早有准备,在她上来之前反制于人,抬手就是一个巴掌过去。
那嬷嬷被打懵了,反应过来想再次朝姜觅动手时,姜觅已经到了余太后面前,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块碎掉的瓷片,正抵在余太后的脖子上。
“你…你敢对哀家不敬!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谋逆,你这是谋逆,是不是萧隽指使你的,你们狼子野心…”
不得不说,这老妇不愧是宫斗的赢家,到了如此境地心里所思所想还是权谋那一套,竟然想把谋逆的大罪扣到萧隽头上。
“太后娘娘好算计,这都能推到王爷头上。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妾室,装什么母仪天下,装什么正宫太后。”
“你…你这是要造反,来人哪,来人哪,还不快把这个犯上的贱人给抓起来!”
“你喊什么喊。”姜觅将瓷片抵到了余太后的皮肤,似笑非笑道:“如今郦京内忧外患,你那好儿子知道王爷好了之后,恐怕比你还害怕。你猜,他会怎么做?”
怎么做不重要,但想让他们死的目的不会变。
余太后是陛下的生母,所谓知子莫若母,她比谁都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嫉恨先太子,又有多忌讳萧隽。一个傻子倒也无妨,倘若真的好了那就万万不能留。
“你们找死!”
“不是我们找死,是你们想要我们死,不过你那好儿子不会现在对付我们。小人嘛,自然会使一些小人行径,断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定王爷的罪。”
余太后这下终于信了,这个蠢货原来真的一点也不蠢。她心里的怒啊、悔啊、恨啊一股脑全涌了上来,恨不得用眼刀子把姜觅给杀死。
“你也是装的?”
“我没有装啊,我就是这样的性子。”
“你…”
“太后娘娘想杀我?那真是可惜了,你现在还不能动我。我家王爷正愁没借口呢,一旦我出了事,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你可真看得起自己,真当他会喜欢你。”
“他喜不喜欢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果出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余太后闻言,面色阴晴不定。
这话没错。
萧隽如果确实是多年来装傻,足见城府之深。眼下京外还有顾氏逆贼盘踞,对方选择在这个时候不装了,必然是觉得有了抗衡之力。如果她处置了姜氏,岂不是正好给对方递了刀。
姜觅松开了她,将瓷片往地上一扔,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扬长而去。
……
勤政殿的气氛比永福宫也好不了多少,压抑而紧张。
他在看到萧隽进殿的那一刹那,忽然感觉阴气杀气四面而来,恐怖与害怕同时占据他的心头。
早有人先一步将王府发生的一切禀报给他,他眼神凌厉,有怀疑还有惊骇,一时之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候父皇还在,皇兄也在。他听得最多的就是父皇的训斥与皇兄的维护,父皇的眼里只有皇兄,皇兄若是千般好,他就是万般不如意。皇兄不仅有貌美高贵的太子妃,还有聪慧过人的儿子。
而他呢,除了看父皇的脸色和仰仗皇兄的怜悯之外一无所有。就连年仅几岁的皇侄,他都要讨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一句话。因为那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像是能将他看透。
他小心着,讨好着,终于有朝一日扬眉吐气。
训斥他的人,死了。
他仰仗讨好的人,也死了。
还有那惊才绝艳的侄子,也傻了。
一夜之间他成了君王,一跃成为天下之主。此后再也无人敢训斥他,他也不用再讨好谁。曾经聪慧过人的孩子,变得又傻又呆,成了他手中的木偶傀儡。
他以为这些人永远被他踩在了脚底下,直到此时。
眼前这个人,让他莫名感到恐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前几日还又呆又傻的人,怎么会突然好了。
“隽儿,你这是好了?”
“托皇叔的福,隽儿好了。”
“好了就好,这些年的事你可还记得?”
萧隽看着他,目光如渊。
“皇叔是指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当然是他做过的那些事。
须臾间,萧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无论记不记得,这个侄子已经不能再留。若真是好了,恐怕也会记恨于他。若一直是装傻,那就更不能留。
“你这些年傻着,委实闹出不少不成体统之事,不记得也好。”他挤出一个自以为慈爱的笑容。“这些年你受苦了,皇叔一直盼着你能好。如今你终于好了,皇叔很高兴。”
“皇叔真的高兴吗?”萧隽的声音没什么波澜起伏,如同旷野中的冰天雪地,那么的远那么的寂。
“当然是真的,你好了就好。如今朝中人心浮动,京外逆贼围困,皇叔正是用人之际,必将委你大任。”
他说的委以萧隽的大任,其实任命萧隽为使臣,前往京外与义军谈和,并将义军们招安为朝廷所用。
谁不知京外的云州义军首领是顾家曾经的家将,若萧隽不能降服他们,他自然有罪名扣到萧隽头上。若萧隽将他们招安,事后他也定会寻机会除了他们以及萧隽。
“隽儿,这事必须你出面才能成,你一定会帮皇叔的对不对?”他看着萧隽,施以自己最大的威压。
但萧隽面色不变,眼神亦是无波,就那么空冷冷地看着他,倒让他无端又生出几分惧意,丝丝密密的寒气从脚底爬上后背。
这时有人匆匆来报,说是大事不好了,应州的逆贼也到了京外。
萧昶一听,大惊失色。
应州?
那岂不是说明他的十万大军已经折损,若不然为何没能拦住应州那帮流匪,还让他们杀到了京城。若是应州那帮人和云州那帮人沆瀣一气,他被困在京中岂不是没了活路。
“隽儿,你可一定要帮皇叔啊。左右都是劝降,索性都交给你了。”
“皇叔难道不怕我与他们联合?”
“朕信你,你可是萧家的子孙!”萧昶的眼底划过一抹隐晦之色,“自从你生病之后,你我叔侄二人已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这宫里也有不少的变化,朕陪你四处走走。”
他说这话时,朝身后最为信任的太监使了一个眼色。
萧隽垂眸,随他一同出殿。
他们越走越偏,远远看到一座幽静的小亭。小亭中似乎有人,看衣着打扮应是后宫妃嫔的模样。
“如今你好了,若是你母妃知道定然很是欢喜。”萧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萧隽没有回答,眼睛一直看着亭子里的女子。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身影。他的心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用。
萧昶看见他表情的变化,眼神越发隐晦。
“你长得极像你母亲,朕有时候在想,若你是个女儿家,那就好了。”
若是个侄女,他也无需要动手。若是个侄女,他也不必要做坏人。
“隽儿,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一定不会让你母妃失望,一定不会让朕失望的,对不对?”
萧隽看着他,眼神极冷。
“皇叔所言极是,我一定不会让我母亲失望的!”
第65章
冷风瑟瑟, 寒意刺骨。
风裹挟枯黄的叶,战战兢兢地随处飘落,没有目的无所归依, 便是有心尘归尘土归土却找不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萧萧风声中, 叔侄二人对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小亭里的女子被人带离,而萧昶见目的已经达到,下令召见朝中重臣进宫议事。
议事的内容,自然是萧隽出使京外劝降义军。
诸位朝臣们在进宫之前大多听说了萧隽好了的消息, 如今亲眼看到事实,一时之间皆是惊奇之色。再看那长身玉立,如玉如剑的儿郎,不少人暗道当年那位聪慧绝伦的皇长孙理应如此。
萧昶道:“魏显乃顾氏旧部, 隽儿的母妃是顾氏女,那魏显若是不愿招安, 便是不念旧主之情。隽儿, 若魏显拒不招安,朕准你便宜行事,当场将其诛杀!我大雍生死存亡, 如今全系你一人之身,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让朝中臣子与天下百姓失望啊!”
这么大的责任压下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足见萧昶之用意。
有人小声议论, 说萧隽病才刚好就担此重任, 陛下实在是太过心急。还有人说萧隽好是好了,也不知好到什么程度, 如此之巨的使命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尽管如此却并无人出来反对,毕竟形势不由人,谁都盼着有人能解城外被围之危。
萧昶正是知道这点,才敢这么不要脸。
“隽儿,事不宜迟,朕这就拟写诏书,你即刻出京!”
这也太急了吧。
纵然不少人都巴不得赶紧推个人出去,却也没想到陛下会如此心切。毕竟慎王才刚好,看上去脸色白得吓人,也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住。往常人人都道陛下疼爱慎王,如今看来或许言过其实。
所有人都看着萧隽,萧隽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淡淡开口,“侄儿从晕迷中醒来,只觉得大梦一场。父母已经不在,唯皇叔一个至亲,是以不顾病体迫不及待进京来给皇叔请安。皇叔忧国心切,侄儿自然愿意为皇叔分忧,还请皇叔容侄儿休息一晚,明日再动身。”
他言辞虽没什么情绪,但所求不仅卑微,且十分合理。一个病了多年刚好的人,又才从昏迷中醒过来,于情于理也应该修养一段时日。一日之期短得不能再短,哪怕是再十万火急之事,也没道理不顾别人的死活。
萧昶对他已生忌惮,原本是想着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将他直接推到城外。成是死,不成也是死,趁早除了这祸患。所以不惜亮出底牌,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方寸大乱,还进退有度,提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要求。若是不允,则显得太过刻薄,必将引人怀疑招人非议。若是允了,这一夜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
“隽儿,是皇叔心急了,你身子要紧。可怜京中百姓被困数日,许多人家怕是已经没了口粮,朕实在是忧心难安。”
许多臣子们跟着叹息,莫说是百姓人家,便是他们这些大户也快支撑不下去。城外之围再不解决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皇叔。”萧隽身体晃了晃,面色越发苍白无血,看上去虚弱至极。“是侄儿思虑不周,国难当前,侄儿便是爬也要爬去。也怪侄儿好的不是时候,倒让皇叔为难了。”
萧昶闻言,目光蓦地凌厉。
他再次肯定,这些年这个侄儿全都是装的。
有人已从萧隽的话里听出不一样的意味,陛下说自己可怜京中百姓,又说自己忧心难安,但这些日子以来光顾着想从他们臣子手里要银子,也不见有什么实质的行动。
在场的官员中,大部人的夫人今日都在余太后的召见之列,回去之后自然是将宫中发生的事说给了他们听。
他们此时心中各有怀疑,一是怀疑宝藏是否真的被挖出,二是怀疑太后和陛下母子之所以费尽心机让他们捐钱,是不是在图谋什么?
为君者,在大难当前不思量着如何解决危机,反倒想着借搜刮钱财,岂不让人寒心。倘若慎王不曾病好,那陛下会怎么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城内饿殍遍地吗?
“陛下,慎王大病初愈,若是即刻出使,身体定然受不住。不如就依慎王所言,歇息一晚再出京招安。”
萧昶心中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松口。他敢肯定自己若真让人现在就启程,只怕这祸患真敢晕倒在宫门口。
“既然如此,那隽儿你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动身。”
萧隽谢了恩,然后告退。
他一应言行都有礼有度,众人再不怀疑他已经好了的事实。然而瞧见他如今的模样,再想想他之前的状态,不少人暗自唏嘘。
宫门外,已经聚齐了更多的百姓。人们痛斥着余家的所作所为,痛心于太后和陛下包庇与姑息。哪怕天都黑了,守宫的侍卫们不停来驱赶,他们依然不肯离去。到底事关性命生死,自然是人人都有了对抗天家的勇气。
先一步出宫的姜觅就站在人群之中,与众人一起同仇敌忾,时不时煽风点火,激得所有人越发的情绪高涨。
她一眼瞥见出来的萧隽,赶紧上前询问。
夫妻二人交换信息后,她站到了马车上,然后示意大家静一静。“诸位,请听我一言。”
嘈杂声立止,无数目光齐齐朝她看来。
她清了清嗓子,道:“这些日子以来,陛下和太后不作为,余家又趁机发国难财,完全不顾我们百姓的死活。眼下我家王爷大病已好,他不顾病体虚弱请愿去城外与那些人议和。”
听到她这么一说,人群像炸开了锅。
“慎王殿下真好了?”
“那城外的义军首领听说就是顾家的旧部,有慎王殿下出面,想来必定能议和成功。”
“这真是太好了,还是慎王仁义,不像余家……”
姜觅再次示意众人安静,“我家王爷必定会全力以赴,但议和一事急不得,必定要斡旋一些时日。在此期间城内的百姓还要吃喝,我知道许多人家已经买不起余家的高价粮,所以我愿意出京购买粮食施赠给你们,助你们度过难关。”
“施赠给我们,那不就是不要钱?慎王妃高义啊!”
“慎王妃高义!”
“慎王妃高义!”
高呼声响彻云霄,人人奔走相告。
姜觅朝人群中几个熟悉的面孔使了一个眼色,那几人立马分散和人群各处。
“慎王妃着实高兴,但没有陛下允许,她恐怕出不了京。”
“慎王妃是为我们百姓去买粮,陛下为何不允?”
“你们莫要忘了,那余家可是陛下的外祖家。慎王妃此举是断了余家的财路,余家人岂能同意。余家不同意,陛下只怕是也会向着余家。可惜慎王妃一片怜悯疾苦之心,注定要被辜负了。”
“那怎么办?”
“圣心再大,也当以民心为重。若是陛下不允王妃出京,那便是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枉为天子!”
“对,民心最大,我们不怕。明日我们就去城门那里等着,如果不让慎王妃出城,那就是断了我们的活路!”
群情瞬间激昂,附和声如大浪一浪高过一浪。
姜觅很满意,对众人道:“为百姓而战,是我和我家王爷应该做的事。但愿我们此行圆满,还你们一个安稳无忧。”
“王妃高义,王爷高义!”
“王妃高义,王爷高义!”
无数的高呼声,不仅传到了宫中,也很快传遍了京中的各个角落。人们在谈论此事的同时,俨然将姜觅和萧隽的品行升华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什么又蠢又坏,什么又呆又傻,他们统统抛之脑后。如今在他们心中的两人,是善良与高义的化身。
但他们不知道,离去的王府马车之中气氛是何等的凝重。
萧隽垂着眸,周身弥漫着死寂的哀伤。
方才他们交换信息时,他故意隐瞒了小亭中的那个身影。那个身影很熟悉,熟悉到他既希望是真的,又怕是真的。
他的不对劲,姜觅一上马车就感觉到了。
天家没有父子,也没有兄弟,更不可能有叔侄,但他不是早就知道吗?为什么还会难过?
有些事说一千道一万,别人都不能感同身受,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不问,所以姜觅什么也没有问。
到了王府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眼看着快要到正院,一个小小的脑袋从墙角探出来。在看到姜觅之后,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眸中全是欢喜。
“姐姐。”小铃铛欢快地朝这边跑过来。
姜觅下意识看向萧隽,祈祷着他不要回头。
但事与愿违,他突然转过身来,正好与小铃铛打了一照面。小铃铛的脸色瞬间大变,愣在了原地。
天色已晚,府里亮起了灯笼。灯笼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的苍白,也更艳丽了他的五官。
小铃铛怔怔地看着他,像被人定住了一般。
他眼光本来就毒,自然是一眼就看出小铃铛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气势陡然变得无比的凛冽,双手已经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突起。
一看他这个样子,姜觅心下有了猜测,当下握住了他的手。
“小铃铛,外面天冷,你先回去,我等下去看你。”
小铃铛怔怔地点头,回过神来后慌乱地跑远。
夜风不知何时止了,空气宛若凝固。灯笼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黑沉,好像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丑陋。
萧隽的表情变得十分诡谲,如同深宅之中滋生出来的鬼魅,有着极其艳绝的容颜,又有着蛇蝎的阴狠。
他这个样子,让姜觅感到害怕。哪怕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他也没有这般恐怖。那漆黑幽深的眼睛里,似有咆哮的暗兽挣扎着要出来。汹涌的恨在那深渊中翻腾,杀气的烈焰不停地燃烧着,无数绝望悲愤在其中纠缠,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萧隽,是不是萧昶和你说了什么?”姜觅更加握紧他的手。
他如墨的瞳仁转动,慢慢看过来。
“你是不是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很沉。
“是。”
虽然害怕,但姜觅不会否认。
萧隽露出一个越发诡谲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痛又似恨,他用一种古怪而吓人的目光看着姜觅。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样的他,很不对劲。
姜觅长了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什么好不能说的。于是她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认识小铃铛到自己心有猜测,再到与顾妤见面一事,前前后后说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
“不,只要人还活着,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是啊。
只要人还活着,又什么不能接受的。
“那你…”
“我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早已将自尊踩在了脚底下。我只是恨自己没能早点知道,也恨自己拖累了她。”
“萧隽。”姜觅靠过去,抱住了他的腰。“我以前听你说过,那年你生病时他对你用过梦落香。我想他之所以收手没杀你,一方面是因为你傻了,另一方面应该是因为你母亲。”
萧昶那个老阴阳人心思太毒,这些年一直不忘试探萧隽,疑心和狠辣可见一斑。所以萧隽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固然有自己装傻又小心提防的原因,还有一半的原因肯定来自顾妤。
有些事并不难猜,她猜顾妤这些年来甘愿被囚禁在冷宫,也一定是因为萧昶用萧隽的命威胁的缘故。
“萧隽,你千万别做傻事。”
“我不会的。”萧隽将头埋进她颈窝中。“我母亲这些年忍辱偷生全是为了我,我绝对不会辜负她所做的一切。”
她很欣慰,这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心理强大。
痛苦也好,仇恨也好,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再更改。与其沉沦与自责自愧与内疚当中,还不如拼力往前走。
“她不愿意见你。”
“我知道。”萧隽低喃着。
母亲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出身显赫又嫁入天家,与父亲两情相悦夫妻恩爱。她能偷生在世全是为了自己,若不然她早就随父亲去了。
她那样的人,可以独自承受一切,可以将自己置身于污泥之中,可以狼狈可以卑微,但绝不可以让人知道。
“姜觅,她还活着,我应该感到欢喜,但是我的心为什么这么难受。我好难受…我好心疼她,她这些年过得该有多痛苦。”
委身仇人,还生了孩子。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该有多痛苦。而她所有的痛苦,只是为了换自己活着。
“萧隽,她付出了这么多,你更应该好好活着。报仇雪恨,手刃仇人,方才不负她这些年的背负。”
“好。”
萧隽应着,将她抱得更紧。
许久之后,她感觉到萧隽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主动提起了小铃铛。
“我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她很可怜,也很无辜。萧昶不管她,她这些年在宫里活得比一个有体面的奴才还不如。我怀疑余太后也知道她的来历,所以才会给她下毒。”
若真比起来,她还不如萧隽。萧隽五岁之前还有父母疼爱,而她从一出生就流落冷宫受尽白眼,长这么大都没有感觉过父母之爱。
沉默了一阵,萧隽问:“她是不是也知道?”
姜觅听到他主动问起,立马回道:“说到这个,不得不夸一句,她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她跟我说,她曾经偷偷见过你母亲,所以她在看到你之后就已经明白你们之间的关系了。”
她其实很想说,他们不愧是兄妹,一样的早慧,一样的聪明,所以都能在无比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萧隽放开她,眼神如晦。
“她再可怜再无辜,我也不可能怜悯她同情她,因为她的存在对母亲而言就是耻辱,对我而言更是一根刺。”
“没有人让你同情她,也没有人强迫你可怜她。你可以不喜欢她,也可以讨厌她,但我觉得你不应该恨她。”
“我不恨她。”
“那就好。”
风吹动他们的衣袂,飘飘似仙。
萧隽转过身去,道:“你去看看她吧。”
这个她,当然是指小铃铛。
姜觅突然有点想哭,这对难兄难妹也太可怜了,当哥哥的可怜,做妹妹的也可怜。而造成这一切悲剧的人,竟然还贵为一国之君。
萧隽这个人看着冷,其实最是心软。嘴里说不同情怜悯小铃铛,却还让她去看小铃铛,分明还是在意的。
她没有直接走,而是陪着一起回到正院之后再离开。
推开小铃铛的房门,扫视一圈没见人。床边的幔帐在微微地晃动着,隐约还能看到床上有一团小小的隆起。
走得近了,细碎而压抑的哭声闷闷传出。
她轻轻撩开幔帐,柔声轻唤,“小铃铛。”
小铃铛掀开被子,小脸上全是泪。
“姐姐,我没事,我就是刚才吹了风,眼睛里又进沙子了。”
到底是小孩子,同样的借口连用两回。
“我见过你娘。”
“……姐姐。”小铃铛望着她,“那你…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
小铃铛再也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哇”地一声哭出来。
第66章
一室的冷清之中, 只有“呜呜”的哭声。哭声初时如倾盆大雨,尽情哭泄着悲苦与凄楚。接着再转成细雨霏霏,泣诉着无尽的委屈。最后化成细碎的哽咽, 哀哀切切弱小可怜又无助。
生而为人不过十载而已, 就已聚集了如此之多的凄楚与委屈。一生下来就是错的痛苦,旁人又能体会几分。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这一生真是太苦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铃铛终于从她怀里抬头,泪汪汪的看着她。
“姐姐…我是不是不应该出生?”
她的心, 瞬间缩成一团。
该是多么的愧疚与痛苦,才会让一个孩子问出这样的话来。若是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一生下来就饱受折磨的人。
“不应该的人不是你,而是那不配当人之人。你出生之前也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 无论对错都与你无关。”
小铃铛破涕为笑。“也是哦,他们都没有问过我。如果他们问了, 我肯定是不愿意的, 我不想被人讨厌,我也不想让人难过。但是如果我没有被生下来,那我也就不会遇到姐姐…”
说着, 她又哭起来。
她知道姐姐是在安慰自己,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没有人喜欢她,所有人都讨厌她厌恶她, 她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我知道王爷不喜欢我, 换成是我是他, 我也不会喜欢我自己…”
姜觅不想骗她,也没有办法违心地安慰她。她的痛苦与生俱来, 但萧隽的痛苦亦是十几年来锥心刺骨,她不会也不可能劝萧隽接受小铃铛。
“你别怪他。”
“我不怪他,我怕他怪我。”
“他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冤有头债有主,他纵然是要怪,也不可能怪你。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快些长大。长大了你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小铃铛乖巧地点头,躺好后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
“姐姐,我听话,我会好好睡觉。”
她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原本积蓄在眼眶中的眼泪被逼了出来。眼睛闭上之时,唯一和顾妤和萧隽最为相似的眼睛被掩盖,五官中依稀可以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姜觅替她盖好被子,她忽然睁开眼,眼中全是不安与忐忑。
“姐姐,你说…我娘她会不会也讨厌我?”
她终于问了。
姜觅还以为她不会问。这个孩子聪慧又敏感,既然已知自己的身世来历,想来心里其实也知道自己亲生母亲对自己的态度。
如果顾妤在意她,或许会留在身边养着,而不是一生下就送走。上次相见之时,顾妤从头到尾都没有问她一句,所以姜觅没有办法回答她。
“姐姐,我不问了。”她吸着鼻子重新闭上眼睛。“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我长大了,就算是她讨厌我,我也会照顾她。”
这话真好哭,姜觅拼命把泪意压下去,轻轻替她掖紧被子后离开,出了门后又轻轻把门关上,一转身就看到暗处那道不容忽视的身影。
萧隽望过来,眸中尽是风雨。
“都听到了?”姜觅问他。
“以前父亲一下朝,最喜与母亲待在一处,难免会顾不上我,那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我有弟弟妹妹就好了。父亲离京前还许诺我,说等他办完差回京后就让母亲给我生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世事总是无常。”
“是啊,命运最爱捉弄人。”
父亲没有再回来,母亲也离开了他。这些年来他孤身一人,守着过去一家三口的回忆苦苦度日。他以为之前已经够痛够苦,没想到还能更痛更苦,说不出来的痛,喊不出来的苦,生生让人碎了心肝,所有的思念都变得血肉模糊。
与其说他不喜欢那个孩子,不如说他不敢承认那个孩子的存在。因为一看到那张能看出某个人影子的脸,他就控制不住戾气与杀意。
萧昶必须得死!
“萧隽,你不能杀她。”姜觅以为他的杀气是冲着小铃铛的,情急之下抱住了他。
“你以为我会杀她。”他不推把拉,死死将人按向自己。“我不会杀她,她不是父亲的孩子,但她是母亲的孩子。母亲曾经说过,这世上不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我不想母亲难过。”
“萧隽,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姜觅靠在他身上,喃喃着:“你明明比谁都有资格恨,也比谁都有资格成为一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暴虐之人。你所有的经历都在指引你黑化,但你却偏偏有一颗赤子之心。”
哪怕恨极了,哪怕痛极了,却不会失去理智滥杀无辜,更不会以此为借口变成宁负天下人的坏人。
“我这样的人,你喜欢吗?”
呃。
姜觅被问住,一时语塞。
“我很欣赏,也很佩服。”
这个答案萧隽自然不满意,但眼下却是足够了。
不急的。
他有耐心。
……
天还没亮,萧隽已经进宫。
姜觅也起了,安排好府里的事情后也准备启程。
天光从云层中透出来洒满郦京城的角角落落时,出使的队伍已经到了城门处。银甲卫开路,禁军护送,除了萧隽之外,全是萧昶的人。萧隽一袭亲王正服,艳丽无比又矜贵无双,引得无数百姓的目光追随。
沿街两边人头攒动,是这个时辰城内难得一见的景象。人们不约而同地涌向城门,在看到王府的马车时情绪十分激动。
“看,那是王妃的马车,王妃果然说到做到,她真的要去京外给我们买粮食了!”
“慎王高义,慎王妃高义!”
“慎王高义,慎王妃高义!”
姜觅掀开车帘子,不时与众人挥手示意。
这时后面又来了一群禁军,自动将他们一行人围住。为首之人正是柳仕原,柳仕原说自己是奉了皇命前来保护姜觅。
昨晚宫门外那么大的动静,宫里自然是听到了风声。萧昶那个人多疑又阴狠,自然会有所动作。
姜觅早已料到,却故作惊讶地道:“陛下只派你们来保护我,那他有没有问我银子够不够?他可是天下之主,救济百姓这样的事他既然知道了,怎么能一点恩赐都没有,光派你们过来有什么用。说句不好听的,我还怕你们出不上力,反而给我添乱,真是的!”
她似是被气到,一把将帘子放下。
百姓们对着柳仕原等人指指点点,目光充满了不屑。
柳仕原紧锁着眉,靠近马车低声道:“王妃娘娘,京外流民乱窜,你贸然出京又携带大批银两终归太过显眼。陛下心在社稷,也很感谢你一片善心。你既行了善事,又何苦惹陛下不快。”
姜觅觉得真是奇了,这位柳大人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教她做人。他们不过是有过几面之缘,关系哪里就好到这个地步了。
她“刷”地拉开帘子,怒道:“你说我为什么不高兴?谁不知道余太后想从我手里要银子,如今我带了这么多的银子出京,我就不信你们真的是好心来保护我的。万一我的银子在京外被你们抢了,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柳仕原的脸色都变了,抿着唇看着姜觅。还以为这女人只是蠢了些,没想到竟然蠢到这个地步。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一遇到这个女人就失了分寸。
姜觅的声音不小,自然被很多人听了去。那些原本就对禁军不满的人,越发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出使的队伍已经查验完毕,顺利出城。
守城的守卫们将姜觅等人拦下,说是要搜查马车。
姜觅这一行有三辆马车,一辆乘人,两辆装银子。一箱箱的银子捆绑结实,这一解一绑必定要费不少时辰。
“你们没看到陛下都派了禁军押送吗?你们胆敢查我!”姜觅下了马车,立在前面。
她保持着自己张扬的人设,依旧是华服加身珠翠满头,怒气冲冲的样子不仅没有折损她的貌美,反倒平添了几分瑰艳。
“我怎么今日才发现,原来慎王妃长得这么好看。”
“你才发现哪,慎王妃本来就长得好。以前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败坏她的名声,说她又蠢又坏,害得我们都以为她长得丑。”
“还能是谁啊,不就是武昌侯府的那个平妻余氏。这余家的人哪,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依我看就是余夫人捣的鬼,到处败坏慎王妃的名声。”
“以前他们说慎王妃命中带克,我看都是他们胡说的。慎王妃最是有福之人,若不然也不会一嫁进王府就把慎王殿下的傻病给冲好了。”
“对啊,慎王一定是冲喜冲好的。”
柳仕原隐晦的目光望向出了城的出使队伍,哪怕是离得这么远,他还能一眼看到那立于王辇之上的人。
慎王真的是被冲喜冲好的吗?
未必吧。
父亲和祖父都怀疑,这些年慎王全是装的。
如果慎王一直都是装的,可见其人城府有多深。城外的魏显保不齐早已与之联系,还有那纪连与顾霖被救走一事,八成也与慎王脱不了干系。
他的目光落在姜觅身上,眼中渐渐有了一丝犹疑之色。这个女人今日之事受了萧隽的指使,还是…
“出城例行搜查而已,王妃娘娘无需在意。”他对姜觅道。
姜觅好看的眉一挑,瞪了过来。
“我可是一品亲王妃,我家王爷才为了天下百姓和陛下以身涉险。我好心好意为了城中的百姓出城买粮,为何还要在此受你们的质疑?既然陛下不放心,他有本事自己出钱好了。别人出钱出力,他还要疑神疑鬼。他在怀疑什么?难道是怀疑我的箱子里装的全是石头吗?救人如救火,你们可知耽搁了一个时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城中原本不应该饿死的人死了,意味着阴曹地府又要多几个饿死鬼。”
“对啊,凭什么要搜查慎王妃,慎王妃为了我们百姓出钱出力,为何要受你们的刁难?还不快放行!若是耽搁了王妃娘娘的行程,你们担待得起吗?”
不少人涌了过来,拦在马车前面不让守卫们动手。还有一些人往城门冲去,企图帮着姜觅把城门打开。
一时之间,乱成一片。
嘈杂声中,柳仕原的目光一直在姜觅身上。
这个女人真的蠢吗?
他突然拔刀,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停了下来,定在原地。
“王妃娘娘,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更耽搁时辰,不如让他们挑几个箱子查一查。一来他们也好交差,二来也耽误不了多少时辰,你意下如何?”
姜觅冷哼一声,不太情愿地道:“既然柳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不给柳大人的这个面子。那就让他们挑几个箱子查一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少了一锭银子我必告你们以权谋私。”
那些守卫们听到这话,有人心里骂娘,谁让他们倒霉遇到慎王妃这个难缠的。明明是公事公办,一个不好还被人状告以权谋私。
如此一来,他们都紧了心,每辆车都开了两个箱子,确实是白花花的银子。
柳仕原眉头越发皱紧,朝搜查的守卫们使了一个眼色。守卫们心领神会没有再继续搜查,主动给姜觅一行人放行。
出了城,果然流民不少。
流民们看到柳仕原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去。
姜觅又掀开帘子,对那些流民道:“诸位,我乃慎王正妃,今日出城确实带了不少银子。不过这些银子我准备全买了粮食,一半赠与城中百姓,一半到时候用来给你们施粥。你们若是信我,且静候我的佳音,我必说到做到。”
那些流民听到这话,全都站了起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颤危危地跪下朝姜觅磕头,嘴里喊着“活菩萨”。随后又有人跟着跪下,很快就跪了一大片。
没人阻拦,也没人滋扰,姜觅一行人很顺利离了京。
这是她第一次出京,京城的繁华与眼前的萧条仿佛两个世界。郦京处于北方,冬季原本就不如南方那般绿意葱郁。因着最近流民不断涌进京都,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但凡是能吃的东西都被一扫而空,说是挖根扒皮亦不为过。
行到京外二十里地时,她下令停下来休整。
一路上柳仕原都紧盯着装银子的马车,两大车的箱子十分显眼,朱漆铜锁极大极沉,便是装一个成年男子也绰绰有余。
休整之时所有人都聚到驿亭中喝水补给,还有人负责给马喂草料。
姜觅坐在亭子里,一时嫌弃颠得难受,一直又嫌点心难吃,挑三拣四的诸多抱怨,听得柳仕原频频皱眉。
“柳大人,你怎么不过来喝口水?”
听到她在叫自己,柳仕原愣了一下,接着给自己的属下使了一个眼色后,当真朝她走过去,并坐到了她旁边。
她哼哼着表达不满,“也就是我心善,换成哪家的主母也愿意遭这个罪吃这个苦。看看这点心都成什么样子了,全散得没了形,吃到嘴里都没了滋味。”
点心确实散了,看着自然是不太好看。
“不若王妃娘娘吃我这个?”柳仕原用锦布帕子包着的桂花糕,递到了姜觅面前。
桂花的香气混着甜香充斥开来,不仅气味不减,且形状也保存得十分完好,同刚做出来的样子没什么分别。
姜觅先是眼睛一亮,然后撇了撇嘴。“柳大人,我这人最是不喜欢占别人便宜。既然柳大人请我吃点心,那我也同样以点心款待柳大人,还请柳大人莫要嫌弃。”
她把自己的点心往柳仕原那边推了推,然后才接过桂花糕。
柳仕原捏了一块形状尚可的点心,却迟迟没有入口,反倒是看着她。她猛地变了脸色,不悦地道:“柳大人什么意思,难道是嫌弃我的点心?既然如此,那柳大人的好意我不敢受。”
说罢,她就作势要把那桂花糕还回来。
“哪里,我是受宠若惊,一时惊喜过头愣了神。”
柳仕原垂着眸,将手中的点心往口中送。他再次抬眼时,只见姜觅已经吃完了一块桂花糕,嘴边还留着点心屑子。
白色的点心屑子沾在那樱粉的唇瓣上,如红梅落了雪,又似樱桃染了霜,分外的娇艳欲滴惹人垂涎。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原本还含在口中的点心顺带着入了喉。等他回过神时,入了喉的点心已经下了腹。
从小他就被祖父亲自教养,自诩心性定力都异于常人。如现在这般办差时走神之事,还是第一次。幸好眼前之人空有美貌却不聪明,否则刚才那一瞬间的恍惚,足够他死上好几回。
好困。
不对!
他中计了!
这女人分明是识破了他的算计,压根没有吃他准备的桂花糕。而他居然因为一时大意,反倒中了别人的计。意识模糊之时,他看到那押车的几个下人正对着他的属下拔刀相向。很快自己的人就落了下风,倒了一地。
他的头越发沉得厉害,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勉力睁开的视线中,还是那越发娇艳的红唇,正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柳大人辛苦了,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你…”
姜觅无辜地眨了眨眼,道:“柳大人,你可不冤,咱们彼此彼此而已。”
第67章
柳仕原努力想保持清醒, 无奈药力实在太强,哪怕他再强睁着眼睛却还是晕了过去。晕倒之前,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女人原来不蠢。
那几个下人围了过来, 其中一人问姜觅, “王妃,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人黝黑的脸,还长着满脸的胡茬,但听声音居然是纪连。不仅是纪连,还有易了容的顾霖, 他们就混在押送银子的人当中。
姜觅故意用大箱子装银子,然后在城门处又闹了那么一出,为的就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箱子上面。
柳仕原等人一心以为她若是要带人出京,必定是将人藏在箱子里。所以确实把心思都放在箱子上, 从而忽略了押送的下人。
姜觅早有计划,当下安排起来。
正说话时,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群流民打扮的汉子。为首之人上前同她对了暗号, 确认是接头的人之后,她递了一个眼色给没有易容的盛坤。
盛坤立马清点人手,押着两车银子出发。
而剩下的这些人, 包括姜觅和顾霖纪连在内,则在那为首之人的带领下直奔云州义军的扎营之地。
营地建在避风之处, 背靠高山前面视线宽阔,虽不是什么易守难攻之地, 但确实是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他们一行人绕后路进营地, 为首之人前去和守兵交涉, 守兵确认身份后将他们放进去,然后将他们安排在一处营帐内。
一进营帐内, 顾霖的气势就变了。哪怕被囚禁多年,哪怕早已远离京中,一旦入了军营,他骨子里的军魂瞬间回归。
他一寸寸地环视着营帐的布置,眼神幽远而坚定。
帐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有人掀帐进来。
“世子爷!”
来人声音微颤,上前行礼。
顾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来人。
来人约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魁梧满脸风霜,这人正是云州义军首领魏显。魏显原就是顾霖的随侍,当年顾霖随先太子出京时,魏显正好被南平王派出去办事,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逃过一劫。
在看清楚顾霖的面容之后,他当即眼眶一红,“属下魏显,见过世子爷。”
顾霖面色激动,赶紧将他扶起。
一别多年,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何况顾霖早已是失语之人。
“世子爷,这些年您受苦了。”顾霖的情况,魏显已经得知。思及昔日旧主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历历在目。此时再看眼前这失语沧桑之人,他如何不痛心难过。“此生能再见世子爷,属下已经心满意足。”
帐内的人,无一不动容。
纪连最能感同身受,他和顾世子一样被囚禁多年,其中煎熬痛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何况顾世子身份不一样,比他受过的折磨更多。
他实在不忍再看,转过身去悄悄抹眼泪。
魏显被顾霖扶起,主从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虽不能言语,但眼神能传递所有,千言万语也可以尽在不言中。
“世子爷,这一天属下等了太久了。如今世子爷归来,王爷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高兴。属下手底的人已有八万之多,但凭世子爷调遣!”
顾霖摇头。
魏显急了,“世子爷……”
姜觅见状,和纪连一起上前。
“魏将军,舅舅身体还未恢复,不宜太过操劳,军中之事魏将军更为熟悉,由魏将军调遣更为合适。”
顾霖闻言,点头。
魏显恍然大悟,“是属下太心急了,世子爷您好好休息,等您身体养好了再说。”
他下意识朝姜觅看过来,好生打量了一番。“王爷曾提起过王妃娘娘,今日一见果然如王爷所言,王妃娘娘真乃女中豪杰也。”
姜觅知道魏显是萧隽的人,但没想到萧隽会和他提起自己。什么女中豪杰,听起来让人臊得慌。
“魏将军过誉了,我身为徐氏后人,这些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虽谦虚,却很坦荡自然,完全没有丝毫的扭捏作态。
“好。”魏显越发赞赏。“不愧是安国公的后人,王妃娘娘确实大气。”
纪连和他是旧识,倒是不用重新介绍,只是多年后再见难免会叙旧感慨。
他们说话之时,顾霖看了姜觅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感谢她刚才的解围。她心中酸涩,一个不能言语的人,便不能亲口发号施令,又如何能成为一军统帅。
或许对舅舅而已,以后做个幕后军师更合适。
魏显道:“王爷已候多时,我现在就去见他,世子爷你好生歇息。”
他故意晾着萧隽是做给世人看的,眼下见旧主平安归来,心中一桩大事已了,于是便赶着去和萧隽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顾霖摇头,用手势表示自己要一同前去。
不仅是他,纪连也要去。
魏显原本担心顾霖的身体,但见顾霖很是坚持,他当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如此一来,一行人中只剩姜觅落单。
姜觅笑道:“使臣来议和,将军可不能怠慢,也不知军营里可缺斟茶倒水的丫头?”
她话一出口,几人立知其意。
魏显下意识看向顾霖,顾霖含笑不语,眼神很是慈爱。
见自家世子爷都不反对,魏显自然不可能拒绝,道:“那就有劳王妃娘娘了。”
于是顾霖和纪连扮作随从,姜觅扮成丫头,一行人前往大营帐议事。
使臣虽只有萧隽一人,但以萧昶的多疑当然不可能全权放手。他走到哪里,银甲卫和禁军就跟到哪里,明为保护实在监视,而且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萧昶派来的内侍。
姜觅脸涂黑了,衣服也换成了粗布荆裙,像是被临时调来侍候茶水的流民。她提着茶壶给魏显倒了茶,转身再给萧隽侍奉茶水。
萧隽和魏显先是客套地拉了一下关系,然后萧隽说明自己的来意,表达了萧昶欲将其招安的意思。
“萧昶不过是个窃国的小人,慎王你莫要被他骗了。”
“魏将军何故出此言?”
魏显叹了一口气,道:“当年王爷还是个幼童,自然是不知个中内情。先太子和我家世子病得蹊跷,我一直怀疑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先太子去世之后,我家世子爷不知所踪。萧昶说我家王爷有谋逆之心,以窃玉之罪抄了顾家满门。但时至今日,玉玺依然还未找到,分明是他的污蔑栽赃!要我归顺可以,他必须亲自下旨彻查窃玉案,否则江山风雨生灵涂炭都是他的罪孽!”
“魏将军所言,确实是有几分道理。”萧隽似是被说动了,问身边的内侍。“王公公在皇叔身边多年,此事你以为如何?”
议和这样的事还要问一个内侍,传出去世人不仅会说萧隽无能没有主见,也会指责萧昶太过专横独断。
那内侍道:“王爷,这些都是魏将军的一片之词。窃玉案已经定罪,顾家谋逆之事千真万确。如今年月久远,若要重查此案怕是行不通。奴才斗胆进言一句,魏将军飘零在外多年,忠心不二实在可嘉,不如王爷问问他,可有什么想要的?”
“王爷!”魏显脸一黑。“你我正在谈论正事,岂能容一个奴才指手画脚。我意已决,劳烦王爷转告萧昶,除非重查窃玉案,否则无需再议!”
说罢,他拂袖离去。
“哎呀!”姜觅惊呼出声,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
萧隽看着自己湿了一大块的衣服,道:“姑娘不必惊慌,本王换身衣衫便是。”
“王爷,是奴婢不小心,奴婢方才见将军生气了,一时心慌手抖。您若是要换衣衫,请随奴婢来。”
那内侍皱着眉,“哪里来的笨手笨脚的丫头,还不快快带路。”
几人刚出营帐,有个小卒偷偷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公公,我家将军有请。”
那内侍眼珠子一转,找了借口让姜觅带萧隽去换衣,自己悄悄去见魏显。他以为魏显是想越过萧隽和他谈事,却不想是有人故意把他引开。
姜觅和萧隽对视一眼,去到一个营帐。
原本还有几个银甲卫和禁军要跟进来,被萧隽留在了外面。
“你们想重查窃玉案,萧昶肯定不同意。当年那案子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案子,又是他亲自下的旨。他那样的小人最是好面子,一辈子算计为的是流芳百世的明君称号。他如果同意重查,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他当然不可能痛快答应。”
“那接下你打算怎么办?”
“他派我出使招安,可不止魏将军一个,还有那应州的徐泽。”
徐泽?
这个名字在姜觅的心里过了两遍,总有种说不出来感觉。
若不是云州的义军阻拦了萧昶从边关调回来的十万兵,魏显也不可能无后顾之忧地驻扎在京外。
“那依你看,那徐泽可能拉拢?”
萧隽点头。
“眼下他与我们目的一致,或可虚与委蛇。”
“那你自己小心。”
“你这样子,还真像流亡的村姑。”萧隽看着她涂得腊黄的脸以及粗布的衣裙,漆黑的眼中隐约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姜觅甩着自己的麻花辫,小表情全是得意。“我扮什么像什么,就算是村姑,那我也是最美的村姑,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个村花。”
村花这个词倒是新鲜。
萧隽眼底的笑意深了一些。
“不知谁家儿郎能配得上村花姑娘?”
姜觅笑起来,“当然是村草了。你这长相放在村里,定然是当之无愧的村草。”
“好,那我就是村草。”
两个说话时故意压着声,温热的气息近距离地纠缠着,时而勾在一起,时而又绕在一起,氤氲中暧、昧的气氛。
离别时短,总是让人意犹未尽依依不舍。
姜觅突然觉得他们不过是分开不到一天,却像是过了许久。朝夕相处的习惯一朝被打破,她竟是有些不太适应。
正事要紧,她自然要提一下自己如何算计柳仕原的事。
“他还以为能算计我,没想到反被我算计了,我是不是很聪明?”
“对,你最聪明。”
萧隽顺着她的意思夸了她一句,她故意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很是丰富有趣,却没看到萧隽眼底的杀气。
她笑得越发开心,道:“我让人把他们搬到草丛堆,这会儿想必应该全醒了。我料他也不敢就那么回京,定然是等在进城必经之路上等我。”
那些禁军是奉了皇命来护送她的,如今把她护送丢了,怎么可能有脸回去复命。所以若是她猜得不错,等她带着粮食回京时,一定能和他们遇上。
事实上,她猜得不错。
柳仕原醒来后发现自己倒在草丛中,先是记起了晕倒之前发生的事,然后赶紧将自己的属下全部弄醒。
那些人醒来之后,一个个羞愧难当,更不敢看柳仕原。
“柳大人都中计了,那慎王妃还挺厉害,看着就是一个红颜祸水。”
“别人都说她蠢,我看她聪明着呢。”
柳仕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个女人一点也不蠢!不仅不蠢,而且还十分聪明。原来他不止看错了慎王,还看错了那个女人。
难道他们早就相识?
他忽然气恼起来,气自己一时不察,恼自己居然还对那女人有过怜惜之意。很快他冷静下来,命令所有人分成两路守在进京的必经之地,一旦发现姜觅等人的踪迹立马来报。
这一等就是三日。
三日期间,萧隽已经将魏显和徐泽的请求带回京中。魏显所求是重查窃玉案,而徐泽则是为了加官进爵,不仅要封地要爵位,还要钱要粮。
萧昶得知二人的要求后,气得当殿怒斥。一怒魏显不顾他的颜面,二怒徐泽狮子大开口。骂魏显狼子野心,骂徐泽趁火打劫。
他正怒发冲冠之时,又有重提前朝宝藏一事,言外之意竟然是怪他不顾江山社稷,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独占那些钱财。
若是一人当出头鸟,他还能处置。但一大半的臣子们进言,包括他最为看重的柳相,如何不让他气得五内如焚。
如果真挖到了宝藏,他哪里会藏着掖着。如今他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不由得把姜觅给恨上了。
紧张的气氛中,萧隽又道:“陛下,臣提及京中百姓之苦,魏徐二人表示,在陛下未做决断之前不会攻入城中,还请陛下放心。臣以为此时应当大开城门,一来是安抚民心,二来也是让他们不至于断了生计来源。”
这话得到了一大半的附议,原因无它:高门大户也快没粮了。
萧昶再怒再气,也不得不下旨开城门。
但城门虽开,进出盘查却是更严。
城门大开之后的当天,姜觅等人就出现在京外的一条官道上。之前的两车银子已换成近百车粮食,浩浩荡荡地直奔京城。
柳仕原得到消息,立马赶到。
原本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此时全化成了愤怒。他盯着姜觅的脸,一步步地走近,挡住了车队的去路。
“王妃娘娘,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柳大人莫生气,我都是被逼无奈。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愚蠢得很,好不容易想做个好事扬名,自然是怕被人破坏。谁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万一你们在路上把我的银子给抢了,我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们是奉命保护你的,如何会抢你的银子?”柳仕原磨着牙,他在气自己。哪怕是明知这女人是在装蠢,他内心深处还想为其开脱。
姜觅皱起眉头,“你说了不算,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太后和陛下。谁不知道太后眼红我的银子,在京里都恨不得抢了,这出了京还不得动手。”
“那你也不能算计我们?”
“我都说了是被逼无奈,你们这不是没事嘛。我知道柳大人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明白我的苦心,也一定会在城外等我们。这一来不用你们跟着我们劳累,二来也没耽搁你们完成任何。柳大人若真觉得过意不去的话,等会让你的属下帮忙分发粮食,可好?”
他过意不去?
他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柳仕原觉得自己差点就被绕进去了,看向姜觅的眼神越发隐晦。
姜觅半点不与他客气,等到了城外时真的让他的人帮忙卸车。一半粮食卸下来救济流民,一半则让盛坤运到城中分发。
很快城外就架起了粥棚炉灶,米粥的香气引得流民们聚拢过来。
“我家王妃娘娘说了,大伙都不要抢不要挤。一个一个来,人人都有。若是谁不守规矩,那就不能领粥。”子规扯着嗓子到处喊,还有一些人维持秩序。
姜觅亲自分粥,自然地听到无数感恩戴德的话。
柳仕原看了一会儿,见她做得有模有样,心中泛起复杂的滋味。眼看着天色不早,这才带着人回宫复命。
流民的队伍望不到头,其中还有一些原本领过的人又重新排除来领。她也不戳穿,凡是到了面前的都分了两勺粥。
城墙底下,路边荒地上,到处都是捧着粥喝的流民。这些人流浪了许久,自流浪之后第一次喝到米粥。
一直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姜觅的手腕酸得不行。她正欲让人换手时,有人朝她伸了一个破碗过来。
这人的手指很长,关节粗大却很好看,与其他流民不一样的是,这人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得十分平整,且无一比污垢。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个粗衣短褐打扮的青年男子。男子眉目清俊,长相很是俊朗,明明看着应该是个习武之人,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人倒是不太像流民。
她如此想着,还是舀了两勺粥到对方的破碗中。
“多谢王妃。”
声音也好听。
姜觅想着,与人换了手。
那男子端了粥离开,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第68章
……
“短短几天而已,䧇璍 她当真买回了几十万担粮?”
萧昶听了柳仕原的禀报之后,大为震惊。
今年天灾不断,大旱之后是大涝, 大涝过后疫病频发。受灾之地占了一大半, 各地的粮价飞涨几十倍之多,且还十分紧缺。
一个内宅妇人,哪里来的能力在几天之内就能筹到几十万担粮食,便是钱子再多出得起高价也没有这么快。
他凌厉地看着柳仕原,“朕让你随行保护, 你就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负责采买的是慎王妃手底下一个名叫盛坤的人,盛坤应该是有些门路,所以才会在短时日内买到粮食。”
“盛坤?朕记得这个人,好像此人还有功名在身。”
萧昶仔细回忆着, 隐约记得以前听人提过这个名字。
柳相道:“陛下好记性,那盛坤原是徐夫人手底下的管事, 后随徐令娇陪嫁到武昌侯府。徐令娇死后他被姜老夫人遣散, 没想到会帮慎王妃做事。此人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倒是不用太过在意。臣担心慎王妃此举,是受了慎王的指使。如今百姓们对他们夫妇二人感激涕零, 倒是有些难办。”
他是柳皇后的父亲,便是当今的国丈。这么多年来萧昶对他直分倚仗, 但凡大事必定要与他商议。
但这些日子以来,萧昶对他很是不满。
“难办?朕要听的不是这个!前些日子是相爷说那宝藏必定埋在宫中, 朕听信相爷之言在宫中大兴土木, 如今不仅没找到宝藏, 朕还白白担了凉薄自私的名声。那你说眼下该怎么办?京外那两个逆贼该如何安抚?”
“陛下息怒。”柳相上前一步,回话。“依老臣之见, 那魏显分明是慎王的人,他的要求应不得。”
“这还用你说!”
萧昶没好气道。
窃玉案是他金口玉定,他怎么可能自己推翻。若真是那样,他的君威何在,他君王的颜面何在。
“陛下,我们不如应了徐泽的要求。他不是要权要爵位吗?那陛下就封他一个西北王,再命他去镇守西北。”
“那钱粮呢?”
“他身为臣子,未立功已有爵位,已是陛下恩典。若想要赏赐,需得立下一功,陛下以为如何?”
萧昶一听,正中下怀。这些年他重用柳相不是没有原因的,那是因为柳相的提议往往最合乎他的心思。
他想除掉萧隽和魏显,只有借徐泽的手。
“好,就依相爷所言。慎王连日奔波已经辛苦,这与徐泽商议加官进爵一事就由相爷去办。若此事不成,相爷你也不必来见朕了。”
柳相恭恭敬敬地领了命,同柳仕原一同出去。
祖孙二人出了皇宫之后,柳相才慢慢直起了腰身。
“你当真什么也没发现?”他问自己的孙子。
柳仕原摇头,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方才在萧昶面前,他只字未提,如今仅有他们祖孙二人,他无需再隐瞒。
柳相听完他的叙述,老脸微沉。
“依你看,那慎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儿说不上来,但应该不似外面传的那般蠢。”
“她当然不可能是个蠢的,能将计就计引你入套,就冲这份心机手腕也不是一般人,或许早已和慎王勾结,倒是有些难办。”
柳相背着手,踱着步子往自家马车走去。
柳仕原亦步亦趋地跟着,扶他上马车。“祖父,陛下分明是把我们柳家架到了火上。若是不能说服徐泽对付慎王和魏显,那徐泽所求的钱粮,怕是要我们出了。”
“我们这位陛下最是上不了台面,我早料到他会如此。”柳相抚着胡须,阴沉地回望了一下身后的宫门。“如此无德之君,必将被世人唾弃。我们筹谋多年,眼下虽然有变数,但不失为最好的时机。”
这天下原本就是他们的!
宫外不知何时聚拢了不少百姓,高昂的呼喊一声接一声。
“慎王妃高义!”
“慎王妃高义!”
“慎王妃是活菩萨!”
“活菩萨!”
“天子不仁,君王无德!”
“天子不仁,君王无德!”
这是收到施粮之后百姓们感恩戴德的声音,而另一种声音则是有心之人所为,混在一起喧嚷不断。
民心所向,直冲云霄,高呼声破空而来,穿过厚重的宫墙,一声声直击人心如雷贯耳,听得宫人们心惊胆战。
若君王无德,人间又有了活菩萨,这天是不是要变了?
“啪!”
余太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是虎口发麻。不知是手麻的缘故,还是心里的怒火使然,一张脸扭曲至极。
“活菩萨!世人皆愚,难道忘了她此前是怎么样一个人吗?那个蠢东西也配得此名声,简直是岂有此理!”
柔嘉公主陪伴在侧,安慰道:“皇祖母,您息怒。世人只是被她蒙蔽而已,等来年开了春,那些流民离京便不会再有人提了。依孙女看,全怪大堂兄心机深沉。也不知他使了什么障眼法,这些年愣是半点端倪都未让人看出。那蠢货不过是受了大皇兄的指使,倒是不足为惧,臣女只担心大皇兄隐忍多年,此番所图必定不小。”
余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这真是里里外外没有一桩顺心的事。前朝的宝藏没挖到不说,她和陛下还白白担了名声,惹得臣民们误以为他们想独吞宝藏而置江山社稷不顾。
那一声声“天子不义,君王无德”听得她是火冒三丈,气得不停在殿中走来走去,眼神更是像刀子一样剐着每一个人。
国难当前,倒叫碍眼之人出尽了风头,当真是如鲠在喉。眼下京外两股逆贼虎视眈眈,援军受挫之后迟迟未到,她已经几天几夜都没怎么合过眼。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传哀家的旨意,让人拿了几个刺儿头,哀家就不信杀鸡儆猴之后,还有人敢放肆!”
不止是她有旨意,萧昶那里也下了口谕。
银甲卫和禁军冲出宫门,眼看着快将那群闹事的百姓围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大群流民,挤挤攘攘的喊着他们没错。
一时之间,宫外一片混乱。
有人大声悲哭,求陛下给他们一条活路。又有人说他们好不容易喝到了热粥,心中正是感激之时。陛下若是不让他们宣扬慎王妃的好,为何不赏他们一些吃食,那样的话他们也会歌颂陛下功德。
“乡亲们,陛下不仅不给我们饱饭吃,还想堵住我们的嘴!你们说,他能堵得住吗?”
“天下悠悠众口,他堵不住!”
“堵不住!”
消息传到萧昶的耳朵里,气得他头顶都快冒烟,咬着牙命撤回了那些银甲卫和禁卫。
余太后同样气得不轻,口不择言。
“我儿是天子,那些贱民怎么敢质疑天子!君王一怒伏尸万里,他们难道不怕吗?真要把哀家惹急了,哀家就赐那蠢货一杯毒酒!”
“皇祖母,您息怒,这可万万使不得。”柔嘉公主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您消消气,咱们再想想法子。”
余太后当然知道不能这么做,哪怕她是太后,哪怕她的儿子是皇帝,他们也不可能如此随心所欲。
“一个个的都要反了,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一个蠢货而已,她的命不过是蝼蚁。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舍了也就舍了。皇祖母难道忘了,冷宫里的那个小孽种,如今正在慎王府,算日子那毒也该发了。”
“没错。”余太后面色稍霁,幸亏她还布了一招棋,足可以置那蠢货于死地。“若是等不到毒发,那就再加点料,三日之内哀家要听到消息。”
殿门外候着好些宫人,其中一个宫女悄悄地退下去,见无人跟踪之后出了永福宫,拐了好几个弯,绕了好些路之后到了德章公主的宫殿。
一个年纪大点的宫女看到她之后,避着人把她领到德章公主跟前。德章公主听着她的禀报,脸色一寸寸变化。
大约半个时辰,德章公主突然发了好大的脾气。殿中传来摔东西的破碎声,还有她气急败坏的骂声。
“那姜觅不过是个蠢东西,哪里配得上活菩萨的名号。世人当真是昧了良心,不过是吃了她几粒米,便连如此违心之语也说得出来,难道都忘了她以前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吗?”
“殿下,您消消气。如今京内京外都传遍了,您也不能堵住每一个的嘴。他们说什么就随全们去吧,左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那年纪大的宫女劝着她,眼睛却是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主仆二人一个骂一个劝,折腾一番后众人便看到德章公主怒气冲冲地出来,说是要去王府亲自质问。
消息传到余太后和柔嘉公主的那里,祖孙二人都是见怪不怪。余太后正恼姜觅坏了自己的事,又不为自己所用,眼下有人替自己去出一口恶气,她乐得假装不知情。
德章公主顺利出了宫,一路杀到慎王府。
姜觅前脚回王府换衣服休整,她后脚就到了。
“姜觅,本公主问你,你怎么有脸让那些人叫你活菩萨!”她叫嚣着,迈过正院的门槛,在看到屋子里不止姜觅,还有萧隽时明显一愣。
萧隽的目光看过来时,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大……大堂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好了的萧隽,不知为何突然害怕起来。宫里有人在传大堂哥一直都是装的,她心里其实是信的,若不然一个五岁就傻了的人怎么可能一朝病好之后就有如此气势。正是因为相信萧隽多年来都是在装傻,所以她才更敬畏。
姜觅一看她这老鼠见了猫般的表情,心下有些好笑。
“王爷,大公主是来找我的,肯定是有话要和我说,你先回避一下。”
萧隽“嗯”了一声,转身进到内室。
德章公主等他离开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
大堂哥的气场也太强了。
“姜觅,本宫问你,你哪里来的脸让世人称你为活菩萨!”
“大公主这话说得当真是好笑,那些嘴又不长在我身上,我哪里拦得住。便是我想捂住他们的嘴,我也只有一双手,哪里能捂得过来。”
“那你也不能坦然受之!你是活菩萨,你将本宫的皇祖母置于何地,她都快要气疯了。”
姜觅弯了弯眉眼,那老妇气死了才好呢。
德章公主无事不来找自己,难道是又有什么消息?
她才这样想着,就听到德章公主道:“那个小贱婢呢!”
姜觅心下了然,她此次上门是与小铃铛有关。
“你想做什么?”
“本宫还能做什么,快让她过来给本宫请安!”
这是要见小铃铛。
姜觅装作气愤的样子,命人去把小铃铛带过来。小铃铛也是个精怪的,进屋之后先是小脸一喜,然后立马装着可怜巴巴的样子躲到姜觅身后。
德章公主打量着她,见她气色好了许多,脸上也生了一些肉,心里便放心了许多,只是出口的话却是跋扈无比。
“你躲什么躲?见到本宫也不知道行礼,是不是慎王妃教你的?”
“大公主好生没理,难道不是你平日里喜欢打骂人,所以她才怕你的。她出了宫可算是脱离了苦海,日后有我护着我看谁敢动她!”
“你能护得了一时,能护得了一世吗?”德章公主冷笑道:“若有人想害她,你能拦得住?本宫若想弄死一个小贱婢有的是手段,你信不信不出三日本宫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她的小命!”
姜觅听明白了,原来是有人等不及了想对小铃铛动手。
小铃铛人虽小,但在宫中多年,又与德章公主往来密切,自然也听出了德章公主的言外之意,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全是害怕。
“姐姐…”
“不怕,有姐姐在呢。”姜觅安抚道:“你记得答应过姐姐的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快快长大,其它的你都不需要理会。”
她递给秦妈妈一个眼色,秦妈妈出去之后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那几个随德章公主出宫的宫女太监们给请到了偏厅去喝茶。
监视的人走了,德章公主便朝小铃铛走去。小铃铛也是个眼活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下,也从姜觅的身后出来。
“你听王妃的话,以后就留在这里,无论别人说什么,无论有人对你说了什么,你都要记住你这条命是王妃救的。”
“大…皇姐,我知道,我会听王妃的话。”
“那你乖乖的,先回去,我有话和王妃说。”
小铃铛乖巧点头,离开时一步三回头。
德章公主小声低喃,“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
姜觅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摇头道:“不会。她既然生在宫中,长大宫中,这些针对她的阴谋诡计,她都有资格知道。有时候明明白白地死去,也好过稀里糊涂地活着。”
“是啊,哪怕痛苦,哪怕残酷,也比被蒙在鼓里的好。”
姜觅听出她语气中的悲凉,若有所思。
“他人以刀,剜我心肝,我不觉得痛。倘若亲人以刺,伤我遍体,我必痛不欲生。有时候所有的痛苦残酷并非来自旁人,而是至亲。因为我们与至亲血脉相连,伤一分而痛三分,更让人刻苦铭心。”
“你还是这么通透,字字如实,又字字见血。”她凄楚一笑,“你曾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那时我只以为你我身世相当,丧妇长女无人可依,不得不如守宫一般伪装自己,以图守住自己的性命。后来我才知道,你我哪里是身世相同,分明有着同命相怜的遭遇。你母亲的死是人为,我母后的死亦是如此。”
后宅阴私如腐肉烂泥般恶臭滔天,皇宫高墙内尤甚。
其实一早姜觅就已猜到,赵皇后的死肯定不寻常。萧昶为人自私狠毒,又早与柳家勾结在一起,怕是在未成事之前就已许诺了柳家。所以登基不到半年赵皇后病故,柳皇后顺理成章入主宫中。
“你想为你母后报仇?”
“若是从前,我必是不敢的。他们一个是我的皇祖母,一个是我父皇,我若与他们为敌那就是大逆不道。但你给了我勇气,长辈若是不慈,我何需在他们膝下强颜欢笑。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愿像你一样破宫而出,弃了这萧姓,冠以我母后的姓氏!”
破宫门而出?
岂能同破府而出一样,天家威严何其强大,若非改朝换代,若非天下易主,此事怕是不能成。她既如此一说,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姜觅心中猜疑,道:“你知道我们想做什么?”
“知道。”德章公主吸了吸鼻子,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京外驻守的云州军,想来应该是大堂兄的人,大堂兄隐忍多年又布局至此,想来已做了万全的准备。我大胆一猜,当年我父皇的皇位必然来得不甚光彩,大皇兄接下来一定会以为据将他拉下皇位。我愿助你们一臂之力,在宫中与你们里应外合。”
果然皇家没有人是傻子,当真是人均八百个心眼子。
姜觅岂有不应之理,当下承诺。
“我保证,将来你所求皆能如愿。”
“多谢皇嫂。”
德章公主走了。
萧隽从内室出来。
“以前别的皇子公主们都叫我小傻子,变着法子戏耍我,唯她不会。纵然她表现出厌恶我的样子,但从未捉弄过我,也从未真正为难过我。”
“她也是个可怜人。”
萧隽望着皇宫的方向,满眼寒霜。那阴森的宫门之内,不仅有可怜人,有他的仇人,还有他的…母亲!那里也曾经有他的家,记载了他一生中最为美好的过去。
他厌恶着,却又怀念着。两种情绪在他心中拉扯不断,一时合拢一进撕裂,每一次分分合合都似血肉的切割与缝合。
“姜觅,我真想现在就破了那宫门。”
“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急在这几天。你猜萧昶接下来会做什么?”
“若我猜得不错,他一定会拉拢徐泽,借徐泽之力来对付我们。”
姜觅点头。
她也是这么猜的。
突然她想起那个青年男子,问:“徐泽是个什么样的人?”
“应该是友非敌。”
“我施粥时遇到了一个人……”
“你可是觉得那人有些不妥?”
“不是。”姜觅垂眸,“就是觉得他很特别,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69章
成亲有些日子了, 两人的相处已有一些默契,然而有一点至始至终没有改变,那就是他们私下说话时, 几乎不会在身边让人侍候。
秦妈妈子规还有小初子都十分有眼色, 一看到他们有话说,当即齐齐退到外面,不经传唤不会近身。
一阵沉默后,姜觅伸了一个懒腰。
“这几天可把我累坏了,今晚我要早点休息。”
子规一听这话, 下意识就要过来服侍,却被秦妈妈一把拉住。
“娘,王妃要歇下了,你为何不让我过去侍候?”
“你看。”秦妈妈一个示意。“有王爷呢。”
子规看去, 只见萧隽已经扶着姜觅往内室走,当下喃喃, “我竟是忘了, 王爷不喜欢有人打扰。以前就不愿下人们跟着,如今更是事事亲历亲为了。”
原本是下人的活,王爷也做了, 倒让他们这些侍候的人没事可做。
秦妈妈抿嘴一笑,不知想到什么叹息一声, 叹气过后又转为欣慰之色。“夫人还在时,心里最是盼着王妃能平安长大。若是男儿当顶天立地, 若是姑娘便嫁个好人家。如果夫人泉下有知, 知道王妃得王爷这般看重, 想来也能瞑目了。可惜……”
“娘,可惜什么?”子规问。
秦妈妈摇了摇头, 又叹了一口气。
还能可惜什么,自然是世子爷。也不知道世子爷是不是还活着,如果世子爷还活着的话,如今不知长成什么模样。
一阵风过,吹散了她的叹息。
进到内室的姜觅毫无形象地倒在床上,先是舒服地哼哼了几声,然后再翻了几个滚。刚才她不是随口一说,她这几天确实很累。
她身体很乏,打着哈欠闭起眼睛。但心却还留着些清醒,桩桩件件的事情萦绕着一时并无睡意。
男人冷冽的气息靠近,她依旧闭着眼。
两人同床共枕这些日子以来,可谓是做到了进水不犯不河水,把合作盟友的关系划分得极为清楚。她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觉得还算不错。
她的睡颜映在男人漆黑的眼眸中,似恣意盛开的白茶,娇妍美艳又随意自在。如此的信任与不设防,却让别人经受着在君子与狂徒之间来回拉扯的煎熬。
男人的气息渐近,带着说不出来的危险。那灼人的目光将她笼罩,让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燥热,暗道这男人不会是想亲自己吧?
气氛是到了,但时机不对啊。
“萧隽。”她翻了一个身,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如果我们都父母双全,自小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萧隽、小铃铛、还有德章公主,如果他们不曾有过缺失的父母之爱,如今的他们一定和现在大不相同。
他们会有人可依,有人爱护,便是被人算计针对,也有人为他们挡下没有胆战心惊的伪装,没有无人可依的惶然,也没有孑然一身的孤苦,也没有独自挣扎的辛酸。
“不知道。”萧隽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合衣躺在她身侧。
她刚刚松懈的神经立马紧绷,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心道自己起了这么煞风景的话题,这男人即使有什么旖旎的心思也该散了。
思及此,她的身体又放松下来。
萧隽何等敏锐,哪里察觉不到她的情绪变化。
他望着她的侧颜,眼中的深渊深不见底。
……
城内的粮食已经发放完毕,城外的施粥一日不断。王府的粥棚成为所有流民的中心所在,每日都有新的流民加入。
流民们对姜觅的称赞与日俱增,到哪都能听到世人对她的溢美之词,她所到之处,活菩萨的喊声不绝于耳。
随着舆论风向的变化,城外又多了一家粥棚。粥绷就搭在王府粥棚的对面,棚顶上面插着一面粥旗,上面写着一个姜字。
京中能叫出名的姜姓人家,不就是武昌侯府。姜家粥棚的主事人是余氏和姜晴雪,姜晴雪学着姜觅的样子,亲自给流民们分发粥食。
“王妃,奴婢刚才派人去看了。姜家那粥稀得都能照进人影,用的米也是陈米,分明就是来做样子的。”子规不忿道。
姜觅把勺子递给旁人,擦了手往姜家粥棚去。姜晴雪看到她过来,也让人接了自己的手,朝姜觅走过来。
“姜晴雪,你是想好名声想疯了吧。你用陈米也就算了,怎么还用发霉的米。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霉味,你可真够缺德的。”
“这些流民,有的吃就不错了,难道还要挑三拣四?”姜晴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在她看来自家用的米虽然有些霉味,但绝对吃不死人。
“好一个吃不死人,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家的粥棚给砸了?”
姜晴雪吓了一大跳,她知道姜觅说得出来,就一定做得出来。这个大姐从来行事张狂,压根不会顾及别人的脸面。
“姜觅,我真想不到你如今是越发的变本加厉了。你当真以为陛下不敢动你?你当真以为有人能护住你?以前在侯府尚且还有你容身之处,离了侯府后其实你什么都不是,可悲的是你竟然一无所知!”
“离了侯府后我什么都不是?”姜觅似笑非笑,眼神睥睨。“姜晴雪,你真是自以为是!我告诉你,离开侯府之后我才算是重新活了过来。侯府不过是我人生路上遇到的一个小泥潭,而你们这些人也只是些碍眼的臭虫跳蚤而已。如今我是轻舟已过万重山,若不是你跑到我面前来上窜下跳,我都差点把你们忘了。”
姜觅说的是实话,她真的快把这些人给忘了。因为对于她而言,余氏母女已是过去式,不值得她放在心上。只是这些人不甘寂寞,居然又舞到她面前。
姜晴雪绞着手中的帕子,又气又恼。
这个姜觅怎么敢如此羞辱自己!
她堂堂侯府嫡女,怎么就是臭虫跳蚤了?她们从小到大都在争,以前她处处都压姜觅一头,她以为此生姜觅都会被她死死踩在脚底下,永远都不可能翻身。
自从这个大姐破府而出之后,事情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变化。她心心念念都盼着自己是侯府唯一的嫡女,可真当她如愿以偿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就算侯府的嫡女只有自己一人,她也没有想象中的尊贵和荣宠。
相反,她的处境似乎变得说不出来的尴尬。
不仅是她,母亲也是如此。
如今府里没有妾室,父亲的后宅中只剩母亲一个女人。按理说母亲应该是高兴和欢喜的,但事实却是母亲比从前更加失落和不甘。
她们母女备受煎熬,姜觅怎么能差点把她们忘了?
这不可以!
“姜觅,你少得意。你以为我会信吗?你分明是记恨我们,一心想和我们争个高低。眼下你风头出尽,便以为自己赢了吗?”
“姜晴雪,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就凭你们也值得我费心思,你可真看得起自己!你最近是不是没有照镜子,要不要我送你一面镜子好好照一照,看看你如今这个样子和嘴脸,心有不甘又气急败坏。”
姜觅说完,“啧啧”两声之后又道:“你既长得没我好看,又没我有钱,也没有我身份尊贵,竟然还敢说我想和你们争个高低,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跳梁小丑不知所谓!”
这番话像无数个巴掌打在姜晴雪的脸上,愤恨敢怒一股脑地涌上她心头。尽管她表现出羞愤气恼的模样,实则心下已是慌乱无比。
她慌乱于自己的心虚,也慌乱于被姜觅说中了事实。更让她慌乱的是,她发现了自己和姜觅之间的差距,这种差距让她更加心慌意乱。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母亲说过她才是姜家最尊贵的嫡女,姜觅根本无法与她相提并论。无论才情名声,还是底气身份,她都强上姜觅数倍。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你别以为自己是王妃了,就能看不起人,就能随意羞辱人……”姜晴雪眼底划过嫉恨之色,狠了狠心往地上一歪。“大姐,你居然推我!”
姜觅翻了一个大白眼,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上前。
姜晴雪倒在地上,目光中隐有得意之色。她倒要看看世人若是知道姜觅是一个对自己妹妹都下手的人,还有没有人称之为活菩萨。
“大姐,我知道你对我母亲不满,也不喜欢我。但是这些年来我母亲从未苛待过你,我对你也是敬爱有加。我和我母亲也想为天下百姓做点事,你不能因为对我们有私怨,便拦着我们行善。我求求你,不要赶我们走,我们就只是施粥而已,绝对不会抢了你的风头。”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挺有效。已经有人被煽动,开始对姜觅指指点点,言语之中隐约有些怀疑的意思。
“王妃娘娘做好事,我们心中感激,但也没有道理拦着别人不做吧?”
“这到底是何道理,难道真是因为私怨不顾我们的死活?”
“不能吧,王妃娘娘不是这样的人。”
“你们是不知道,王妃娘娘以前的名声并不好,好像挺坏的……”
姜晴雪听到这些议论声,眼中的得意之色更甚。
这个大姐想要好名声,也不想想自己以前的名声有多坏。她不信一个人能痛改前非,世人也不会相信。
“大姐…我求求你,让我和我母亲继续施粥吧……”
如此乞求可怜的样子,演得还算不错。
但姜觅是谁。
不就是演戏嘛,谁怕谁啊。
“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她堆着满脸的假笑,伸手去扶姜晴雪。“你和你母亲想做善事,我双手双脚支持都来不及。如今百姓受难,再多的善人善事都不怕多。我知道你们的诚心,我也希望大家能看到你们的诚心。那从今日起,这些百姓们的口粮就靠你们了。你们尽管施展拳脚大干一场,等到你们尽了心力之后我再接手。你看如何?”
不等姜晴雪琢磨透她话里的意思,她对围观的流民百姓高声道:“诸位,姜姑娘和她母亲愿为了大家尽全力。我愿意成全她们的一片善心,这几日就不与她们抢着施粥了。你们放心,不管她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接下来我都会负责到底,包管大家能吃喝到明年开春。”
流民和百姓其实并不关心谁施粥,他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填饱肚子。既然姜觅许诺了能管他们到开春,他们心里踏实了,自然对姜觅言听计从。
“王妃娘娘,你就是我们的活菩萨,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对,我们听活菩萨的!”
“听活菩萨的!”
姜晴雪终于明白姜觅的打算了,气得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觅笑得越发假得厉害,“你看你,是不是高兴疯了?你们要做善事,这几天我就不和你们抢了,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大家都看着呢。”
“你…你是故意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做善事吗?我好心好意成全你,你怎么能不知好歹。若是你不愿意的话,那你自己和大家说。就说你原本是想来蹭名声的,一天煮上两锅粥做个样子,压根不是想真正做好事。”
“你…姜觅,以前我真是错看你了,没想到你心机如此之深。”
“对付你们这些小人,再深的心机都不为过。”姜觅一把将她拉起,“从现在开始,这些百姓就交给你们了!”
她望着那些流民和百姓,一张张的嘴都在咧着笑,像是一口口无底的洞,等着她用银子和粮食填满。
这么多张嘴,哪怕是施一天的粥都经费去不少的粮食。若是一连施上个十天半月的,那得有多少。
“你是故意的!”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做好事就大大方方的,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我这个人最是大方,也喜欢有好事大家一起做。所以你们就放宽心,接下来的日子你们只管大显身手,千万不要不好意思,不把大家的肚子喂饱,当心有人和你们急。”姜觅笑着,眼底全是嘲讽。
想蹭她的流量,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别以为她看不出余氏母女的做派,那粥煮得稀不说,用的是发了霉的米也就算了,一天里还煮不上几锅。想要好名声还不想花,蹭流量还想踩她一脚,真当她是软柿子不成。既然如此,她如果不给人家母女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是啊,是啊,这位姑娘,你可要和王妃娘娘学着点。王妃娘娘对我们真心实意,那粥啊都稠得能挂筷子。”
“就是啊,你们家的粥还差点意思,瞧着稀了些,喝了还有一股子霉味,明天可不兴这样了。”
“一人一勺不够的,王妃娘娘都是给两勺……”
姜晴雪听着这些声音,心口堵得都快要晕过去。这些贱民还敢提条件,有霉米煮粥给他们喝都算不错了,还嫌她家的粥稀粥少,果然是刁民。
姜觅一定是故意的!
分明是想看她的笑话,想看她出丑。
怎么办?
虽说母亲当了家,但侯府早已是内里虚空,根本没有她以前以为的那么风光。这一天粥施下来就要花不少银子,她该如何是好?
“大姐,你……”
“大家静一静。”姜觅示意众人安静。“从明日起这位武昌侯府的姜姑娘会全权负责诸位的口粮,你们可别小瞧了姜姑娘,她不仅是侯府的嫡女,还是当今国舅爷的亲外甥女。宫里的太后娘娘是她的姑祖母,陛下是她的表舅。你们放心,她有这个能力保证你们吃饱,你们还不快谢谢她。”
姜晴雪真的快晕过去了,她哪里有什么能力。
可恨的是,听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她道着谢,把她吹捧成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否认的话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若是她不认这个账,那丢脸的不止是她,还有武昌侯府和太后陛下。
好一个姜觅,居然给她挖了这么大一个坑,更气的是她明知陷阱极深,却还要硬着头皮往里面跳。
偏偏姜觅还在扎她的心,一刀接着一刀。
“你听听,大家都在感谢你呢。我们看好你,你一定可以的。只要你努力坚持做善事,说不定假以时日,你也能得一个小活菩萨的称号。”
姜晴雪再也不想看到她,一把将她推开。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姜二姑娘,走好。我提醒你一句,明日记得命人早起准备,免得让大家饿着肚子等。还有别再用霉米了,若是让人吃坏了肚子,岂不是好事变成坏事,积善变成了作恶。”
这么多人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料想姜晴雪也不敢抵赖。
余氏知道此事后必定会气得跳脚,这种别人明明恨你恨得要死,又拿你没有办法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她笑着转身,一眼就看到那个让她印象深刻的青年男子。男子还是布衣打扮,干净而清俊。哪怕是同样的粗布麻衣,那通身的复杂气质令人移不开眼。
“王妃娘娘心善,是我等百姓之福。”男子主动上前,与她搭话。
她心中满腹疑惑,“多谢夸赞,请问壮士是哪里人氏?”
“我从应州来。”
应州?
那不就是应州义军。
“我瞧壮士仪表不凡,想来不是泛泛之辈。”
她刚想再多打探一下这人的信息,却见一个同样粗布短褐的人过来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青年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和她告辞。
“今日与王妃一叙,不胜荣幸。”
“我看壮士是个可造之材,不知壮士能否告知……”
青年深深看着她,目光和煦。
“我与王妃有缘,应该很快还能再见。”
既然对方都说很快还能再见,姜觅也就不急于一时。她目送青年远去的背影,明明素昧平生,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人很熟悉?
“觅儿。”徐效不知何时过来,“刚才那人是谁?”
“不认识,一个应州来的人。”她见徐效的表情不太对,忙问:“舅舅,你是不是认识那人,他是不是不太妥当?”
如今城内外形势紧张,凡事更加小心才事。
徐效点头,又摇头。
良久,才道:“我就是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
“谁?”
姜觅心道,难道是她认识的人?
徐效突然红了眼眶,目光中全是怀念之色。
“你外祖父。”
第70章
……
姜晴雪红着眼眶回到粥棚, 余氏一眼瞧出她不对。将她拉到一旁细细追问,一问之下得知她被姜觅算计,当下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一旦只有他们姜家施粥, 一天下去不知要费多少粮食, 且施粥的日子还不能太短,短了更让人笑话。
偏偏还有流民不知内情,欢天喜地在姜家的粥棚前议论纷纷,一群群一堆堆的热热闹闹,好比过大年一般喜庆。
余氏心里发苦, 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知说什么好。
“你说你招惹她做什么?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她连你祖母和你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你还以为她会顾念你们的姐妹之情吗?我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眼下太后和陛下都不敢动他们,你远远避着还来不及, 怎么能上赶着被她算计?”
“娘,我哪里知道她现在变得比从前更张狂了。你没看见她那个样子, 小人得志不知所谓。还有这些贱民, 眼睛全都瞎了不成,一个个奉着她赞着她,还叫她活菩萨。女儿实在是气不过, 谁知道她如此狠毒!”
余氏越发心苦,“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她以前全是装的!她的心机比谁都深, 她的手段比谁都要高。你这…真是气死我了!”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全要贴补到这些流民身上,她比被人剜了心割了肉还要难受。如今她算是彻底看透了, 恐怕终此一生她都不可能得到侯爷的爱怜, 唯有牢牢握住银子才是正理。
隔着人头攒动的流民, 她望向王府粥棚。
粥棚内一道素雅的身影正和身边的人不知说着什么,那从容的气质与恬静的神情让她有些恍惚。
那真的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吗?
姑母怨她, 埋怨她没用,嫁进侯府这些年不仅没能笼络住男人的心,还没压住眼皮底下的人。言语之中对于当初为她赐婚的事很是后悔,说是白费了一番心思。
她难道不怨吗?
自己不过是爱慕一个男人,非君不嫁而已,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对她?她这辈子求爱不得,身份上永远矮人一截,她的苦有谁能懂。
姜觅远远看到她朝这边走来,却视而不见。
她忍着气,赔笑道:“大姑娘……”
“余夫人,你应该称我王妃娘娘,或者是徐姑娘。”
“王妃娘娘,我……”
“余夫人,你一个臣妻,见了我这个王妃娘娘怎么不行礼?”姜觅当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她,一句话堵得她面色通红。
她此时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只能行礼。先完礼后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屈辱,哪里还有脸说出来找姜觅的目的。
姜觅就是故意的。
姜晴雪捅了大篓子,余氏又是一个财心紧的,自然是舍不得出钱出力。眼下来找自己,不就是想赖了这事。母女俩上赶着被人打脸,那可怪不得她。
“王妃娘娘,能否借一步说话?”余氏明明有气,却没有退。
“余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事关你哥哥,王妃娘娘真的要在这里说。”
姜觅笑了。
果然侯府之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余夫人不会是想告诉我,你知道我哥哥的下落。只要我不和姜晴雪计较,你就会把我哥哥的消息告诉我,对吗?”
余氏正是此意。
“王妃娘娘最近极得民心,我们岂能抢了你的风头。你不缺银子,之所以算计晴雪不过是为了置气。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以自己的名声为重。”
姜觅突然上前,亲亲热热的靠近。
“余夫人说的不错,我们去那边说。
她指的地方是自己的马车后面,那里只有一个车夫守着,再无别的人。
余氏不疑有他,还当姜觅是上了自己的套,心下堪堪松了一口气,暗想着只要不出那些银子就好。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甫一站定姜觅就欺近了身,然后一根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脖子。她骇得她刚一张嘴,嘴就被人捂住。
“余夫人,别喊!你看是你的嘴快,还是我的手快。”
余氏惊恐地瞪着眼睛,眼珠子因为害怕而颤动。
姜觅讥笑道:“我这个是什么脾气,余夫人想来也是知道的,真逼急了我,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余夫人还是乖乖听话的好,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少耍花招,否则我的手一抖扎穿了你脖子,你可怨不得我。”
她慢慢松手,余氏便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敢!这里到处都是人,你若是伤了我,你也落不下好。”
“是啊,我确实也落不了好,但那又如何!”
余氏是真的怕了,她心里不停地衡量。放眼望去全是人,按理说没有人会傻到在这样的地方行凶。
可是不敢赌,因为她怕姜觅豁出去。
“说吧,我哥哥在哪里?”姜觅见她被震住,当下抛出问题。
她胸口急剧起伏着,“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姜觅手上的力道一送,尖锐的利器瞬间刺破了余氏的皮肤。余氏惊慌吃痛之下的惊叫声,被姜觅及时地捂住。“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见血!”
“你若是杀了我,你也要偿命……”
“我只说让你见血,又没说要杀你。”姜觅压着声音,字字如刀。“你为女儿出气,来找我的麻烦。气愤之下想动手打我,我为了自保拼命反抗,不小心用簪子伤了你。你告到太后陛下那里我也会这么说,到时候就看太后和陛下是愿意为了你得罪我家王爷,还是会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宁愿让你受委屈。”
余氏的心都在抖,她知道太后和陛下如今正是用慎王的时候,绝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横生枝节。哪怕是她真伤了,最多也不过是让她先忍着,等事后再为她出气。
但她好不甘。
她不甘被人如此胁迫,她不甘屈于下风。她这辈子处处都低徐令娇一头,原以为她做不到的事她的女儿能做到。事实上这些年来,她的晴雪确实胜过徐令娇的女儿许多,每当听到世人夸赞晴雪而鄙夷这个蠢货时,她的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可是现在她清楚知道这个蠢货不仅不蠢,反而十分狠辣有手段。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威胁人,靠的不仅是狠辣的手段,还有过人心机城府。
这些年她真看走眼了!
“若是我不说呢?”
“你不说也没关系,你说我如果告诉侯爷,当年我哥哥失踪的事是你做的,你说他会怎么对你?”
“你……”
“我若是你,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这段日子你接管了侯府的内务,姜家是什么光景你比谁都清楚。除了一个空壳子的爵位之外,侯府还有什么?”
余氏心口一惊。
“你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我母亲未嫁入侯府之前,侯府已呈败落之势。自我母亲嫁进姜家之后,姜家才重拾从前的煊赫。老夫人之所以宁愿想要我的命,也要霸占我母亲的嫁妆正是因为如此。我离开侯府时带走了那些东西,还有侯爷用来抵账的铺子银钱。如今的侯府已是强弩之末,内里全是虚空。便是我哥哥回来了,只怕也瞧不上,也就你们把那爵位当个宝。”
“我若说了,有什么好处?”
“余夫人,我这人没什么耐心,你说了没有好处,但你如果不说…以你们现在的能力,施粥的话能坚持几日?”
余氏暗恨,不是她能坚持几日的事,而是她一天也不想。
“十天。”姜觅说:“如果你不说,那就二十天。”
“能不能再少一点?”
十天虽然要花不少银子,但余氏还能接受。
姜觅摇头,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若是低于十天,你的脸还要不要了?”
她面色顿时胀红,恼怒自己被气糊涂了。若真是少于十天,传出去定会招来京中那些人的耻笑。
“好,那就十天。”她狠了狠心,道:“我确实不知道你哥哥的下落,但我知道他不是被人弄丢的,而是自己逃走的。”
“就这?”
“你爱信不信,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如果我真的知道你哥哥的下落,你觉得我会什么都不做吗?”
“你倒是实诚。”姜觅终于松开她,“虽然你的消息约等于无,但我这个人言而有信,说了十天就是十天。不过这十天我不希望听到有人抱怨你们的稀粥还有霉味,我更不想听到有人说粥少吃不饱。”
余氏心里那叫一个气,因为她刚刚就打算粥再煮稀些,混过这十天就好,吊着那些人不死就行。
很显然,姜觅看穿了她的心思。
“余夫人,我若是你,既然做了好事,就得博一个美名,否则还不如不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余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原本就不想做。明明是被人算计了,这算计她们的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看到姜觅将那簪子插回头上,心尖都颤了一颤。哪里还敢继续留在这里,连仪态都顾不上急忙往自己家的粥棚跑。
姜觅看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
这时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现出半张艳丽无比的脸。那漆黑如冷夜的眼睛,此时已缀满了星光。
“你怎么在这里?”姜觅低呼。
萧隽朝她伸手,“上来。”
她也不扭捏,将自己的手放在对方的大掌中,感受着对方强有力的拉扶,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马车。
“胆子挺大,你就不怕她喊?”
“她不会的。”姜觅盈着几分得色。“比起让我身败名裂,她更在意自己的生死,所以她不敢赌。”
“你呀,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萧隽眼中的笑意更甚,那满天的星光越发的璀璨耀眼。若不是胆子大,他们又怎么会牵扯在一起。
姜觅也跟着笑,她也觉得自己胆子是不小。
余氏的消息也并非全然无用,被人弄丢和自己逃走是两回事。如果姜润真是自己逃掉的,那证明他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既然有能力逃走,或许也能在外面生存下来。
她不解的是,姜润逃出来之后为什么没有回到侯府?
“你见过我哥哥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隽点头。
“我们见过,只是他比我小两岁,我…不太乐意和他玩,也就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没说的是,当年姜润很想和他玩,可他那时候自诩端方与年长,看不上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屁孩,压根不太搭理对方,又哪里知道那小屁孩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他不说,姜觅也能猜到。孩子嘛,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年纪小的爱缠着年纪大些的,年纪大些的又总嫌年纪小的太烦。
“你说若是我哥以后回来了,他还会不会记得你小时候不带他玩的事?”姜觅揶揄着他,眉梢都带着笑。
他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一抹尴尬之色,如果早知姜润会成为自己的大舅哥,当年他怎么着也要陪着对方好好玩。
见他这般模样,姜觅没忍住,终于笑出了声。
“萧隽,幸好我们是假夫妻,要不然我看你以后怎么面对你的大舅哥。”
“世间之事,真亦是假,假亦是真。”
姜觅一听这话,立马变脸。
“好你个萧隽,你是不是想赖账?我就知道你以前说什么事成之后我尽管提要求,没想到你在这里等着我,你是不是以为打着假戏真做的算盘,绝了我提报恩的心思吧?我可告诉你,在你没有报恩之前我们只能是假夫妻!”
“好,等我报了恩,我们就做真夫妻。”
萧隽的眼中已然是光芒万丈星火熠熠,灼灼而滚烫。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仿佛瞬间被那火舌舔了心肝,也跟着火光漫天。
姜觅红了脸,烫了心。她晕乎乎地想着,自己好像中计了,中的好像还是美男计。果真是食色性也,她也不能免俗。
中计归中计,该算清楚的账不能稀里糊涂。“什么真夫妻,假夫妻,当务之急我们是要把萧昶从龙椅上拉下来,到时候该清账的清账,该报恩的报恩。至于其它的事,到时候再说。”
“好。”
萧隽应得爽快干脆,倒让姜觅觉得古怪。
气氛一时诡异,谁也不说话。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很快便有人在马车外面禀报。原来是徐泽接受了萧昶的招安,被封为西北王,并且还被允许可带两千私兵入城。
姜觅掀着帘子的一角往那边看,只见那些兵士们浩荡而有序地进城,引得无数百姓和流民观望。
徐泽本是土匪出身,为人有胆有谋极有手段,早几年就已纠集了一大帮追随者。灾情暴发时,又有不少人投靠他,他便顺势组建了一支义军,摇身一变成为应州义军之首。
他的义军训练有素,看上去并不比正规军差。而且从规模上讲,他的队伍也不比魏显的人少。一旦两边开战,因为势均力敌反而更容易两败俱伤,到时候萧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徐泽真归顺了?”
姜觅问话时转过头来,鼻尖差点撞上萧隽。下意识往后一仰,后脑勺又险些磕到车壁,等她回过神时,人已在萧隽怀中。
不得不说,这男人的身材真好。哪怕是隔着衣服,哪怕只是一个拥抱,却能让人感觉到强大的力量与安全。
如果做真夫妻,也不亏。
“万一徐泽调转头来对付我们,我们该怎么应对?”
“徐泽没这么傻,如若不然,也不可能让萧昶从边关调回来十万将士溃不成军。”
这就是了。
姜觅从萧隽的怀中脱离,无比自然地理了理发髻。萧昶的算盘打得那么响,聋子都能听得到,徐泽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真是越来越好奇那个徐泽,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她就觉得亲切。
那边应州的两千兵已经入城,城外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城内却是随着那两千兵而变得喧闹不安。
王府的马车缓缓驶动,很快也跟着进了城门。一路上都能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声,声音中夹杂着不用打仗的庆幸。在世人看来,如果徐泽愿意归顺,那就意味着一场战火的消散。
马车越近王府,喧闹声更大。姜觅听到有人说萧昶给徐泽赐了新宅子,心下便有了说不出来的预感。
原本查封多年的南平王府外排列着那些应州军,外围还有一些好事的百姓。此时王府的门已经大开,尘封许久的繁华透过斑驳的岁月再次现世。
所以萧昶那个卑鄙小人又在恶心人,居然把南平王府赏赐给了徐泽!
两千应州军不少,军队都排到了慎王府这边,加上一些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慎王府的门外也是熙熙攘攘。
马车只能停在外围,姜觅和萧隽下车步行。穿过拥挤的人群与喧嚣,他们听到许多的声音,其中还有夸他们金童玉女的赞美之声。
他们踏上台阶正要进府时,被人叫住。
“慎王,慎王妃,徐某这厢有礼了。”
姜觅心一动,下意识转身。
一群应州军拥簇着一个青年男子,那男子依旧是布衣短褐的打扮,正是之前遇到的那个长得像她外祖父的人。
这就是徐泽!
“原来是西北王,恭喜恭喜。”萧隽打着官腔,冷淡应付。
徐泽道:“我初来乍到,如今又与王爷为邻,日后少不得要上门叨扰。”
“西北王客气,邻里之间相互照应,何来叨扰一说。”
“慎王大气,今日诸多杂事,改日新居暖房宴请,还望慎王和慎王妃赏脸。”
徐泽说这话时,目光朝姜觅看过来。其语气之轻缓,目光之随和,无一不令人如沐春风之感,也更升出几分说不出来的亲切。
姜觅心想,原来真不是她的错觉。
“你们见过?”萧隽在徐泽告辞之后,问她。
她点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与提过的那个特别的人,那个人就是徐泽。”
“那你觉得此人如何,是敌还是友?”
“应该不是敌。”
“从哪里看出来的?”萧隽垂眸,他虽然也觉得徐泽这个人暂时还不会是他们的敌人,但总觉得对方似乎对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敌意。
“从他对我的态度,还有他的名字。”
“他对你确实不一样,他的名字有可古怪之处?”萧隽问话的同时,漆黑平静的眼底骤然暗流涌动。
姜觅微微一笑,“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应该是我的哥哥姜润。”
徐对姜,泽对润。
所以徐泽就是姜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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