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奇
时间忽然变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原本四四方方的边角好像被闻琰一起装进了行李箱, 公主大刀阔斧,留给钟影一个滚来滚去的多面体。
早上六点不到,生物钟准时敲响钟影脑门。
她迷迷瞪瞪走到闻琰房间, 准备搂着女儿再睡一会, 抬头看见空荡荡的床铺,脑子里生物钟的更新姗姗来迟。钟影只好转身, 慢吞吞回去再定个闹钟睡。
裴决在的时候还好。
他会拦住下意识的妹妹。哥哥怀里待上几秒,钟影也清醒了, 于是搂住裴决继续睡。不过这段时间为了调去香港的年假,裴决常常天亮到家,所以时常撞见从闻琰房间默默走出来的钟影。
其实就算回到房间继续睡,也睡得不是很好。
长久的习惯戛然而止,她总是不适应。
这让裴决想起她小时候去秦云敏家住。
有一年暑假,宁江的宇航研究所有个项目进行到关键地方,需要一批经验老道的工程师去外地参与保密实验。家里大人照应不开。交给外人临时照看,秦苒又有阴影。那个时候, 上了初中的裴决暑假需要参加学校组织的物理竞赛训练, 也照顾不了妹妹。
商量下来, 就让钟影去舅舅家过暑假,距离也近。正好秦云敏那年暑假没什么事。她是很喜欢钟影的, 觉得钟影安安静静、像个洋娃娃, 看着就赏心悦目。
小姑娘懂事,听到大人的决定没说什么。第二天,裴决把她送到秦云敏家,约好假期结束接她回来的时间, 钟影望着操心的哥哥,点点头, 没吭声。
住了几晚,忽然有天晚上,裴决接到钟影电话。电话里,妹妹难得向他提出要求,问他接自己回去好不好。她不会乱跑的。当然舅舅家没有什么不好,她就是不习惯——后来这件事被回来的钟振知道,说了好一会,说她娇气、性子强。
于是,天没亮,裴决就打车去了秦云敏家。当着秦云敏面,把还在被窝里、整晚恹恹不乐的妹妹拎出门。大清早的,嘴里的牙膏还没吐出来,秦云敏看着裴决,简直匪夷所思——虽然她和裴决也蛮熟的,但这样有点神经的裴决她真是不熟。
她脑子一抽,和裴决说,影影还没刷牙呢。
谁知裴决比她更抽,他说,家里有牙刷。
秦云敏:……
比起秦苒的阴影,裴决的阴影更深。他甚至把到家刚洗漱完、睡眼惺忪的妹妹直接带去了学校。
那会妹妹还在小学,只是要准备小升初了,暑假里作业还是挺多的。他便拜托熟悉的老师领妹妹去办公室做作业。老师办公室就在对面,隔着两道窗户他就能望见钟影扎着细细软软、两条辫子的后脑勺。酷暑的日头亮晶晶,落在钟影乌黑的、毛绒绒的头发上。
已经旷了半节课,铃一响,裴决又跑去看妹妹。
钟影正低着头小口吃不知道哪位老师给的茶叶蛋,手上认真翻书看。两条辫子瞧着也是热心的老师新给编的,鬓角耳后的的绒毛都梳了进去,齐整又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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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望见裴决,钟影笑着把袋子里剩的一只茶叶蛋递过去,说专门给哥哥留的。裴决便擦擦手,剥好了继续喂她嘴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后大半个暑假,钟影都跟在裴决身边。后来裴决要去省里参加正式的比赛,实在没办法,只好又把钟影送去秦云敏家。那会秦云敏也有阴影了,生怕一大早跑来个神经病。于是便收拾收拾,干脆住去了钟影家。这下皆大欢喜。
不过那年暑假的物理竞赛,裴决初赛都没进。毕竟,整个暑假的在校训练,裴决课上的心思全在隔壁妹妹身上——妹妹吃饱了没?妹妹在看什么书?一会中午回去做什么给妹妹吃?嘿,妹妹跟我一起来上学,真好。
九月开学,吴宜收到裴决的竞赛奖状,一看“参与奖”,乐了,问自己儿子:“有什么想法吗?”
裴决面无表情,一把收了奖状,不是很想理一眼看穿自己的母亲,低头走开:“没想法。下次再说吧。”
吴宜笑:“下次还要管钟影?”
裴决皱眉,抬头看他妈,好像她在说什么胡话:“当然。那是我妹妹。”
吴宜:“……”-
虽然适应起来困难,但毕竟不是小时候。
不过,以前下班碰上不忙,艺术团也没事,钟影还会去赵慧芬那看看——这下,早起多出好多时间,下班又好像没什么事。
其实碰上裴决休息还好。两人在家还是有很多事做的。偶尔他们会去趟栖湖道,看看装修的进度,然后顺路再去附近的家装市场逛逛,打发时间。
但最近裴决忙着调休,钟影在琴行和艺术团请的假又都卡住了,所以两人的时间奇异地碰不到一起。
几天后,琴行和艺术团给了回复。
琴行的意思是暑期最忙,钟老师最好和自己学生协调后续的补课时间。这个其实还好。麻烦的是艺术团那边,模棱两可,只说暑期是学生活动最多的时候。钟影有预感,这边有的磨了。
和秦云敏聊起,她是不能理解,请假能这么难?她现在也是最空的时候。学生放了假,她在家看看自己感兴趣的教育心理学,周崇岩不忙的时候过来和她的猫争个宠,还挺有意思。
钟影笑,抱起蹭到脚边的小狸花,叹气,过了会,小声说:“我都好几天没看到裴决了。”
这话就比较稀奇。尤其说的人还是钟影。
不过撒娇撒到姐姐这,秦云敏更稀奇,她笑着说:“这居然是裴决干出来的事。”
“他小时候可是上学都要领着你。”
钟影也想起来了,忍不住笑,解释说:“他要和我一起去香港。但是他请假比我更麻烦,所以最近一直在调后面的班。白天我上班出门,他正好落地回家,晚上我回家,他已经起飞了。”
秦云敏好笑:“怪谁?还不是你招的。”
越想越好笑,晚上两姐妹出去吃饭,见钟影确实有些闷闷不乐,虽说这里面肯定有请假的原因,但更多的,应该还在某个人身上。秦云敏便给裴决发信息,说:“我妹妹居然开始抱怨看不到你人了。姐姐我开眼了。”
今天落地还算早,裴决打开手机看到,不由也笑。他是得意的,便在凌晨四点回复秦云敏:“我妹妹喜欢我。”早上看到信息的秦云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果然恋爱脑里是什么都装不了,连个妹妹都要一字一字地抢回去。
到家天还黑着。
进门看到餐桌上固定给他准备的宵夜和温水,想起秦云敏的“通知”,裴决一边换衣服一边进主卧瞧钟影。
她好像也听见他进门的动静了,正坐起来朝门边望。裴决笑着走过去摸了摸她头发,温温热热的,屋子里气温不高不低,空调还开着。
“云姐给我发信息,说你不开心。”他还挺谦虚,只说妹妹不开心,没说和自己有关。钟影躺下,仰面看着他说:“艺术团请假有点麻烦,我可能得找个老师帮我顶下。”
黑漆漆没开灯的屋子里,她微微蹙着眉,眉眼间的神情和小时候一样。裴决似乎听到她说的话了,略点了点头,但又好像没听进去,俯身亲吻钟影柔软的嘴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身上带着盛夏午夜磅礴的热意,健壮的身躯很快便伏了下去,好像逡巡领地的猛兽,偶然寻到可口的宵夜,便迫不及待地俯身享用。
空调的冷气很快不够用。床榻变得呱噪。钟影从没觉得头发多会这么麻烦,发丝乱糟糟地黏在脸上,抹都抹不开。耳旁传来胶黏的水声,还有一些根本不能细想的肌肤触碰。
时间太久也不好,钟影接过裴决递来的温水,明明是给他准备的,这个时候都被自己喝了。所幸明天可以休息,钟影裹在薄毯里,气喘吁吁地想。过了会,去冰箱前灌完冰水的裴决回来问她要不要洗澡。钟影摇了摇头,心里头不忿地想,果然人与人之间不能相通,她站都站不起来,还洗澡。
人与人之间如何如何,裴决不知道,但哥哥注定是清楚妹妹的,他抱起钟影,笑着说:“别骂我了,伺候你洗澡好不好?”
正经
钟影发现裴决这人说话越来越离谱。
仲夏的清晨阳光刺眼, 裴决套好衣服准备换床单。
他身上看不到一点连夜归家、风尘仆仆的疲惫,挺拔宽厚的肩背坚实有力,好像刚起床。
衣柜里找出床单, 抬眼就见钟影裹着他干净的白色衬衣, 缩在距离他最远的飘窗上,睁着双乌黑湿润的眼, 不作声直直望他。
带着些微热度的晨光自她身后悄无声息弥散,笼着她肩头半干不湿的头发, 发梢坠着的水珠都变得晶莹剔透。她就这么仔仔细细地望着裴决,记仇似的,不作声的眉眼盈盈,含着未消的春意,落在蓬勃明媚的朝阳里,更添几分张扬的神采。似怒非怒的样子,灵动得惹人怜爱。
“怎么了?”裴决朝她微微一笑,看着一点都不明白妹妹此举何意。
他将床上皱巴巴的床单收起来, 手里干净的铺上去。空气小范围震动, 一束明亮光线里能看到剧烈起伏的尘埃。
换好床单, 他朝钟影走去。脸上还是一副笑着的神情,只是英挺眉宇间多了些戏弄。
到了近前, 钟影忽然伸出一指抵住裴决坚实的腰腹。
裴决顿时笑出声, 觉得这样生气的妹妹实在可爱。他轻轻握住钟影手腕,另一只手摸了摸钟影发顶,笑着说:“下次不会了。下次洗完就放你去睡觉好不好?”钟影抬头瞧他,还是不说话, 一双眼里全是不信任,乌黑瞳仁盯紧裴决, 见他可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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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这样仰头,雪白的颈项全数暴露在过分亮眼的日光里,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脉络,胸口肌肤莹润滑腻,往下,衬衣被头发弄湿,贴着圆润挺翘的弧度,能看到顶尖实在可爱的珍珠。注视片刻,好像脑子比他本人清醒,随即推翻了什么似的,裴决慎重地想了想,将人抱起来,承认道:“好吧。下次也不一定。”
钟影:“……”
裴决一直很清楚钟影有多漂亮。她从小就美得像个洋娃娃,不说话的时候望着自己,裴决感觉自己脑子就是空的。当然这样说有点夸张,但他确实思考不了除了钟影以外的任何。年龄稍长些,他好像可以了。一本正经的样子,和妹妹说话、给妹妹讲题,注视暖黄台灯下妹妹粉润可爱、还有点不耐烦的面颊——仅此而已。但现在,抱着妹妹躺一张床上的裴决忍不住想,他不可以。
“影影。”身后,裴决低头埋进她温软馨香的颈间,低声叫她。
“嗯。”钟影感觉有些困,腿上什么都没有,空调冷风吹得不舒服。她伸腿往一旁勾了勾,想把薄毯勾过来盖一盖。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裴决抬腿压住钟影,然后撩起薄毯一起盖好。
钟影:“……”
就在钟影快要回笼睡过去的时候,裴决忽然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梦到你的吗?”他的嗓音就在她耳边,带着暖意,十分轻的声音。
这话说得含糊,但钟影很快就知道他指的意思。
钟影好笑,裴决是想将他少年时的羞耻袒露给她看吗。
可她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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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眼里,裴决一直都是稳重的,不苟言笑,甚至有些严肃。他热衷于在她面前做个兄长,于是便也像个兄长,维护她、也爱护她。
“什么时候?”钟影轻轻笑了声。
话音未落,她就被人翻身搂了过去。两人面对面。裴决抵着她的额头,垂眸凝视着她,阒黑暗沉的眼眸格外幽深,他的视线从钟影弯起的眉眼往下,落在她艳丽旖旎的嘴唇上,衬衣没有扣上扣子,昏昧不清的光线里,景致妩媚,一刻不停地诱惑着他。
裴决低声:“就是这个场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影被他看得脸红,抿了抿嘴唇,“后来呢?”
问完她的脸就更红了。
裴决察觉到她的害羞,笑起来,凑得更近,像是真要说什么,可开口却是:“后来我就醒了。”
钟影:“……”脸上快烧起来。裴决只是很近地瞧她,眼底有捉弄,钟影往前,额头抵上他的肩膀,没说话。
裴决伸手抚摸她肩头和后背的头发,笑着说:“就是我高三寒假去你姥姥家那次。”
钟影睁开眼,想了想,想起来了。
过了会,她忍不住笑:“原来你是骗我的。”
“嗯。”裴决也笑。
那会,他真是觉得自己疯了,做梦梦到这样的妹妹,裸露着身体睡在自己怀里。裴决醒来恨不得一拳头敲晕自己。他根本不敢看钟影。正月里跟做了贼似的,低头低脑,说话都含含混混。后来实在要疯,借口说裴新泊生病了,在家孤苦伶仃,他这个大孝子得回去看看。于是,赶不及似的,隔天又跑回宁江看望他莫须有的老父亲。
“姥姥还说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看你走那么急……”钟影笑得不行。
裴决:“真是对不起姥姥。”
“怎么就梦到了?”忽然,妹妹好奇起来,抬头追问。
裴决:“……”
这个倒难倒裴决了。他总不能说,我那会就喜欢你了,后来梦到你简直家常便饭——当然不能这么说,他成什么了?天天搁那胡想妹妹。虽然也是实话。裴决无奈叹气,真是对不起妹妹。
“我就记得你过来拜年,晚上一起吃饭,你睡……”钟影想了想,又去问裴决:“那会你睡哪个屋来着?”
裴决笑着说:“东边的。一大早太阳就把我晃醒了。就是晚上冷。你抱了床被子过来。”
钟影点点头,明白了,“啧。”
裴决:“……”
“啧什么?”裴决笑着去亲她嘴唇,“你是不是觉得我俩太熟了?”
“过来都没穿好鞋,跪在我床上,拖鞋在脚上一荡一荡的。我问你冷不冷,你说不冷,扭头朝我笑。我都忘了要说什么。”
钟影笑得不行:“记这么清楚?”
外面的日头越来越大。
窗帘的影子落在飘窗上,朦朦胧胧,好像一片明暗交错的水影。
肌肤的温度从没这么温暖过。
裴决注视她笑开的眉眼,一本正经点头道:“没办法。被妹妹迷晕。”
适应
闻琰打来电话的时候, 钟影正在收拾她的房间。
等她从英国回来就要搬去栖湖道,现在收起来正好。
加上公主房间零零碎碎的东西最多,钟影有时候都得列个清单、挨个做好标记。
闻琰一下认出钟影在哪, 好奇:“妈妈你在干嘛?”她这会还在深州跟着奶奶玩, 下周才去英国参加夏令营。
“收拾你的房间。”
钟影仔细瞧了瞧她,见她小脸红扑扑的, 脑门全是汗,便问:“在哪里玩?”
闻琰熟练地切换摄像头。
屏幕上是一片蔚蓝海湾和近在咫尺的金沙闪闪的海滩。玫瑰色落日笼罩着狭长天际, 璀璨夺目。
只是周遭实在静谧,没什么人,浪潮和海风的声音就在耳旁。
画面切给妈妈看了几秒,公主笑眯眯的小脸迫不及待又凑到了钟影面前。
“好看吗妈妈?”闻琰捧着手机,过了会小声说:“只有我一个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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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影听得心软,跟着也小声:“其他小朋友呢?”
闻琰摇头:“吴奶奶说这个地方就是她家,让我随便玩,可我想和好多小朋友一起玩。”说着, 她声音更小。
忽然, 身后传来动静, 钟影扭头。
裴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边,正笑着听她们母女讲话。
他十分了解自己母亲霸道且过于热情的性格, 便对钟影道:“我来和我妈说。”
“裴叔想看他妈妈吗?”
那边, 听见裴决的声音,闻琰操心道,说着,画面开始灵活且迅速地移动。
裴决想也不想、开口拦住:“等下——我不想。”他十分确信的样子。
钟影:“……”
这边视频结束, 裴决就给吴宜打了个电话。
也不知道吴宜在那头怎么揶揄了一番自己儿子,总之, 打完电话的裴决表情都有些不对。回到房间,见妹妹正扒拉闻琰床底下的收纳箱,便过去帮她。
箱子实在大,积了不少灰尘。
“幼儿园的玩具全在这了。”钟影笑。
擦干净表面,打开盖子,最上面就是几套十分齐整的积木拼图。
“你知道这些哪里来的吗?”
钟影抱着膝盖低头拨弄,笑着说:“那个时候,我去幼儿园接她。别的小孩老早排好队、挎好水壶等着接了。看见爸爸妈妈都眼前一亮的那种。她不。她一点都不想回来,还想玩——拉着我一起玩。后来实在没办法,天都黑了,幼儿园老师说,要不买一套回去吧。”
“她站在一边拍拍手,还挺替我发愁,问我,妈妈,可以吗?这个也不贵吧?是吧老师?”钟影哭笑不得。
裴决:“……”
“和你一点都不像。”
裴决和她一起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他转头注视笑容灿烂的钟影,揽在妹妹肩头的手抬起摸了摸她的脸颊。
钟影以为他说的是这些玩具:“我在幼儿园不玩玩具?”
裴决笑:“不是。”
“那是什么?”
“你上幼儿园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等着回家。”裴决注视她,脸上神情如常,眼底笑意却十分明显。
钟影:“……”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妹妹可怜极了。
“我妈说我以前去接你,一秒钟都不能耽误。教室里提前收好书包,打铃就出门左拐。”
“二年级的时候,放学时间比一年级晚了半小时,我妈说我生了学校好久的气。”说到最后,裴决似乎对自己有点无语,语气渐渐疑惑起来。
钟影笑得不行:“那我上幼儿园肯定天天哭。”
“那倒没有。”裴决叹气:“你太乖了。”
至今记忆里好像还有着一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远远瞧见哥哥跑来的身影,钟影能高兴得蹦起来。那是妹妹为数不多的情绪张扬的时刻,眉眼瞬间放出光彩,好像见到救星。
太阳全部落山,两人才出去吃饭。
只是外面还和蒸笼一样。南州入夏的气候又干又燥。
行道两旁的树叶也蔫蔫的,没精打采。傍晚的空气里,扑面而来的热风带着极其明显的粗糙颗粒感。
“我刚来南州的时候,这段时间总会流鼻血。”
暮色覆盖下来,远近形状规整的楼宇好像钢笔画,细细密密的线条渲染出一块块错落不一的明暗。
听到钟影说的,裴决也回想了下自己刚到这里的情形。但想了一会,记忆的呈现始终都是混乱的。裴新泊刻意安排下的过分忙碌的工作、颠倒的日夜和时差——他对时间的感知都变得迟钝,更何况季候的变迁。
但记忆里,好像也有那么几次,确实感受到南州与宁江的不同。
一次是初到那年的生日。公司里的同期给他庆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喝多了,在路边吐得一塌糊涂。那个时候,他闻到南州风里凛冽的血腥气。
不过他还是很清醒的。叫了代驾回到新装的栖湖道,然后在玄关愣愣地坐了一夜。现在已经想不起那一晚醉醺醺的脑子里到底想了些什么,但终归都和钟影有关。应该是想过去每一年的生日——她在自己身边,看自己吹蜡烛,祝他生日快乐之类的。说实话,每到礼物环节,裴决总觉得钟影有些敷衍,好几次送的都是书。书书书——她是觉得自己是书呆子吗。不过来了南州,她送的那些书都快被翻烂了。
最近的一次就是三月份遇到她。春寒料峭的季节,他站在楼下抽烟,混合着辛辣烟草气息的冷风毫不留情地灌入他的肺腑,四肢百骸都动弹不得。
见裴决有些沉默,钟影关上车窗,转头笑着问他:“你呢?”
“来这里的时候适应吗?”妹妹语气轻快。
裴决弯起唇角,温和道:“确实不是很适应。”
钟影点头:“这里和宁江很不一样……”
车子绕过南州的地标建筑,停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前。
铂粤酒店边缘泛起忽明忽暗的宝蓝光泽。霓虹在夜色里闪烁,好像深海斑斓的游鱼。
“我其实有一阵很想念宁江。”钟影望着窗外,忽然说。
裴决转脸看她。
钟影低下头,注视窗外交错的光影落进来,虚虚晃晃地落在指尖。
“但我从没后悔离开那里。”
“就是想念。”
“想妈妈……也想你。”
“想你在做什么……”钟影轻声。
似乎人在脆弱的时候总会向过去寻找依靠。
只是那个时候,记忆里能给予她支撑的,不是已经离开,就是再也不见。
——她再也不是那个乖乖等在幼儿园的秋千架上就能等来命中注定的救星的小女孩。
“什么时候?”裴决问。
钟影没抬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了会,她说:“生完琰琰的时候每天都很痛苦。”这句话就这么偶然地袒露了出来,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袒露在裴决面前。
裴决伸手摸了摸钟影后脑的头发。
车子慢慢跟随上前。
后视镜里,川流不息的车尾灯拉起一条绵长又汹涌的暗流。
忽然,裴决目视前方笑着说:“来这里的每天,我都在想你。”
钟影抬头,神情微微怔愣。
“每天。”裴决说。
“过生日的时候最想。”
“还会生你的气——干嘛老是送我书?”裴决语气带笑,似乎在逗钟影。
钟影跟着也笑起来。
“对不起。”
钟影朝他靠了靠,一眨不眨望着裴决,解释说:“好几次想送别的,但是又担心你不喜欢。还是书最保险。有一套宇航的图书我找了好久呢。”
裴决:“所以一套三册送了三年?”
钟影:“……”
妹妹的偷懒真是意想不到。生日礼物而已,她送什么都可以。其实不必想那么多。不过妹妹能想这么多,他还是很开心的。
“今年一定好好送你礼物。”妹妹举手保证。
裴决点点头:“你最好是。”
钟影:“……”
应得
远远瞧见钟影和裴决手牵手。
对面, 周崇岩手机上下好单,头也没抬说了句:“老婆,我下单咯, 还想吃什么吗——”
“等下。”秦云敏笑着站起来, 朝徘徊在火锅店前的小情侣招手:“影影!”
周崇岩抬头,乐了:“嫂子。”
秦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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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私房菜看上去是新装, 摆出来的招牌干干净净。进去就是古色古香的藤窗隔断,一道窗一桌人, 瞧着倒有些赏心悦目。
“嫂子,想吃什么?”周崇岩慇勤地将自己手机递去。
“嫂子,这个三黄鸡不错,烤得很脆。来之前云敏就说要吃,要不我再点一份?”
“嫂子,这个泉水松茸又鲜又甜,尝尝?”
“嫂子,想喝什么?”
秦云敏不作声, 视线在二百五一样的周崇岩身上晃了下, 憋住笑, 过了会,捂住半张脸朝对面裴决看了眼, 见他坐在周崇岩身边略微垂眼、面无表情地翻着纸质菜单, 便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钟影当然知道她在笑什么,也去看裴决,语气带笑地同他说话:“哥哥, 有想吃的吗?”
裴决:“……”
他当然不是小气的人。
退一万步讲,哥哥妹妹肯定比那什么嫂子来得亲近。这个不用说的。
裴决被钟影逗笑, 合上菜单道:“你们定吧。”
“嫂子,那我下单了。”周崇岩赶紧。只是说完,秦云敏就朝他看了眼,周崇岩默默叹气,知道得到此为止了,过后便没再以“嫂子”开头造句。
饭桌上吃得还是很融洽的。彼此交流了近况。
秦云敏是最清闲的时候。周崇岩和钟影一样,暑期最忙。他忙着带队打联赛,说起来,这支队伍里的几个核心还是当初闻昭在的时候组的。以前钟影跟着一起聚过餐。后来就不怎么去了。这会聊起来,说起熟悉的人,钟影笑着问了几句。秦云敏便又去观察裴决,见他专心给妹妹剥虾,神色如常,忍不住啧啧称叹,真是当年那个裴决。一点都没变。
钟影和闻昭有情况的时候,秦云敏自我感觉是第一个知道的。她以为裴决不知道。其实裴决比她知道得还早。那会钟影高二,裴决已经去外地上大学了。暑假回来,秦云敏约着一起吃饭。吃到一半钟影跑出去接电话,秦云敏就知道是谁打来的。她试探性地问裴决,知道是谁吗?要打这么久。那会,裴决也是这样,只是面色比这会冷,一边慢条斯理给钟影剥硬壳的虾,一边淡淡道,不重要。
时隔多年,场景再现,秦云敏甚至觉得,裴决的态度应该一点没变。闻昭是死是活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只在意钟影,在意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这边菜上齐,那边故人的熟络告一段落。
问起钟影请的假,秦云敏说:“你们艺术团就是嫌麻烦。学生活动多,缺一个老师,就得找人顶,那边肯定不愿意。而且我记得艺术中心归南州市里管,你这假,要是批的话,还得有人给你专门跑一趟。”
钟影点点头:“确实很麻烦。”
周崇岩笑:“嫂子,出来单干吧!想放多久放多久。”
话音刚落,秦云敏抓住他话里的漏洞,笑吟吟:“我见你也没给自己放多久啊。每次去你那都是我等你。”
周崇岩:“……”
见状,钟影笑着说:“其实还好。以前不会这个时候请假。主要担心舒怡。”
说起这个,秦云敏也略知晓些。她问钟影:“就这么算了?”
“闹成这样,总得给个说法吧?”
她不知道具体内情,只从赵慧芬那听说闹掰了,可婚礼的赔偿竟然全部女方担负。
钟影想起前两天和程舒怡通的电话,语气迟缓:“应该就是这样了。她和宋磊后来一直没联系。”
说着,剥好的虾搁到钟影面前,裴决擦了擦手,忽然问:“宋磊怎么了?”
难得见裴决对这事好奇,钟影环顾一圈三个人,愣了下:“我不知道啊。舒怡就说他工作出了问题……”
秦云敏摇了摇头:“遭报应了吧。”
裴决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吃完四个人看了个电影。
周末影院人多,没什么好位置。四个人凑得又临时,进了场,全挨边上。还是一部文艺片,开头好一阵故弄玄虚,钟影今天本来就没睡够,这下天时地利,醒来脑袋都快从裴决肩头滑落。
散场灯亮起,周崇岩像是得了什么恋爱脑恐惧症,拉起秦云敏就走,不敢多看一眼。秦云敏乐得不行。她和周崇岩坐后面一排,见妹妹睡得头发乱蓬蓬,好像一只炸毛猫,忍不住伸手摸了两把,笑着道:“这么累吗?”
脸颊一直蹭着裴决外套,衣料偏硬,她坐起来皱眉看了眼裴决,有点迁怒的意思,顶着半边压出的、有些痒的红脸对秦云敏含糊:“不好看……”
裴决点点头,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想也不想就支持妹妹:“确实不好看。”
秦云敏:“……走走走。”
这回换她赶紧拉周崇岩离开。
好像慢一秒,脚下就跟着黏黏糊糊了。
原本以为请假的事多少得费些功夫,钟影甚至想好实在不行拜托琴行的哪位老师了。
谁知过了个周末,艺术团突然发来通知说,假批下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影过去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七月份的暑期活动安排出来,钢琴演出因为学生报名不够,砍了好几个。这下真是那句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回去和裴决说,裴决问她:“去年也是这样吗?”
钟影慢慢摇头,思索道:“去年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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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们一阵一阵的。今年学钢琴,明年学小提琴。后年再弹个古筝……”她的语气不像失落,但也不像开心,好像还沉浸在请假的困难里,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运气,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裴决瞧她,忍不住弯起嘴角,觉得这样摸不着头脑的妹妹过于可爱了。
假期定下,时间也开始加速。
几天后,闻琰从深州坐飞机前往英国参加夏令营。第一站就是牛津。只是小姑娘水土不服,刚到就生病,上吐下泻的,入夜又开始发烧。钟影是第二天下午知道这件事的。电话打过来,那边是早上八点多,经过一夜,小姑娘已经退烧了。两个奶奶陪在身边,还有一个时不时冒在画面后头、小心翼翼趴闻琰床边的陈知让同学。
钟影急得心慌,坐不住,屋子里走来走去,脚边正在收拾的行李箱变得令人烦躁。
听赵慧芬说没事了后,手机递到闻琰手里。
看得出来,烧得满头满脑的汗,湿漉漉的额发贴着闻琰苍白的小脸,一双乌黑的眼瞳格外深。忽然,一只小手伸进镜头,屈指轻轻抹了抹闻琰汗涔涔的鬓角,然后替她撩开额发。
虚弱的公主看到镜头里可怜巴巴的母亲,眨了眨眼,忽然笑嘻嘻来了句:“妈妈,How are you 哇?”
钟影心疼得眼泪要掉下来。
临行前一晚,因为闻琰的状况,钟影行李都顾不上收拾,整个人心慌意乱。晚上都没怎么吃下饭。她是焦心的。女儿在千里之外,虽然跟着熟悉的、亲近的人,但到底不在身边,思绪时时刻刻都在煎熬。
裴决陪在钟影身边,见她吃不下什么东西,便也没劝。一个人先把行李妥当。
晚上八点多,吴宜打来电话,安慰道已经没事了,正在大口吃饭呢,说着发来照片。看得出来,初愈的公主胃口不错,埋头吃饭都顾不上和镜头打招呼。陈知让难得严肃着一张面孔,他挨着闻琰坐,仔细盯着闻琰张嘴吃饭,眼神都不错一下,好像生怕闻琰吃快了噎死。
接了吴宜的电话,闻琰吃完,又和妈妈说了好一会视频,钟影这才稍稍放心。这一整天,她都坐立难安,连带裴决也沉默不少。
裴决在客厅检查行李和证件,明天上午的飞机,吃完早餐就得出发了。扭头见钟影从房间出来,神色放松些许,便笑着问:“好了?”
钟影点点头,走过去说:“她从小没生过什么大病。小毛小病都是一晚上好。隔天跑啊跳啊,精神比我足。”
听见她叹息着念叨闻琰,裴决没说什么,放下手里的证件,拉她坐身上,亲了亲钟影颈侧,忽然道:“一直有个问题。”
他语气还蛮正经的,钟影一愣,微微笑着问:“什么问题?”
“她真的是你女儿吗?和你哪里都不像。”
“你小时候生病,起码拖一周。感冒一周、咳嗽一周——小学三年级撞教室门上,脑门青都要青一周。”
裴决叹气:“闻琰真的是你女儿吗?”
钟影笑起来。
她伸出两手捧着哥哥的面庞,想了想,似乎在犹豫,但对上裴决同样带笑的眼神时,弯起嘴角说:“她是我和闻昭的女儿。”
裴决:“……”
“听说女儿都像——”
裴决面无表情:“好了。”
钟影望着他直笑,过了会,她捧着哥哥的脸,小声:“是你要问的。”
裴决点点头:“嗯。我应得的。”
钟影:“……”
社交
七月的港岛热浪滚滚。
酒店在半山腰, 还得走一程。
山里并没有凉快多少。
热风扑面,草木成熟的气息夹杂其中,呼吸愈加窒闷。耳旁虫鸣鼓噪。
郁郁葱葱的间隙里, 波光粼粼的湛蓝海水仿佛就在脚下。
一趟路热得人眼冒金星, 到了酒店,几米外就是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冷气。
裴决去前台办理入住。钟影站在一旁, 拿出手机联系程舒怡。
程舒怡看起来比在南州时还要忙,消息回得断断续续。落地那会发过去的信息, 说他们到了,她急哄哄跑来丢下一个激动的表情,到这会,问她午饭吃了吗,还是了无音讯。
约着见面的时间在明天,正好是周末,一起吃了饭,钟影还可以去她工作的地方看看, 可这会, 钟影又担心她这样忙碌, 明天能不能准时见面都难说。
“怎么了?”办理完入住,裴决转身见钟影对着手机发呆, 伸手揽住妹妹肩膀, 朝电梯走去。
“舒怡又不见了。”钟影好笑。
这是有前科的——“以前我们一起出去玩,她有几次就睡过头了。”钟影叹气:“这还不是要命的。她手机习惯静音,打都打不通。”
两人等在电梯前,裴决想了想, 正要给妹妹出谋划策,说今晚先过去见一见, 面前,电梯门打开,迎面走来一对情侣。
身材高挑、明眸红唇的女人望见裴决眼前一亮,笑着叫他的名字:“裴决!”她身旁应该是她的伴侣,她伸手亲昵地挽着,视线很快落在裴决揽住的钟影身上。
钟影一愣,转头去看裴决,只见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偏头对钟影介绍:“这是我以前的同事,韩薇。”
闻言,韩薇神情揶揄着摇头,重复裴决的介绍:“以前的同事……真不愧是你裴决。”打趣着说完,她灿然笑着同自己丈夫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讲的,追了好久的同事,东捷航空的裴决——我眼光是不是很好?”
一语落下,场面稍静。
钟影笑眯眯去瞧裴决,见他面不改色的,好像说的不是自己。韩薇的丈夫原本以为就是个路人,也没打算好好打量裴决。妻子话音未落,他抬起的眼眸已经牢牢盯住了裴决,好像很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的。
正巧遇上,四人就往一旁坐着聊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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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薇的丈夫也是飞行员,叫谢霁清,供职国外某个航空公司。韩薇从东捷辞职后,也去了那里。两人几个月前刚结婚,说还拜托段启淮专程给裴决送了喜糖。
忽然,钟影就想起两人遇见的那个雨天,裴决手里拿的那袋喜糖。这么一想,她望着韩薇,觉得事情真是奇妙。
许是钟影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亲切,忍了许久的韩薇凑过去问她:“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钟影笑,见她小女孩一样好奇,便认真说:“也才不久。”
只是她刚说完,裴决就没再听那边谢清霁同他聊的,扭头问钟影:“什么不久?”
话说一半的谢清霁:“……”好的,他才是路人。
钟影:“我说我们在一起时间不久。”
听钟影这样说,裴决点点头,没吭声,但明显感觉到,他是有点不开心的。
见状,韩薇真是开眼了。
眼前的裴决像是换了个芯子。面上依旧那副冷淡至极的表情,言谈举止间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也无一丝变化。只是不知为何,他好像离不开他女朋友似的,动不动就朝他女朋友看一眼,每次的目光都定得很准。搁他女朋友后背的手跟有多动症似的,一会屈指缠两下发梢,一会抬手顺几下头发——虽然这样的形容很不贴切,但呈现出来的就是这副瞧着矜贵但一点不值钱的样子。
很快,钟影瞧出哥哥心底的想法,她弯起嘴角,觉得裴决的小气来得也太让人招架不住。昨晚说到闻琰的父亲,他还可以装作无事发生,这会只是说在一起没多久——钟影想,这是事实啊——他竟然生气了。
虽然这个生气的模式在外人看来,就是一点情绪的变化,但钟影知道,他就是生气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钟影不解。
不解归不解,哄还是要哄的,钟影笑着对韩薇说:“我们认识很久了。”
韩薇点点头,下意识认为:“大学同学吗?”
钟影摇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话音落下,耳朵一直搁在妹妹嘴边的裴决总算有些回神,可以开始正常社交了。
他笑着接下谢清霁的话,说:“国内的航空公司确实没什么固定航线。我们都排班的,好班坏班,一样飞。”
谢清霁点点头:“我是常年飞英国和香港这里。这次和薇薇结婚,就过来度蜜月。”他话外的重点在后半句。
只是听完他说的,裴决点头表示了下,便极其自然地转头去看同韩薇说话的钟影。
谢清霁:“……”韩薇到底看上他什么。瞧着人模人样,其实脑子都没有。
“原来你们是青梅竹马!”韩薇笑道:“难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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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影:“难怪什么?”
韩薇:“他一直想你呢。真是绝了。想你这么多年,你就没什么心灵感应吗?”说完,韩薇自己倒乐了。
钟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裴决好像被提点了,他认真问钟影:“没有吗?”
钟影哭笑不得,转过脸不想理他。
遇上得实在巧,一问,两人今晚也没什么事,要见的朋友明天才见,韩薇便提议晚上一起吃饭,再去好好喝一杯。因为喜糖,钟影对韩薇始终有好感,见她这样热情,便欣然同意了。订好西图澜娅餐厅和时间,韩薇还嫌人不够多,便问裴决段启淮这阵飞香港吗,打算凑个巧问问。
结果,巧的都凑在今天了。
眼下,段启淮就在中环给他怀孕的老婆采购。
房间里,落地窗正对一望无际的海面,折射的光线和炙热的阳光一同交汇进来,好像一团团过度曝光的雪片。
虽然冷气充足,钟影还是能在刺眼的光晕里感受到那股热烫。
身后门关上,钟影往窗前走,一边随手扎起头发。这一路要美硬是披着,也算考验她的意志力了。
裴决放下行李箱走过去。
她出了好多汗,头发撩起才看到薄薄衣裙上沾了汗的痕迹。因为要扎头发,露出的一截后颈雪白纤长,蝴蝶一样美丽的肩胛骨,跟着手往上,在洇湿的衣料后若隐若现。
“要不要洗个澡?”
裴决来到钟影身后,他伸手捏住她裙子后背的拉链,一点点往下拉,大片滑腻的雪色展现在眼前,他语气如常:“影影,一起洗个澡吧。我也出了好多汗。”
钟影转头好笑瞧他。
奇妙
浴室待久了缺氧。
躺上床都觉得脑袋发晕。房间窗户大亮, 外面还是炎炎烈日。也许是楼层太高,光线直直照射进来,铺在床单上, 热度不减, 烫得后背都一颤。
空调又太低,钟影觉得鼻子不通气。她裹着被单在一旁找遥控器, 后背裸.露,发梢垂落的水珠被明亮光线折射着, 晶莹剔透。很快,有人比她先一步找到,揽着她的腰抱到身上。
“几度?”裴决注视她还是有些红的面颊,抬头亲了亲,“调几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高一点就好了。”开口鼻子瓮瓮的,钟影搂住裴决。他体温高些,浴室那会更明显,后背贴着他热烫的身体, 身前又是冰凉的瓷砖。等瓷砖也变暖, 钟影站都站不住了。
以为快要结束, 结果裴决直接抱她去外面的洗漱台。像是知道她怕凉,还专门找来干净毛巾垫着弄。钟影真是想踢他。要不是腿抬不起来。
遥控器发出很轻的调控声。她坐在裴决坚实的腰腹间。这副身体她看过很多次, 宽肩窄腰, 一看就是很自律的,肌肉线条明显,壁垒一样的触感,温暖坚硬。被单拢在胸口, 她歪头靠着裴决宽厚的肩膀,望着窗外亮片一样的白光, 忽然叫他:“哥哥。”
“嗯。”裴决正在研究钟影嘴里“高一点”的具体含义。钟影这样叫他不是第一次,他当然很喜欢。只是钟影叫的少,通常在事后。做的时候也有那么几次,好像额外的奖励,裴决总不会辜负。
“三月份的时候,你手上拿的喜糖是不是就是韩薇的?”现在想起来,虽然记忆模糊,但那天天气实在暗沉,唯一亮眼的就属喜糖了。
裴决动作微顿,说实话,他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关于那天所有的记忆都定格在钟影脸上——焦急的妹妹、茫然的妹妹、淋雨的妹妹,还有生气的妹妹。
“怎么了?”裴决放下手里的遥控器,伸手摸了摸钟影有些凉的后背,拉起被子裹好,顺带再把妹妹往怀里摁了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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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感觉很奇妙。”钟影笑,坐直了低头望住裴决,长发落下,在两人眼前隔出一小片牵动的光影。
裴决望着她,笑着说:“我忘了。这样就奇妙了吗?”
钟影好笑:“那你觉得怎么才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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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并不能理解钟影将喜糖和他们之间联系起来。
不过像是被提醒了,裴决抚摸了两下钟影后背,问她:“我想你这么多年,真的没感觉吗?”
钟影看着他,微微一怔,接着就笑起来,然后直接笑出声,伏在裴决胸膛上笑得肩颤。
他以为是什么心灵感应吗。钟影忽然发现,某些时刻理智得不行的裴决,另外一些时候,又有些幼稚,好像固执的小朋友,执意想要获得什么似的。
见她笑得这样开心,裴决觉得说什么都无所谓了,钟影认为什么就是什么吧。他翻身去吻怀里的人。温度似乎到了一个十分舒适的区间,裸.露的肌肤无比温暖,阳光也变得暖融融。浴室里的氛围过于激烈,这回就变得无比亲昵。裴决亲吻钟影滚烫的面颊,注视阳光下她玻璃珠一样乌黑澄澈的眼眸。
他往下看了看,钟影的视线不由自主跟随他,很快,面颊连带耳朵都烧红了。裴决便去亲她微微冒汗的额头。好一会,见她咬唇失神,裴决微哑的嗓音带着明显愉悦的笑意,他逗她:“是不是很舒服?”钟影赶紧去捂他的嘴。裴决便笑着亲她手心。
他们之间对于重逢再见的理解或多或少确实存在差别。钟影倾向于喜糖的作用,裴决却觉得,是自己念念不忘必有的回响。但到底都太过浪漫。后来,等钟影睡着,裴决又想,其实通通不是。
因为无论如何,总有一天,他会被逼疯的,他会去找秦云敏,这样,总是能找到的。
想见她的欲望从始至终都存在。时间早晚罢了。
荒唐
暮色时分, 海水最先被冷却。
白日里过度曝光的湛蓝海面,随着热度沉入海底,眨眼变得漆黑深邃。
这边距离港岛最繁华的地段有些距离。
不过隔着朦胧的夕照、黢黑的山影, 隐约还是能望见入夜后那一角的灯火辉煌。仿佛隐匿的热度找到了另一种方式在此间停留, 于是便彻夜不休。
闻琰打来视频的时候,钟影正在换衣服。
红色长裙套上身, 反手去摸后背藏着的拉链,手机就响了。她拢起肩头细细的吊带, 海藻一样柔顺乌亮的长发倾泻在肩头。
头发也刚打理好。因为要出门,钟影化了淡妆,玫瑰色莹润娇艳的嘴唇朝镜头弯起。屏幕上,明亮光线里,红裙乌发,雪肤粉唇,一双眼尤为妩媚。闻琰睁大眼,朝着镜头直起身, 凑上来就是:“哇, 好漂亮的妈妈!”
公主那边是清晨。她手里捏着一块烤得金黄的牛角包, 手边搁着一杯牛奶,一边咬面包吃, 一边望着镜头一眨不眨。对着妈妈一大口咬下去, 听声音就知道掉了好多酥皮。只是很快,有人帮她在桌上铺好纸巾。
钟影愣愣瞧着闻琰身边忙前忙后的陈知让,不由好笑,但又实在不知道对自己大病初愈、胃口奇好的女儿建议些什么, 只好和往常一样问道:“宝贝今天做什么?”
闻琰便开始喝着牛奶向钟影汇报待会要去参观的博物馆。钟影注视她一嘴的白沫,神气十足的模样, 忍不住笑。
忽然,面前的梳妆台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先是在她的首饰盒子里挑了挑耳环。琥珀色的珠子、宝蓝色的水滴,酒红色的耳钉,最后,修长指尖停在一双珍珠耳坠上。
钟影抬头,朝裴决笑。
浓密的发丝很快从一边肩头撩开,裴决宽阔的掌心衬得她耳朵十分小巧。温润洁白的珍珠轻轻晃动,蹭着她细腻的肌肤,偶尔躲进乌黑细密的头发丝里。
有了珍珠耳环,剩下的好像不必说。
钟影摸了摸刚被裴决轻轻捏过的耳朵,笑着指了指行李箱,于是,乐于装扮妹妹的裴决便过去找那串珍珠项链。
她幼时去幼儿园,急起来没扎好辫子,或是手忙脚乱扯断了皮筋,都是裴决帮她。也有那么几次,起晚了,手上忙着啃饭团,裴决就站她身后小心翼翼握着妹妹一撮头发往皮筋里套——他以为只要套进去就可以了,谁知眨眼就滑掉。钟影扭头往地上看,鼓着腮帮,小声对哥哥说:“要绕两圈——嗯,三圈。三圈就可以了哥哥。”裴决严肃着神情点点头,捡起皮筋仔细吹了吹,再次小心翼翼捉住妹妹又细又软的头发。只是辫子扎得又歪又低,等到学校,钟影才放下来自己扎好——毕竟哥哥已经很努力了。
房间很安静。
哥哥在翻行李箱,钟影坐在桌前专心看女儿。
闻琰絮絮叨叨的,恢复了生气的她积攒了太多的见闻——
“昨天老师让我们自我介绍,我生病了没去。”
“陈知让说他帮我介绍了——他说我是世界上最聪明、最漂亮的小朋友。”公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妈妈,你说离不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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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影哑住:“……”
随即,一旁传来陈知让倔强的超小声:“本来就是。”
公主颇为苦恼:“那我今天过去,别人一看,生病的小朋友——一点都不漂亮。万一我口语再出问题,又不聪明了。真是的!”
陈知让赶紧辩驳:“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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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那头两个小人开始吵起来。
钟影:“……”
陈知让试图证明就算闻琰生病也是漂亮的,以及,闻琰的口语已经很流利了,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担忧。闻琰则觉得就算这样,那也不能用“most”,这个前缀会让别人笑话的。陈知让说他没用“most”,他用的是“best”。
话音落下,钟影和闻琰同时卡住。
身后,路过的吴宜啧啧称叹,说陈知让小小年纪,还蛮会哄人的。
好不容易劝完架,钟影感觉自己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她扭头对拿着项链盒子的裴决说:“这就是小学生吵架——是不是很离谱?”
裴决不置可否。
他站起来朝妹妹走去:“我觉得陈知让一开始说的很对,没必要反驳。”
“在他眼里,闻琰就是这样。怎么到头来还怪人家。”
钟影:“……”
她觉得她哥哥也蛮离谱的。
虽然打小知道妹妹好看,长大了也被妹妹迷晕过,但当钟影戴好珍珠项链站起来,裴决望着她,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
这个念头冒得太自然了,以至裴决意识到的瞬间,神思都一怔。
一系红裙窈窈窕窕,实在明艳,细细的一根肩带藏在如瀑的黑发里,若隐若现,贴着莹润光洁的肌肤,旖旎的风情含蓄又婉转。珍珠也十分衬她。
钟影撩起后背的头发,转头同裴决笑。裴决便上前替她拉好拉链。
“在想什么?”
见他有些沉默,钟影摩挲着锁骨上的珍珠,镜子里笑着问裴决。
裴决没作声,戴好项链,也望向镜子里的钟影。他的目光看着很平静,好像波澜不惊的潭水,好一会,他只是这样注视着钟影,镜面微微反射着屋子里的光线,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过了会,在钟影扭头过来想仔细瞧他眼神的时候,裴决低头吻住她艳丽的嘴唇。
“影影,人真的很自私。”
裴决叹息:“就算我已经和你在一起,我也不想任何人看你。”
“想你永远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能去。”
“要是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说到最后,裴决惋惜着叹气。他好像真的在惋惜,语气天真又执拗。
钟影好笑,她抿了抿嘴唇,转身,伸手去抹裴决嘴巴上沾的口红,笑着说:“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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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决凝视着她,还想去亲,他觉得妹妹被吻过的嘴唇看上去更好亲了,他一点点凑近,轻声:“就是想告诉你。”
“自私的哥哥——大概是这样。”裴决坦诚道。
钟影笑着搂住裴决的脖颈,很用力地吻住他。
“那你要一直自私下去。”
夸张
两人到得有些迟。
口红蹭乱了, 补妆花了些时间。裴决虽然耐心等妹妹,但钟影心急,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迟到总是不好, 车上都蹙着眉, 不作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车流霓虹——也不知道怪谁,毕竟最后是她要去亲裴决的。这不得抱起来好好亲。
她焦急地坐着, 直挺挺的背,头发被窗口热风吹起, 拂到裴决脸上,好像自己不好过,也别想身边的人安安稳稳。
拂一两次还行,毕竟是妹妹的头发,细细软软的,跟妹妹的脾气一样,不大,但以量取胜。于是, 次数多了, 裴决就把人往身边揽了揽, 一双手拢住钟影多得不得了的头发,开始分三股编起来。
钟影:“……”
打发时间的方式有许多, 缓解焦虑的却只有那么几个。
钟影忍不住笑, 望着降下的半面车窗上裴决专注的面容,一时间也忘了前方的目的地。
他做事总是很认真,从小到大。好像对自己做的事十分笃定,于是便心无旁骛。钟影听过许多次外人夸奖裴决, 这里面也许有裴新泊和吴宜的面子,但他确实如他的名字一样, 是个处事决断、意志坚决的人。
“想什么?”
辫子编好,露出妹妹白皙纤直的肩颈,锁骨线条细长姣好,好像纹理优美、质地细腻又晶莹的薄胎瓷。
裴决的手没离开钟影裸.露的肩颈,明明是大热的酷暑天,他煞有介事地摸着妹妹后颈,看了看窗口吹进的风,问她:“冷不冷?”
钟影:“……”
“你手好热。”钟影没好气。
裴决握了握掌心,语气莫名:“还好吧。”他是真的担心,没了那么厚的长发披着,七月的盛夏,妹妹会被冻到。
钟影笑着推开他的手,裴决只好去搂妹妹腰。他还挺无奈。真是任性的妹妹。
后座氛围实在粘稠,司机一脚油门,到达目的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车门打开的刹那,入耳的喧嚣好像剧烈翻涌的海潮,铺天盖地、呼啸而来。
不算宽阔的街道,时刻拥挤的人群,它们挤压在一个空间里,所有人开口的音量都翻了一倍。视野变得局促,时间也随之模糊。但放眼向前,五光十色的霓虹又好像在一瞬间拓宽了时空的隧道,直抵尽头广袤无际的黑海。
段启淮也刚到,正在街边抽最后一支烟。脚边垒着一大堆采购的母婴用品。
他一直在戒烟,只是马马虎虎,实在忍不住了,掏出来抽一口。这会扭头望见裴决和钟影,他笑着抬手嘿了声,走过来时捻了手里的烟,“巧了。”
钟影笑着同他点头。
说起在英国的闻琰,段启淮想起那程去深州,乐道:“我过去和她打招呼,她还挺担心我走来走去的,催我,说,叔叔,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出来的时候门关好了吧?”
裴决:“……”
钟影哭笑不得:“她性格是这样。”
韩薇和谢霁清已经到了,两人正头挨着头笑着说话。两人手里都拿着菜单,只是没人眼睛放菜单上。
走近了,拎着大包小包的段启淮看看身边一对,又看看眼前的一对,无语:“我过来干嘛?”
他这话问得合情也合理。
饭局开场一分钟,这个问题越来越凸显。
左手边一对轻声细语聊着,裴决根本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专门盯着自己女朋友,上菜了夹菜,上酒了倒酒。右手边一对也大差不差,只是韩薇更能聊些,时不时拉段启淮参与聊天——段启淮又不是傻子,参与奖附赠精品狗粮?他有病吗。
西图澜娅餐厅位于繁华地段,订的位置靠窗,维港的夜色尽收眼底。
只是港岛寸土寸金,餐桌间隔都比较局促,相邻的位置,谈话声多少能听到些。
周遭嘈杂又忙乱,映着窗外靡丽奢华的夜景,灯红酒绿、谈情说爱的俗世氛围愈加浓厚。
段启淮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到真要变狗的地步了。
“我说。”忽然,他站起来。
随即,四人抬头看他。
裴决的眼神是那种你没事吧。第一次认识,抱着礼貌,谢霁清还蛮认真地瞧他。韩薇和钟影笑着对视,不知道他要干嘛。
“你,还有你”,段启淮点了点裴决和谢霁清,“都坐过去。”
“你俩”,他颇为绅士地朝钟影和韩薇笑道:“麻烦请坐一起。”
其中两人:“……”
相比两位男士的磨磨蹭蹭,段启淮话音刚落,钟影就笑着起身去和韩薇坐。临走拿回一直被哥哥攥着的手,整个人瞧着都有些开心。裴决坐着没动,看着妹妹雀跃地离开。没一会,被韩薇撵走的谢霁清不尴不尬地来到钟影的位置。裴决不咸不淡地看了眼段启淮和他,扭头喝酒。
这么几下,场子瞬间显出几分温差。
“老早就看见你这个珍珠了,真好看。哪里买的?”
韩薇轻轻碰了碰钟影的珍珠耳坠,又去看她颈间的项链。
一串光泽流转的圆润珍珠优雅又妩媚,令她那张明艳动人的容色愈加沉静娴雅。
韩薇简直爱不释手:“我也想买一条,真好看……”她是真心实意觉得好看,眼睛都冒星星那种。
钟影摘下项链给她看,笑着说:“我也不清楚。是裴决买的。”
这边话音刚落,韩薇就朝谢霁清看去一眼。
谢霁清往杯子里倒酒,过了会,他清了清嗓子,慎重地转过头问裴决:“那个,哪里买的?”
段启淮:?他怀疑他隔在中间隔了个空气。
裴决看着面前的酒杯,想了想,说:“时间过去太久。忘记了。”
于是,谢霁清扭头就递过去:“老婆,他说他忘了。”语速之快,好像生怕裴决突然记起来要跟他说似的。
段启淮:“……”
另一头,韩薇给钟影重新戴上项链,又道:“你头发好多。从小就这样吗?”
钟影点头:“嗯。弄起来挺麻烦的。”
韩薇笑着给她拍了个侧面的照片,指着照片对钟影说:“我看这辫子编得还蛮好看的。”
钟影笑,没说什么。
另一边,裴决也不作声笑起来。
段启淮:?
“那个……”
相比之下,这边场子冷得太明显,段启淮环顾左右及上下,忽然,自觉十分机智地拎起脚边一大袋购物纸袋,热情洋溢地问兀自喝酒倒酒的裴决和谢霁清。
“那个,你们想看看我给我老婆买的东西吗?”
话音未落,裴决和谢霁清同时扭头看他,神情不可思议。
段启淮乐了,以为他们感兴趣,立马得意道:“跟你们说,这可是我找了好久,对比了起码——”
“不感兴趣。”
“不必了。”
异口同声。
段启淮:“…………”
入夜霓虹璀璨。
五个人吃了晚餐,出来转场去这边最有名的酒吧喝酒。
听说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鼎鼎有名的港星。韩薇和谢霁清都是港片爱好者。一顿饭的功夫,韩薇走路就已经挽上钟影了,和钟影科普她心头最爱的几部港片。她说得有趣,钟影听得也认真。
隔岸的高楼矗立着,霓虹倒映在海面。
这座城市,意乱情迷的氛围似乎无处不在。可能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局促的擦肩而过,某一刻,不知来自何方的呼吸似乎都能在瞬间被两三人感知。从陌生人到恋人,时空的压缩在这里似乎可以忽略不计。
转过拐角,一排排金鱼装在塑料袋里,青绿色的铁架子上,从头码到最底下。金鱼在透明袋子里吐着泡泡注视路过的形形色色,路过的形形色色又朝它们投去匆匆一瞥。那些金箔一样洒落、璀璨缤纷的霓虹光影,笼罩着金鱼袋子,也笼罩着袋子外的。
钟影和裴决站在一旁等韩薇和谢霁清拍照。段启淮在另一边缓慢踱步,准点给他媳妇电话汇报。这个时候,好像必得分分秒秒肩挨着肩手牵着手,依靠在一起,才不会在绿灯亮起的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冲散。
坐下一起喝酒时,氛围更显熟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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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四位都是机长,于是话题便跟着聊到了一起。钟影虽然不从事这方面,但她自小的环境都和航空相关,于是也清楚他们说什么。一开始聊的都是日常的工作和开会。还有一些机组趣事。说多了,段启淮好像是他们几个里最能碰上无厘头趣事的人。
“老太太第一次坐飞机——实话说,我比老太太还紧张。”
他说的是他丈母娘。当年他和他老婆郑苓谈恋爱,他丈母娘还挺满意他工作,觉得他有责任心。但之后坐了一趟他的飞机,丈母娘就不大开心了。
“正常颠簸啊?我说。她老人家就不行——她以为是鸟呢,直上直下、抖都不带抖一下的。下了飞机说吓死了,我老婆都无语了。”
众人忍不住笑。
不过也有比较严肃的场面。韩薇说起谢霁清所在的航司,不约而同的,大家聊到一位都认识的同事,而钟影也曾在新闻上见到过,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机长。
“……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拉回手柄会造成超高速俯冲。万幸自动驾驶没坏,三分多钟是不是?”段启淮看了眼裴决,“才回到巡航高度。”
裴决点了点头。
“说起来,咱俩在北达科他航校那会,是不是也出过类似的事?”段启淮笑着说。国内飞行员的培养分为四个阶段,其中一个阶段就是去国外的专业航校接受飞行训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随口一说,在场的人里,除了钟影,似乎都对于航校阶段发生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但钟影却听得心头一跳,她赶紧扭头看向裴决。
裴决摸了摸钟影后脑,附耳过去笑道:“没那么严重。”
“他这人说话其实很夸张。你听百分之十就好。”
钟影:“……”
百分之十?不就是让她不要听。
钟影好笑,心想,我看你说话也蛮夸张的。
酒精
裴决确实有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在美国接受飞行训练, 但也仅此而已——在钟影的记忆里。
那个时候,是她整个高三到升入大一。
也是那年大一,年底, 裴决从美国回来参加本校考核, 之后钟影姥姥去世,他去春珈看她。
关于裴决在美国的生活, 钟影主动问起的时候不多。多数消息来自吴宜。有时候秦苒也会顺嘴提一句,她以为他们兄妹关系好、联系必然频繁, 谁知她的女儿心思早就不在千里之外求学的兄长身上,问起来也只说下回打电话问问,然后就没了下文。
聚会的氛围到了后半程越来越热闹。
段启淮提起的航校经历,估计是每个飞行员职业道路上最精彩的阶段。韩薇跟谢霁清早年在航校也认识,只是那会两人不熟,不过说起彼此的糗事,倒是依稀有些印象。钟影听他们说得有趣,也希望裴决多说说, 但他似乎在外人面前很少提自己的事。不是偶尔被段启淮一句话带过, 就是聊到一些共同的经历, 他也略说几句。
他们几个职业相关的谈起来,很容易谈深, 酒就喝得少了。
钟影自觉酒量可以, 谁知等裴决发现,她已经一个人一边听着、一小杯一小杯地喝完了一整瓶酒。裴决看着没事人一样、一眨不眨朝他望、形容乖巧的妹妹,下意识就伸手去摸钟影额头,不知道是生怕她喝多了出问题, 还是觉得她脑袋早就不对劲,弄得钟影止不住笑。
一旁几人见状也是一愣。
主要裴决态度区别得太明显。
他好像生来就是对钟影偏心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间已经不早, 回去还要走一段才能打到车。段启淮先一步离开,他要赶明天最早的一趟飞机。韩薇和谢霁清是最后走的,他们在度蜜月,时间是最不重要的。
站起来同夫妻俩告别,猛地,钟影眼前一花,脚下瞬间一滩烂泥,下秒,她就垂头差点把脑门磕桌上。
眼疾手快捞住妹妹的裴决:“……”
韩薇乐了,也来扶钟影,顺手拿起那瓶没人碰全进钟影嘴里的酒,笑着对裴决说:“这个度数不是很高。可能喝太多了。之前又喝了些别的。”
裴决也拿来看,谁知刚拿到手,被他搂着的钟影便悄悄凑了上来,脑袋挨靠裴决肩头,一双眼瞧得仔细,神情也分外安静。
裴决笑着放下酒瓶,掌心碰了碰钟影微微发烫的脸颊,问她:“走得动吗?”
钟影点点头。
她好像清楚自己喝多了,于是举止变得规矩,甚至有点谨慎,像极了小时候犯了错惴惴不安的认真模样。
话都少了。
她走在裴决身边,低着视线看路,不知道在想什么。三股编成的辫子有些散,发丝垂落在两颊,飘飘荡荡的。跟人一样晕。
维港那边还是一片人潮汹涌。
热风鼓噪,空气似乎都变得微醺。
走了一段路,人群才稀稀落落地空出,海港拂来的气息渐渐变得清澈湿润。
两人找了个空阔的台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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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受吗?”裴决有些担心,往四周看了看,准备离开前找个药店。
钟影摇头,坐下来转身抱住裴决,额头抵着他宽厚的肩膀,低声:“好晕啊。”
裴决笑,抬手抚了两下钟影后背。
两人依偎着靠在一起。似乎是长久的一段时间,又好像只有那么几秒。忽然,裴决听见钟影很轻地叫自己,她问他:“美国的学习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很有趣?”
她始终想着他们刚才聊的天,只是裴决说的实在少,她又特别想知道。
裴决弯起嘴角,他环住钟影,伸手一点点拆开她乱了的辫子,动作很轻,语气带笑:“不是不感兴趣吗?”
他这话是有由头的。
那个时候的钟影确实不感兴趣。偶尔还会觉得每隔一段时间对裴决例行的关照是长辈留的任务。电话打过去,裴决又不傻,他的妹妹正在高三,还有暗戳戳喜欢的人,那个时候聊起来,说钟影的都比说裴决自己的多。
听他这样说,钟影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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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牢牢抱着裴决,力气大到自己都没察觉。浸满酒精的脑子匡当匡当,平常里极细微的思绪,此刻都好像被酒精泡发,开始膨胀,占据她的脑壳、挤压她的理智。
于是,好一会,钟影恼怒地想,裴决就是故意的,他在寻她隔夜的仇。他在气自己那个时候只看得到闻昭、和闻昭谈恋爱。不喜欢他、不理他、嫌他啰嗦又麻烦。这个念头越扎越深,酒精也从中作梗,不遗余力地浇灌,拔苗助长似的希望今晚谁都别好过。
可下秒,随着辫子被那双手拆开,弯弯曲曲的发丝散下,那股冲天怨气戛然而止,一股莫名的委屈袭上心头。
钟影悲伤地抱着裴决,好像抱着一个足以令七月飘雪的大冤情,愣愣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海港。
“没有不感兴趣……”钟影哽咽。
这下,把裴决吓了一跳。
他松开钟影,就见她哭得眼都不眨,泪水直往下淌,投入异常。
裴决:“……”
“怎么了?”裴决发誓,说这话的时候他是一点不想笑的——他怎么可能笑难过的妹妹?下辈子都不可能。
但是,话说完的瞬间,他忽然笑出声。
他自己都被自己的笑弄愣了,更何况钟影。
钟影看着面前笑容止不住灿烂的哥哥,突然不认识他似的,一边掉眼泪一边问他:“笑什么?”
裴决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心头好像撞进好几个钟影。小时候的、少女时期的,还有就是眼前的,她们都在掉眼泪,都在问自己笑什么。小时候的钟影还是很好解释的,少女时候的钟影也可以稍稍发挥一点身为兄长的气势,但是现在的钟影,真是没办法。她长大了。
裴决没说话,注视钟影的目光笑意温柔。
他给她擦干眼泪,然后去亲她湿漉漉的嘴唇。喝了太多酒,舌尖都变得酥麻,他一点点深吻着她,交缠着她芬芳的唇舌,捧着她脸的手,粗糙温暖的指腹耐心地、安抚似的,摩挲着钟影湿软的面颊。
他吻了她很久,久到钟影都快忘了一开始的愤怒与委屈。
但是快忘了不代表忘了。
于是,吻完,嘴唇还没离开妹妹的裴决就听到妹妹义正言辞、依旧哽咽的声音:“我没有不感兴趣。”
“真的。”哽咽更深。
裴决:“…………”
真是要给她磕头了。
误事
忙碌的的士汇聚成一条闪烁的灯河。
车门打开又关上。
冷气袭来, 裴决揽住钟影肩头。随即,细细密密的发丝拢住他宽阔的手背、坚实的腕骨。
两个人都没说话。也许是有第三人在场。
维港前的哭笑不得似乎只在钟影脸上留下一点潮湿的痕迹,盛夏的热浪里可以忽略, 眼下冷风一吹, 肌肤传递的触感就格外明显。
钟影不作声转过脸,埋进裴决肩窝。肌肤相触的空隙里, 呼吸沾染彼此的体温,又温温热热地贴回脸上。
裴决当然清楚钟影此刻的情绪。
不过他觉得这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那个时候, 她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这是事实。裴决想,就算强求她的关心,大概只会适得其反。可后来,在彻底失去钟影消息、意识到那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过往确确实实地被钟影毫不留情地斩断了,他又想,为什么不能强求。
就像当初阻拦她离开宁江:他向她承诺,永远都不会让钟振及钟家所有人进入她此后的人生——隔着一扇裴决自己锁上的门,他对钟影说。可钟影不愿意。那个时候, 裴决存在的意义, 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钟振。他是钟振一直放在嘴边、引以为傲的“女婿”, 是以后的发家致富之路。
也许是意识到这点,在联系秦云敏的那几年里, 见钟影和不伤害钟影, 成了最折磨他的两个念头。
话说回来——
裴决垂眼看了看怀里抱住自己不作声的妹妹,忍不住想,自己觉得不重要,但钟影觉得重要, 那就应该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不过,在裴决绞尽脑汁转换思维, 试图抓取妹妹敏感思绪里的一点一滴时,钟影慢慢睡着了。
酒店在半山腰,车子停在近处的公交站台。
裴决直身付款,钟影醒了。
她像是从一场格外疲惫的惊涛骇浪中千辛万苦地回了港,抬头望裴决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迷茫,好像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里——十几分钟前的愤怒、委屈与哭泣,当然也忘得一干二净。
裴决:“……”
前头仗势那么大,到头来睡了一觉。
下车又是一阵热浪。
山脚夜色愈深,霓虹的光影落入海港,远远望去,好像海市蜃楼。
耳旁也变得安静许多,虽然虫鸣此起彼伏。拥挤嘈杂的人潮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
钟影慢慢走在裴决身边。高跟鞋笃笃的,随着两人的步伐。
过了会,裴决转身摸了摸钟影头顶,“是不是困了?”说着,他背朝钟影蹲下,“上来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影笑,脱下鞋子就去搂裴决。
支棱在石阶旁的路灯映着两人重叠的影子。
“其实没有他们聊的那么有趣。”
稳稳当当走了几步,裴决忽然说。
钟影靠在他肩膀上,扭头望着远处的星星点点,要睡不睡,闻言,神情微顿,没作声。
“合作的航校位于美国最北部,夏天很热,冬天——应该找不到比那个地方还要冷的州了。除了一两个月里比较多的暴风雪天气,其他时候其实很方便我们日常训练,生活方面就……”
裴决语气带笑,话音止住,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
但他再次开口,没有沿着一开始的说下去,而是换了句:“适应了之后都还好。就是吃的方面,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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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两个字里表达的嫌弃实在明显,钟影忍不住笑。
迷迷瞪瞪的思绪在脑子里划起了船,她听着裴决说话的声音,感觉自己晃晃悠悠的。
“每天都很累。五点多起床,飞一整天。冬天还好,碰上暴雪就不用飞了。夏天才难熬。挤在那么小的机舱里,又闷又热,下了机舱感觉自己像是从海里出来……”
钟影笑:“就你一个人吗?”
“单飞攒时间的时候是一个人。其他时候□□带着,也会和同学一起。□□比较严格,话不多,看着好相处,但给成绩的时候会让你体会什么叫一落千丈。”裴决微微一笑。
他鲜少开这样的玩笑,别人听着倒不会觉得好笑,只会觉得形势果真严峻。
果然,钟影紧张道:“那你过了吗?”
裴决:“不过我现在在做什么?”真是可爱的妹妹。
钟影:“……”
头顶枝叶繁茂,蒸腾了一整个白天的热气沉淀下来,鼻端闻到带着绿意的土壤气息。
只是四周围拢来的光线实在暗,周遭的一切陷入弥漫的夜色,影影绰绰,只剩隐约的轮廓。
钟影注视裴决侧脸,忍不住凑近些许。他的语气、说话的样子,嘴角偶尔弯起的弧度,还有眼底映出的那一小片明暗,钟影都看得很仔细。
“很枯燥。想家,也想你——”
裴决语气自然,想了想,揶揄道:“我知道你是肯定不想我的。”
钟影没说话,搂紧抱住裴决的手。
只是她一下搂得有点紧,裴决以为她又生气了,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有件事。”
“什么?”钟影闷闷道。
“准备离开的那个冬天,有一阵下了三四天的暴雪。学校发邮件,说和隔壁州接壤的公路发生了交通事故,警车和救援车子暂时开不过去,调飞机也没我们这里快,就问有没有志愿的同学愿意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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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影:“你去了?”
“嗯。”
“危险吗?”
“还好。雪已经停了。就是积雪太厚,到的时候都快把车埋了。附近农场弄来了好几辆吊车,我们和医疗队下去救人。十几辆车,后面一辆辆拖,天都亮了。”
现在想起来,印象最深的,大概是精疲力尽后躺在雪地上,望着天际一点点浮现出火红的朝阳。身后传来喜极而泣的欢呼和呼啸而过的警笛。白雾濛濛的眼前,呼吸里有明显的血腥气,喉咙和鼻腔又干又涩,心脏却跳得厉害。那个时候,脑子里已经想好怎么和钟影描述这件事,只是后来直到回国、去了春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再后来,他自己也忘了。
此刻聊起,激动的心情依旧清晰,似乎并没有随着时间远去。
“回去学校给我们准备了庆祝早餐——”裴决没继续说下去。
钟影察觉他的欲言又止,笑着问:“是什么?”
“热的牛肉饼。”裴决面无表情:“以前早上过去都是冷的。”
钟影一下笑出声。她喝多了酒,笑声也明朗,情绪比起往常外放些。
“还想知道什么?”
到了酒店门口,裴决将人放下。
钟影弯腰穿鞋,直起身的时候望着裴决,眉头微微蹙着,半晌,却摇了摇头。
“怎么了?”裴决牵住她手,低声询问。
钟影没说话。
两人一道走进快要冻死人的冷气里。
笼罩来的明亮光线比起山里摇摇晃晃的自然光影,刺眼许多。
电梯前等候的游客意外的多,进去的时候,裴决搂着钟影往里站了站。
钟影靠在他身前,视线落在裴决脖颈和凸起的喉结上,忽然,她自己都没反应,手已经伸过去摸了两下。
裴决:“……”
他低头望住钟影,漆黑眼底有笑意,也有几分钟影根本察觉不到的欲望,然后,他握住妹妹手腕,规规矩矩给放了下来。
钟影:“……”
每层都有人走出去。
等电梯里只剩他们两人,裴决看着她笑道:“想什么呢?”
钟影没吭声。
她一下变得乖巧,任由裴决握着手,过了会,思索着说:“我喝多了。”
裴决笑出声,带她走出电梯:“我知道。”
“那你明天再给我讲一遍。”她低着头对裴决说。
“万一我忘记了呢?”
裴决扭头,注视钟影有些红的面颊和湿润乌黑的眼瞳,一时没说话。
“喝多了就是会忘事的……”
钟影似乎有些歉疚,继续说的时候还是没看裴决,视线盯着红色的裙摆。浓密的发丝垂落下来,露出白皙光滑的后颈和肩头,珍珠若隐若现,光泽动人。
心口塌陷得毫无预兆。
他注视着她,良久没作声。
裴决忽然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和钟影谈恋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幸亏他已经不是二十出头,不然这会估计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于是,成熟且稳重的裴决选择在进门后才把人亲住。
但也没沉稳几秒,在钟影拦住他急躁摸索拉链的手、小声抱怨这件裙子自己还是很喜欢的时候,他竟然昏头地说:“我给你再买一件好不好?”
钟影愣了下,喝多了的思绪确实跟不上裴决发昏的头脑,只是正要说话,半秒没等到回应的裴决还是听了她的,不去瞎弄后背的拉链了,他直接去撩她的裙底。
有那么片刻钟,钟影感觉自己被捉住了。她仰头同裴决接吻,却怎么也站不住。裙摆蹭着裴决坚实的腕骨,撼动不了丝毫。不过这件裙子最后还是完好地脱了下来。那会,裴决算是清醒了点,手上能正经摸到拉链的位置了。
浴室的光洁白柔软,后半夜的缠绵里,钟影趴在浴缸边缘,才想起明天要做的事。
说不清是喝酒误事,还是别的什么,只是当裴决再次从后颈吻来、她下意识就想同他接吻的时候,钟影忍不住想,哥哥最误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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