逡巡
“不放假吗?”
“理论上是不放的。假期最忙。”
“明天几点的飞机?”
“晚上十点多。飞深州。”
“可以去看叔叔阿姨。”钟影想了想, 觉得可行。
裴决点了下头,没说好不好,看着她的眼底有笑意, 过了会, 他拿起手里的水杯喝了口水。
客厅没开灯,厨房灯光照过来, 朦胧的暖黄,一路蔓延到餐桌边缘。
钟影撑着手肘侧头瞧他, 浓密发丝散落下来,零星的小半暖光在她身侧变得细腻又温柔。
“笑什么?”见他不作声弯唇,钟影忍不住问。
裴决却看了眼时间。都要一点了。
他放下水杯,伸手摸了摸钟影温热的脸颊,站起来说:“不早了。快去睡觉。”他好像没听见妹妹的追问,神情依旧带笑,动作却利落,说走就要走的样子。
钟影跟着起身, 心底莫名不大高兴。
他这会的表现太游刃有余了。似乎这一趟过来真的只是确认不是在做梦——顺便摸摸她的头、摸摸她的脸, 仅此而已。钟影感觉自己的情绪莫名被吊了起来。前一刻楼上望见、楼下被抱住的悸动与心跳还没缓好, 这一秒他就跟个兄长一样,严肃、理智, 又体贴地告诉她, 不早了,该去睡觉了。
钟影瞪着裴决后肩,冷不丁,她听见自己说:“是谁要来的。”
前面的人脚步微顿。裴决转头瞧她, 眼底笑意愈加明显。
“不然早睡了。”钟影也不知道这第二句怎么冒出来的,只不过说着话的时候, 她比他还要面无表情。
裴决好笑,他的视线牢牢地落在她身上。换做以前,钟影只会在肚子里骂他、面上不理他,要不就是和哥哥进行几场虚伪的交流,弄得裴决一头雾水。
不过确实是自己来得太晚,裴决向钟影道歉:“下次不会了。”可钟影不理他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玄关走。
路过琴房,钟影忽然不跟了,她瞪了眼裴决后背,打开房门就进去,然后利落关上了门。
见状,裴决又是一愣。第一次见这样送客的,送一半没影了。
不得了。
这下真不是做梦了——钟影哪回在他梦里闹过脾气。
原地站了几秒,裴决走到琴房门口,敲了两下门,小心建议:“不送送吗?”
好一会没声搭理。
裴决想,估计是隔音太好,钟影没听见,于是,他开门进去。
窗帘厚重,只拉了一指宽的缝。
光线实在昏暗,沙发椅、钢琴的布置,落入眼里都只有颜色深浅的不同。
钟影坐琴凳上低头擦拭钢琴,看不清表情,但是从细细抹过每根琴键的动作看,蛮认真的。
裴决走过去。这个房间似乎能吸纳所有声音,他都没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不去睡觉吗?”裴决低声。他不明白妹妹这么晚为什么要在这里用功。
钟影:“你不走吗?”
说着,手上力气稍重,带出一道闷闷的琴音。
钟影吓了一跳,她赶紧起来,不去碰了。虽然房间密闭,但深夜寂静,弄出声音还是不好。
裴决瞧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
钟影走到窗前往外瞧了瞧。尽管那一声十分得矮,是不会打扰到人的,但钟影还是拉上了窗帘,做贼似的,莫名心虚。
只是窗帘拉上的瞬间,琴房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下秒,钟影就知道更糟的是什么了。
她压根看不见裴决。
眼瞳在极短时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带来近乎失明的视觉顿感。而周遭的声音又被尽数吞噬,现在的她,站在原地,听不见,也看不见。
她担心裴决比她更难适应,张口便叫他:“裴决?”
裴机长只闭了会眼,闻声睁开眼,就瞧见几步外呆立原地的钟影。
为了惩罚妹妹不愿意送他,他没说话。
“后面就是门,你过去——”
视觉迟钝、听觉消失,触觉在这一刻清晰到无以复加。
有人来到了自己身边。
钟影转身,对着面前的人笑着说:“你看得见是不是?”
裴决无语:“我又不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气氛变得愉悦。慢慢地,钟影发现裴决正专注地低头瞧她。他的瞳仁黑亮,在一片幽暗里更显深邃,眼底因为始终存在的笑意,注视钟影的目光分外温和。
“看什么?不走吗?”
钟影学着他的语气,老成道:“不早了,快去睡觉。”
裴决低低笑起来。他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裴决不是很懂。确实不早了啊。这都几点了。
听见他说的,钟影简直要气笑,一双眼登时格外亮,目光灼灼地瞪着他:“那你怎么还不走?再拖下去,天都要——”
嘴唇蓦地被吻住,钟影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裴决带到一旁的沙发椅里。
她陷在沙发里,后颈被人托起,细微的声音从椅子里传出,吱吱呀呀。嘴唇变得湿漉漉,裴决是个优等生,领悟力不是一般好,钟影被他亲得头晕眼花,整个人一直往下塌。察觉她的不着力,裴决很快将另一只手托上她的后腰,这下,两人贴得更近。
他的呼吸很快同车上那会一样,带着沉重滚烫的鼻息,却按捺着将吻挪到她的唇角。好像原地逡巡的野兽,踟蹰着、急切又镇静。
“我说的都是假的。你不要生气。”裴决低头埋进钟影肩窝,她身上还有沐浴后的清香,贴着肌肤,温软甜蜜。
裴决觉得自己真是脑子不清楚了。怎么可以这么对妹妹,赶紧起来啊。可是他一点都不想起来。
这么一想,他语气极低地说:“我一点都不想走。”声音太低了,低到嗓子都变得沙哑。
钟影被他一遍遍急促的呼吸激得肩膀发麻,听到裴决说的,笑起来,拿起他冠冕堂皇的话回道:“可是时间不早了。”
裴决深吸口气,无奈至极:“影影。”
也许是空间过于密闭,两人的呼吸时刻缠绕在一起,清晰又暧昧,肩头的热度再度挪到唇边,钟影伸手抱住裴决。有那么几分钟,她是在想后面的事的。尤其在裴决的吻难以控制地继续往下时。
睡衣的领口不是那么贴肤,临时披上的外套早就不知落在沙发椅的哪个角落,于是,肩带很快掉了下来。裴决低头注视着,好一会,他都没动。半晌,他抬起漆黑的眼眸,仔仔细细地望着钟影。完全适应了黑暗的瞳仁犹如隐匿在地心的岩浆,炙热又压抑。钟影被他看得脸上发烫,头发丝都要烧起来。
也许人在某一刻是会忘记如何呼吸的。
鼻腔根本来不及,只能张开嘴唇。氧气变得稀薄,却还是想要接吻。
只是忽然间,裴决变得冷静许多。
即使他的吻已经吻过那圆润可爱的珍珠,雪白馥郁,柔软得不可思议。钟影抱着他,眼眸湿漉漉的。裴决的目光又深又亮,他一点点地亲吻她微张的嘴唇。钟影望进他眼里,好像雪夜湖心,眉眼英挺,神采熠熠。
暗到最深处,彼此却看得更加清晰。
光线不知道从何处而来,也许是互相注视的眼眸。
半晌,裴决慢慢起身,搂着钟影的腰抱到怀里,低头去亲钟影汗湿的额头。
他好像在安抚她,又好像只是在理智地平息。钟影没说话。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脸颊更是热得烧红。过了会,她一点点挨近裴决颈侧,感受到他比她更热的温度。坚实的脖颈、坚硬的下颌线条,还有不自觉吞咽的喉结。钟影挨个蹭了蹭,不出声地笑起来。眼瞳猫一样狡黠又机敏。
“影影……”气息的克制带来声线不自然的停顿,裴决伸手往一旁摸了摸,摸到钟影外套,给她轻轻披到肩上。
“我没有不想。”
似乎前一刻袒露的诚实让他明白在这件事上、在她面前,他根本掩藏不了一丝一毫。稍微的亲密与暧昧就能让他失控、脑子发昏,再也想不了任何。
“车上那会我就在想了。”说完,裴决又去亲她露出来的耳朵。
钟影忍不住笑。
这样的裴决很难不让人心存逗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她在他怀里坐好,举手投足都是架势,然后,抬眼去看神色认真的裴决,唇角弯起,笑道:“想什么?”
裴决愣住。他以为妹妹这么规矩地坐好,是真的有要紧话同他说,谁知妹妹压根没想和他认真说话。
可即使妹妹不正经,也比不上他浪荡登徒。
落下的肩带还挂在滑腻的臂弯,中途几次碰到,他都没想过好好替钟影整理。他根本就没这单纯的心思。
衣领边缘坠到最下面,裹着珍珠,洇湿的痕迹格外深,有人曾吻过那里。是谁不用说——即使此刻面容严整,眉宇英朗,也丢不掉心口鼓噪的食髓知味、意乱情迷。
钟影望着裴决,眼神带着热意与灵动,细细的喘息忽紧忽慢地起伏在她的胸口,娇俏又妩媚。
这已经是从未有过的亲密了。钟影没想过,裴决更不可能想过。
或许年少时分他想过,但之后的一切过于惨烈,入梦的记忆又时常令他心惊胆战。
乌黑的发丝早就乱糟糟,散在她的肩头、黏在她的脸颊,还有裴决抱着她的手背。发丝轻轻撩动着他的手背,轻巧的、试探的。裴决收紧手,眸光沉沉。
“你说呢?”他低下头。
内荏
房间窗帘忘记拉, 等清晨阳光刺眼一些,钟影就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琴房里后半段的记忆又湿又闷。那间屋子真的很不通风。裴决抱她回来后借用了里面的浴室。估计就是那个时候,她囫囵睡了过去。她是真的力竭, 浑身汗湿得一塌糊涂。
不过她还是记得裴决叫她起来洗澡的声音的, 但也只有那么几秒钟,之后的一切都陷入深梦。入夏天亮得早, 钟影看了眼时间,打算去浴室再洗一下。之所以是“再洗”, 因为她发现自己身上被人用热毛巾擦过。
尽管如此,钟影还是不想感谢裴决。因为她发现胸前痕迹有些深,摸着还有点痛。还有小腹那块,也是一摸就隐隐地痛。明明那个时候裴决瞧着还蛮镇静的。
其实在那之后他就不怎么说话了,只有钟影受不了出声,他会很轻地笑,好像笑她色厉内荏,瞧着像回事, 也能装作和他一样游刃有余。他笑她, 她就不可能放过。妹妹在这件事上似乎还蛮好面子。于是, 裴决只好耐心地吻她的嘴唇,手指更加耐心地安抚。
洗完澡出去做早餐, 阳台照过来的光线清澈明亮。
厨房案台上有一杯空了的水杯。
钟影走过去拿起来, 日光遥遥落在上面,折射出淡淡的光晕。
等蒸锅里的点心摆上,小米粥煮起来,钟影去闻琰房间看了看。
窗帘拉得严实, 公主睡得天昏地暗,浑身香喷喷的, 像只草莓糯米团子。钟影凑过去捧着闻琰脸蛋亲了好几下。闻琰嫌吵,还想睡,头一歪一个劲往枕头下躲。钟影笑得不行。
那会外面的日头已经让人睁不开眼。
清晨的温度逐渐上升,穿堂风一过,竟然有些凉爽。
早餐收拾停当,钟影再去看闻琰的时候,小姑娘睡得还是很沉,看来昨天累坏了。钟影上床将人连着薄被一起抱进怀里。闻琰懒得抵抗,小兔崽子似的一动不动,秉持我不动我就能继续睡的原则,眼睛闭得紧紧的。
母女俩搂一起睡到十点多。还是被上门的赵慧芬挨个叫起来的。
赵慧芬风风火火,进门就收拾卫生。不过昨天钟影回来已经收拾过一轮,这会她也只是忙着给早餐加料,然后一遍遍催促母女俩赶紧吃早饭。
闻琰坐在餐桌前吃牛肉包子、给小米粥降温。钟影站在她身后给她编昨天的辫子。包子是赵慧芬一早买了带过来的,南州有名的包子,去晚了就没有了。
“我好忙啊……”闻琰打了个哈欠,仰着脖子咬肉包。
赵慧芬给她书包里装酸奶、零食和点心,听到孙女的抱怨,乐了:“那别跟奶奶吃喜酒了。”
闻琰歪了下脑袋方便钟影弄她头发,她笑眯眯地说:“喜酒要吃的。”
这些年,她跟在赵慧芬眼前,吃过的喜酒,钟影都数不清。赵慧芬是有点迷信的,觉得自家孙女沾喜气,越多越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妈妈你去吗?”辫子编好,闻琰转头问钟影。
钟影在一旁坐下,接过赵慧芬递来的包子,说:“妈妈不去。过去听奶奶的话。”顿了顿,想起什么,伸手笑着捏了下闻琰软嘟嘟的腮帮,说:“领小朋友一起上台表演的时候看着点,不要再掉下来了。”
“不然膝盖又要青半个月。”
闻琰皱着眉头用力点了点头。
假期还剩最后一天。
整个五月最忙的,除了琴行的课程考核,就是艺术团那边的毕业演出。
之前发邮件联系的同学陆陆续续回了大半,但也有那么几个,估计是不常查看邮箱,钟影发过去的排练时间和注意事项,都没回。等假期结束,她想着电话联系,或者找下学校,通过院系的辅导员老师再沟通下时间。
打开电脑对著名单准备再确认下那些没回的邮件时,闻琰的笑声从楼底传来。钟影走到阳台前看。祖孙俩刚到楼底下,闻琰正蹦蹦跳跳坐上赵慧芬的小电动。小姑娘戴着一顶小黄帽,日头下天真烂漫。
忽然,耳旁传来一声新邮件进入的提示。
钟影以为是同学的回复,结果是一封赛事通知。
标题还是十分简洁的,符合国际赛事一贯的风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舒尔曼国际音乐大赏下半年将在香港进行预选赛的筹备选拔。
这是一项影响颇广、国际上久负盛名的音乐赛事。赛制也别出一格。第一年是钢琴,第二年是小提琴,第三年轮空,以此循环。
不过今年的赛制有些变化。
很快,钟影便发现主办方给自己发邮件的原因了。
位于布鲁塞尔的大赛组委会宣布,延续二十多年的三年轮空制将在今年迎来改革——原本轮空的一年,加入大提琴和声乐比赛。为了广而告之,组委会便给历年的参赛选手都发了邮件。
钟影是毕业那年报名的钢琴选拔。只是那会,比起国际上一流的钢琴家,她的申请,初出茅庐,重在参与罢了。毕业后的几年,她的生活变动很大,渐渐地,对这项赛事也不是那么上心了。
今年的改革备受瞩目,钟影便给程舒怡发微信:“收到邮件了吗?”
大提琴有自己领域的专业赛事,程舒怡毕业那会也报过几个名。但和钟影一样,重在参与。不过今年既然有舒尔曼这样重磅的赛事加入,钟影想,程舒怡不可能错过。她是有实力的。
程舒怡很快回:“真是想不到。”
早在舒尔曼邮件通知之前,她在的那几个大提琴群里已经有了风声。大家都快猜到今年的评委是哪几位了。
钟影:“考虑下?[激动]”
程舒怡过了会才说:“我想想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培英小学每双周的周三是副课日。
顾名思义,就是这一天都没有主课,全是音乐、美术、自然、手工等副课。
节后就是双周,赶上周三,小朋友们玩完还能接着玩。
闻琰拉黎梦在座位上坐好、等待手工课老师进来的时候,陈知让从后面小心翼翼戳了两下闻琰背。
闻琰笑眯眯转头:“怎么啦?”
陈知让:“……”
黎梦也扭头瞧他,视线在闻琰和他之间转来转去。
她一直不是很喜欢陈知让,因为陈知让太黏闻琰了。闻琰心软又乐于助人,陈知让就是靠着这个几次三番地抢她最好的朋友。陈知让咳个嗽,闻琰都担心他是不是要死了,更别提三天两头的发烧了。落下的作业闻琰都恨不得手把手教他做。所以黎梦真的很不喜欢陈知让。她悄悄瞪了眼陈知让。
闻琰的笑容实在灿烂,陈知让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叠在桌上的手握拳又松开,过了会,陈知让低下头小声纠结着说:“没事。”
闻琰继续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今天的手工课是包粽子。毕竟接下来的传统节日是端午节。分发材料之前,手工课老师先给他们上了小二十分钟的文化知识课,告诉他们端午节的来历,和为什么要包粽子。
一教室都学得很认真。唯独陈知让,浑浑噩噩,一会抬头瞅瞅闻琰后脑壳,一会低头心灰意冷,神思不属。
从他家回来后,闻琰就没回过他的信息。所有的信息石沉大海。今早到校,陈知让上前问了句,闻琰便抬头看着他,态度温和却直接,说下次不要发信息了,有什么事学校里说就好啦——“就好啦”——“啦”。
陈知让听着闻琰欢快的语调,如遭雷劈。
闻琰包了两只绝美的粽子,准备带回去,一个给钟影,一个给赵慧芬。
陈知让一个粽子没包成,最后被要求留下来跟着老师再学一学。闻琰没有和以前一样站在教室门口耐心等他。于是,手工课老师第二次抬头的时候,便看到面前的同学居然眼泪汪汪。
老师吓了一跳,赶紧问:“陈知让,哪里不明白?要不……老师再带你包一遍?”
陈知让摇摇头,抬起手背抹了把眼睛,抽噎着说:“不是的,老师……我就是想下课。”
七岁的陈知让伤心欲绝。
手工课老师赶紧放他下课。
回到教室,陈知让一边抹眼泪一边从闻琰身边——慢、慢、走过。
闻琰:“……”
黎梦先一步关心道:“陈知让你怎么啦?”以防闻琰再被钓走。
陈知让含着眼泪不说话。
下面一节课是体育课,班长见人齐了,站在门口叫大家出来排队下楼去操场。
闻琰猛地起来就往门口走。
天知道,坐在陈知让前面的那几秒,简直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陈知让立即起身跟上去。手都不带扶桌角的。
中间突然被插队的黎梦:“……”
到了操场,体育老师让他们先原地活动,然后叫上几个男生一起去教材室拿跳绳。
老师一走远,很快,班里就散开。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说话、开小差、你碰我一下,我打你两下。班长一边苦口婆心维持秩序,一边声嘶力竭叫他们原地伸展手臂,快要累死。
闻琰还是很听班长话的,站在班长面前往左伸伸手臂,往右转转手肘。
黎梦不是很能坐得住,没一会就跑到花坛前和隔壁班的体育委员说话了。据说,那是她“暗恋”的对象。
太阳当空照,鸟儿早早早。
一年级的氛围热热闹闹,过分可爱了。
“闻琰。”陈知让走过来,小声:“你在做什么?”
闻琰笑眯眯:“伸展运动!”
陈知让看着她小小年纪就骗人的脸,伤心又生气,但又不知如何是好,便哽咽着说:“你是不是生我气。”
他当着她面哭,闻琰就不好再笑眯眯了。她垮下脸,郁闷道:“你别哭啦……”
陈知让用力抹了把眼睛,不说话。一双眼红通通的。
闻琰低头,揪着手指,重重叹气:“你这样对身体不好。我也会难过的。”
陈知让面无表情:“真的吗?”
闻琰抬头:“啊?”
“你说你会难过——是真的吗?”
陈知让望着她,黑曜石一般清澈的眼眸,直直盯住了闻琰。
闻琰张了张嘴:“啊这……”
她紧张至极地搓了搓手。
友谊
童年时期的友谊似乎更加排外。
“最好的朋友”这五个字常常挂在嘴边。
但是对陈知让而言, 他只想和闻琰做朋友。
为什么呢?今月问他。面对母亲的提问,陈知让说,因为闻琰是他见过的最勇敢、最善良、最聪明的孩子。这孩子似乎有点慕强——今月转头对丈夫说。铂粤集团董事长陈寄年无奈笑。父亲对儿子的理解有些不同, 思索片刻, 他对妻子说,或许可以说,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他最想要的品质。
陈知让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勇敢、善良、乃至聪慧。
病痛时常让他在妈妈怀里痛哭流涕,翻来覆去、彻夜难捱。而因为一身的病痛, 他会阴暗地想,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些,为什么不是别人——所有健康的人都应该被诅咒。稍稍懂事些,陈知让就清楚,自己不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更喜欢冷眼旁观别人的痛苦与仇恨,这会让他心情舒畅。
还是因为病痛,落下的课程总让他接受全班的瞩目。忘性大的老师会不记得他落下哪些课,于是, 站在讲台前、脑子空白的那几秒钟, 是陈知让最屈辱的时刻。
闻琰是完全不同的。
她会对招惹她的所有人重拳出击, 即使自己鼻青脸肿也没关系,只要赢了就可以。谁敢嘲笑她, 就得接受她毫不留情的质问。她永远一往直前, 永远兴致勃勃,永远天真烂漫。没人会不喜欢她——热情的、开朗的、自信的、蹦蹦跳跳的狮子公主。
陈知让想,他只想和闻琰做朋友。
因为和闻琰做朋友,是世界上最令人感到安全的事。
闻琰永远不会背叛她的朋友。闻琰永远在意她的朋友。
“陈知让, 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做同学就好了。”
一年级下半学期,五一假期之后的体育课上, 闻琰和自己说——陈知让的日记本记录下了他成长阶段里最痛苦的一天。
“为什么?”
也许是难受到了极点,陈知让看着神情歉疚的闻琰,心里居然无比平静。
体育老师还没有回来。
班长还在大声维持秩序。
不远处,梦梦和隔壁班的帅哥有说有笑。
闻琰感到前所未有的“独立”。
不同于此前任何时刻,这是只能她自己面对、不能靠妈妈,更不能靠老师的时刻。
狮子公主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慢慢地,她注视陈知让的眼神变得温和。她好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她对陈知让说:“虽然朋友就是要互相理解、互相帮助。但是我觉得做朋友更大的意义是快乐。开心才在一起玩嘛。可是陈知让,我和你做朋友不是很开心,我会担心你,经常担心你,担心你不舒服、不开心——说实话,你生日那天是我最不开心的一天。但我还是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
“做同学也很好啊。”
“也可以互相帮助、一起进步——你放心,以后学习上我还是会帮助你的!”
狮子公主有一说一,一诺千金。
初夏的日光带着蓬勃的热意。
头顶的玉兰刚开了一轮,白馥馥的一片,充满生机。
陈知让感觉自己待在阴暗的角落里,没有阳光,孤零零的一个人。
“为什么不开心?”他低下头,失魂落魄地问。
闻琰也低下头。
总不能说有人弄坏了妈妈给她编的辫子?好幼稚。
过了会,闻琰低声却冷淡道:“你家一看就是很有钱的。”
“我家没那么多钱。”
“但是我很爱我妈妈。”
“我不想让她给我做的东西被别人乱打量。”
陈知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少年时虽然天真,但也极其敏感。
于是,那天,回到家的陈知让,餐桌上向陈家一众发起灵魂质问。
“我家什么时候破产?”他面不改色,冷酷道。
对面,他爷爷老来得子、备受家族宠爱的小叔差点一口噎死,看着他,目露惊恐。他爸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然后和自己妻子交换了眼神,沉稳地皱了皱眉,捏起勺子继续不作声喝汤,当没听见。
他的母亲低头忍耐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餐桌上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知让委屈至极。
他才是要掉眼泪的那个啊-
钟影收到培英小学发来的五月迪士尼春游包裹清单时,正和程舒怡在琴行对面的商场吃午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边新开了一家川菜,听说很地道,专门成都请来的师傅,已经在本地招徒了。琴行有几个老师过来打卡,说是确实不错。索性今天上午没什么事,下午也不用去艺术团忙,两人就来这里排队吃了。
程舒怡是喜欢吃辣的。
大学那会,他们几个一起吃饭,钟影还能接杯清水陪着吃,闻昭和宋磊是一点吃不得。不过闻昭是小狗性格,爱凑热闹,钟影干什么,他也愿意跟着一起扒两下。
“你回邮件了吗?”
钟影照例接了杯水,牛肉片过水筛下一层红油一层辣,放进嘴里还是很香。
程舒怡摇头。
过了会,她点开手机,又去看舒尔曼那封广而告之的、关于赛制改革的邮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黑金字体十分亮眼,屏幕上折射着光。她低着头,语气迟疑:“十月要去趟香港,整整一个月的培训和预选……哪有时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影不解:“琴行肯定没问题啊。你和主任说。他巴不得你去,回来就给你墙上贴好——入围舒尔曼国际音乐大赏预选赛。”
“备婚呢。”程舒怡抬眼,好笑瞧她。
钟影手上动作微顿,点点头:“几月份?”
程舒怡:“宋磊在定十月的酒店了。还蛮紧张的。”
其实还想劝一劝。钟影觉得这两件事要说时间上有多冲突,那是不可能的。可她毕竟不在程舒怡的位置上。就像这个吃到嘴里的菜,她是要过水的,所以也不会清楚,直接放进嘴里,是什么滋味。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我说。”钟影笑着抬头。
程舒怡也笑:“放心。还有我闺女。我心爱的小花童——哎呀,想想这个我就激动,恨不得马上结了!”
钟影忍不住笑出声。
西图澜娅餐厅实在火爆,吃着的功夫,外面又开始排队叫号。
特有的叫号方式,锣鼓喧天的,又吵又闹,很难不引人注意。
钟影抬头,朝外望了眼:“过来就排队了,怎么还在排?”
程舒怡似乎没什么心思,筷子在碗里点了点,随口:“商家策略吧……你觉得好吃吗?”
“好吃。”钟影笑着点头。
程舒怡放下筷子:“我觉得一般。”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疑惑请教:“程小姐,哪里一般了?”
两人一愣,一个抬头,一个扭头,就见陈寓年笑吟吟立一旁。
他一身西装革履,细节方面精致又出挑,自带的矜贵气质,像极了高门大户出手阔绰、洋洋洒洒的公子哥。在这热火朝天的市井里,分外惹眼。
陈寓年身后,跟着一位瞧着像是经理的中年男人,他神色紧张,手正往兜里摸,似乎在找小本。
见程舒怡愣着不说话,陈寓年抬眼向钟影微一颔首:“钟小姐。”
钟影点点头,也去看程舒怡,小声劝道:“要不给他个好评?”
程舒怡:“……”
“可能我吃惯了。感觉确实和一般川菜没什么不同,随口说说的。陈先生不要在意。”程舒怡重新拿起筷子,面不改色道。
陈寓年看着她被热气熏红的侧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头吩咐道:“这桌免单。”
经理像是早有预料,点头如捣蒜。
钟影睁大眼:“……”
程舒怡无语:“……陈寓年。”
她都要说有钱了不起——但未免太幼稚、太矫情。
见陈寓年闻声朝她望来,好整以暇的神情,程舒怡默默白眼:“谢谢你了。”
陈寓年欣然一笑。
原本以为这就算完,谁想脚步声刚离开几秒,人又回了来。
这下,就算原先没瞧出什么,钟影也琢磨出那么点意思了,换她放下筷子,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瞧着对面一站一坐的两人。
陈寓年指了指程舒怡,对经理说:“以后这位程小姐来、带朋友来,都免单。”
经理想了想,谨慎地拿出手机对着程舒怡拍照。
钟影忍不住笑,赶紧伸手捂住脸。
程舒怡脸上已经不是红可以形容的了,她似乎有些窘迫,也似乎很想笑。她站起来,哭笑不得的语气:“陈寓年,你没事吧?”
也许是家世过好,即使被人当面指着鼻子说,陈寓年也只是施施然一笑,宽大道:“体检每年都做,也没什么急性病症,应该是没事的。”
程舒怡:“……”
“程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我这边还有两家新店要去看看。”
陈寓年微微一笑,脾气很好的样子。
钟影感觉自己脸要笑僵了,伸手过去拉了下程舒怡。
程舒怡泄气似的坐下,摆手:“走吧你。”
后半段动静有点大,前后已经有几桌望来。
程舒怡有些愣神,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影不作声笑着瞧她,半晌伸筷子给她夹了道菜,语气拉长:“说吧,怎么回事?”
程舒怡抬头,也笑:“没什么。就是一朋友。”
“挪车的朋友?”钟影回想道。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这么一交锋,胃口倒起来了。程舒怡埋头吃菜,一边说:“你还记得上个月团里汇演结束我们去铂粤酒店庆功吗?”
钟影当然记得。
那天裴决喝多了拉着她游湖,当然,记忆最深刻的,当属那间凭空冒出来的琴房。
“后来不是说领导敬酒吗,我就躲了出去。给你发微信来着。那会正好碰到,聊了几句。顺便感谢他送花——”
说到一半,程舒怡话音微顿。
她赶紧抬头去看钟影。毕竟送花的事,她压根没和钟影提。
不过钟影似乎在走神,程舒怡打量着叫了她一声:“影影?”
钟影视线看向手机,点开和裴决的聊天,笑着重复:“——聊了几句?”
见她没在意后半句送花的事,程舒怡心下微松,笑道:“随便聊了几句。”
这话说的。
随便聊几句就全给免单——一字千金啊。
钟影抬眼好笑觑她。
程舒怡低头吃菜:“爱信不信。”
钟影:“……”
指尖在裴决的聊天界面停留太久,冷不丁的,一句空白语音就发了出去。
等钟影回神,裴决已经来问:“影影?”
钟影笑,索性拿起手机回他:“我刚刚手滑。”
信息刚过去,程舒怡听着她带笑的说话声,抬眼便瞧她眉眼莹莹,神色温柔,直觉对面不简单,正要问,钟影手机又是一串信息进入的提示。
“要春游了。”钟影看着瞬间满满当当的屏幕,笑着说。
程舒怡大概知道培英小学每年的春秋游阵仗有多大,“今年去哪玩?”
“迪士尼。”
程舒怡乐了:“每年都有迪士尼。果然孩子最爱。”
钟影点开秦云敏发到每位家长邮箱的包裹清单,清了清嗓子,念道:“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两双轻便的鞋子——括号:运动鞋最佳。再带一双拖鞋,舒适即可——”
“拖鞋?要住一晚?”程舒怡问。
钟影点头:“对。这次好像是有几个家长资助的。”
程舒怡咂舌:“敢情今年塞了不少富二代。”
钟影笑:“培英的国际部还是不错的。”
两人研究了会闻琰春游的物品清单,准备离开的时候,西图澜娅餐厅又送来果盘。程舒怡简直哭笑不得。钟影算是看明白了,但也没多问。
回到琴行,裴决发来信息:“我刚落地。你什么时候下班?”
钟影想了想,反正下午不用去艺术团,琴行这里今天也没什么课,正好去超市把闻琰春游的东西买了,便说:“下午没事,一会去超市。”
这句发过去,界面上方显示了好一会的“正在输入中……”
过了会,裴决问她:“可以一起吗?”
钟影看着这句话笑。
没等她说什么,裴决正经补充:“好久没逛超市了。”
钟影:“……”
钟影便也假模假样回他:“那你来我这里是不是太远了?我记得栖湖道就好几家超市。”
另一边,裴决看着信息也笑。
他坐在驾驶位不起身,像是忘了一会的安全检查。
段启淮回来两趟,见他还是盯着手机,只是这会不得了,笑上了,便凑过去——
“影影?谁啊?”
冷不丁一声,裴决按下屏幕,换上一副寻常神色,不过眼底笑意依旧。
段启淮打量一眼,莫名瘆得慌:“你别这么笑。我都掉鸡皮疙瘩了。”
裴决:“……”
他这话不假。裴决平时见人并不带笑。他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格。话不多,业务精湛,所以有时候多看人一眼,别人只会怀疑是不是哪出了问题。哪像这会,如沐春风,见谁都很顺眼似的。
乘务长正巧过来,听到这句,好奇:“怎么了?”
“你们裴机长谈恋爱了。”段启淮摸了摸手臂。
乘务长张了张嘴,对上裴决毫无波澜的一张脸,忍不住:“我靠。”
裴决:“……”
见他开心的不像假的,段启淮收正神色,认真问道:“谁啊?哪里找的妹妹?”
要不说这人神呢。
后半句要多神就有多神。
裴决看着段启淮,忍不住笑起来。
段启淮真是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你说啊,别光笑——哪里找的妹妹?”
裴决笑着说:“从小找的妹妹。”
段启淮:“…………”
长大
下午天又阴起来。
天气预报说要下雨, 裴决到超市入口的时候,钟影正在围观小推车里摆出来、临时出售的透明雨伞。
裴决笑着走过去,跟她一起弯腰去看上面新标的价格。
同他俩一起观察评论的, 还有一众老爷爷老奶奶。老爷爷老奶奶心直口快, 已经开始七嘴八舌数落超市不要脸。
“这么贵。”看清后,裴决也忍不住道。
虽然清楚价格一定会涨, 但涨这么离谱的,裴决也是第一次见。
钟影点点头:“就是说。”
“幸好我带了。”她笑着从包里取出一把黄色的折叠伞。
两人说着话,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热情洋溢:“钟老师?”
钟影回头。裴决也跟着她扭头去看。
是艺术团负责统筹的老师,叫聂文。程舒怡很反感这位男老师,觉得他有点猥琐。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好几次来她们休息室通知事情都没敲门。幸亏她和钟影防范意识强,关门锁门都是随手的事。
钟影微微点头:“聂老师。”
聂文似乎是替艺术团过来和超市这边采购的,手里还拿着一叠表。他看了眼钟影身后相貌英俊、身形挺拔的男人,笑着问:“这位也是琴行的老师?”
“要我说, 你们琴行真是人才辈出……”他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语气。
钟影忍不住笑着扭头去看裴决, 发现裴决也正低头瞧她, 神情温和。
“他不是琴行的老师。”钟影说。
聂文一愣,迟疑道:“那是?”
换作以往, 钟影真是懒得和他废话。爱打听又爱胡猜。真是很令人讨厌。
不过眼下似乎有些不同。
一个念头跟鱼吐泡泡似的突然浮上心间。
鱼在水底游了许久, 自然要出来吐吐泡泡。
钟影往后靠了靠。
身侧垂落的手臂感受到贴近的温度,潮湿微凉的雨雾里,好像忽然凑近的猫科动物。
裴决垂眼注视钟影后背倾泻的乌黑发丝,一秒的时间里, 他是打算认真思索下妹妹此举何意的。但手臂好像嫌他反应太慢,下秒就迫不及待地伸去搂妹妹腰了。
裴决盯着手, 跟不属于自己似的,皱了皱眉,转眼去看妹妹脸色。
接着,耳旁传来钟影笑意明显的声音:“我男朋友。”感觉到拢在腰间的掌心微微收紧,控制不住的笑意大半来自那有些酥麻的触感。
话音落下,聂文诧异道:“男朋友?”
他语气里的惊讶太直接、十分不礼貌,裴决抬眼,眼神冷漠地看去。
注意到两人动作,聂文神情微顿,但他似乎真的很不理解,视线碰上裴决,眼神一瞥,随口就道:“哈哈哈……钟老师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上回还听程老师和我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就是信口胡诌了。程舒怡压根不会搭理他。
钟影皱眉,打断道:“舒怡怎么会和你说我的事。”
聂文似乎还真想就地编几句,谁知他刚张嘴,就传来一位老太太喜滋滋的声音。
“真俊呐——登对的咯!是伐!”
说着,老太太抬起胳膊肘捅了下身旁还在弯腰皱眉数落价格的老伴。她老伴转头扫了眼钟影和裴决,点了点头,嘴上继续说:“真是瞎来腔。投诉去伐?”
聂文尴尬地移开视线,抬了抬手里的东西,匆匆道:“不好意思啊。我还有事,先进去了。”
他一走,老爷爷老奶奶也骂骂咧咧成群地进去投诉了。
没一会,入口处天价出售的雨伞只剩钟影和裴决还在赏光。
外面,雨已经下起来。
“裴决……”钟影憋着笑,深吸口气,目视前方道:“我怕痒。”
裴决低头凑到她脸旁:“嗯?”他走神了,一时没听清。
钟影忍不住伸手去摸腰侧的手掌,裴决顺势将她的手握住,明白过来了,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语气:“哦。”
两人慢慢往里走。
钟影感觉手心出了点汗。裴决掌心却很干燥,就是有点热。她抬头看他,发现他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便笑着问:“在想什么?”
裴决回忆道:“你小时候不怕痒的。怎么长大怕痒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影:“……”
“我小时候不怕痒?”钟影不解。
“云姐挠你你都不躲的。”裴决还是见识过几回两姐妹的打闹。
钟影:“……我干嘛躲,躲了输了。”
闻言,裴决忍不住笑,点点头,觉得很是妹妹的性格了,“原来如此。”
钟影:“……”
之后好半晌,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路往里走,都没人说要买,也没人说先看看。钟影好像忘记带来的春游清单,裴决似乎也不记得过来这趟原本是要陪妹妹做什么。两人牵着手漫无目的往里走,好几分钟,琳琅满目的货架渐渐变得跟他们一样安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天天气不好,也不是节假日,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工作日下午。
超市里人少得可怜。
冷鲜区前都没几个人。
一个穿着T恤和牛仔背带裤的小女孩蹲在最边上,正低头仔细瞧着买酸奶附赠的餐具。是一个模样小巧的陶瓷杯。上面印着色彩鲜艳的卡通花朵。说不上多精巧,可爱罢了。只是小女孩没瞧半分钟,就被身后那排货架过来的家长催着依依不舍地走了。
钟影也过去看那个压根装不了多少的陶瓷杯。
黄色的花瓣、红色的花瓣、绿色的叶子,很符合天真的想像,简单又纯粹。
“我小时候也缠着我妈买过这种赠品。好像也是个杯子,黄色笑脸的。”
钟影蹲下来,看了看,仰头对裴决说。
裴决在她身边蹲下,拿起和酸奶绑在一起的陶瓷杯,仔细打量。
“钟振嫌它中看不中用,转手就送给了亲戚家的小孩。”钟影笑着说。
“我那个时候其实很不明白,这个一点不值钱,还是赠品,为什么他要抢走,还要送出去、去做那点微不足道的人情。”
“后来我明白了,他只是在我这里、在家里,宣告他所剩无几的权力罢了——随手剥夺的权力。”
裴决放下酸奶,转头去看钟影。
他记得这件事。
因为后来秦苒把这件事当做烦心事随口告诉了吴宜,吴宜饭桌上摇着头提起,第二天,他就偷偷跑去超市想买个一模一样的。只是他知道得太晚,超市促销早就结束了。
“你后来是不是想去买个一样的?”忽然,钟影笑着转头看他。
裴决微愣,他以为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
“我看见你了——因为我后来也去超市问了。”
裴决笑了下,没说话。
他垂眼依旧去看那盒带有附赠的酸奶,漆黑眼眸平静而温和,好像在看某个时光里的他和钟影。被欺负的妹妹,束手无策的他。大概男生在成长的某个阶段都会遭遇这样无力的时刻。就像他站在摆手说没有的售货员跟前,感到的茫然一样。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钟影看着他。
裴决弯起唇角,再次抬眼看向钟影的时候,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想快点长大。”
不知为何,钟影眼圈一下就红了。
过了会,她看着裴决说:“我也是。”
裴决就凑过去亲了亲她泛红的眼睛。
可能
钟影看着他, 慢慢靠过去,伸手搂住裴决肩膀,下巴搁上他的肩头。
贴近了, 鼻端是已经有些熟悉的气息, 带着木质的平稳与干燥,坚实又内敛, 三十岁的裴决身上还是有少年时的影子,但只是一个细细勾勒的轮廓, 她抱着他,凭着经年累月的熟稔,时间久了,就能捕捉到。
过了会,钟影叹了口气。似乎在替过去的自己松口气。
裴决察觉,忍不住笑,安抚似的拍了拍钟影背,没说话。
忽然, 钟影想起什么, 低低地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可能喜欢我。”
青春期情绪的转换最让人措手不及。
对钟振的厌恶让她不甘心就此算了, 那日放学后较劲似的跑到超市,非要买回一模一样的赠品, 好像凭此就可以和钟振一决胜负, 结果,一头撞进少年青涩的暗恋。她站在原地,忘了这趟来是做什么的了。如同误入一场花期,少女心头乱糟糟, 脸却是一点点红了。
闻言,裴决轻声笑了下, 语气缓慢:“可能?”
钟影也笑,但没继续说下去。
等她站起来,裴决看着钟影说:“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现在的钟影当然能够想到,但她还是笑着问:“之前——要到多久的之前啊?”
这场恋爱的剖白似乎来得过于即兴。
但也许是那声“男朋友”,正大光明的将一切摆了出来,于是,两人站在没什么人的、空荡荡的超市冷鲜区,也顺理成章地将心底的一桩桩一件件展示给彼此。
“没有那么精确,如果一定要说,估计是你学着种樱桃树那阵。”
话刚说完,裴决又很快否定了自己,他无奈地笑了下,似乎对自己的答案很不满意,于是道:“影影,我从小就很喜欢你。”
“就像制作酸奶——”裴决低下视线去看架子上的酸奶盒,“讲究温度、时间、氧气……乳酸菌?”裴决说着,自己还愣住了。
钟影一下笑出声。
裴决也跟着笑起来。他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时格外温和,眉宇沉稳,不紧也不慢。
培英小学发来的春游清单上需要临时购置的物品并不多。
零食水果买了几样,钟影想着回去再给闻琰做两盒便当。另外的应急药物之类,学校方面会妥善准备。
超市出来雨已经停了。
稍显闷热的入夏季候,再过一阵就是梅雨,到时候更潮。
裴决问钟影还回琴行吗,他送她去。钟影看了眼时间,这个时候赶去培英正好接闻琰放学,回琴行就得麻烦秦云敏暂时接一下。况且,还带着这么多东西,其实没必要。想了想,她拿出手机和程舒怡说了下不回去了,便对裴决说:“我要去接琰琰放学。”
裴决点点头,拎过大袋的购物袋,“走吧。”
隔着一条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已经能听到培英小学放学独有的铃声。
欢快灵动的鸟儿啾鸣,配合小动物四处奔忙的窸窣动静,如果周遭再安静些,就十分引人入胜了。
校门口,陆续抵达的大人们开始按照高低年级两边排队。这个点到的家长,低年级的居多。
下过雨的地面还是有些湿,倒映着一碧如洗的蔚蓝天空。
看到规规矩矩站队伍末段插兜等着的陈寓年,钟影朝他笑着点了点头,想起今天中午的“免费午餐”,忍不住给程舒怡发去信息:“你猜我看到谁了。”
程舒怡回得很快:“不会是中午那位吧。”
钟影:“……”
陈寓年似乎认识裴决,他笑着和钟影打了声招呼,便看向裴决,思索着道:“东捷?”
裴决不认识他,礼貌道:“你是?”
“铂粤,陈寓年。幸会。上回和家兄去深州谈生意,正好碰到令堂。”
陈寓年正经打起交道来,还蛮像回事的。不像今天中午,捉弄程舒怡跟捉弄小姑娘似的。
裴决点点头,明白过来语气如常道:“我不太管东捷的事。”
他的意思是,你们和东捷生意上的往来我不了解,也不清楚。如果要谈生意,还是去找正式的负责人——其实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落在做惯了商人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好理解。
陈寓年赶紧道:“裴先生哪里的话。东捷姓裴啊。”说着,他还想拉个人看看自己的理解在不在理,紧接着便同钟影道:“是不是,钟老师?”
他这拉得就有点随便了。先不说他怎么就知道钟影一定清楚裴决和东捷的关系,退一步,就算钟影清楚,他这么一拉,弄得裴决刚才那话就很做作。
钟影真是好笑又无语,但字面上总是没错,便笑着看着裴决说:“是。”
裴决也看着她笑。似乎钟影的附和对他毫无影响,甚至,从他注视钟影的神情看,他还蛮喜欢听钟影说话的。说什么无所谓。
两人这样眉来眼去,陈寓年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敢情自己套的近乎成了人家的调情。他不是没眼力见,当下便止住话头,耸了下肩,不说了。
半晌,余光瞥见钟影和裴决低声交谈,陈寓年突然想起什么,笑着拿出手机。
他给程舒怡发去信息:“你家钟老师有对象了。[放大镜][脚印][放大镜]”
程舒怡:“?”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可能。”
程舒怡心想,你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还没冒上几回的野男人,竟敢凭空造谣,等着——
陈寓年看着没两句就气势汹汹冲过来的电话,愣了下。毕竟是私底下八卦,不好当着钟影裴决的面就这么直接接,于是,他对钟影说:“我这里有个电话。”
“能不能麻烦钟老师待会帮我看一看小闻老师的学生,叫陈知让。”说得还蛮像回事。
钟影:“……”
真是哭笑不得。
钟影点点头:“好。”
陈寓年笑着走开去接电话。
见人走远,裴决低头问:“小闻老师?”
虽然他知道指的是闻琰,但这个称呼从陈寓年嘴里说出来,就很奇怪,好像他和他妹妹,还有他妹妹的女儿很熟似的——不对,裴决自动纠正了下:好像他和他女朋友,还有他女朋友的女儿很熟似的。
这么一纠正,裴决忽然感觉,自己倒不是很计较这个他不知道的称呼了。
钟影便笑着将闻琰前段日子教陈知让钢琴的事说了。
两人说着话,不远处响起一声清脆——
“妈妈!”
一眼精准定位人群里的钟影,闻琰背著书包、提着便当盒匡当匡当、风风火火冲了出来。
长腿的小兔子挂饰在她书包肩带上比她蹦得还要闹腾。
她一头冲得猛,钟影预感到了,还是被撞得一歪。裴决伸手揽住她的腰。
闻琰一眼就瞧见,抬头,望见裴决,愣了下,嘴上却客气:“裴叔叔。”
裴决笑着说:“你好,小闻老师。”
钟影笑。
闻琰不好意思,扯开话题,敏锐道:“裴叔也是来接我放学的吗?”
这下换钟影愣住,她弯腰看着闻琰,闻琰仰头冲她咧嘴、狡黠一笑,很懂的样子。
钟影:“……”
“陈知让呢?”钟影朝不远处接电话的陈寓年的方向看了看,蹲下来问闻琰。
一路狂奔就是为了躲人,这会从妈妈嘴里听到躲的人的名字,闻琰愣住,额前头发乱糟糟的,她装作很忙的样子低头去整理,嘴上糊弄道:“不知道啊……我没看见他……应该早就被接走了吧!哈哈!”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没有被接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还没看见我小叔。”
陈知让淡淡道,然后礼貌地和钟影说了声“阿姨好”。
钟影:“……”
闻琰:“…………”
不远处——
听到陈寓年描述的程舒怡沉默了。
姓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寓年听电话那头不说话了,乐了,笑道:“怎么?说对了吧?”
“什么时候请我吃饭——你说如果我没造谣,就请我吃一百顿饭。”
“我男生,大度点,十顿吧。”
程舒怡:“呵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下秒,程舒怡灵机一动:“就去那家川菜馆吧!”
陈寓年:“……”
“一百顿。说好的。就一百顿。”
“我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程舒怡笑眯眯。
陈寓年:“…………”
城堡
小朋友个子矮矮, 人群里比起大人,视野还是很受限的。
钟影朝不远处陈寓年的方向指了指,牵起陈知让的手, “阿姨带你过去。”她对左顾右盼、瞧着十分忙碌的闻琰说:“琰琰跟裴叔叔去车上等妈妈。”
闻琰巴不得赶紧走人, 闻声接连点头,生怕少点一下钟影的话就不作数了。她主动上前拉住裴决, 拔腿就往另一边转:“走吧裴叔。我们走吧——”
“你的车在哪里?是那辆吗?黑色的吗?还是白色的?黑的吧?我有印象……”
这会,估计闻琰看地上的蚂蚁都比看陈知让认真。
裴决:“……”
陈知让站着没动。
他目光幽怨地盯着闻琰忙碌的后脑勺, 忽然落寞道:“所以做不成朋友连再见都不能说吗?”
钟影:“……”
闻琰脚下一滑,幸亏裴决拉得稳。
这是什么小学生戏码。莫名还有点悲伤。
只是这会周围全是喜滋滋放学的叽叽喳喳,气氛过于活泼了。陈知让突如其来的悲伤十分不合时宜。但也十分不容忽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影好笑,喊住还在使劲拽着裴决赶紧走人的闻琰:“琰琰,怎么了?”
妈妈发话,闻琰瞬间垮下肩膀,慢慢转过身,目光先是同钟影交流了下, 带着一点无奈、一点泄气、一点亮晶晶, 还有一点灰扑扑, 脸上瞧着是很有主意的,但迫于陈知让的直截了当, 她叹了口气, 很小心地看向陈知让。
钟影和裴决交换了下眼神。
这个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虽然小学生闹不愉快很常见,但闻琰表现得太虚假繁荣,而陈知让的果断更是意想不到。裴决笑了下,蹲下来瞧闻琰, 然后朝钟影摇了摇头。他从小到大的经验只来自钟影,可妹妹从来不会同他虚假繁荣——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不理人就是不理人,根本不管哥哥死活的。
两位大人蹲在两个小学生旁,目光都有些谨慎和迟疑,似乎在观察什么稀有小动物。
“再见。陈知让。”
闻琰张了张嘴,小声解释:“没有不和你说再见……刚刚忘记了……”说完,她好像感觉到自己现在说的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便朝陈知让十分灿烂地笑了下,然后使劲保持住。
看着她,陈知让的眼神变得难过。
他没说话,过了会,点点头低下来,也很小声地说:“其实你一点都不想和我说再见。”
钟影见他眼睛不知怎么红了,吓了一跳,赶紧安慰地摸了摸陈知让脑袋,替闻琰解释:“陈知让,琰琰很想和你说再见的。我是她妈妈,我知道。她刚才确实是忘了,忙着找她裴叔的车呢——你别难过。”
“琰琰,好了,不要那么笑了,你裴叔都笑了。”钟影没好气。
裴决:“……”他脸上有笑得这么明显吗。
“——怎么了这是?”
陈寓年终于想起他的便宜侄子,走来瞧着这阵仗,不由愣住。
“吵架了?”他想也不想。
话音刚落——
“没有……”陈知让心灰意冷。
“没有啦!”闻琰急了。
两只小的异口同声。
陈寓年:“…………”
校门口人越来越多。
培英欢快的放学音环绕在周围,食物的香气也渐渐散开。
陈寓年伸手点了点陈知让脑壳顶,好笑:“没吵架你装什么装。”他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见惯了似的。
“和你妈说的一样,闻琰面前——”
“小叔。”
陈知让仰头打断,琥珀色冷静的眼瞳瞪着他白痴一样的小叔,语气很淡:“你在说什么。”
钟影:“……”
见状,裴决罕见地微微抬眉。
他看着几步外相貌已经十分突出的俊朗男生,又去看自己身旁眼见牵扯的大人越来越多、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局促闻琰,忍不住笑了下——真是狼子野心,这小子不得了。
多年后,他想起这件事,笑话似的说给钟影听。钟影瞪大眼,责备他不早说。我要是早点知道这小子心机这么重,我就带琰琰转学——只有当妈的才会心疼女儿从小就被一个人吃得死死的。裴决小心翼翼:转学可能也不大管用。钟影:……
眼下,一切还只是端倪。
一会功夫,培英一年级的学生都放完了。
身边经过几个同班同学,闻琰和陈知让都和他们打了招呼。
黎梦路过闻琰身边,一眼明白,对闻琰耳语道:“还记得你和他说的话吗。”
闻琰:“……记、记得。”
黎梦高深莫测地打量着他俩,朝不远处来接她的姥爷走去,丢下一句:“记得就好。”
闻琰:“……”
另一边——
陈寓年无语地和陈知让对视,觉得这小子跟自己爸真像,有事装没事,没事装有事,特能唬人、拿捏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陈知让不客气道:“你刚才去干嘛了。我要告诉我爸。”
“嘿。”陈寓年更加无语:“我怕你——我又不是没爸。”
陈知让:“……走着瞧。”
他好像瞬间变得不是那么委曲求全了。
他朝闻琰看了看,犹豫片刻,还是走到闻琰跟前,先是拉了拉闻琰的手,然后看着纠结的闻琰,说:“明天见。闻琰同学。”
闻琰讷讷:“明天见。陈知让同学。”
陈知让便朝她笑了下。
这场单方面的友情告罄开始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
回到车上,闻琰跟打了八百场仗似的,精疲力尽地靠在钟影怀里,一句话都不想说。钟影担忧地摸着她的小脑袋瓜,又给她重新把辫子编了遍。
母女俩在后座你忙你的我想我的、挨在一起十分亲密。
街道这个点都会拥堵。
车子卡在半途。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翻烤的香酥气味,还有刚刚出炉蛋糕的蓬松甜香。
“妈妈我饿了。”
闻琰转过身埋进钟影怀里,闷声嘟囔。
可不得累。这一天的,费死劲了。动脑又动腿,结果还是没跑掉。真是一天的倒霉公主。
裴决看了眼后方,对钟影说:“可以暂时停在前面,要去买点什么吗?”
这条街上的吃食钟影都熟了。她笑着点点头:“十分钟就好。”
车门关上,没了妈妈柔软的依靠,闻琰细细抹了把脸慢慢坐好。
她先是照顾了下书包肩带上的粉色长腿兔子,带着它原地走了几步,又去看窗外钟影的背影,见钟影走向自己最爱吃的那家蛋糕店,顿时笑起来。
前面的车窗忽然打开。
闻琰望过去,见裴决正注视后视镜里钟影的背影。他不作声看着,脸上没什么额外的神情,视线却无比专注。
小姑娘眼睛一转,乌黑的瞳仁好像最懂这世上最难的问题,一瞬间变得无比灵动。
她对着裴决后脑勺,笑眯眯道:“你们在谈恋爱。”说完,在裴决愣住扭头望来的时候,顿时十分满意自己说的话,兀自给自己点了两下头。
裴决:“……”
他看着面前好奇又兴奋的闻琰,神情变得有些迟疑。不是迟疑和钟影的关系,而是短时间不知道怎么同闻琰认真地交谈这件事。
“我——”
刚开口就被打断,闻琰继续笑着说:“我知道妈妈很喜欢你。”
这个裴决倒是……不大清楚。尤其不清楚“很”的程度。
他笑了下,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给妈妈发信息,妈妈都会笑。”闻琰侦探道,没歇口气,马不停蹄又说:“我还知道你们从小认识,是青梅竹马。”
“但你们没再一起。”
“被我爸截胡了。嘿嘿。”
“我爸是不是很厉害?”小姑娘莫名得意。
裴决:“……”
半晌,在闻琰充满期待的眼神里,裴决好笑道:“是。”
“那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得到长辈承认的闻琰还不好意思起来,想继续说什么,于是,拐了个弯,忍不住关心起裴决。
裴决看了眼后视镜,默默催促钟影回来:“……有点复杂。”
“多复杂?”
闻琰不解:“比王子解救城堡里的公主还要复杂?”
裴决愣住。
这大概是大部分孩子对“爱情”的理解——
注定要遭受的磨难,注定要写在结尾的幸福结局。
复杂的只在王子身上、只在王子解救公主的过程。
很快,后视镜里出现钟影的身影。
她走得有些快,似乎知道裴决正在看她,过了会,笑着朝车的方向扬了扬手里色彩缤纷的两只蛋糕纸盒。
裴决注视着她,忽然对闻琰说:“你妈妈可不是城堡里等待解救的公主。”
“那是什么?”闻琰靠近。
“是离开城堡的公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下换闻琰愣住。
故事开头发生变化,情节也变得意想不到。但这个故事不能只有勇敢的公主,闻琰想,必须还有一个人。
“那你是谁?”
裴决笑,后视镜里同走近的钟影对视,她浓密乌黑的发丝倾泻下来,似乎想凑到车窗前先给他一块蛋糕。
裴决说:“大概是,想为她守住城堡的人。”
“公主还是需要城堡的,是不是?”他笑着扭头看了眼闻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琰望着他,似乎有些明白裴决给予钟影的“城堡”是什么,便笑着点了点头:“是!”
童年
童年最担心事件, 排行前三必然有春游下雨。
闻琰认真记录了前后一周的天气预报,临睡还是不放心,希望妈妈帮她盯盯早起的云层密度——这大概是为了玩学出一门功课的典型案例。
“APP上有。妈妈, 五点钟的实时监测就行——如果天快亮的时候云层密度过高, 局部落雨的概率就很大。”小闻老师专业道。
钟影哭笑不得,安慰:“你裴叔叔说了, 明天肯定不会下雨。”
“他的工作需要精确的天气预测。接下来一周都不会下雨。前两天中午下雨是因为夏天刚——”
还没说完,闻琰就用一副无可奈何的宠溺神情瞧着她。两只小手偷偷从被子里伸出来, 握上薄被边缘,时刻准备什么似的,然后,朝钟影轻轻叹了口气。
钟影:“……”
“怎么了宝贝?”钟影赶紧凑上前,预感小闻老师要发话。
“原来恋爱脑就是这样的呀。”闻琰高深莫测道。
钟影:“……”
小姑娘笑眯了眼,拉着被子边缘一点点往脸上蒙,说着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妈妈和爸爸谈恋爱的时候也会恋爱脑吗?嘻嘻。”
“闻琰。”钟影好笑。
点完名,被子直接蒙过头顶, 闻琰裹着一翻, 直接滚到了最里面, 笑得被子都在动。
童年对什么都好奇。路过的一只蚂蚁都了不起。当然,最好奇的是父母。
“——现在小孩都这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舒怡点开手机, 下单了两杯冰拿铁, 头也不抬笑着说。
一大早,钟影将闻琰送去学校,看着一车满满当当、四处游走的小黄帽,心疼了秦云敏半秒。之后出地铁碰到程舒怡, 说起已经踏上春游之路的小闻老师,两人就聊了起来。
地铁口赶去琴行几分钟, 两人边走边聊。
“那么点大,说起恋爱比谁都懂。”钟影无奈。
程舒怡乐了,转眼瞧她,笑着打趣:“可我觉得小闻老师说的没错呀。”
钟影:“……”
这个点赶上咖啡店最忙的时候。
程舒怡排着队,看了眼手机上的取号,还得等五分多钟。
“对了,我和宋磊打算六月底先订婚。”
钟影正在看前面展示的五月咖啡新品,闻声扭头,有些惊讶:“这么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舒怡点点头,打开手机上刚给她推送的兴趣帖子,一边说:“订婚就是个流程。现在都这么搞。凑个热闹——我看网上那些婚书还蛮有意思的。”
想起她之前说的,钟影问:“不是说还在订十月的酒店吗?”
十月不用想都是结婚高峰。钟影还担心,万一南州这边的酒店订不到怎么办。毕竟已经决定两头都办、两头端水。宋磊老家那里肯定是没问题的。
程舒怡笑:“酒店已经订好了。”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大了些,似乎想到了什么。
“订好了?宋磊订的哪里?靠谱吗?”
两人之前大大小小闹了些日子,钟影心底不知怎么,还是不放心,生怕哪个关节出问题。这会听程舒怡说订好了——前头刚说难订,这会就订好了?钟影忍不住操心。
“铂粤。”
钟影愣住。
铂粤是南州标志性的酒店。听说婚宴起码要提前一两年,订不订得到还两说。程舒怡这么紧的婚期,居然临到头能订到铂粤。
程舒怡看着钟影,笑容依旧:“还是托你的福。”
钟影又是一愣。
程舒怡就将那天和陈寓年打赌的事说了。
“一百顿饭——我随口说的。”
“本来还想这事怎么办。你记得之前我们吃的那家川菜吗。巧不巧?我就请他去吃了。饭桌上聊起,他说帮我解决酒店的事。”
“用我的婚宴换那一百顿饭。”程舒怡笑起来。
她的五官其实带些攻击性,是一种稍显凌厉的美。眼角又尖又细,像狐狸,没表情、严肃的时候瞧着就很凶。但只要笑起来,眼尾上翘,狐狸一样妩媚动人。
闻言,钟影却有些默然。
她想起之前电话里程舒怡和她说的。
这是她一直想要的。既然这样,那应该就是最好的。
她笑着对程舒怡说:“确实是解了燃眉之急。”
“到时候你过来,顺便带上那位裴先生。”
程舒怡朝钟影眨了眨眼,十分了然的样子。
她没有多问裴决与钟影在宁江的过去,也没有问两人相遇后的感情发展。
那次艺术团后台碰见,程舒怡就觉得两人站一起十分登对,虽然有外形上的匹配,但更多的是熟悉感。
从小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亲密无间,让他们分隔多年,相见依然。
钟影笑:“好。”
确实一整天的阳光灿烂。
中午的时候,秦云敏给钟影发来一段视频,是闻琰坐旋转木马的视频。
视频里,一个班的小学生叽叽喳喳。
每个人都在说话、每句话都听不清。一只只小黄帽坐在色彩缤纷的旋转木马上,像一个个古灵精怪的小精灵,活泼又可爱。
“……和妈妈打招呼……”
“亲爱的妈妈,我在好好玩哦!你也要好好吃饭哦!”
闻琰冲着镜头笑眯眯,很有主意的样子。好像世间所有尽被她掌握——就没有小闻老师不明白的事。
她身旁,陈知让抱着旋转木马正认真瞧她,表情说不上开心还是不开心,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分外明亮,似乎很喜欢看闻琰热情洋溢的样子。
钟影简直心都化了。
下午又有好些视频发到班级群里。
钟影想着赵慧芬一个人在家,闻琰去春游了,她肯定也想念,傍晚便过去了一趟。
裴决发来信息说下班过来找她一起夜宵的时候,视频刚放到一半。
赵慧芬看着上方冒出的“影影”开头的一段信息,转头笑着看向钟影。
钟影愣了下,“妈……”
“赶紧去吧。这都几点了?”
赵慧芬当没事发生。
虽然裴决的语气也十分正常,但钟影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她不是什么老古董。
她心疼钟影。
就像心疼自己的女儿。
祖宗
说是下班过来还真是下班过来。
两人前后脚到的新月湾。
钟影看着探出车窗朝她招手的裴决, 他身上还是一套规整利落的制服,雪白挺括的衬衣领口,系着领带, 严丝合缝的, 瞧着是很沉稳,只是神情奕奕, 整个人不像刚下班,倒像是专门来约会的。
“我以为你要晚点呢。”钟影笑着上前。毕竟从机场过来, 不是直接下高架回栖湖道,还要穿一趟市区才到这,时间上多了一倍。
裴决打开车门:“给你发信息的时候就在路上了。”
他这几天飞的都是国内一些中短航线,算不上紧凑,一头一尾空出的时间也多。
段启淮算是看明白他这个人了。
原来之前累死累活地干,还真是想累死累活。眼见着枯木逢春,那真是抓紧一切时间谈恋爱——饭都不要吃的。下了飞机、做完安全检查,碰上时间上正好, 常理总是要和机组一起吃完再走。如果住宿舍, 吃完夜宵凑个热闹打游戏也是老规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在, 下班签了字转头能不能见到人都难说。
“晚饭都没吃吗?”钟影皱眉瞧他。
电梯里灯光亮,她抬头看着裴决, 见他正在看一侧贴的小区电路检查通告, 便也凑过去看。
她好像才知道有这回事,凑过来的神情越看越认真,看完还拿出手机记了下时间和注意事项。
裴决垂眼瞧她,好笑:“平时都不看吗?”他好像什么临时突击检查作业的家长, 一眼洞穿,语气无奈。
这话说的, 谁进电梯跟他似的,左顾右盼当参观。
钟影笑着抬眼:“我发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裴决微微一愣,电梯门打开,他跟在妹妹后头边走边请教:“我以前怎么了?”
“钟影,下周的体检通知你让阿姨叔叔签字了吗?”
“钟影,你们年级下学期有全副科的学业考核,你知道吗?”
“钟影,一中从你们这届开始好像要分梯队班了,你知道吗?”
裴决:“……”
他真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妹妹的记忆力如此之好。
不过钟影说的这些,他还是有些印象的。裴决仔细回忆了下,笑着否认:“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就是这么说的。”
钟影开门,转过身看着裴决,一副我怎么会记错的神情,好心劝道:“你再想想。”
她站在门口,十分笃定自己的记忆,一张脸漂亮又认真,黑白分明的杏眼圆瞳,炯炯有神,像极了小时候同人轻声细语讲理的样子。只是那个时候,讲理的对象从来不是裴决——她可不敢和裴决讲什么道理。哥哥总是权威的,有着无可置疑的可信度。实在不行阳奉阴违点好了。顶多被抓住念几句。到时候跑快点就好了呀。
裴决笑着打量她。
好像他不听劝,就不让他进门似的。
他注视着她,身后的感应灯很快熄下,家里没开灯,一前一后的光线倏地变得昏昧不清,钟影感觉到,下意识眨了眨眼,还未全睁眼,眼前一片模糊的时候,脸颊忽地被一只宽阔手掌捧起,下巴被摩挲着微抬,裴决另一只手搂住她后腰,一边欺身进来,一边笑着亲她的嘴唇。
“想好了。”
“你说的对。”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屋子里光线更暗。
钟影有了一个新发现。
只要她据理力争些,或者,多说点,裴决就会被说服——轻易的、毫无反抗的、自然而然的。他好像从始至终就没什么主见,见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为什么以前的自己不同他多争辩些呢。钟影懊恼。
早知道裴决这么好说话,她还怕他干什么。真是的。
钟影感觉自己好像踢到了什么,应该是鞋凳,刚想偏头去找,裴决的吻就跟着俯过来,再度吻上。“裴决……”钟影往后靠了靠,仰起头,喘息着垂眼,语气讷讷:“你不饿吗?”裴决抬头看她,见她眼眸湿润,口红旖旎,双颊蕴着热红,忍不住又去抚摸,半晌,笑声逗她,低问:“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衣料摩擦的声音很快变得急切许多,五月气候刚刚好,此刻却格外闷热。亲吻令人感到愉悦,但再愉悦下去,场地就不大合适了。尽管裴决宽阔坚实的手掌帮她抵着后腰,钟影还是觉得抵在柜前硌得慌。何况,亲久了腿也软。她一只手往后握着裴决手腕借力,嘴唇微张,呼吸一会快一会慢,望着裴决胸膛发愣。
裴决见她有些疲惫,便把人抱到沙发上。钟影翻个身面朝里,好像还没缓过来,整个人懒洋洋的,语气也是,过了会,她没好气道:“你自己做点吃吧。”
裴决笑,沙发前蹲下,给她整理了下头发,摸了摸钟影发烫的脸颊,轻声:“怎么这么虚?”
钟影:“……”
下秒,不知道哪里来的抱枕,一头就撞上了裴决。
裴决:“……”
“我天没亮就起了——送琰琰去春游。上班。下班去看我妈,做饭,然后赶过来——”
“好好好……”裴决赶紧道,上手哄似的拍了拍妹妹肩头。
他后退几步捡起抱枕,也不敢靠近了,想了想,脑子缺根筋似的拎着抱枕往厨房走。
“拿去哪里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影有点恼了,沙发上坐起来,前一刻眉目含情,这一秒眉眼困惑:“你不要乱放。”她的语气好像很不能理解他的行为,觉得他没有生活常识。
裴决:“……”
他只好规规矩矩地给妹妹送回去。
厨房很快灯火亮堂。
微醺的暖黄弥漫过来,好像水迹蜿蜒,徐徐又缓缓。
钟影歪头靠着抱枕,注视那一片光晕里、驻足冰箱前思考做什么的裴决,半晌,忍不住笑。
其实这样的场景对她、或者对他而言,一点都不违和。
甚至称得上亲切与熟悉。
想起电梯里那几句脱口就能细数的点滴,心头渐渐泛起一阵恍然,好像时光在这一刻回到了过去,她此刻注视的,是过去某一瞬间的裴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体检签字、学业考核、上了高中就要分梯队班……
在她的成长阶段里,裴决的存在早就超出一个邻家兄长的角色。他们一起长大,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也是朝朝暮暮的陪伴与依靠。
现在想起来,因为长她两岁,钟影从来就没在学业上多操过心。裴决堪称她最佳的学业指导。他关心她的考试。每一场考试,裴决都了如指掌。但钟影其实清楚,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有些不耐烦的。考得好就算了,考得不好,钟影都怕见裴决——天知道,考坏了,她都不怕钟振的!偏偏怕裴决。回家的那段楼梯,每一级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数着点的裴决听到吱吱呀呀的动静,开门就问她:“影影,考得怎么样?”钟影能吓一跳。
见她受惊小鹿似的紧张又不安,裴决有些无奈,语气愈低,近乎哄着说:“晚点过来我看看卷子。”钟影望着他点点头。毕竟,他都学过了。给谁看都比不上给他看来得名正言顺。
他坐在一边给她讲题,台灯的影子只落一半在他身上。少年眉眼长开,有了青年成熟的轮廓和愈渐沉稳、不动声色的气质。钟影趴在亮堂堂的桌前听他讲题,眼前缥缥缈缈,耳旁一会进一会出,眉眼耷拉。青春期的少女心思细腻,裴决根本不可能搞懂。他想问她是不是没在听,又担心自己话说重了。临到头,几句话搁在嘴边反反覆覆,愣是察言观色好一会,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于是,讲题的那几个小时,裴决也不好受。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对待她。轻一点似乎不大好,重一点他也舍不得——说起来,都说钟影是他妹妹,比亲妹还亲,天知道,他把钟影当祖宗。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
太自然了、太理所当然了,裴决的存在一度像空气。
他陪伴在她身边,辅导她功课,监督她学习,照顾她生活,慢慢地,比这世上所有的天经地义还要天经地义。
霸道
耳旁倏地一静。
厨房的油烟关了, 刚出炉的食物香气渐渐弥漫,带着一股热意,蒸腾着四溢的油香。
钟影睁开眼。
不远处的餐桌前, 裴决正面朝她往杯子里倒鲜榨的石榴汁。鲜红的果汁顺着杯壁一点点淌进, 空气里夹杂着很淡的清甜味道。
“醒了?”
抬眼就见她出神瞧这边,裴决笑着问。
钟影点点头, 坐起来看了眼时间,也才二十多分钟。
“睡得好沉。”
裴决端着果汁走来, “早上几点起的?”
他在钟影身边坐下,杯子递过去的时候,伸手轻轻拂开钟影面颊上的发丝。侧脸睡了太久,印出一点微红的痕迹,贴着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又细又软的几缕,此刻不知所措地粘着主人,十分可爱。
说实话,他妹妹头发真的很多。小时候就看出来了。到了初高中, 洗完澡散在肩上, 海藻一样乌黑浓密, 衬得整张脸巴掌大,乌黑雪白的, 正面朝人望来的时候, 杏眼圆瞳,好像纯真小鹿。
面颊上贴着的掌心带着干燥的温度,钟影歪头靠上去,望着裴决说:“早上要检查的东西太多, 五点不到就起了。”
裴决点点头,很是理解的样子, 思考道:“春游这么麻烦吗?”
这话说的。
“你没春游过?”钟影瞥他,好笑。
裴决便也笑。
他当然春游过。不过每次都是妹妹顺便给他准备。毕竟两人从小一所小学,初高中虽然有两年不在一起,但在一起的那一年也是这样。裴决是不会说要额外准备什么的。够吃够用就行。他本就不是特别麻烦的人。尤其早些年大人们忙着事业,生活方面他更是极简。只是抵不过妹妹操心,所有都要分他一半。有回书包里掏出一包可爱至极的樱桃小丸子湿巾,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同周围同学说:“我妹妹分我的。一袋里正好两包。”
当然也有离谱的时候——
书包里摸到一本还不薄的书,裴决心想,妹妹居然还能给他找本书打发时间,真是贴心的好妹妹。结果,拿出来一看,粉红带闪的亮晶晶封面上,漫画少女满脸娇羞,上题《咬你一口——霸道总裁的心尖宠》。裴决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肯定不是妹妹为他准备的。这是妹妹为自己准备的。不过他从小情绪就很稳定,即使真遇着什么事,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对着一本青春言情小说,裴决的表情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严肃而认真的,好像他捧着的是一本天体物理概论。
他把书很快地塞回了书包,心里想了好一会见着钟影怎么说。妹妹要面子,直接说肯定完蛋,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理自己了——裴决还是很有数的。可总不能不给。自己偷偷拿着,又算什么事。纠结半晌,他把书掏了出来,同后排关系好的同学换了座位,说自己昨晚没睡够、正头疼,想单独休息下。
于是,一路上,裴决不吃不喝,赶在下车妹妹来讨之前,看完了霸道总裁的心尖宠——说实话,“心尖宠”那三个字对少年时的他来说,不啻于一项新概念。
妹妹果然来讨了。
远远就瞧见——低年级的先到一刻钟,钟影跟几个玩得好的女同学站在停车场边缘,翘首以盼。看了一路脑壳都疼了,这会望见,裴决忍不住笑起来。钟影拖拖拉拉挪过来,隔着几步小声叫他的名字。裴决勉强压下嘴角笑意,换上一副比较严肃的神情,转身向钟影走去。
未到跟前,书包就被拉住——“我东西好像落你这了……”钟影压根不敢看他,手速飞快,一砖头粉红就这么囫囵塞进了自己包里。
“我走了。”钟影低头拉书包拉链,嘴上嗫嚅。
裴决笑,装作好奇的样子,开口:“是什——”
钟影转身就跑:“没什么!”
她从小跑得快,裴决身旁起跑的一秒简直可以参加奥运。
裴决:“……”
不过书被翻了一路,只要稍微仔细地看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人读过。于是,意料之中的,裴决迎来了为期一周的“冷处理”。换做往常,裴决还能就点别的事绊住妹妹说几句——这次比较难办。
总不能和妹妹讨教那本书吧
也不是不可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影影,你喜欢男主还是那个男二?”裴决认真地问。
钟影睁大眼看他,好像他吃错药了。可裴决的语气和问她这道题选A还是选B,毫无区别。见他问得实在认真,空气中的羞耻度都被消解一二,钟影想了想,说:“都喜欢。都是很优秀的人。”
裴决点头,有理有据地附和道:“确实。”
他为了讨妹妹欢心,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所以你真的看完了整本?”
饭桌上,回忆起这事,钟影还是不敢相信。
裴决点点头,低头吃自己做的炒饭,过了会,说:“很简单的小说,看起来很快的。”
钟影:“……”
时隔多年,记忆中的羞耻早就消失不见,钟影慢慢悠悠喝了口石榴汁,又问:“那你喜欢里面的女主吗?”
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裴决惊叹妹妹的脑回路,差点一口米饭呛死:“咳——咳咳——”
钟影赶紧将自己的石榴汁递去,裴决好笑看她一眼,很无奈似的,“我怎么可能记得。”
钟影笑眯眯。
一碗鸡蛋炒饭很快吃干净。裴决望着碗,忽然想起什么,问钟影:“你和闻琰平常吃饭团?”
钟影愣了下,不是很明白:“饭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冰箱里好多饭团。”
裴决表情困惑。他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似乎真碰到了难以理解的事,沉稳面容上,眼神温和而探究。
对视半晌,钟影总算反应过来,当即笑得肩颤。
“不是……这是早上给琰琰准备的便当。我团多了,准备给自己也带去的,后来忙得忘了。”钟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真是难为裴决了。冰箱里拿出一盒圆滚滚饭团,思考半晌,决定先挨个戳开,一边戳一边还得想着怎么同妹妹说——要是以后每顿饭都得这么吃……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家里有小朋友。不过炒饭的途中,裴决还是对着这个问题困扰了好几分钟。
“你不会真想以后都得这么吃吧?”
钟影凑过去,忍不住笑:“裴决,你好幼稚……”
裴决微微一笑,站起来端好碗去厨房。他肯定不会告诉妹妹,想到最后,他都想好了以后团饭团的任务怎么分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水声响起,伴随碗碟的清脆声。
钟影跟着走过去。
她是睡饱了,神采奕奕的,一杯石榴汁下肚,清甜又可口,此刻,一双眼瞧着裴决,很能找事的样子。
“对了”,想起一桩正事,钟影走到裴决身旁,垂眼看着池子里的泡沫说:“程舒怡你记得吗?”
裴决擦了擦手,转过身面朝她:“艺术团?”
钟影想起那次艺术团汇演结束后他们在后台碰见的场景,点点头:“她是我大学同学,关系很好的,我们……”
她抬头望着裴决:“我们,我和闻昭还有她和宋磊,大学时都在一块。”
裴决不作声,只是看着她。
他脸上的神情和前一刻那种始终带笑的神情稍稍显出一些不同。虽然注视钟影的目光还是带着宠溺的笑意,但唇角已经放下,面部稍显紧绷——即使不大看得出来。平静与温和似乎是最直观的,不过,钟影还是细微地察觉了裴决心底的审慎与淡漠。
想起来,这是他们关系确认后第一次面对面提起闻昭。
她忍不住想,还在宁江的时候,面对她和闻昭的交往,裴决是不是也是这么平静,带着几分冷漠与恶意。
见他不说话,神色愈加如常,像是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但钟影知道,不是的,他是在想些什么的。
于是,她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在想什么?”
裴决似乎也清楚这个时候问自己想什么的妹妹,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的妹妹早就长大了,感情上也比他更游刃有余。
裴决没有立即说话。
片刻,他忽然反问:“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一个名字而已,出现在钟影嘴里一秒钟功夫都没有,他能想什么,也不值得他想什么。
闻言,钟影勾了下唇角。
她很快地笑了下,心底却莫名泛起一丝不是那么开心的情绪。
她对他说:“你以前嫉妒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裴决微微一愣。
钟影看着如同旁观者、局外人一样的裴决,忽然间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委屈。
只是委屈冒出的时间太短,她自己都不清楚这点微不可察的“委屈”到底从何而来。心口仿佛被人堵上了一面墙,她原地徘徊、毫无办法,只能一股脑地说:“你以前看我和他出去约会、看我和他接吻,哦,还有一次,他送我回来,你就在楼梯上等我——”
也许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
当清楚地知道了一个人深刻而恒久的爱意后,就希望得知他为人的全部——所有的,好的、坏的。甚至希望他主动剖开来,献祭似的,全部给自己看——无论如何,只要和自己有关、通通都得和自己有关。
钟影想,原来自己这么霸道。
裴决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他把人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钟影有些激动的后背。
他一点都不想因为那两个字同她产生不愉快。
妹妹想要什么,他就给她好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他确实嫉妒得要死。
他说:“我希望他死。”
真心
怀里的人许久没动静。
裴决搂着她没说话。
少年时的恶意宣之于口, 于他而言,更像是爱意的袒露。这本就是一场必须有人出局、容不得第三人的爱恋。不管那人是死是活。钟影既然想知道,那就告诉她好了。裴决想, 他在她面前做了十几年良善宽厚的兄长, 再做下去,他都要疯了。
他从小呵护她、珍惜她, 希望她无忧无虑地长大,当然也希望她属于自己。
只是人事多变。
这世上有太多一厢情愿的事。有时候裴决会想, 其实自己这样的求而不得,一点都不稀奇——甚至称不上命运的捉弄。
太平常了,平常到,与钟影重逢的第一眼,他才觉得是命运的捉弄。
“他死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钟影靠在他怀里轻声。
她的语气好像呓语,好像深陷在一场从未走出的噩梦里,眼前虚虚实实——她说着闻昭离开的话, 伸手却紧紧抱住了裴决。长久未曾袭来的恐慌与不安, 如同楼宇崩塌前的裂缝, 一寸寸地蔓延开,在她的心底盘桓, 只等着那一声轰然。
慢慢地, 她抱着裴决,在他坦诚的爱意里,仿佛感受到了更大的、即将重蹈的崩塌。好像所有对她展露的深刻与恒久,都必将在猝然间离她而去。母亲是, 闻昭也是。
裴决敏锐地察觉了钟影起伏的情绪。
他低头吻了吻钟影发顶,低声:“所以我很担心你。”
从小到大, 钟影极少表现出这样明显的情绪,更别说直截了当地要他做什么、说什么了。
也许因为今天提到了闻昭。
其实到现在,裴决都无法清楚地知晓闻昭的离开对钟影而言意味着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重逢后的那次与秦云敏的谈话,言语间,她并没有多谈闻昭的突然去世对钟影造成了多大的打击,她只是告诉裴决,幸好有闻琰,还有顺带提及的秦苒的去世对钟影的影响——
“……你懂我的意思吗……姑姑去世后,她就有点抑郁。”
他当然懂。
因为那个时候,第一时间陪伴在钟影身边的,就是他。
她一度都是恍惚的。饭也吃不进去,短短几天,体重暴瘦。母亲的骤然离开,是她根本无法接受的现实。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长时间,哭到没有声音。
她有多依赖秦苒,这份打击就有多锥心。
过往岁月里,所有发生在与钟振之间的无声尖锐,都是秦苒从中调解。她暗暗地、柔软地、呵护着女儿坚硬又脆弱的内心。
尽管那个时候的秦苒,也是千疮百孔的。
只是因为和钟家人在医院闹了一场,他在她面前,总不知如何应对。仿佛他才是那个根底上的罪魁祸首。他给她按时做了每一顿饭,每一顿都按时叫她吃,但她根本吃不了几口。有时候坐上餐桌,低头看见秦苒铺的碎花桌布,她都会哭到崩溃。
直到闻昭赶来。
说实话,裴决那个时候是感激他的到来的。钟影的状态差到极点,好像只要闻昭再晚来几天,她的精神就要彻底崩溃了。
闻昭确实拯救了濒临绝望的钟影。他不是宁江人,他的言语习惯、为人处世没有一点宁江人的痕迹。他的出现好像新鲜空气,热衷平等地敌对每一个经过的人——他更像钟影那时的内心,带着恨意与痛苦,警惕所有人、排斥所有人。
慢慢地,顺理成章的,裴决好像也没必要再在宁江待下去。学校催了好多遍,学业耽误太久,他的考核会不通过,而只要有一项考核出问题,他就会失去成为飞行员的资格。于是他回了学校。后来电话里听裴新泊说,闻昭把钟家上上下下揍了一顿——当然这是夸张的修辞,大概意思却差不多。
“秦苒留了笔钱,指名给影影的。数额很大。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妈在打理。要在秦苒走后一次性.交付给影影……钟家人不干,你猜怎么着……那小子跟头狼狗似的,见谁就咬……差点把钟影她大伯的手掰断,还是钟影出来叫住的——”
“后来说要去法院,这小子又不知道哪里叫来一帮人——他来宁江才多久?就认识了不知道哪来的犄角旮旯里的人,说要把钟振干的好事全部贴上街,还有钟振他大哥儿子的工作,好像里面也有蹊跷……钟家人好面子,你知道的,总之都给吓回去了。”
裴决安静听着,许久没有说话。
对那个时候的钟影来说,闻昭不啻于她内心最坚实的壁垒。
所以,重逢后的一段时间里,裴决常常忍不住想,闻昭走后,钟影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厨房的光线落在钟影脸上,好像温暖的面纱。
她靠着裴决太久,被他紧紧抱着,面颊都沾上他的体温。
钟影抬起头,注视目光担忧的裴决,牵起嘴角笑了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裴决不说话,伸手摸了摸钟影脸颊,他很细致地抚摸她的眉眼和面庞,指腹带着粗糙的暖意,一点点的,温柔又无奈。
钟影握住他的手腕,低下眼睫,不作声。
过了会,她说:“下个月,月底,舒怡在铂粤订婚,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声音很低,像是从回忆里慢慢苏醒,语气带着一点疲惫。
裴决低头去亲她动得不是很明显的嘴唇,“好。”
时间不算太晚。
两人一起看了部电影,真人传记,讲的是一位十分有名的数学家如何以强大的精神力与自身对抗的故事。钟影在电影后半段就开始四处找纸巾。裴决忍不住笑,一边看着屏幕上的男主自强不息,一边瞧着身边的妹妹感动抽泣。
她的情绪似乎好了些。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情节层层展开,惊心动魄又细水长流,钟影看得很认真。只是裴决后面就不怎么看了。他注视暗光下钟影潮湿的眼睫、莹莹的眼珠,好像浸在清澈湖水里的琉璃珠子,天光云影,十分好看。投映的电影光线忽深忽浅,她专注的眼眸也变得分外迷人。
裴决看着她,渐渐也不是那么担忧。
电影播完,钟影还是很感动,想起男主在最后对妻子的致谢,忍不住问裴决:“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我觉得递钢笔那段真的好难过……”
裴决垂眼憋笑,想起以前给她讲题,她也是这样,乖巧又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让人瞧着就心生爱怜。
他想了想,佯作回忆,慢慢道:“大概是男主表白的那段。”
“我们彼此喜欢,可是按照传统,发生性行为前,我们需要谈一段柏拉图式恋爱。”
裴决徐徐道,一本正经的模样,看来印象很是深刻。
钟影:“……”
她看着神情坦然又带着几分戏弄笑意的裴决,也莞尔笑着转开脸,过了会,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笑得趴在沙发上。
裴决伸手抚摸她背上的长发,语气里笑意更明显:“我背得不对吗?”
“你背它干嘛?”钟影扭头,笑开的眉眼愈加生动,整个人有种慵懒的惬意。
裴决还是一副认真模样,他的手往下,一把捞起钟影腰肢,笑着没说话。
也许是今晚的氛围实在好,好到令人心动,又或许,前一刻的两人足够剖白了自己,一个需要最坚硬的壁垒支撑,一个需要最柔软的怀抱容纳,所以,当钟影感受到那份坚硬的时候,她已经有些脱氧了。
“是不是弄疼你了?”裴决拂开她脸上汗涔涔的头发,钟影整张脸泛起微醺的红色。她望着裴决,张唇喘息,不是很明白。她的腰实在酸,又酸又涨,好像被拆开了骨头,身体有种不自然的痉挛。
见钟影失神望着他,裴决低低笑,俯身亲她眼角汗湿的痕迹,许久说:“我听到你哭了。”钟影愣了下,反应过来,转开脸不去看他,汗水顺着鬓边淌进脖颈和锁骨,她轻声咕哝:“你听错了……”
“是吗。”过了会,察觉什么,裴决捞起她的腰侧,轻轻按了按,“这里是不是不舒服?”钟影说不出话,忍耐许久,终于忍不住了,说:“你好了吗?”裴决就不说话了。妹妹嫌他话多,以为他要好了。怎么可能。
后半夜倒忽然睡不着了。钟影好像一下子想起许多从前的事,同裴决说个没完。他也是餍足了,懒洋洋的,听着妹妹说话,偶尔盯着她的嘴唇去亲。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决定不叫你哥的吗?”钟影语气得意,像是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准备拍卖兜售。且价高者得。
裴决:“……”
他还真不知道。也许他本就对钟影叫他什么不敏感。又或者,那个时候、年少的时候,她叫他哥哥,他潜意识里知道这个称呼算不得真。不过说起来,这个称呼也确实让他兢兢业业地实践了十几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什么时候?”裴决问。好像高高举起竞价拍的商人,眼里只有那个秘密。即使没人同他竞争,他也不惜一掷千金。
“你还记得我初三上晚自习,你给我送错题本吗?”钟影抬头望着他,目光明亮。
学业最紧张的时候,她忘带了顶顶要紧的错题本,真是焦头烂额。打电话回家,大人都不在。这个点赶回去拿,回来晚自习都结束了。钟影握着班主任递来的手机,真是欲哭无泪。
可电话却突然在长久的忙音后接通了。
家属楼本就隔音差,铃声响了太久,有心人总会听见。
“喂?钟振和秦苒去单位——”
“哥!”钟影激动得险些飙泪。
“影影。”裴决笑着叫她小名。
月光皎洁,一级级楼梯最下面,裴决骑在自行车上朝跑下来的钟影笑。少女快乐得像是要飞起来。
离了还有两级,钟影接过裴决递来的错题本,笑着躬身道谢:“大善人大善人。”
裴决马上高二,学业本就辛苦,还要跑一趟给她差遣,怎么不是大善人。
裴决忍不住乐,长腿撑地,伸手过去叩了叩她后脑勺:“丢三落四。”
“走了!哥哥我作业超多好吗……”裴决叹气。
少年转身潇洒,自行车轮在如水的月光里像是划开一道清澈的涟漪,映着他俊朗清隽的面容和挺拔磊落的身姿,好像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钟影笑着抬起头,眨眼望见。
晚风徐徐吹过他雪白的衬衣衣角,却鼓动起身后少女的裙摆。
“裴决!”
“——吱呀”一声刹车。
远远的,裴决扭头,没好气:“祖宗?”
钟影眯眼笑,朝他伸出手:“谢你的。”
“什么?”
裴决还真一脚蹬过去看,待看清那团空气,佯怒:“钟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影转身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笑着说:“真心啊!真心!你看不见吗!”
“真你个鬼!你给我回来!”裴决好气又好笑,注视钟影一级级往上。明月钟爱少女,为她量身定做最美好的皎洁月光。
自此,这成了钟影少女时代关于裴决的最大的秘密。
经由时光的掩藏,再度往回看,只会愈加得熠熠生辉。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